第1962章 年 1962年隆冬,鹅毛大雪连着飘了几天,雪厚末踝,此时已是腊月十六,再有半个月不到就是除夕了,农忙早已结束,修大坝、修公路、修桥梁、栽树的活都已无法展开。 是的,芦汪北合作社-小松林大队-大坟前生产队的社员们全部安闲了下来。 大冷的天,约莫零下十几度,家家户户关门闭户,把炕烧得热乎,婆娘们把针线箩搁在炕上,盘腿而坐,或纳鞋底,或打补丁,光景稍好点的,就该琢磨着给家里哪个孩子添新衣裳啦。 一年忙到尾,庄稼汉们也不愿出门,斜歪在炕上,从烟袋里挖上一锅碾碎了的旱烟叶,点上,吞云吐雾,也是舒爽事。 也有抽不惯旱烟袋的,家里废弃的报纸、写完的破作业本,都能撕开了卷上一卷烟,哪怕没有过滤嘴也成,至少没旱烟袋抽着味道冲。 当然,若是家里光景好些,又碰上管得不严苛的婆娘,抽一根不要烟票的大生产,六分钱一盒。 是夜,大雪还在下着,庄稼人们早已进入梦乡,钱寡妇却是睡不着,不是不困,而是给急得毫无睡意。 她孙女春儿身上烫得跟个火炉子似的,指定是烧迷糊了,嘴里竟然喊着她早已死去的老子,钱寡妇穿上衣裳,摸索着出了门,冒着大雪,一路磕磕绊绊的摸到了她大儿子孙有银家。 砰砰砰。 一连串的砸门声,吵醒了正在睡梦中的孙有银两口子,高淑芬伸手拍了拍被睡得不安慰的狗娃,不悦道,“谁啊,大半夜的。” 踢踢她男人孙有银,“有银你下去看看。” 大冷的天,哪个想下床,只是敲门声一直不停歇,非要把人喊去了才罢休。 孙有银骂了声娘的,光腿套上棉裤,裹上棉袄,下床去开门。 两间土坯草房,一间孙有银两口子带五岁儿子睡,一间两个闺女睡,两个闺女睡得是堂屋,白天收了棉床被物用来待客,晚上铺上被物就能睡人。 一阵乒乒乓乓,没几时,孙有银又进了屋,一声不吭坐在炕沿,光着脚就往解放鞋里伸。 高淑芬在里屋都能听见孙有银跟她老娘的对话,老二家的丫头发烧了,老婆子嚷着让她男人送卫生站去。 大半夜的,卫生站哪有人呐,得去人家里把医生给抓起来,还不得一阵鸡飞狗叫,扰民!就她事多! 高淑芬哼了一声,“你呐,就是心软,老婆子就逮着这点,才有个屁大点事都来找你,你让她去找老二试试?看万珍不把她骂上天!” 孙有银烦道,“行了,你睡你的,我去看看。” “烦人,烦人,烦人!” 孙有银人都出了门,高淑芬还在牢骚,嗓门大了些,倒把她五岁大的狗娃给吵醒了,赶紧心肝宝贝的哄着让他睡。 孙有银在前头快走,钱寡妇跟在后头杵棍,走得蹒跚,雪太深了,钱寡妇一脚踩进坑里,摔了个狗吃.屎,俗话说雪是棉花,摔倒也不疼。 孙有银急匆匆的又拐了回来,把他娘从雪里扶起来,嘴里怨道,“走个路都不让人安生...” 声音戛然而止...瞎了眼的老婆子了,你能让她好好走路? 娘两个搀扶着,从孙有银家屋东面,穿过两人宽的羊肠小道,走个三五分钟就到了钱寡妇住的地方,一间土坯草房,门矮的很,庄稼汉得弯腰低头才能进去。 进门之后,孙有银把手掌往孙秀春额上一探,道了声,“乖乖,这么烫。” 二话不说裹了被子,连被带人给打横抱了起来,八岁的丫头了,瘦的就一把骨头,抱在怀里轻飘飘的,没点分量,到底是亲侄女,看着她长大的,孙有银此时无比愧疚。 钱寡妇看不见,只能凭声音判断,“咋地,有银你要去哪儿?” “你不是说让带去卫生站吗?我抱春儿直接去生产队,套上马车就去乡里。” “我也去!” “不行,外头雪下得大,你在家等着。” “我要去!”钱寡妇固执得很。 孙有银拿他娘没法子,只能放慢了步子,走一段等他娘一段。 “老娘啊,你咋这么不放心,我还能害了春儿不成?” 钱寡妇不吭声,心道这些年如果不是她还在,她可怜的春儿被活剥了也说不准。 向东走就是生产队,挨着主干路口,一排五间土坯草房,一间办公室,两间打通了存放生产队小件农业用具,铁犁、耕耙、石磙,铁锹、镰刀... 一间牛栏,里面养了两头老水牛,一间马房,马房里打了地铺,解放前的老地主何铁林就睡在地铺上,既照顾马,又不误看水牛。 五间土坯草房后面还有一个大仓库,可容纳十几万粮食,两间机房,轧花机、打米机、抽水机,还有大件农用器械石磨、架子车都存放在这里。 紧挨仓库西,是养猪圈,里面养着四头猪,其中两头是官猪,就等着年末送公社肉食站,六毛到七毛钱一斤的价钱上交给国家,剩下两头宰了留作社员过年。 孙有银驾轻熟路的敲开马房门,惊醒了老地主何铁林。 何铁林揉揉眼,哈欠连天道,“这么晚了,指导员这是要做啥?” 在大坟前生产队,孙有银担任一把手政治指导员,下管水田队长,旱地队长,妇女队长,会计,仓库保管员,记工员... 指导员要用生产队马车,招声都不用打,随时随用。 孙有银让何铁林从栅里牵出马匹,他自己去后面机房拖架子车,套上马,扶了钱寡妇上马车,孙秀春连人带被搁在钱寡妇腿上,一甩马鞭,外套铁皮木头架子车轱轳,碾着积雪,吱吱呀呀往乡里赶。 半夜起来的,折腾到天大亮,祖孙三代人才从卫生站赶回来。 此时高淑芬已经做好了早饭,野菜红薯面窝头,玉米面粥,粗瓷浅口碟里盛着腌萝卜干,没油、没醋、没酱油,捏一根咬嘴里,又咸又干,配窝头面粥,下饭! 高淑芬家的三个孩子都在炕上,绕小几围了一圈,大丫二丫分一个窝头,小口小口的咬着,面前是半碗玉米面粥,狗娃子握了一个窝头,狼吞虎咽,面前搁了满满一碗面粥。 孙有银掀开麻布帘,连人带被把孙秀春搁在了炕上,钱寡妇也进来了。 孙有银道,“淑芬,盛碗面粥给春儿...娘,脱了鞋上炕,饿了吧,赶紧吃点暖和暖和。” 高淑芬屁股挨在炕沿上,不动摊,眼皮也不抬,“家里就这几个碗,全占上了,没碗盛粥。” 高淑芬说得不假,头几年困难时期,整日大锅饭,家家户户把家里所有私有物都充了公,锅碗瓢盆一概没留,但凡家里带铁的东西都交给国家炼钢,后来大锅饭吃垮了,自己可以起炉灶,家里连口锅都没有,更别说碗碟了,买这两样都得要工业卷,老农民一个,又没个工作,哪里来得工业劵。 后来好说歹说,花钱从老二媳妇葛万珍手里弄到了一口锅,粗瓷碗三个,碟三个,就这几样东西,花了她十五块钱! 没办法,老二好歹在泽阳市炼钢厂混了个学徒工,一个月有两张工业劵,老二媳妇当然能弄到这些工业品了。 提起这个高淑芬就来气,如果不是她男人思想迂腐,心心念念要当政治指导员,搞不好现在他们全家人都能搬去泽阳市了! 户口挂厂里,单位分房,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挣工分,每月按时发放粮票、肉票、油票、洗澡票、烟票... 怎么也比在农村当个劳什子政治家要强许多! 孙有银扫了一眼炕上小几,吩咐高淑芬,“把二丫的面粥匀到大丫碗里,空出的碗给春儿盛。” 到底是她男人,高淑芬得给点面子,一声不吭的把二丫面前的碗猛地一拽,全倒进大丫碗里,两碗面粥匀一碗,还不够装,面粥直接漫过粗瓷碗,小几上撒了一片。 气得高淑芬抬手照二丫脑门子甩了一巴掌,“死丫头,木头脑子,看漫出来了不知道赶紧喝掉两口啊,蠢货,不准喝了!” 二丫在高淑芬面前一个屁都不敢放,委屈的瘪瘪嘴,扭头就狠狠剜了一眼孙秀春。 扫把星,尽来坑害她家! 高淑芬到底是盛了半碗面粥递给孙秀春,声音阴阳怪气,“饿了吧,瞧这巴掌小脸,你大伯以为是我给你饿这么瘦的呢。” 孙秀春盯着眼前的玉米面粥,黄灿灿,泛着玉米香,像是没有听出高淑芬话里带刺,舔了舔干燥到起皮的嘴唇子,接过碗,咕咕全喝了下去。 才半碗玉米面粥,哪能抵饱啊,孙秀春把视线移到小几上,巴巴的瞅着簸箕里的窝头,不停咽口水。 孙秀春,不对,应该是杨连昭了,她只记得那日自己领百名精兵翻过贺兰山,深入突厥腹地,不想杨家军里竟出了奸人,遭到突厥埋伏,全军覆没,看她长大的师父杨占拼命护她冲出险境,她只身一人快马加鞭行了数日,滴水未进,干粮皆无,杨连昭蜷缩在汗血宝马腹下,直到丧失意识。 她宁愿死都不愿杀了她的伙伴,她爹在她十岁时送她的战马,陪伴她六七年的黑驹。 眼下杨连昭脑子里什么都不想,只想着吃,因为她实在是太饿,实在是太渴了。 大约是眼神瞧着太可怜,触动了孙有银的恻隐之心,孙有银伸手从簸箕里拿了一个窝头递给孙秀春,叹口气道,“可怜的孩子,快吃吧。” 家里一年到头统共就分那么点粮食,高淑芬守着这点粮,精打细算,每天家里吃多少饭,都是死固定的,两个丫头合分一个窝头,半碗到一碗面粥,狗娃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给他吃一个,有时候一个半,她男人孙有银是家里主要劳动力,一顿得吃两个,再干掉两碗面粥,如果是擀面条,也得干掉两大碗。 至于高淑芬她自己,一个窝头配半碗面粥,对付对付过去就得了。 眼下孙秀春一个人就吃了一个窝头,喝了大半碗面粥,等于把她的饭或者是孙有银一半的饭都给吃了,还有死老太婆没吃呢,簸箕里就剩一个窝头了,锅里最多只能刮出一碗面粥... 高淑芬想摔筷子,她娘的,这日子没法过了,尽养活拖油瓶! 第2章 大抢购 簸箕里的最后一个窝头被狗娃先抢到了怀里,像是怕别人再跟他抢,狠狠先咬两大口,随即挑衅的朝孙秀春咧嘴笑。 高淑芬满意的笑了,嘴上却斥责,“你这孩子,你爹你奶都还没吃,抢什么抢!” 到底是孙子,这年头大人勒紧点裤腰带就熬过去了,可不能苦了孩子。 “吃了就吃了,我不饿,早上吃不吃无所谓。” 孙有银瞪眼看向这娘两,张了张嘴,半响说不出一句话,好在他娘眼瞎,不然还不知道怎么想呐... 再看坐在炕沿的侄女,还在盯着小几上的粗瓷碗,那眼神,竟让孙有银想到饿了多天的狼,叹了口气,孙有银别开眼,开口道,“娘,我先背春儿回去,给她吃了药裹上被捂一场汗。” 病也给看了,饭也给吃了,他这个大伯的责任算是尽到了,毕竟他还担着政治指导员的身份,给社员们知道太苛待侄女了也不好。 钱寡妇穿了鞋子,从炕上下去,“走吧,我也回去。” 孙有银道,“娘,你还没吃呢,我让淑芬再烧点。” 钱寡妇摆摆手,“不吃了,回去我自己弄。” 打从孙秀春她老子去世,她娘跟着走街串巷的‘神仙米’跑了之后,钱寡妇就领着孙秀春单独过了,若非逢年过节,基本不去两个儿子家吃饭。 一通折腾,把孙秀春送回去之后,孙有银裹紧了身上棉袄,顶着风雪匆匆回来。 簸箕里还剩下大半个窝头,是被狗娃子刚才咬掉两口的那个,高淑芬从锅里刮了最后一碗面粥,忙给她男人腾出了个地方,道,“有银,快来吃点,饿坏了吧。”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从夜里冻到现在,孙有银早就饥肠辘辘了,甩了脚上的解放鞋上炕,拿起簸箕里剩下的大半个窝头大口吃了起来。 高淑芬脸带得意之色,“还是咱们狗娃聪明,知道为着他爹想。” 孙有银没吭声,只当是默认可了他儿子的做法,管它对不对,先填饱了肚子再说。 饭后,高淑芬收拾了小几,让大丫去刷碗,她自己盘腿坐在炕上,把家里的旧棉袄拆了,棉花芯子掏出来,等雪停了天放晴,用棒棰打松软了,再晒上两天,缝上又能暖暖和和过一年。 孙有银蜷缩在炕上,嘴里叼着六分钱一盒的大生产,身上暖和了起来,舒服的直叹气。 高淑芬忍不住道,“你也省着点抽。” 六分钱一盒的大生产,一天抽一盒,一个工才挣三毛钱,就有六分钱花在买烟上! 孙有银嘿嘿笑了,“吃不饱去睡觉,不抽烟就上吊。” 高淑芬翻了个白眼,想着再有半个月就是除夕了,叮嘱孙有银,“今年轮到老三家喊老婆子去他家过年,到时候不准你多事先去叫人,咱家可没这么多粮食管两个人吃饭!” 孙有银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到时候再说!” 钱寡妇的土坯草房里,秀春由混沌状态回过了神,盘腿坐在炕上,打量四周。不大的地方,只能容纳一张炕,炕尾挨着门的地方是用来烧火的炉膛,下了炕沿的过道只能容纳一人行走,炕头放着一个红棕色木箱,秀春估摸里面装的应该是衣裳,木箱上面搁着一个碟一个粗瓷碗,两双筷子。 炕尾堆了两个土布拼接成的口袋,里面装的估计是粮食,紧挨着口袋旁搁着一颗大白菜,几个土豆。 不大一会儿,钱寡妇用家里唯一的粗瓷碗给秀春盛了一碗清汤寡水,清汤里面卧了两个荷包蛋,碟子里装着三个刚蒸好的土豆。 “春儿,刚才没吃饱吧,来,再吃点。” 长年行军打仗的缘故,秀春的饭量和一个成年男士兵的饭量相差无几,刚才的那点东西,确实塞不满她的胃。 接过钱寡妇手里的碗,秀春深深嗅着碗里扑鼻而来的鸡蛋香,刚想吃,瞧了一眼钱寡妇,这具身体的奶奶,秀春放下了碗,张口道,“奶,你也吃点,咱两一块吃。” 钱寡妇呵呵笑了,屁股搭炕沿,歪坐在上面,伸手摸到秀春的头发,爱怜的摸了摸,道,“你先吃,吃剩下的奶再吃。” 秀春所受的教养,不允许她做出先长辈吃饭的事,拿了一个土豆硬塞在钱寡妇手里,“奶,你要不吃,那我也不吃了。” 先把土豆分了吃,再分荷包蛋。 “好,好,好,我也吃,咱们一块吃...” ...... 秀春用了几天的时间,终于理清了自己混乱的思绪,同时对眼下的生活环境有了个初步了解。 秀春承受了这具身体的记忆,这具身体明年开春才满八岁,老子曾经是泽阳市区炼钢厂的工人,得肺痨去世,老子去世没多久,娘就跟着走街串巷的‘神仙米’偷偷跑了,至今无消息。 至于钱寡妇,也就是这具身体的奶奶,早年丧夫,有三个儿子,无女。带她去卫生站看病的,是大伯,还有个三叔,顶替她去世老子的位置,以学徒工的身份在泽阳市炼钢厂落了户,但也只有他一个落上了户口,婆娘孩子的户口都还在农村。 另外,秀春注意到,眼下这个时代,无论是生产力方面,还是生产用具方面,跟她所生活的年代几乎相差无几,就连交通工具都还是靠马车,只是秀春一时半会儿仍旧适应不了。 比如说眼下,住她家隔壁的郑二婶洗完了衣裳,喊秀春,“春儿,等会儿跟二婶去公社供销社买好东西去,不要票也能买到的好东西!” 秀春嘴上哎了一声,心里却犯嘀咕,买东西有银子就行了,难不成平时还得办理什么特殊手续? 不赖秀春不清楚,这具身体只有八岁而已,对外界认知度有限,好多事这具身体也不明白,得靠大人慢慢‘教’。 得亏了郑二婶告诉她,不然她也不知道今天有这么大‘便宜’占。 秀春扬声应道,“等我洗完衣裳就去二婶家!” 郑二婶仰脖子瞧了一眼秀春,藤框里装得都是钱寡妇拆下来的棉袄、棉被,估计是趁这两天天气好,晒干了重装上,不耽误过个暖和好年。 郑二婶洗得也是拆下来的棉花芯,不过她力气大,手脚麻利,早洗好了,心里可怜秀春这孩子命苦,郑二婶干脆把秀春藤框里剩下的衣裳都倒出来,帮她洗了。 嘴里道,“等你洗完,供销社的好东西估计都给人抢光啦,我给你搭把手,咱们娘两洗快点,洗了好赶紧去。” 娘两个洗完衣裳从河边家去,秀春刚把衣裳甩到凉衣绳上,郑二婶就过来了,胳膊上挎了个大藤篮,不停催促秀春,“春儿,快点,让你奶给钱,至少得五块钱准备了,再让你奶给你找个二婶胳膊上的篮子,记住了,要大,不然一准装不下!” “还有油瓶也带上,万一供销社今天供应这玩意,咱们还能打点回来!” 钱寡妇就在屋里,瞎了眼的老婆子,行动不方便,加上天一冷浑身上下关节就僵硬作疼,平时若是无事,钱寡妇要么在炕上躺着,要么坐自家门口晒太阳,她孙女春儿打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里里外外家务活都是她在操持... 钱寡妇从炕头的大木箱里摸出个破格子手帕,解开,喊来秀春,“春儿,这些钱你都拿着,咱苦了一年,到年过个好年,别给奶省钱,想吃啥就买啥,也就这两天政策放开能买到些好东西啦。” 郑二婶还在外头催促,秀春也没细看手帕里到底有多少钱,赶紧收了手帕,挎上家里唯一的藤篮,跟在郑二婶屁股后头去供销社。 一路上碰到了许多大坟前生产队的婆娘,领着家里孩子,脚步匆匆,想来都是去供销社买东西的。 郑二婶也带了她家大妮子,大妮子比秀春要大一岁,去年开春已经在公社小学上了一年级。 路上,郑二婶不停给她两灌输思想,“春儿等会把篮子给我,跟在你大妮子姐后头,尽可能往前面钻空子知道不?” “碰着好的,先抓在手里,等我挤到前面去付账。” “要是有人掐你们,反手掐回去、踩回去,知道不?” ...... 秀春听得晕晕乎乎,看大妮子吱一声,她就跟着应一声,等到了供销社门口,秀春才知道郑二婶为啥要‘言传身教’这么多。 这哪里是来买东西的,分明是抢东西。 一排四间土坯草房,正对着门的是用石头堆砌,洋灰磨平的大石台,此时里边挤满了人,石台后头站了四个供销员,面前摆着不同的商品,这些都是庄稼人们平时买不到的东西,也就过年这两天能花钱买,平时可都是要票据的。 “挤什么挤,好好排队!” “抢什么,同志你付账了吗?” “同志你再碰一下,今天可就没你的东西了。” ...... 此时来买东西的婆娘,眼里只有石台上米、面、鱼、白糖...哪里还能听见供销员的呵斥,不管他,先抢到手再说。 郑二婶不关心今天到底供应了哪些东西,先指挥秀春和大妮子,“快冲进去,抢!” 秀春和大妮子都是又瘦又小的娃,尤其是秀春,她在军队里长大,钻空子抢东西这点事对她来说,一点问题也没有。 “哎呀,这是哪家的死孩子,踩着我脚啦!” “你掐我?!” “别挤别挤呐,懂不懂先来后到呐!” 约莫半个小时后,郑二婶领着秀春和大妮子破开了重重包围,从供销社里挤了出来,左右手各挎了一个篮子,一个是秀春的,一个是她自己的。 “白糖!鱼!水果糖!大米!” “今年能过个好年啦!快,大妮子,给我念念明天供应什么,明天不洗衣裳了,咱们得赶早了来!” 第3章 填饱肚 供销社的土坯墙上贴了一张白纸黑字报,上面通知了明天预售的东西。 建国之后字体逐渐由繁至简,白纸黑字报上的字秀春不能完全认识,大妮子才一年级的水平,也不能认全。 好在围观的人多,人群里直接有热心的‘知识分子’大声给文盲们念了出来。 “富强粉,每户供两斤,一毛四分钱一斤。” “大头鲢,每户供一条,两毛五分钱一斤。” “洋火,每户供两盒,两分一盒。” “白砂糖,每户供两斤,七毛五分钱一斤。” “土布,每户供八尺,三毛五分钱一尺。” ...... 秀春低头看看搁在自己脚边的藤篮,里头已经装了刚才抢到的几样,大米两斤,大头鲢一条,白砂糖一斤,江米条一斤... 解开破格子手帕里包的一卷钱,一张两块面值的,两张一块面值的,剩下都是五分、两分、一分,应该是钱寡妇所有的积蓄。 秀春心里盘算着刚才已经花掉的钱,不由蹙眉,这个时代的人咋这么穷?另外听旁边知识分子激动的语气,她藤篮里的这些东西平时有钱都买不到? 郑二婶在秀春耳边絮叨,“诶,商品粮户就是好,月月发.票,哪像咱们,终年到头就能吃这么一回...走,赶紧回去,春儿,回头让你奶把鱼杀了,撒点盐腌两天风干了,过年正好拿出来吃。” “不成,你奶眼神不好,也杀不了鱼呐。” “春儿,你能杀鱼不?会腌鱼不?” 秀春咧嘴笑了笑,她会杀人,会杀鱼,但不会腌鱼。 秀春这副样,在郑二婶眼里那就是不会了,热情的郑二婶道,“拎我家,我给你杀了腌上。” 秀春忙哎了一声,“谢二婶。” “嗨,说啥见外话,我跟你娘...” 郑二婶猛然止住了话,瞧了一眼秀春的神色,见她面色无异常,这才略放心了些,转而道,“大过年的,咱说些开心事,糟心的一概不提。” ...... 三人风风火火回了大坟前生产队,刚进大坟前地盘,就跟秀春她三婶葛万珍碰了个对死面。 葛万珍瞅了一眼秀春胳膊上挎的藤篮,哟了一声,“春儿能当家主事啦,买了啥,快给三婶瞧瞧有啥好东西?” 说着,不待秀春回应,直接在藤篮里翻了翻,还把油纸包裹的江米条拆了开,抓一把在手里,惹得秀春直蹙眉,直想把这女人的胳膊给卸了。 因为有这具身体的记忆在,导致秀春对葛万珍的印象十分不好,从前她欺负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春儿,现在她杨连昭可不是吃素的,能任由她捏圆捏扁。 脑子里这么想的时候,秀春已经伸手钳住了葛万珍抓江米条的手腕,只用了三分的力气,就把葛万珍捏的痛叫了起来,爪子撑不住力,江米条全撒在了秀春的藤篮里。 杨家九妹杨连昭可是天生神力,百步能穿杨,单手能举鼎,捏死个人比捏死只蚂蚁还简单。 “天杀的,死丫头片子,作死啦,快放手!” 葛万珍顾不得讶异秀春哪来这么大力气,她快疼死了,没被钳制的另一只手乱扑腾,要拧秀春。 秀春只想给她个教训,没真打算捏断她胳膊,稍用了点力,甩开了葛万珍的爪子。 葛万珍是什么人,哪能让自己吃亏,她料想着瘦得跟洋火棍似的死丫头能有多大能耐,当即扑腾两手,要跟秀春掐架,嘴还骂骂咧咧。 “臭丫头片子,拖油瓶,死了爹跑了娘的扫把星...” 郑二婶看不下去了,扯住葛万珍的一只胳膊,斥声道,“葛万珍,你也有点长辈的样儿!你再这样,我喊咱们妇女主任了!” 再有十来步远的距离就是大坟前生产队了,这个时辰,别说妇女主任在,就连葛万珍她大伯子,生产队一把手孙有银也在,还有生产队的其他干部,都在。 郑二婶若是真喊了妇女主任,指定不会是妇女主任一个人过来调解。 三婶逮着侄女儿拧,严重点能被喊去谈话。 葛万珍瞬间偃旗息鼓了,瞪着牛眼朝秀春呸了一声,揉着自己被捏得发红的手腕,一扭一扭的掉头离开。 “啊呸,烂了心的坏女人,也不怕被雷劈!” 郑二婶赞许道,“春儿干得好,你那个二婶呀,诶,人善被人欺,春儿早这样,你跟你奶也能少受点窝囊气!” 回了家,钱寡妇正靠在门口晒太阳。 “春儿,买了啥好东西?” “买到大米,白砂糖,大头鲢,江米条,还有鸡蛋糕!” 鸡蛋糕可不便宜,一个两毛钱,秀春要了三个,也就过年这两天能不要票,平时可是想买都买不到,秀春当时一眼就看中了它,买回来给钱寡妇吃,松软好消化! 秀春从油纸里拿出一个鸡蛋糕,搁钱寡妇手里,“奶,快吃一个。” 这么贵的东西,钱寡妇哪舍得吃,搁在手里不动,等秀春拎着大头鲢去隔壁郑二婶家了,钱寡妇又摸索着把鸡蛋糕放回了篮子里,好东西得留给她孙女吃,孙女跟着她周年到头吃苦,该吃点好的补补,她一个半死不活的老太婆,还吃啥好的,过一天了一天得了。 秀春抢这条大头鲢不小,有三斤重,郑二婶开膛破肚,把鱼头先剁了,告诉秀春回去熬鱼汤,鱼身撒上盐巴,膛肚里也细心的给摸上盐。 料想秀春家没有能腌鱼的瓦罐,郑二婶道,“春儿,鱼就先搁我家,风干了你再过来拎。” 对郑二婶,秀春百分百放心。 郑二婶家在生产队过得光景算是好的,她男人是个篾匠,农闲时给合作社做篾,家里不缺篾。 郑二婶拿了个小篾篮,把鱼头搁里面,递给秀春,“快回去洗干净了,中午就熬锅汤出来。” 秀春拎着小篾篮,喜滋滋的家去,老远就瞧见三个小孩围蹲在钱寡妇脚边的藤篮前,撅着屁股在翻吃的,秀春买给钱寡妇的三个鸡蛋糕早没了影,江米条也被吃得就剩点残渣。 孙有银家的狗娃,孙有粮家的牛蛋和狗蛋。 狗娃还在往自己嘴里塞江米条,黑乎乎的两个爪子,脸上挂两条鼻涕虫,咧嘴朝秀春笑。 瞎了眼的钱寡妇还在叮嘱她的三个孙子,“别全吃了,记得留点给春儿。” 三个孩子跟饿了多天的狼崽子似的,眼里只看到好吃的,哪里管别人能不能吃到嘴,若非大米不能生吃,只怕连大米都给塞嘴里嚼了。 秀春随手拿了个树枝条,挥着就往这三个孩子身上招呼,别看他们小,以前可没少打这具身体,这具身体就是个受气包,任谁都能欺负。 眼下,秀春可不管这么多,烦了她,任谁都抽。 “哎呦,臭丫头,你敢打我。” “打你怎么地?小偷,滚蛋!” “呜呜...奶,孙秀春她打人,我就吃了她两根江米条,她就你打我...” “死丫头,你给我等着!看我不找人来揍你!” 三个孩子耐不住打,一溜烟的跑走了,秀春扔了树枝条,蹲下来翻看藤篮,鸡蛋糕一个不剩,江米条还有点残渣,就连白砂糖都被他们拆开舔了几口,上面还有口水印子,黏糊糊的一团。 秀春恶心的把沾了口水的白砂糖挖出来扔掉,其他东西都拎进屋。 钱寡妇还在问,“春儿,他们给留了吗?” “留了,留了。” “那就好,那就好。” 门口的大水缸没水了,秀春一手拿扁担,另一手拎两只桶去‘大浅窝’挑水。 大坟前整个生产队统共就一口井,就在‘大浅窝’的岸边。 大浅窝是解放前的老地主何铁林家的鱼塘,解放之后全充了公,每年开春生产队都会买些鱼苗放进去,等快冬天时,捞上来卖给公社肉食站,无论大小,两毛钱一斤回收,卖的钱年终分给社员。 平时大浅窝也是生产队社员的聚集地,庄稼汉挑担子来打水,婆娘们挎篮子来洗衣裳。 像秀春这样八岁大的豆芽菜来挑水,那可是绝无仅有。 水田队长王满文讶异道,“春儿,你能挑得动吗?” 秀春两腿岔开,站在井沿上,木桶口朝下,低朝上,狠狠往井里一扔,扑通一声,再扯上来时就是满满一大桶水。 王满文瞧着都心惊胆战,生怕那桶水把秀春给坠下去,忙伸手拽过麻绳,在手上一绕一圈,一点点把木桶往上扯。 秀春抿嘴笑了,“满文伯,我能行。” 王满文压根就不信,非要秀春好好一边待着,他给打好两桶水,并且叮嘱,“你等着,等大伯把自家水挑回去了,再来给你挑。” 秀春道了一句不用,直接把扁担插.进两头木桶的绳子里,弯腰,起身,两桶水稳稳当当的挑了起来,一点没洒。 秀春走在前头,吆喝,“满文伯,快点跟上呀。” 王满文惊得嘴巴都合不拢,听秀春吆喝了,这才挑了水快步撵上,嘴里啧啧有声,“有田家的闺女,看不出来啊,这么大力气。” 两桶水倒进大水缸里,秀春又去大浅窝挑了两桶,直到把大水缸盛满为止。 找出家里唯一的黄盆,把鱼头洗了干净控水,拿刷锅耙刷干净锅,鱼头搁在锅里,倒上半锅水,加点盐,临时去郑二婶家门口的花椒树上摘小把花椒,都撒进锅里,盖上木板拼接而成的锅盖,把家里剩下的树枝都填进了炉膛。 大米才买到两斤,秀春舍不得现在就吃掉,索性和面在鱼汤锅里贴出一锅地瓜面饼子,别看她做的饭不少,一多半都能填进她肚子里! 打量着家里剩下不点玉米面、地瓜面,秀春无不发愁的想,她这么能吃,到哪儿去找这么多粮食填饱自己肚子呐,打从她来这里起,天天都在半饥不饱中度过。 虽说行军打仗也吃苦,可因为圣上重视军队的养护,最起码她的弟兄们都是顿顿能吃饱饭的,猪肉、鸡肉、鸭肉、鹅肉,每顿都能见到肉末星子,现在可倒好,要啥啥没有! 她若是改行当山贼,干打家劫舍的活儿,只怕都不见得能劫到啥好东西! 第4章 分工钱 隔日秀春又和郑二婶一块去供销社抢购了两斤普通粉。 瞅着布袋里的普通粉,郑二婶气得跳脚,“宣传报上明明写的是富强粉,怎么到手的就变成普通粉了?!” 秀春就不明白了,只要是面粉不就行了,管它什么富强粉不富强粉。 郑二婶道,“春儿你还小,不懂,咱们每年除夕前供应的面粉有三个等级,最好的是精粉,那质地,刷白刷白,这么多年我就见过一次供应,次点的就是富强粉,咱们大部分年头都能供应两斤富强粉,最差的就是这个普通粉,蒸出来的馒头黢黑黢黑,口感也比富强粉差很多。” 秀春受教了,不停点头,道,“等明年冬小麦熟的时候,咱们生产队留点小麦,自己拿去磨面不就成了?” 郑二婶笑道,“你这孩子尽想美事,队里每年收的冬小麦,留足种子,剩下的全都交到粮站啦,咱们倒是想留,能留得住吗?” 因为耕种技术有限,冬小麦产量并不多,加上给的指标高,每年刚收下来的小麦,留足种子之后,基本上都上交支援国建,若是碰上不好的年头,指标没完成,还得补交粗粮做抵消。 本着少说少错的原则,秀春不吱声了,跟郑二婶一块回了生产队,眼下已经年二十三,再有几天就过年了,秀春是个利索人,见不得家里乱糟糟又脏兮兮,趁天气好,木箱里的衣裳都翻出来晒晒,炕上的棉被甩在晾衣绳上透透气,还有锅碗瓢盆,能刷的都刷了。 扫地掸灰,把破烂都拾掇堆在门口,等收破烂的来了,一分钱两斤斤,全卖给收破烂的。 钱寡妇还养了一只老母鸡,白天就任由它在外面啄食,晚上回来了,再拿鸡笼罩上,冬天外边冷,就连笼搁在屋里,紧挨炉膛口。 土坯房面积本就不大,又没有窗户通风,鸡屎味恨不得弥漫整个屋里,饶是秀春不矫情的一人,都受不了这股怪味,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把鸡放出去,鸡屎赶紧清扫了... 土坯房后面是两分自留地,三畦六行,种的是大白菜、土豆还有白萝卜。时下的干部鼓励庄稼人养家禽,种蔬菜,他们的口号是:晚上洗衣白天晒,休息时间种小菜。 昨晚剩下的鱼头汤,秀春把大白菜、土豆剁了扔在里面铁锅乱炖,炖大半锅,钱寡妇吃了两碗,剩下的全进了她的肚子里,眼下还得再从自留地里砍点蔬菜回来,提前洗了控干。 秀春房前屋后叮叮咚咚折腾,钱寡妇靠在门口晒太阳。 路过的邻居瞧见了,吆喝道,“咱们春儿能干了,大娘你可算要享福了!” 钱寡妇应了声,“可不就是享福了!” 钱寡妇止不住乐呵,自己坐那儿哼唱,“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去碾谷,二十六要宰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扫一扫,大年初一拱拱手...” 下午,旱地队长王满武挨家挨户通知,带上破口袋,拿上记工本,去队里领粮食领钱。 钱寡妇摸索着从枕头底下把记工本拿给秀春,一块给秀春的还有合作社发的补助本。 “春儿,你扛不动粮食,去找你大伯,不然找你三叔,让他们帮你扛回来。” 秀春支吾应了一声,心道,别说一袋粮食了,两袋三袋她都能扛得动,哪用得着求他们,秀春不傻,无论是孙有银还是孙有粮,都像躲瘟疫似的躲自己,生怕自己这个拖油瓶赖上他们,秀春才不上赶着自讨没趣呢。 把家里的两个布袋全部拿着,怕不够,篮子也挎上,还有两个水桶,都挑着,但凡能装东西的,秀春都给拿了去。 不止秀春这样,队里的社员也都把家里能用来装东西的家伙都带着,先想法子把粮食运回来再说。 生产队有个能盛放二三十万斤粮食的粮仓,除却交到粮站的,剩下全存放在粮仓里,年末向社员发放。 庄稼人们无法决定种植哪些农作物,上头发放指标,让种什么就种什么,若是敢多种一样其他,合作社以下大小干部都得被请去谈话。 今年上半年种的是冬小麦,下半年给的指标是玉米和地瓜。 生产队门口摆了一张从公社小学借来的书桌,秀春的大伯孙有银趴在桌子上,挨个核对记工本上的工值,他旁边坐的是队里的会计孙双喜,小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响,结合工值算完账之后才发钱给社员。 排在前头的社员,已经领到了钱。 “领多少钱?今年一个工能合多少?” 排在队伍后面的社员蠢蠢欲动,迫不及待想知道一个工多少钱。 “两毛钱一个工,还不错,比去年强,去年可就一毛五分钱!” 众人大喜,赶忙打开自己的记工本,嘴里念念有声,先估算下自己今年能分多少钱再说。 今天来领粮食领钱的多数是每家每户的成年庄稼汉,秀春这个豆芽菜排在队伍里就显得特别显眼,排在秀春前后的同族叔伯催道,“春儿,你也赶紧算算。” 秀春哎了一声,她的记工本就是几张破旧不堪的纸张,这具身体不会写字,记工本上基本由数字和涂鸦组成,比如五月十五日,干了拔草的活,记工本上就画了一束草,后边再记上四。 每个月的月末,记工本上会被划上一道红杠,红杠下面是孙会计核对后总工值,这样年底结算时,只需要把十二个月的工值相加即可。 秀春脑子如浆糊,前前后后没看懂,像是看出了她不会算,排在她前头的同族大伯把她记工本拿去了,边算边道,“春儿,你的底分是四分,干一天活就得四分工,十个分工就是一个工,比如你三月份这个月,挣了六十分工,核算起来就是六个工,二六一十二,三月份就能挣一块二毛钱。” “下面的你挨个累计核算就成。” 秀春的听得咋舌,她一个月才能挣一块二毛钱,买三个鸡蛋糕就一块二毛钱了! 回想抢购那两天她买东西就花了将近五块钱,实在是肉疼,顶她干几个月的活了! 长长的队排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轮到秀春,瞧了一眼秀春,孙有银张张口,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话咽进肚子里,闷头核对工值。 他想跟秀春说,快过年了,除夕和你奶来我家过,可转念一想,他婆娘警告的话还在耳边,只得咽了下去,核对完工值之后,孙有银还是没忍住,道,“春儿,你三婶喊你奶去过年了吗?要是没有,今年来我家过。” 秀春知道,这具身体逢年过节都会跟着钱寡妇轮流去两个儿子家吃饭,当初秀春老子刚去世,孙有粮为了得到顶替秀春老子去炼钢厂做工的机会,拍胸脯保证以后秀春就是他闺女,秀春的吃喝拉撒都他包了... 漂亮话讲的太满,一年都没过,秀春就被她三婶撵了出来,由最初的跟着三叔过,到后来轮流跟着大伯、三叔过,发展到最后,秀春领她奶奶自己过。 这具身体的大伯、三叔,别的本事没有,漂亮话讲的倒是挺好。 秀春皮笑肉不笑,“没人来喊我跟奶去过年呀。” 孙有银顿时气得拍桌子,骂道,“有粮太不像话了!当初说好一年我喊,下一年他喊,凭啥我都喊过了,他还不喊!” 意识到这话的意思分明就是不平衡,他自己吃亏了一年,也得让他兄弟跟着吃亏。 “咳咳...” 孙有银看了一眼秀春,料定她听不懂自己话里的意思,才挺直了背,把秀春的记工本递给孙会计。 孙会计噼里啪啦一阵核算,最后报钱道,“十块两毛五。” 秀春难掩失望的啊了一声,排在她前面的族叔可是领了七十五块八毛四呢,而且她看了族叔的记工本,上面记录的天数跟她的相差也不大啊,只要生产队出工,这具身体几乎一天不落,天天去队里干活挣工值,怎么就挣这么少点。 心里不服气,秀春就把话问了出来。 孙会计端着搪瓷缸喝了口茶,忍不住笑了,道,“你叔之所以拿的钱多,是因为他底分高,人家十分的底分,你只有四分底分,就你这豆芽菜小身板,给你四分底分都是看在你大伯的面子上啦,也是照顾你的特殊情况,不然,最多两分底分!” 秀春道,“双喜叔,你们拿啥来评底分的。” 孙会计上下打量了秀春一眼,指指生产队门口的大石磙,“就凭那个,一个汉子就能把石磙推动,换成是你啊,十个加起来也够呛。” 敢小瞧她! 秀春把自己的记工本拍在了桌子上,道,“如果我把它推动了,明年就给我按十分的底分记工!” 孙会计嗤笑了一声,扭头对孙有银道,“指导员,你这侄女,还挺气性啊。” 这话任谁都能听出来不是夸赞,孙有银皱眉,斥责,“胡闹!领了钱赶紧去粮仓排队领粮去!” 秀春不理会孙有银,挽起袖子直接朝大石磙走去,无论如何她都要把自己底分给改了,否则明年干一年活,还挣十多块,都不够她花的! 第5章 鬼主意 生产队有两个大石磙,圆柱状,长约一米,直径约半米,无论是麦子、谷子或大豆脱壳,还是碾窑顶、碾苇篾子,都离不开这两家伙,实在是有年头了,表面被打磨的隐隐泛青白光。 两个大石磙就挨在一块,队里的庄稼汉要把其中一个推开,让秀春推动一个就够。 秀春抬手道,“不用,两个我一块推。” 秀春干这事的时候,不是没考虑过队里的族叔伯们以后会拿看怪物的眼神看她,可她本就天生神力,不可能一辈子藏着掖着,早晚会给人发现,既然如此,还不抵趁着年纪小,早点让他们知道,至于惊讶不惊讶,那她可不管,秀春现在满脑子都是十分的底分,还有来年七八十块的收入。 众人一听秀春这个豆芽菜口出狂言,纷纷或蹲或坐,就等着看好戏,一口气推两个,队里力气最大的王大壮也没那个本事! 两个大石磙抵一口千斤鼎,既然秀春能单手举鼎,推两个大石磙自然不在话下,几乎没费多大力气就把两个石磙推到了孙会计脚边。 秀春拍拍手上的灰,“双喜叔,快给我记工本上改十分的底分!” 孙会计惊得半响说不出话,咽咽唾沫,赶紧在秀春的记工本上拿红笔写上明年日期,紧挨着日期下面就是大而醒目的十。 这会儿孙有银更是反应不过来,实在难以相信刚才那个推石磙的举动是他侄女干的。 秀春才不管叔伯们讶异的眼神,喜滋滋的拿着十块两毛五,还有改了底分的记工本去粮仓领粮食。 “指导员,你这侄女力气可真大!” “瘦得跟豆芽菜似的,瞧不出来啊!” “指导员,是不是你把家里啥好东西都给她吃了?” “那必然是了,春儿可是指导员亲侄女,打小没了老子娘,指导员不对她好,谁对她好?!” 言论越来越朝吹捧的方向发展,大坟前生产队的政治指导员孙有银同志,在这片赞许声中,不觉挺直了背,收了下巴,面上极力维持严肃之色,仿佛他真的是个无私不阿的农村政治家。 生产队的粮仓在后面,粮仓门口已经排了老长的队伍,旱地队长王满武、水田队长王满文,一个负责将粮食过磅,一个负责登记。 排了好一会儿,才轮到秀春。 过磅的是王满文,笑眯眯的提醒秀春,“春儿,把你补助本一块给你满武叔,口粮分你成人的量。” 听王满文话里的意思,小孩和大人分到的口粮还不一样呐。 秀春依言把补助本给王满武,王满武在六二年后面的栏里咔咔盖了一个戳,大声对王满文道,“大哥,三百斤的口粮,六成大白豪,四成地瓜干,两斤棉花,两斤大豆,一斤花生。” “好嘞!” 王满文手持铁锨,往磅上先铲大白豪,大白豪储藏的很好,粒粒泛金黄,没有一点虫蛀的迹象,美中不足的是,里边泥土蛋子掺太多,压磅! 足足一百八十斤大白豪,秀春赶忙拿破口袋来接,装了满满两只口袋。 还有一百二十斤地瓜干,装进两个大水桶里。 棉花、大豆、花生盛在藤篮里。 瞅着这么多粮食,秀春乐得道谢,掉头就要走。 “诶诶,傻丫头,咋走了,还没发完呢。” “啥?” “你奶的口粮不要啦,刚才那是你一人的。” 秀春看看自己带来的家伙,全装的满满的,道,“满文伯,能先把我奶的口粮暂堆在这儿吗?我先挑一部分回去。” 此时若是换成别人,王满文断然不能答应,上头有规定,但凡过了磅的口粮,一概不能搁粮仓,不过王满文是个心软的人,可怜秀春的身世,自然满口应承下来。 秀春道了谢,先把地瓜干挑回去,再来是大白豪,再来是她奶的口粮... 来来回回折腾了几趟,总算把口粮都弄了回来。 秀春又发愁了,猛然多了这么些粮食,屋里也搁不下啊。 正发愁的时候,郑二婶她男人郑二叔挑着口粮从她家门口路过,吆喝秀春,“春儿,把粮食挑我家地窖里先搁着。” 生产队每家每户基本上都会挖一孔地窖,用来储藏粮食、大白菜、土豆等,秀春在她家房前屋后寻了个遍,也没见着地窖影子。 秀春不知道的是,孙有粮家住的地方才是她以前的家。 秀春老子没死之前,有三间土坯房,当时领着钱寡妇还有幼弟孙有粮一块过,秀春老子死后没一年,秀春娘就跟人跑了,之后孙有粮娶了婆娘,起初还记着夸下的海口,要把秀春当亲闺女待,还没两年呢,就把秀春连带钱寡妇扫地出门,撵到了现在这个低矮的土坯房里。 这间土坯房还是郑二叔去世的老子以前住的地方,空下来之后借给了秀春和钱寡妇住。 得亏这间草房,秀春和她奶至少风不吹头、雨不打脸。 眼下秀春把粮食存放到郑二叔家的地窖,郑二婶絮絮叨叨说起了陈年旧事,末了,劝秀春道,“春儿,你可得把房子给要回来呀,他孙有粮鸩占鹊巢算个啥事,还有工作,等你再大些,能进厂里了,立马把你三叔的工作给要回来,都是你爹的东西,他凭啥坐享其成?” 郑二婶话音刚落,郑二叔就道,“大过年的,跟春儿说这些干啥,你就是让春儿现在去要,也要不回来呐,春儿一个,能斗得过那家两口子吗。” 郑二婶拍大腿,“咋斗不过了?当年的事咱们这辈人可都是看在眼里的,哪个不能做个证?要我说,直接捅到合作社,让上头下来干涉,就不信了,还要不回来那房子!” 秀春听得愤然,世上竟有这种不要脸,没点礼义仁智信的人,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孙有粮、葛万珍两口子齐齐打了个大喷嚏。 孙有粮拧了鼻涕随手甩在墙上,“万珍,今年轮到咱们喊娘和春儿来过节。” 葛万珍在锤棉花,头也不抬,没好声道,“过过过,要过你自己去跟她们过,别让她们来家,家里有多少口粮,你心里不清楚呐,牛蛋狗蛋三丫,哪个吃饱饭过了?还喊那两拖油瓶...你敢喊个试试,看我不跟你干仗。” 秀春那天差点没把葛万珍的爪子给卸了,葛万珍心里记恨着呢,退一万步讲,秀春就是再低声下气,人家三房几口子该不搭理她还是不搭理。 孙有粮急道,“咱们要是不喊一声,大哥一准要来说我,他那人你还不知道?满口的大道理。” “他站着讲话不腰疼,就让他去喊呗,咱们不喊,孙有粮你听着没有?!敢喊一个试试!” 这两口子在家为这点小事吵嚷的不可开交,殊不知秀春压根就没指望谁来喊她跟她奶去过年。 二十八这天,秀春早早把抢购来的两斤普通粉发上,搁在锅里温水发了一夜,二十九就开始张罗着蒸馒头。 下午,队里宰了一头猪,秀春拎着小篾篮去队里排队领猪肉,连皮带肉,肥瘦适中,割了一斤半,秀春喜滋滋的飞奔回来,立马洗了干净,切下四两左右包饺子,剩下的撒上盐腌着,炼油、炒菜、蒸着吃、煮着吃都成。 年三十晚上,家家户户陆续开始点炮仗,噼噼啪啪震天响,秀春奢侈了一回,也去供销社买了一挂炮仗,一万响的那种小红鞭炮,一毛六分钱,至于门联,秀春准备买红纸毛笔,回来自己写。 年夜饭,秀春切了几块肥瘦相间的大肉块,还有风干的鱼,搁在铁锅里一块炖了,再把大白菜、土豆放里面一块煮,拿几个蒸好的馒头放在里面一块热了,就算是祖孙两的年夜饭。 钱寡妇坐在炉膛口添柴禾,秀春写好门联,从郑二婶家借来她们用剩的浆糊,把门联、门头都黏上。 孙有粮这个时候慢吞吞的过来了,远远的喊了秀春一声,秀春没搭理他。 孙有粮只当是风大,秀春没听见,待走近了,笑呵呵道,“哟,还挺香,春儿给你奶烧了啥好东西?” 秀春还是没搭理他,进了屋,孙有粮弯腰跟了进来,掀开锅盖,锅里咕咕冒着泡,鱼香混着肉香,扑鼻而来,这味道,比他婆娘烧得还要香! 孙有粮咽了咽口水,嘴上对钱寡妇道,“娘,去我家过年呗!” 早不喊人,晚不喊人,偏偏在秀春做完年夜饭的时候喊。 钱寡妇道,“我和春儿一块过就成了,你家去吧。” 孙有粮不同意,“那哪成啊,大过年的,哪能让你和春儿单独过,大家一块过才热闹...我看这样,你们做好了饭,那就端我家去,连锅一块端,咱们一块吃,热热闹闹。” 说完,孙有粮顺手抓了笼布,就要把带耳的铁锅端起来。 秀春一把罩住木板锅盖,又把锅按了下去。 孙有粮瞧了秀春一眼,不悦斥责道,“这丫头,咋这么不听话呢,快把手拿开,咋地,我喊你跟你奶去我家吃饭,还不乐意呐,不识相!” 有鱼又有肉,除非秀春是脑子坏掉了,才愿意跟孙有粮去他家吃,想都不用想,这锅炖鱼肉要是上了孙有粮家的炕几,也没几块能落到秀春和她奶嘴里。 当她不知道孙有粮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是吧! 第6章 外婆家 秀春转了转眼珠子,突然笑吟吟道,“奶,既然三叔喊咱两去他家吃,咱两要不去,那多抹三叔的面子呀,奶我扶你,咱现在就去,锅里炖的菜就留着明个大年初一吃!” 秀春说话的时候,一只手就按在木板锅盖上,孙有粮用了全力也没能把锅端起来。 眼下又听秀春这么说,孙有粮还真怕这两拖油瓶跟着去他家,忙松开了手,呵呵笑,“娘既然你们都烧好了,那明年...明年我再喊你和春儿去我家吃饭,娘,那个,我就先家去了...” 冷眼瞅着孙有粮急急往外走,秀春撵了出去,大声道,“别啊,三叔,我跟奶明天可以去你家吃,不然后天,后天也成!” 孙有粮装着风大什么都没听见的样,走得更急了,生怕秀春撵上他,一脚跨过水沟之后,干脆连走带跑了起来。 秀春呸了一声,扭头进屋,啪嗒一声把门关上。 挨着傍晚,秀春点了炮仗,噼噼啪啪响尽之后,才进屋跟钱寡妇吃起了年夜饭。 家里盘子和碗都只有一个,考虑到钱寡妇看不见,秀春把菜盛到碗里,又细心的把鱼里的刺挑出,连肥带瘦的大肉块几乎都盛到了碗里,馒头掰成小块搁在里面,再浇上一勺汤汁,递给坐在炉膛口的钱寡妇。 “奶,小心烫。” 屋里只有一张小板凳,秀春扫了一圈,索性站着吃。 钱寡妇夹了一口,是鱼肉,再夹一口,是猪肉,连着几口下来,钱寡妇心里大概就明白了,她孙女这是把好的都盛给她了啊... 钱寡妇心疼道,“春儿,奶吃太多肉了,克化不好,心口窝容易疼,你吃,你吃呀。” 秀春嘴上哎了一声,还是可劲的吃大白菜、土豆,鱼肉、猪肉都拨到了一边,剩下的明天还能再拿来炖菜。 她是能吃,但不挑食,只要能填饱肚子就成。 秀春想的是她年轻,耐操性强,吃好吃差点,都是那么回事,可钱寡妇就不一样了,年龄大,身上毛病又多,再不吃点好的补补身体,哪能熬得过去呐! 打从占了秀春这具身体开始,钱寡妇就是她奶,她就该毫无保留的代这具身体去孝敬钱寡妇,何况钱寡妇待她好,她若是不孝,自己都过不了良心这一关。 祖孙二人吃了热腾腾的年夜饭,秀春把剩下的菜盛到盘子里,和馒头一块盖在了锅里,钱寡妇的碗拿出去洗了,又拿笼布把灶台擦了干净。 干完这些,祖孙二人就开始‘大眼瞪小眼’了。 没几时,郑二婶家的大妮子过来喊秀春,“春儿,来我家,咱们打扑克。” 秀春顿时双眼一亮,其实穿过来前,杨连昭也不过是十六岁的小姑娘而已,还是小孩心性,比大妮子也大不了几岁,孩子总想跟孩子玩,是亘古不变的死理,比起和钱寡妇闲唠嗑,秀春更愿意去大妮子家打扑克。 钱寡妇呵呵笑道,“跟你妮子姐快去吧,别玩太晚了。” 秀春哎了一声,“奶你先睡。” 郑二婶家有三个孩子,大妮子是老大,翻过今年就十岁了,紧挨大妮子的是男娃小二,跟秀春同岁,还有个小妮子,六岁。 四个差不多大的孩子,东南西北,盘腿围着炕几而坐,因为赶上过年,郑二婶点了煤油灯给他们照明,家里炒的花生、瓜子,还有黏糖瓜都拿了出来,热情的招呼秀春吃。 秀春和小妮子打牌都是半吊子,大妮子和小二各带一个,郑二婶坐秀春后面,郑二叔看着小妮子。 “老k,要不要!” “要!大王炸!” ...... 大年初一,秀春睡得迷迷糊糊,钱寡妇拍拍她屁股,叮嘱道,“春儿,该给你爹上坟了,咱得趁早,去买一刀火纸,给你爹烧点钱过去,让他也过个好年...” 秀春哎了一声,揉揉眼睛,穿棉袄起了床,钱寡妇已经下好了昨天包的饺子,秀春连吃了两碗,有了六七分饱意,这才装上几毛钱出了门,先去供销社买火纸,再去大坟前给她爹烧纸钱。 年初一兴串门子,但不准走亲戚,这一天大家啥也不干,男人们叼着烟袋,在生产队门口侃大山,婆娘们吆喝上几个要好的,围在一块东家长西家短,至于小孩们,要么三五成群出去野,要么在家打扑克。 秀春热衷于打扑克这项游戏,从大坟前回来之后,立马又加入到大妮子姐弟几个的队伍中,除却吃饭,几乎都在打扑克。 年初二秀春还想去大妮子家,哪知大清早她和钱寡妇刚吃完饭,还没出门呢,一辆自行车在她家门口停了下来。 秀春愣了下,喊道,“大舅,你咋来了。” 眼前这个中年男人叫宋建军,约莫三十五岁,穿着干净得体的中山装,黑色土布棉鞋,骑的自行车是两百八十多块钱一辆,还需要搭上二十张工业劵的大白飞鸽。 按这具身体的记忆,秀春也不知道宋建军具体是干啥的,只知道宋建军是建国初期的大学生,在北京上的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大西北地区的某个市工作,具体做啥工作,不仅秀春不知道,秀春外婆家的所有人也不知道。 眼下宋建军向钱寡妇表明来意,想接秀春去外婆家过几天。 秀春下意识看向钱寡妇。 因为秀春娘跟走街串巷的‘神仙米’跑了,宋家、孙家两家人这些年一直不太愉快,孙家人守旧,坚持从一而终,认为秀春她娘既然嫁了人,哪怕守寡也不能再结婚,像钱寡妇,不到三十岁男人就死了,却守寡至今。 而宋家人则站在秀春她娘的角度上考虑,觉得秀春她娘没必要守寡遭罪,都新时代了,女性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 为此,两家人一度闹得不可开交,也就近几年才有缓和的迹象。 钱寡妇虽然不高兴,但嘴上还是道,“跟你大舅去过几天吧。” 哪怕钱寡妇心里不痛快,却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秀春去她外婆家,比在家过得舒坦,最起码每年过去有新衣裳穿,能吃得饱、吃得好。 因为宋建军,宋家的光景在整个合作社里算是好的。 当初秀春她娘跟‘神仙米’跑了之后,宋家来人要把秀春接过去养,钱寡妇死活不同意,秀春是孙家的种,自然要留在孙家,他孙家人就是穷死了,也不需要让外人瞎操心! 得了钱寡妇的允许,秀春先进屋把钱寡妇接下来几天的口粮准备好,告诉钱寡妇搁在哪儿,并且叮嘱她按时吃三顿饭,不许为了省粮食饥一顿饱一顿。 钱寡妇哎哎应声,低声道,“春儿,你可记着回来啊,奶还在等你。” 钱寡妇十分害怕秀春在外婆家过惯好生活,就不愿意再回来跟着她吃苦,秀春可是老二唯一的根呐... 秀春明白钱寡妇心中的顾虑,安慰道,“奶,我就去走几天亲戚,我家在这呢,哪儿也不去。” 安抚了钱寡妇,秀春思量了下,自己也没啥东西需要带,换洗衣裳?这具身体冬天就身上这一套衣裳! 秀春蹬蹬跑出去,喊了声大舅,有点羞涩。 宋建军笑着哎了一声,把秀春抱上自行车大杠,踩着脚蹬,歪歪斜斜骑了一段路,等上了连通生产队与生产队之间的主干道,自行车速度才快了起来,一路向西,朝拉条趟生产队骑去。 拉条趟生产队和大坟前生产队一样,都归属于芦汪北合作社,骑了约莫二十来分钟后,自行车在一排五间石瓦房、外套一个大院门口停下。 打从杨连昭穿到这具身体上,还是头一回来外婆家,瞧着眼前气派的五间石瓦房,秀春不由咂舌,单看房子就知道她外婆家光景有多好了。 骑车一路过来,放眼望去都是土坯草房,像她外婆家这样,可是独一份! 宋建军把秀春抱下来,摸摸她的脑袋,道,“傻丫头,快进去呀,你外婆早叨念你了。” 尾随宋建军进去,宋家老少都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唠嗑声、嬉闹声不绝,宋建军道,“爹娘,我把春儿接来了。” “春儿来啦,快来外婆这儿。” “瞧这小脸给冻的,呀,穿太少了。” “春儿,我是大舅妈呀,还记得我吗?” “快,二狗子,把篾篮里的零嘴拎出来给春儿吃。” ...... 宋家老少人实在太多了,除却二老,秀春有三个舅舅,两个姨,大舅宋建军、二舅宋建国、小舅宋建武,大姨宋乃恩、二姨宋乃兰,秀春她娘宋乃娥排行老四。 外公外婆、舅舅舅妈、姨姨父,十几个长辈,再加上同辈的表兄弟妹十几个,你一句我一句,对秀春嘘寒问暖,整得秀春有点晕晕乎乎,理不清头绪。 凭良心讲,宋家人比孙家的两个叔伯要善良、实在许多,最起码待秀春是真心实意,在宋家人身上,我们的杨小将找到了在家的感觉,兄弟和睦,待人亲善,杨小将感动之余,又不免伤感,她想家想爹、想念八个兄长、想念嫂嫂、想念侄儿侄女们了... 在宋家好吃好喝住了两天,还有伙伴一块玩,秀春觉得自己有点乐不思蜀了,该照脸打! 初五,秀春提出想回家。 “回家干啥,再过几天。” “就是,在这多好,还有人跟你玩,过完十五再回去。” “春儿,你可得好好陪陪外婆,一年到头孙家人就准你来这一次...” ...... 宋家人不让她回去,秀春只好继续在这沉迷几天,和一帮表兄弟姐妹打扑克。初六这天一帮小孩正玩得嗨,外头传来陌生人的讲话声,声音粗嘎,公鸭嗓子一般。 二狗子呀了一声,“一准是苗苗哥过来了,不打牌了,快,咱们去看苗苗哥提了啥好吃的过来!” 第7章 当养女 宋家几代贫农成分,到了宋建军这一辈,他们兄弟三过得都不赖,撇开宋建军上头两个嫁出去的姐姐还有秀春她娘不谈,宋建军二十岁考入北京大学,毕业后直接被分配了工作。 老二宋建国,建国初期国营工厂来农村招工人,宋建国被招到泽阳市炼钢厂,秀春的老子也是在同一时期被招进去的,现在宋建国已经是厂里的三级工人,月工资四十五块,只是单位还没分房,无法将婆娘孩子接过去。 老三宋建武,是拉条趟生产队水田队长,生产队里的积极分子,责任心强又孝顺,除却养二老以外,宋建国的婆娘孩子,宋建武也都义不容辞照拂。 宋建武担的责任大,宋建军和宋建国也不能让幺弟白吃亏,家里的五间石瓦房就是宋建军和宋建国出钱盖上的,平时二人回来也总会从市里带些衣裳、鞋子、锅碗瓢盆等诸如此类,在农村买不到的物资。 眼下就说宋建军,在兰州市从事机密工作,月工资按行政十六级发,一百一十三块,口粮月供四十五斤,工业劵十张,布票、油票、烟票、酒票...一概齐全。 宋建军的婆娘陈秋娟,高中毕业,因为宋建军的关系,被安排在兰州一所小学教书,月工资三十五块。 两口子月工资加起来有一百四五十块,口粮足够吃,能收的票据都收到年底,一起换成物资带回老家,当月不花就无效的,就按月买了东西邮递回来。 像宋建军和陈秋娟这样的双职工,房子是公家分的,床椅桌柜是公家配备,搁这个时代他们无疑是小康家庭,无奈美中不足的是,两人至今没有孩子。 宋建军二十五岁那年在工作中不幸伤了身体,两口子特意去大医院检查过,宋建军的精.子存活率只有百分之二,这也就意味着两口子要孩子的机会渺茫。 当初宋建军两口子想把秀春抱过来作他们的孩子养,奈何孙家人死活不同意,这件事也就被搁置了,这二年秀春又大了一些,陈秋娟看秀春这丫头被孙家人养的瘦巴巴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又气又心疼,把秀春要过来养的念头愈发强烈。 虽然现在养秀春是晚了些,秀春知道他们不是亲老子娘,日后也不见得同他们亲,但宋建军和陈秋娟两口子想的是,反正就是想养个孩子作伴,与其抱外边人的孩子养,倒不如养自己家的,何况秀春在孙家过得那叫什么日子呐,若是跟了他们,怎么也比在家强。 当然,这是两口子搁心里打算的,具体怎么办还得先跟二老商量,再由二老出面去和钱寡妇交涉,单钱寡妇那一关,都不见得能过得了。 要说在这个吃饱饭都成问题的年代,陈秋娟能念书念到高中毕业,实属不易,家中必然是有开明且有远见的老子娘才行。 陈秋娟的老子是个木匠,大字不识几个,早年跟着他爹给地主家做活,陈木匠心细,注意到地主家无论是少爷还是小姐,个个都必须念书,地主老爷专门给请了教书先生,陈木匠在地主家做活时,会逮着空子偷偷旁听,很是羡慕地主家的少爷和小姐们能有上学堂的机会。 打从那时起,陈木匠就在心里暗暗发誓,日后他无论吃多少苦,都得送他的孩子上学堂学知识,无论是儿子还是闺女,他要像地主老爷那般开明,不能因为是闺女就给花钱上学... 所幸,陈木匠达成了他的心愿。陈木匠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他的老大陈秋实考到上海医学院,如今在上海医学院担任副教授,月工资拿四级,一百八十五块。 闺女陈秋娟也好,虽说是个小学教师,但架不住陈木匠他女婿是个本事人,当初若不是看宋建军是个大学生,陈木匠也不会把水灵灵的闺女嫁给他... 无论哪个年代,门当户对都是死理,陈秋娟若不是高中毕业,也嫁不了宋建军,宋建军若是个在生产队干农活的泥腿子,陈木匠也瞧不上眼。 春节期间,陈木匠的老大陈秋实一家从上海回来探亲,像陈秋实这般有本事,又不常回来的,从年初二开始自然要挨个走亲访友,一个不能落。 为了在短时间内能把所有亲朋拜访完,陈秋实一家三口分成了两拨,陈秋实两口子负责去看望老一辈姑姨婶子,至于儿子陈学功,则是来他姑妈陈秋娟家拜年。 十六岁的陈学功因为处在发育期,身体抽条一般的长,去年回来还和陈秋娟差不多高,今年陈秋娟站在她这个侄儿面前,就只及他肩膀了。 “呀,这是苗苗呐,才一年不见,长这么高啦。” “苗苗快考大学了吧?” “大嫂,快让苗苗进来坐啊。” ...... 众人七嘴八舌的问,陈学功间或回两句,倒不是说他不懂礼貌,而是拜发育期所赐,他的嗓子如公鸭一般,实在太过粗嘎难听。 陈学功前脚进堂屋门,里间冲出一帮萝卜头将他团团围住。 “苗苗哥,带了啥好吃的!” “奶油蛋糕!” “香蕉!是香蕉吗?!” “还有大白兔奶糖!” ...... 手里的东西被一抢而光,陈学功伸手弹了弹离他最近二狗子的脑门,笑骂,“就知道吃!” 除却宋建军,宋建国和宋建武两家加起来有五个孩子,这五个孩子陈学功都认识,大狗子、二狗子、大丫、二丫、小狗蛋...陈学功像点数一般,在心里挨个过一遍。 点到离他最远的秀春时,陈学功卡住了,不知道这个孩子叫什么。 陈学功上下打量秀春,绞尽脑汁使劲想她是宋建国还是宋建武家的孩子,想了半天无果,索性问陈秋娟,“姑妈,她是哪个表妹?” 陈学功打小在上海长大,普通话讲得很标准,就是嗓音太难听。 秀春瞬间想到了破锣。因为这具身体对眼前这个半大的成年人没印象,秀春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更不会像表弟妹们那般围上去缠着要零嘴。 “这是我家闺女。”陈秋娟把秀春揽过来,半真半假开玩笑道,“以后就是苗苗的表妹了。” 闻言,秀春忍不住瞪大了眼,她啥时候成了宋建军和刘秋娟的闺女了? 宋建军斥声道,“没影的事呢,你瞎说啥,看把春儿吓的!” 陈秋娟道,“怎么没影了,爹娘,你们二老今年就跟春儿她奶说,等这个年过完,春儿我和建军就带走了。” 陈秋娟又问秀春,“春儿,你跟大舅妈去兰州怎么样?以后给大舅妈当闺女!” 秀春脑子里嗡嗡响,消化不了这个讯息。 见秀春久久不吭声,秀春她外婆道,“秋娟,这事以后再说,春儿在这再过几天,孙家人估计得上门要人了,咱想把春儿留下,也得看看孙家人同不同意呐。” 秀春她外婆起了个头,接下来宋家人你一句我一嘴,倒是把陈年旧事都给扯了出来,秀春趴在炕几上听得入神,什么若非孙家人太欺负人,秀春她娘也不会过不下去,什么钱寡妇也不是好东西,尽护着她活着的两个儿子,不把秀春她娘当回事... 秀春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原来还有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事是这具身体不知道的呐... 想到他们骂钱寡妇不是好东西,秀春蹙眉,陷入了沉思,回想起来,钱寡妇对这具身体挺好的呐,最起码这具身体是钱寡妇养大的,哪有他们说的不堪。 正想得入神,冷不丁头上被拍了一下,秀春一个激灵,瞪眼回头。 拍她的不是别人,正是来拜年的‘苗表哥’。 秀春不吭声,狠狠瞪眼,向眼前的‘苗表哥’传达她的怒气,她最烦被人拍脑袋,特别是被同辈人拍。 陈学功察觉不到秀春的怒气一般,笑眯眯的把一块奶油蛋糕递到她面前。 眼前这东西白白的,不断朝她散发诱人的香味,秀春的气瞬间就消了,吞咽口水,问陈学功,“这是啥?是给我吃的吗?” 陈学功点头,操着破锣嗓子嗯了一声,招招手,像唤小狗一般,“过来。” 说完,不待秀春答应,直接把奶油蛋糕拿走了,剩下秀春趴在炕几上直咽口水,两头犯难,到底是去隔壁跟二狗子他们一块吃奶油蛋糕,还是留着继续听陈年旧事? 想了一会儿,奶油蛋糕的诱惑力显然更大,秀春爬下炕,趿拉着拖鞋去里间。 刚进屋,脑门子又被拍了一下,忍无可忍,秀春抬脚狠狠从陈学功的脚面上踩过去。 踩完了,秀春又回头眨眨眼睛,无辜道,“苗表哥,对不起呐,我没注意。” 陈学功龇牙,臭丫头,不就是看她一个人趴炕几上露出一副苦愁大恨的样,想逗逗她玩,至于这么狠呐... 第8章 遮羞布 秀春在宋家一直过到年初八,年初八这天,送秀春回来的是她外公外婆,宋建军不放心,也一块跟来了。 秀春外公外婆的来意很明确,是要跟钱寡妇商量,让宋建军把秀春带走。 本来秀春在宋家住这么长时间,钱寡妇心里就已经不痛快了,眼下再听秀春外公跟她提这档子事,钱寡妇一改往日慈眉和善形象,直接唾宋家二老,“咋地,当我死了啊,春儿是我孙家的种,是死是活还轮不到你们管,你家老大媳妇下不出蛋,让她去管别人家抱孩子养,少来打我春儿的主意!” 钱寡妇这般不给人面子,秀春她外婆来了火气,刚想开骂,就被宋建军忙抬手制止住了。 宋建军心平气和的试图跟钱寡妇讲道理,“大娘,春儿跟我之后她还姓孙,我只是想给春儿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让她有更多发展机会,总比她留在农村受罪好。远的不说,开春之后,春儿就该上学了,大娘您有能力送她去上学吗?就算您送了春儿去上学,春儿放学之后不仅得照顾您,还得在生产队干活挣工,春儿才九岁,不是十九,她本不该承担这么多。” 宋建军说的句句在理,钱寡妇似是被噎住了一般,良久方才愤愤道,“那也是她的命。” 秀春她外婆听不下去了,狠狠呸了一声,“啥叫命?春儿身上好歹有我们宋家人一半的血,你钱寡妇没能耐养,还好意思讲是春儿的命不好,我看就是你这个老妖婆一手作的!” 被戳中了痛脚,钱寡妇的面部表情突然变得很古怪,她本就瞎了双眼,此时显得格外狰狞,手里的拐棍不停戳着地,发出咚咚声,嘴里吆喝着,“春儿,我的春儿,你在哪儿呢,快来奶这里,你不能跟他们走,你不能把奶丢下,奶就只有你了啊...” 说到最后,钱寡妇竟哽咽了起来,她是真的孤独,二十多岁守寡至今,两个儿子像踢皮球一般,把她踢给这个踢给那个,只有孙女一个最贴心,陪伴了她这么些年,现在让她把孙女给别人,她怎么能舍得。 打从刚才钱寡妇像变戏法似的变脸,着实令秀春骇然了一把,她实在想不明白,钱寡妇平时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在这件事上就是这么固执呢。 像宋建军分析的那般,怎么看秀春跟宋建军夫妇走都是好事。 当然此时我们的杨小将是站在第三方的角度上来看待这件事,毕竟无论是宋家人还是孙家人,对杨小将来讲都没太多感情,看着钱寡妇流露出悲伤之色,杨小将既怜悯她,同时又夹杂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感。 最终还是怜悯心居上,出于本能一般,把手伸给了钱寡妇,“奶,我在这。” 钱寡妇摸到秀春的手就紧紧抓着不放,把秀春扯到自己跟前,就像是有底气了一般,对宋家二老道,“你们也看到了,春儿打小跟着我,压根就离不开我,除非我今天死了,否则你宋家人就别想把我孙家的种带走。” 钱寡妇有一点踩准了,秀春叫孙秀春而不是宋秀春,单凭这一点,宋家这个亲戚就没那么有底气,退一万步来讲,钱寡妇都不管秀春死活了,宋家人又站啥立场上来管呢? 秀春他外公叹了口气,对钱寡妇道,“老大姐,我只有一点要求,开春之后一定让春儿上学,哪怕上学的钱我们来出都成。” 钱寡妇固执道,“不劳你们费心,春儿上学的钱我自己会想办法。” 话讲到这份上,哪还有谈下去的必要,秀春她外公先出去,喊秀春,“春儿,你出来。” 钱寡妇拽着秀春的手不放,她看不见,生怕秀春就这么跟着宋家人走了。 秀春用了些力气才挣开,她外公外婆还有大舅都在外头等着她。 秀春出去之后,宋建军把一卷钱塞进了秀春棉袄口袋里,秀春外公低声叮嘱道,“收好了,别给其他人知道,留着自己花,不够了来找外公要。” “外公,我奶她...”秀春不知道该怎么说,在她生活的那个世界,秀春的家庭就像宋家人一般和睦,他们杨家人的唯一信念就是保家卫国,哪曾有闲心为了杂事你争我夺,也就来到这里,秀春才算是开了眼界。 宋建军摸摸秀春的脑袋,“小丫头别想太多,那是你奶,好好待她。等你放假了,大舅来接你去兰州玩玩。” 等宋家人走远了,秀春才进屋。 “春儿,你外公他们跟你说啥?是不是在你面前说我坏话了?你可别信他们,他们没安好心...” 秀春盘腿坐在炕上,打断钱寡妇,“他们没有,没说你坏话,让我好好孝敬你。” 钱寡妇哦了一声,屁股挨在炕沿上,不吭声了。 秀春从口袋里掏出宋建军给她的一卷钱,这一卷钱里有五块、两块、一块面值,秀春来回数了几遍,统共有五十块钱。 这么多钱搁在哪都不放心,秀春在屋里来回扫了几圈,最终把视线落在房梁上。 找了根麻绳把这卷钱系上,站在炕上,伸手就能够到房梁,秀春把钱塞在了房梁和房顶的夹缝中,生怕漏雨,还挑了个房顶干燥的地方。 钱寡妇瞎了眼,耳朵格外灵敏,察觉到秀春窸窸窣窣有动静,忙问,“春儿,你在干啥?” 若是搁在以前,秀春可能会毫无保留的告诉钱寡妇,可现在,秀春存了点小心思,道,“我没干啥,快中午了,我烧饭去。” 过年剩的菜早就被吃光了,没了肉,秀春只能砍点大白菜,捣碎了和玉米面拌在一块,做玉米面菜团子,油壶里的油秀春舍不得倒太多,滴了几滴进去,寡油少盐的东西,吃着味道也不好,秀春吃了两个就不愿意再吃了。 下午秀春想去地里转转,准备打点野味,她刚跟钱寡妇说去地里,钱寡妇不赞同道,“大冷的天,去地里干啥?哪儿也别去,在家陪奶唠唠嗑。” 秀春不由心烦,拔高了声音,“奶,我是你孙女,不是你的阿猫阿狗。” 啥事都要管,烦! 不理会钱寡妇,秀春把从宋家穿回来的新衣裳换下,仔细的叠好搁在大木箱里。对襟红棉袄是陈秋娟在兰州买了带回来的,黑色土布棉裤是秀春外婆做的,里面的棉花芯子是今年的新棉花,棉鞋是二舅妈给做的,二舅妈还做了双拖鞋... 秀春穿上她原来的破棉袄,拎上小篾篮子,从自家土坯房后的斜坡下去。 泽阳市位于中原地带,山少平原广,整个芦汪北合作社范围内,没有一座山,哪怕小山包都没有,一望无际全是麦田,沿着田间小梗,秀春连走带跑了很长时间,原本还想打点野味,结果连个野鸡毛、兔子尾巴都没看见。 三.年自然灾害刚过,地里但凡能吃的东西,哪样不被人惦记上,别说野鸡野兔了,田埂上一溜烟光秃秃,草都给人拔了,哪里还有什么能吃的。 两手空空从地里回来,秀春坐在自家的两分自留地上,老气横秋的叹口气,空有一身力无处使呐! “春儿,干啥呢,跟咱们一块玩去。” 郑二婶家的小二在喊她。 秀春不想动摊。 小二从他家自留地跑了过来,催促秀春,“走,咱们去整点好吃的回来!” 听到好吃的,秀春顿时两眼放光,拍拍屁股上的灰土,跟小二一溜烟跑了,一块的还有大妮子。小二拿了家里的洗脸盆,大妮子钻进厨房,一阵窸窸窣窣,再出来时顺手递给秀春一个小篾篮,两人跟着小二直奔田间地头。 秀春疑惑道,“小二,地里能有啥好吃的。” 她刚才在地里转了一圈,可是啥都没看到。 小二神神秘秘的,“哎呀,带你去了就知道。” 小二专挑那种带一汪水的田间地头,过完年之后泽阳市就算回春了,远没有年前那般冷,小二甩了脚上的解放鞋,挽上破棉裤先下泥坑里,专朝有泥洞的地方摸,一阵摸摸掏掏,甩上来个龙虾,又一阵摸摸掏掏甩上来个泥鳅。 大妮子在田埂上慌忙捡了,扔进小篾篮里。 生怕秀春跟别人说,大妮子小声叮嘱道,“我听我奶说,龙虾是小鬼子派来入侵咱们国家的,还有泥鳅,也是万恶的资本主.义国家放到咱们农村,专门破坏咱们的土地,指导员不准咱们吃这些东西...咱们就偷偷的吃。” 秀春听不懂啥小鬼子啥资.本主义,但看大妮子整得这么神秘,还是重重点头。 捉了资.本主义.国家的东西,三人不敢明目张胆拿家去,小二去拾掇了干柴,秀春蹲在水汪旁边杀泥鳅掏内脏,龙虾取了肠,大妮子在生火,把从家里偷带出来的盐还有花椒拿了出来... 直到天将黑了,三人才从地里回来,秀春满足的打着饱嗝,同样寡油少盐,沾了肉末星子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吃了肉人都精神许多,如果不是大妮子不准带回来,秀春真想捉点回来让她奶也开开荤... “春儿,你哪去了?咋现在才回来?” 钱寡妇坐在炉膛口热中午的剩饭,听见动静,焦急的喊秀春。 秀春道,“我跟大妮子还有小二一块出去玩了。” 钱寡妇略放心了些,从口袋里掏出破手帕,递给秀春,“春儿,你快看,你开春的学费有着落啦,钱你收好了。” 秀春接了过来,疑惑道,“奶,你哪来的钱?” 钱寡妇笑了笑,对秀春道,“管你大伯和三叔要的生活费。” 第9章 要房子 破手帕里包着两张五分面值的,四张两分,两张一分,加起来统共就两毛钱。 钱寡妇快活的对秀春道,“春儿,我管你大伯和三叔各要一块钱,你数一数,是不是两块?” 秀春拿着破手帕,有点哭笑不得,孙有银和孙有粮也真能蒙人,亏得孙有银还是生产队一把手,就这品行,真不知道是怎么当上一把手的! 秀春实话实说道,“奶,我数来数去,就只有两毛钱,到底是大伯还是三叔,哪个给错了钱?” 钱寡妇愣了下,反应过来后连拍大腿,骂了声‘娘的’,杵拐棍起身要去找他们。 秀春忙道,“奶,算了,你去了也讨不着啥好处,我有缴学费的钱,你就甭操心了。” 闻言,钱寡妇复又坐了下来,呐呐问道,“是不是你外家人给的?” 秀春嗯了一声,蹲下来挽着钱寡妇的胳膊,劝慰她,“奶,你放心吧,我肯定不会把你一个人丢下的,以后不管到哪儿都带着你,我外家人他们没坏心,都是为我好,你难道就不想我好?” 秀春这番带了稚气的反问,无疑是在打钱寡妇的脸,令钱寡妇为她那点自私心感到羞愧无比,抬手摸摸秀春的头发,钱寡妇直叹气,“好,我也想春儿好。” 秀春转转眼珠子,换了个商量的语气,“奶,三叔住的房子是我爹的吧,咱们啥时候要过来呐?还有三叔的工作,也是顶我爹的吧。” 钱寡妇猛地变了脸色,“哪个跟你说的?” 秀春只当没看见钱寡妇的变脸,不答反道,“甭管哪个跟我说,那房子我得要回来。” 钱寡妇犹疑道,“要回来你三叔他们一家五口住哪儿呀。” 秀春笑了笑,“奶,不要回来,我往后住哪儿呀?不是我爹的东西就算了,既然是我爹的,我为啥不能要回来?” 钱寡妇不吱声了,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这孙女已经这般牙尖嘴利了呐... 秀春打定了主意,要在她开蒙上学前把属于原身的房子要回来,蜷在炕上琢磨了一夜,隔日大早,秀春连早饭都没烧,就先去了郑二婶家,拜托郑二婶帮忙当一回恶人。 娘两个嘀嘀咕咕一阵,郑二婶拍胸脯保证给她办好。 于是,当天中午秀春就和郑二婶掐了一架。 起因是钱寡妇养的那只老母鸡跑到郑二婶家的自留地里啄菜叶,郑二婶瞧见了,把老母鸡撵了回来,逮着秀春说了几句,语气有些冲,秀春不乐意,就跟郑二婶顶了几句嘴。 郑二婶是个炮仗脾气,当即扯开了嗓子骂人,正赶着做晌午饭的时段,左邻右舍听见声,纷纷出来了。 外边郑二婶正两手掐腰,怒气冲冲的要撵秀春和钱寡妇走。 “冬梅她奶奶,你来给我评评理,我家就指望那点大白菜过活呢,还能白白让鸡给糟践了?我就说她两句,她还跟我犟嘴,臭丫头和她奶住的可是我公公的地方,占着我家的地盘,还反过来说我小气,我的老天爷,我这图的是啥呀!” “走,走,走,赶紧收拾了东西走人,臭丫头你不是挺能耐吗,有本事去把你爹的房子管你三叔要回来!” “他孙有粮占了臭丫头的房子,关我啥事,怪我当初心软要把这间房收拾出来给这祖孙两住,出力不讨好呐!” 郑二婶这番话等于是把陈年旧事翻了出来,孙家那点破事,生产队里的社员们基本都清楚,生产队年纪大点长辈的就劝秀春,赶紧跟郑二婶赔个不是。 在郑二婶扬言要撵她们走的时候,钱寡妇就慌神了,忙斥秀春不懂事,也让她赶紧跟郑二婶道歉。 秀春死固执,硬是挤了几滴泪,大声道,“不住就不住,我找大伯去,奶,咱们以后住大伯家!” 说完,秀春迈开腿就往孙有银家跑,郑二婶后脚跟上,摆出一副要闹到指导员家评理的架势,生产队的社员们抱着看好戏,也纷纷跟了去。 快到孙有银家时,秀春狠狠拧了自己大腿上的肉,力求让自己哭得逼真点,哇哇呜呜冲进了孙有银家堂屋里。 孙有银一家五口正在吃晌饭,冷不丁见秀春哭得泪人似的,孙有银吓了一跳,忙从炕上下来,“春儿,这是咋了?” 秀春不停抹着眼泪,一手胡乱指指外边,哽咽道,“郑二婶要撵我和奶走,我和奶没地方住了咋办,大伯,我和奶搬你家,跟你和大娘一块住吧!” 秀春此话一出,吓得高淑芬也从炕上下来了,“咋了咋了?好好的咋还撵人走呢?” 说话间,郑二婶撵过来了,在孙有银家门口吵嚷着。 孙有银掀了麻布帘出来,一看外头,乖乖,生产队里的社员到了泰半,这是要来他家开大会呐! 社员们七嘴八舌,加上郑二婶的吵嚷,孙有银可算把事情缘由弄了明白,既气秀春不懂事,又恼郑二婶得理不饶人。 想骂秀春几句,可一看秀春哭得跟泪人似的,孙有银又骂不出口,耳边是郑二婶的大嗓门,吵得孙有银脑瓜子嗡嗡作响,忍无可忍,孙有银拔高了声音冲郑二婶道,“好了付兰芬同志!你的要求我已经收到,会尽快给你处理,你先家去,大家都散了,都家去吧。” 目的没达到,郑二婶不愿走,两手掐腰,扯嗓子道,“指导员,我看在你的面子上多给你两天时间,拖一天都没门!她祖孙两要是还没个地方住,别怪我闹到孙有粮家,孙有粮是啥意思?占着人家房,把人撵我家住,算是个事儿吗?指导员你要是不给个说法,我去合作社问问咋回事?!” “付兰芬说的是,春儿她爹的房子,孙有粮一直占着算个啥事呀。” “指导员,一个是兄弟,另一个是亲侄女,你可不能厚此薄彼了。” ...... 合作社下管生产队,对合作社的领导来讲,他孙有银算个毛?这事要真闹到合作社了,头一个遭殃的就是孙有银! 孙有银忍着头疼,忙好声好气的跟郑二婶再三保证,两天之内一定把问题给解决了,劝走郑二婶,围观的社员也各回各家,孙有银一屁股坐在家门口的大石块上,想抽根烟,烟都叼到嘴里了,摸半天没摸到洋火。 “狗蛋,从炉膛口把洋火给我拿来。” “抽抽抽,啥时候了还抽,不准拿洋火!”高淑芬直接把孙有银嘴里的烟拽了出来。 不抽就不抽... 孙有银忌惮他婆娘耍淫.威,耷拉着脑袋坐大石块上唉声叹气。 “春儿人呢?” 高淑芬指指堂屋,“屋里呢,你娘也在里面。” 两口子一前一后进了堂屋,眼前的景象,让高淑芬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天杀的,簸箕里的窝窝头全给秀春造没了,死丫头还跟没事人一样在啃最后一个窝窝头,还喝她家的面粥! 再看她家的三个娃,都怯怯的朝死丫头看,没一个敢从死丫头手里抢窝窝头。 秀春眼里还挂着泪珠子,满足的打了个饱嗝,朝高淑芬咧嘴笑了,“大娘,你家的窝窝头真好吃,里头掺了白面吧,以后我跟奶就住你家了!” 闻言,高淑芬差点没被噎死,如果不是钱寡妇和她男人都在,高淑芬一准抄起扫帚往秀春身上招呼,可眼下她不得不做好表面工作,拿出一副商量的语气,“春儿,不是大娘抠,不愿你跟你奶住,你自己看看,就两间屋,你跟你奶来了哪还能住得下呀。” 秀春瘪瘪嘴,‘提醒’高淑芬,“三叔家地方大,三叔占着地方,也不给我住...” 高淑芬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拍拍秀春的背,气恼道,“有粮凭什么不给住,那可是你爹的房子!” “孙有银,你给我赶紧把这事解决了,付兰芬真要把春儿和她奶撵出来,到时候奶两个没地方住,我看你面子往哪搁!” 秀春忙善解人意道,“大娘你别骂大伯,大不了挤一挤,我跟奶就睡堂屋这张炕。” 大丫尖叫喊,“不行不行,这是我跟二丫的炕!” 二丫冲孙有银道,“爹,你快去把春儿姐姐家的地方要回来呐!” 一想到往后去秀春和钱寡妇赖在他家吃喝住,孙有银一分钟都坐不住了,他孙有银担着老大的名头带两个拖油瓶,凭啥孙有粮就能快快活活住三间房?! 此时孙有粮两口子还不知道吃一顿晌饭的功夫闹出这么多事,孙有粮明天就该回厂里上班了,晌午饭葛万珍用过年剩下的肉包了顿饺子,一家五口美美的吃了一顿。 刚吃完饭,葛万珍还没来得及给孙有粮收拾行囊,孙有银就找上门了,跟在孙有银屁股后头的,还有高淑芬、秀春、钱寡妇。 葛万珍眼皮直跳,“干啥?大哥这是来干啥?” 第10章 搬新家 孙有粮家,不对,确切来说应该是秀春家,这三间土坯房是秀春他老子结婚之后才盖的,下面一半石头墙打底,上面一半是泥巴混草木灰,房顶散了瓦片,在生产队里绝对算得上是比较好的房子。 房子外面还围了一圈篱笆,小院利利落落,怎么看都比孙有银那两间破房子强百倍。 孙有银越看心里越不平衡,凭啥好处尽给孙有粮占全了,尽让他来收拾烂摊子! 孙有银点了根烟,开门见山对孙有粮道,“有粮,我早劝你盖房,你拖拖拉拉拖到现在,这下可好,我看你咋整...尽快的,两天之内把家里东西收拾了,房子腾出来还给春儿。” 闻言,孙有粮傻眼了,搞不懂这冷不丁唱得是哪一出戏。 葛万珍先反应过来,忙道,“大哥,你这说得是啥话,咱们住得好好的,凭啥要把房子腾出来,我不同意,我不腾!” “凭啥?就凭房子是秀春她爹的!”孙有银拔高了嗓音。 “噢...我知道了,是春儿这死丫头管你要房子了!?” 葛万珍回过了味,眼神朝秀春射去,涂了毒一般,恨不得现在就嫩死秀春。 “死丫头,我.日.你娘的狗东西,我让你乱打骚.主意,看我不撕了你这个贱.货!” 葛万珍像刚从茅坑里吃.屎了一般,嘴里胡乱骂着,朝秀春扑过去。 秀春忍住一脚踹飞葛万珍的冲动,灵巧的闪开了,转而躲到高淑芬身后,两手紧紧扯住高淑芬的棉袄襟,尖叫了一声,瑟瑟发抖道,“大娘,咱们走吧,房子我不要了,以后我就住你家,还是大娘待我好,大娘烧得饭也好...” 一听秀春要赖上他们,高淑芬哪能愿意啊,两手交替快速卷起了袖子。 此时的高淑芬就如同个战斗士一般,一把扯住葛万珍乱扑腾的双手,扯着嗓门道,“葛万珍同志,你咋骂人呢,本来就是春儿的房子,春儿还不能要回来呐,春儿她爹娘不在,还有我和她大伯呢,你和老三可别仗着春儿小,太欺负人!” “大嫂,你干啥?你竟然帮着死丫头来欺负我...” 葛万珍只说了这一句,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这一哭,把左邻右舍给折腾了出来,纷纷过来询问是咋回事。 大坟前生产队有三十多户人家,两百多口人,秀春和她奶住的地方距孙有银家近,孙有粮住的这个地方再往西就出了大坟前生产队,中午秀春和郑二婶唱得那一出戏,住在生产队西边的社员们都还不知道。 秀出见机会来了,从高淑芬身后出来,原原本本详细的把事情始末说了一遍。 大家看秀春这丫头不哭不闹,头脑清晰,逻辑清楚,估计陈年旧事也是从其他社员口中得知,七拼八凑,竟把当年的事还有今天中午刚发生的都说了个清楚! 秀春抬手抹了抹眼睛,誓死赖上孙有银两口子,“既然三叔、三婶不愿还给我房子...大伯、大娘,我这就家去,把我和奶的东西都收拾了,全搁在你家,郑二婶家那地方,我和奶肯定是不能再住了!” 秀春抬脚就要回去,被高淑芬赶忙拦腰抱住,扯着嗓门冲孙有银道,“有银,你快说话呀!今天乡亲们都在,正好让乡亲们也给评评理,房子是春儿的,还要不回来了?” 有高淑芬施加压力,孙有银哪敢不上心,把他政治指导员的身份抬了出来,“孙有粮同志,我正式通知你,尽快把让万珍把房子收拾出来,不然别怪我不念情义,请合作社领导下来找你谈话!” “两天,两天之内!”高淑芬替她男人补充道。 超过两天,万一付兰芬把秀春和钱寡妇赶出来,这两拖油瓶势必要住她家,高淑芬一天都不能忍! “对,是两天之内!”孙有银汗颜,脑子里拼命打转,在想这么紧的时间,老三一家五口能搬到哪去住。 孙有粮被逼的直跺脚,“大哥,你这是在为难我呐,离了这儿,我连个安家的地方都没有!” 孙有银瞧了一眼秀春,换上商量的语气,“春儿,要不你跟你奶先将就和你三叔他们一块住,等你三叔...” 孙有银话还未说完,秀春怯怯的朝母老虎葛万珍看一眼,立马缩到高淑芬身后,扯扯高淑芬的手,“大娘,我看我还是去你家吧...” 高淑芬瞪眼,立马朝孙有银吼,“春儿这么怕她三婶,能住一块么!不成不成!” 生产队里只要眼不瞎的社员,都能看出来葛万珍恨不得吃了秀春,让秀春跟她三婶住,这么瘦弱的丫头,还不得吃亏死? 乡里乡亲们既可怜秀春,又觉得让孙有粮现在就盖房子确实犯难,有人出主意道,“指导员,我看这样,把咱们生产队搁农具的屋收拾出来,让万珍带三个孩子先住进去。” 孙有粮马上就要去炼钢厂上班,眼下只要解决葛万珍娘几个的住宿问题就成。 孙有银一听这么说,深觉可行,不容拒绝道,“就这么办,有粮、万珍,事不宜迟,你两今天下午就去队里收拾屋子,明天就搬过去!” “我不搬,我就不搬!” 孙有银话音刚落,葛万珍扯嗓子嘶吼了一声,可把乡里乡亲给吓了一跳,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之际,葛万珍疯了一般直冲向秀春,伸手就往秀春脸上挠、头发上扯。 “贱.丫头,扫把星,丧门鬼!看我不打死你!” 秀春要是能任由葛万珍打,就枉她行军打仗杀敌数千了。 一把抓住葛万珍食指头,向后反掰,嘎嘣一声,应该是断了。 葛万珍鬼嚎的声音更大了,秀春抱头捂耳,往高淑芬身旁躲了躲,再伸手‘轻轻’推攘葛万珍一下,葛万珍顺势倒地,握着手指头哭喊道,“哎哟我的娘,疼死我啦,杀人啦,死丫头把我手拧断啦,没天理啦!” 手指拧断了? 刚才葛万珍对秀春又打又骂那一幕,众人可是看在了眼里,此时再看秀春,缩在高淑芬身旁瑟瑟发抖,被吓得三魂去了七魄,这么大点丫头能把葛万珍手指头拧断?鬼才信她瞎扯! “哟,万珍,当着咱们的面你咋还打起人来啦。” “就是,看春儿没老子娘好欺负是吧!” “葛万珍同志,你别做太过分,虽然春儿老子娘不在,咱们队里的每一个都是她亲人,咋这么欺负人呢你!” 众人七嘴八舌,唾沫性子差点没把葛万珍给淹死,此时大家眼中只看到秀春瘦弱的小身体,早把秀春单手推大石磙那一幕抛到了脑后,一致认为葛万珍这是明目张胆欺负人。 太过分,必须监督孙有粮两口子搬家才成,不然秀春这丫头一准吃亏! 在生产队泰半社员的监督下,孙有粮不得不推迟一天去炼钢厂上班,留在家把家当全搬到了生产队,不出一天的功夫,地方就给腾了出来。 孙有粮一家前脚搬走,秀春后脚立马收拾东西搬过去。 她和钱寡妇的家当很少,衣裳全装在大木箱里,两口袋的玉米面和地瓜干面,剩下的粮食都在郑二婶家地窖里存着,以后可以慢慢搬。 棉被铺盖枕头、锅碗瓢盆、木板锅盖、小板凳、油壶、盐罐子... 秀春挨个清点,末了突然想起房梁上还有五十块钱呢。 懒得脱鞋上炕,秀春抬头瞄准搁钱的地方,一跃而起,轻松把钱取了下来,仔细装在棉袄口袋里。 秀春收拾东西的时候,钱寡妇就坐在门口唉声叹气。 为啥唉声叹气? 因为三儿子一家被撵到生产队住了呗,老太太心里怎么能舒坦,那可是她亲儿子,还有她的孙子孙女呀! 葛万珍娘四个挤在一间屋里,还没地方烧饭,可咋整哟!饿着她孙子孙女了咋办哟! 对于钱寡妇的唉声叹气,秀春选择视而不见,不高兴就不高兴吧,以后让她不高兴的事多着呢。 麻利的收拾好东西,秀春先把两袋粮食甩在肩上,对钱寡妇道,“奶,还在这坐着干啥?我先把东西搬过去,你在后面慢慢跟上啊。” 钱寡妇应了秀春一声,杵拐棍慢腾腾往她们的新家走。 秀春搬家,跟秀春要好的郑二婶一家义不容辞来帮忙,秀春背粮食先过去,郑二叔扛大木箱,郑二婶左手端锅碗瓢盆,右手拎鸡笼,大妮子抱棉被,小二抱铺盖,小妮子抱枕头...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新家走,路上碰见旱地队长王满武,讶道,“诶,你两不才干仗过吗?这就和好啦!” 郑二婶不乐意道,“咋地,还不准咱们和好呐,多少年的邻居了,有必要这么记仇吗!” 王满武不由搁在心里嘀咕,婆娘的脸像七月天,要么狂风暴雨,要么是个大晴天,今天大概是正好赶上郑二婶的大晴天了! 第11章 添家当 零零碎碎的物件折腾半天,才算全部把家搬完,秀春又用了整个下午的时间,把搬来的家当按照她的习惯归位。 穿到这具身体这么久,秀春到现在才得以好好打量属于原主的家,三间房,中间是堂屋,堂屋门也就是大门,东西二间的门对堂屋,没有门板,原本挂在门头上的麻布帘被葛万珍扯走了,眼下光秃秃的没个遮挡。 紧挨东间是小厨房,炉灶连炕,西间也有炕,但没通炉灶,秀春暂时不准备通了,她和钱寡妇统共就一床铺盖,每人睡一间屋也不现实。 既然西间不住人,秀春就把它拿来当杂物间,存放随吃的米面、大白菜、土豆、白萝卜等,鸡笼晚上也可以拎进去。 出了堂屋门就是篱笆围成的小院,靠西边篱笆的地方是地窖入口,原本有个木板拼接成的地窖盖,也被葛万珍拿走了,秀春站在地窖口伸头往底下看,入口处有可容纳一人行走的简易泥巴楼梯,踩着楼梯下去,地窖约莫有四平米大小,一人多高,不知道当初是怎么挖的,墙体还算结实,眼下冬天还没完全过去,外边凉飕飕的,地窖里却很暖和,地面、墙面也干燥,没有回潮迹象。 秀春准备把存放在郑二婶家地窖的粮食背回来搁在这里,还有自留地里的大白菜,也能砍了全存放在这。 为了庆祝搬新家,晚饭秀春准备做一顿好的,割了一块过年腌的腊肉,锅里滴上几滴菜籽油,先把腊肉炒七八分熟,再切大白菜下锅爆炒。又敲两个鸡蛋,清汤窝荷包蛋,玉米面窝头是昨天剩下的,直接在锅里热上就成。 做好晚饭,秀春把家里仅有的一个盘子盛上菜,窝窝头拾到碗里,端到堂屋的炕几上。 “奶,来吃饭了。” 因为把老三一家五口撵走,钱寡妇跟秀春置了气,也不吭声,秀春喊她吃饭就吃饭,吃完饭就一个人去屋里坐着继续生闷气。 这种情况下秀春是不可能再说啥软话去讨好钱寡妇,她置气就让她置气,这种事总归得钱寡妇自己想明白才行,她要是死钻牛角尖只考虑她儿子,秀春也没办法。 祖孙两相对无言,晚饭后,秀春刷了锅碗,盘腿坐在堂屋的炕上盘算新家需要添置的东西。 盘子和碗至少得再添两个,还有大铁勺,秀春现在用的铁勺真的就是个勺,勺把早断了不知道扔到哪去了。 棉被铺盖还得各做一床,这个是大工程,首先得解决棉花问题,再有就是用来做被里被面的布,今年过年从供销社花钱买的布还没动,她和钱寡妇每人供应八尺布,至于棉花,今年生产队给每个社员连籽分两斤,这些加起来还不够一床被。 还有藤框、藤篮都得再编几个盛杂物... 秀春正犯愁,门外传来郑二婶的吆喝声。 郑二婶左手拎着大小两个篾篮,右手拎了一个土布袋。郑二叔把秀春和钱寡妇存放在他家地窖的口粮用大水桶挑了过来。 “春儿,粮食我给你搁地窖。” 秀春忙领郑二叔去地窖口,郑二叔下地窖,郑二婶就负责在地窖口递粮食。 怕粮食春天之后受潮,秀春扯了张破草席铺在地窖里,在地窖里折腾一通,郑二叔爬了上来,道,“春儿,你这样不行,这几天不下雨还好,等下了雨里面一准受潮,这样吧,回头我从家找几块木板,给你钉个地窖盖,剩下的就扔地窖里面垫粮食。” 郑二叔平时做得就是手艺活,敲敲打打的事他在行。 秀春求之不得,赶忙道谢。 郑二婶指指搁在堂屋门口的篾篮和布口袋,道,“篾篮留着你装东西,布袋里是鸡蛋、鸭蛋,你好赖搬个家,我跟你二叔也没啥好东西送你。” 打从秀春来这儿起,郑家人对她已经够照顾了。 秀春收下了篾篮,鸡蛋和鸭蛋无论如何都不愿收。郑二婶还有三个孩子呢,这么贵重的东西,不给孩子吃,拿去粮站卖了换钱也是好的。 见秀春执意不要,郑二婶也就不再勉强,瞅了一眼黑黢黢的屋里,郑二婶把秀春拉到一边嘀咕,“你奶没说啥吧。” 秀春摆摆手,“她还能说啥,就不高兴呗,过两天就好了。” “哎,春儿,你这法子想得挺好,能逼得孙有银两口子出面帮你撵人...可真有你的!” 秀春嘿嘿笑,把宋建军搬出来做挡箭牌,低声对郑二婶道,“我大舅给我出的主意,我大舅常看兵书,告诉我这一招叫借刀杀人。” 郑二婶不明白啥叫借刀杀人,不过宋建军的名号她听过,合作社有名的大学生,知识分子里面领军人物,有他给秀春出主意,郑二婶也就不奇怪了。 大坟前生产队,原本用来搁置农具的屋里,此时已经乱了套。 牛蛋和狗蛋在为挣最后一个窝窝头而打架,三丫争不过两个哥哥,未免伤及无辜,默默地靠坐在墙角,尽量缩小存在感。 和三丫一块坐在墙角的,还有孙有粮,从旱烟口袋里捏了一撮旱烟草,卷了一根烟棒,搁嘴里吧嗒吧嗒抽着。 屋里连个睡觉的炕都没有,葛万珍跪在地上,用干稻草打地铺,断了食指的那只手糊上了黑膏药,被生产队里的赤脚医生拿木板块固定了住。 屋里黑黢黢的,只有板凳上一点豆油灯发着微弱的光。 要啥没啥的破地方,现在还得打地铺,住在他们隔壁的老地.主何铁林就是这么睡的! 他们可是贫农,竟然沦落到跟地.主一样的下场,葛万珍忍着手上传来的疼痛,越想越来气,再看她男人,竟然还有闲心抽烟? 甩了脚上的鞋狠狠砸过去,葛万珍吼道,“窝囊废,又抽烟,抽不死你!没种的东西,都怪你没本事,要不然咱们娘几个能到住到这种地方吗!” 说到最后,葛万珍一脚踢乱了她刚打好的地铺,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天杀的,我咋摊上这种窝囊废男人,孙有粮,我要是你,现在就拿刀子去把秀春那个死丫头给剁了,蠢货,死人呐!” 成天嚷着拿刀要剁了这个剁那个,就没见到她真敢去剁了哪个。 孙有粮朝他婆娘翻了个白眼,懒得听她鬼叫唤,干脆出去喊老地.主下棋。 孙有粮走了,遭殃的可是三丫,可怜的丫头就是个出气筒,葛万珍发布出去的邪火全给发在了她身上... 是夜,秀春把炕烧得热乎,仰躺在东间的大炕上,闭上眼舒舒服服一觉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秀春还没清醒,就听到外边有人喊她。 秀春清醒了些,听出是她外婆的声音,立马睁了眼,叽里咕噜穿衣下床,这个时候钱寡妇早就起了,在院子里喂老母鸡。 钱寡妇和秀春她外婆两看生厌,自然互不搭理对方,瞧见秀春趿拉拖鞋出来了,秀春外婆笑吟吟的揽着外孙女的肩膀一块进屋。 一进屋,秀春外婆就道,“春儿,快来坐下吃饭,外婆给你带了好东西。” “呀,豆花!油饼!” 秀春盯着炕几这两样东西,直咽口水,豆花呐,大坟前生产队一年才给每个社员发两斤大豆,若非家里光景好的,哪个舍得拿大豆去磨豆腐啊。 还有油饼,冒着葱花香味的油饼! 秀春不客气的咬了一大口。 “呜,好香好香!” 跟她奶娘烙得油饼一个味道! 知道秀春能吃,秀春外婆用铝饭盒打了满满一饭盒豆花,烙了两张大油饼,看秀春吃得香,外婆笑得见牙不见眼,“慢点吃慢点吃,没人给你抢,豆花还是热的,喝点豆花,外婆在里面滴了芝麻油,还撒了胡椒粉。” “外婆,你吃了没?你也一块吃点。” 秀春外婆道,“我在家都吃过了,今天你大舅跟你大舅妈赶去兰州的火车,听说你把房子要回来,让我过来给你送点家当。” 拉条趟生产队和大坟前生产队离的近,但凡有点事,口口相传,能传得老远。 “大舅和大舅妈走啦。” 秀春吃了一张油饼,喝了半盒豆花,就不再吃了,她想留点给钱寡妇尝尝,钱寡妇估计很久没吃过这些好东西了吧。 秀春外婆看在眼里,只当不知道秀春的小心思,笑道,“天不亮,你小舅就赶马车送他们去火车站了。” 看秀春吃得差不多了,秀春外婆把搁在炕上的布口袋扯了过来,里面的东西倒在炕上,一床棉花被,一个枕头,还有春天穿的布拖鞋和井口单鞋。 挨着炕的藤篮里,有两个瓷碗、两个盘子、铁勺一个,铁锅盖一个,铝盆子一个... 秀春外婆笑眯眯道,“昨天你大舅特地去市里给你买的,就知道你一准缺这些,能办的先给备了,不够的就写信管你大舅要,缺啥让他给寄啥。” 第12章 狼崽子 送走外婆,秀春喜滋滋的把外婆送来的东西都安置了,碗盘摞在一块搁在灶台上,再用笼布罩在上面挡灰层,原有的木头锅盖撤掉盖在地窖口上,换上全新的铁锅盖,铁锅里的破勺子先不扔,放在西间,日后肯定能用得上... 白糖、红糖分别装在砂罐里,还有一斤豆油,装在油壶里,这些秀春都舍不得摆在灶台上,实在太显眼。 想了想,秀春决定把它们搁在西间的炕上,担心被人惦记,再拿破口袋罩上,看了看还是不放心,琢磨着还是要请木匠打一副橱柜才行,橱柜上一把大锁,把值钱的全东西都搁在里头! 还有新的棉被和枕头,棉被是白色的土布做里衬,被面是大红色牡丹锦鲤,枕巾应该是从被面上裁下来的布头拼接而成,枕芯是荞麦皮,松松软,仔细闻还有荞麦的香味。 有了这床棉被,秀春今晚就能和钱寡妇一人一个被筒,就不用再像之前那样蜷在钱寡妇的脚边,想翻个身都害怕漏风! 秀春外婆把她装豆花的铝饭盒也留了下来,剩下的豆花还在饭盒里搁着,从堂屋里出来,秀春把钱寡妇手里的扫帚拿了过去,道,“奶,你进屋吃点油饼,喝点豆花,院子我来扫。” 钱寡妇推开了秀春伸来的手,还挺固执,撇撇嘴道,“我不吃,你外婆送来的东西我吃干啥,我饿了自己做。” 秀春拿钱寡妇没法,只好去厨房生火,热了两个窝窝头,煮了两碗玉米面粥,切了一碟酸白菜,做好了搁在炕几上。 剩下的豆花和油饼,秀春给罩在了铁锅里,秀春有些赌气的想,既然钱寡妇不愿吃,那就留着她中午自己吃好了! 秀春又去喊钱寡妇,“奶,我给你做了早饭,你来吃点吧。” 钱寡妇哎了一声,脸上这才露了笑,夸道,“春儿真乖。” 老太太的心情也像七八月的天,刚才还不高兴呢,现在又乐呵呵进屋吃饭去了。 秀春嘀咕了一声老小孩,怀抱大竹竿扫帚在院子里来回挥动。 靠篱笆南面的是自留地,葛万珍走之前,把自留地的菜砍个精光,扫完院子,秀春拿一把小锄头把地里的土刨松软了,放着醒几天,眼下就要开春,秀春准备在地里下上菜籽,育大葱苗。 干完这些,秀春又想起了她和钱寡妇原先住的地方,地里还有大白菜和白萝卜,挎了篮子,拿上切菜刀,准备去把菜都砍回来。 “奶,我去砍菜,你在家看门。” 听钱寡妇应了一声,秀春这才准备走,只是人还没走出篱笆院,又折了回来,一头扎进厨房,再出来时,手里端了个新瓷碗,碗里放着剩下的一张油饼。 去郑二婶家串门子时,秀春注意过,郑二婶家五口人,就三个碗,秀春打算给郑二婶家一个碗,再把油饼带去给大妮子他们吃,至于豆花,她喝剩下的不好意思再端去,油饼她没碰过,权当做感谢郑二婶帮她要回房子。 “乖乖,油饼!春儿,这是哪来的?”郑二婶讶异道。 “我外婆一早送来的,油饼给大妮子姐他们吃,瓷碗二婶你留着用。” 秀春把碗搁在郑二婶家厨房的案板上。 “春儿,你咋来啦!” “春儿姐...” “春儿拿了油饼,快都进来。”都是老邻居了,郑二婶也不跟秀春客气,吆喝三个孩子进厨房。 一张油饼撕开成三块,不偏不倚,挨个分给大妮子、小二还有小妮子。 “呜呜,好香!”大妮子舍不得吃太快,一小口一小口的咬。 “春儿姐,真好吃!”小妮子嘴里塞得满满,眯眼笑得满足。 “春儿,你也再吃点!”小二从他分到的油饼上撕下一块,递给秀春。 秀春只是笑,并不接,“你快吃,我已经吃饱了。” ...... 三个孩子狼吞虎咽造完了油饼,郑二婶把空了的瓷碗端起来,爱不释手,十六厘米的碗口径,手工拉胚,碗一圈的画面是手工填彩,画的是锦鸡牡丹,白的地方雪白透亮,带画的地方色彩鲜艳,可比他们家里使的粗瓷糙碗好看多了! “春儿,这得多少钱呐,不便宜吧。”说着,从口袋掏出破手帕,要拿钱给秀春。 郑二婶不是没想过给家里再添两个碗,奈何这玩意要工业劵,她有钱,但没劵。 秀春连连摆手,不要郑二婶的钱,嘿嘿笑道,“我也不知道多少钱,我大舅给买的。” 秀春是真没概念,她到现在对时下的物价还是稀里糊涂,一会不要票据要银票,一会又要票据又要银票,乱,太乱! 从郑二婶家出来,秀春篮里多了十个鸡蛋,十个鸭蛋,还有一把干红椒、一把花椒,全是郑二婶硬给的,秀春推辞不过,也就没跟郑二婶客气。 把自留地里的大白萝卜、大白菜砍个精光,满满一篮子挎着往家走,留了一部分搁在地窖,剩下的全切了,腌萝卜干,做酸白菜。 忙忙活活就到了晌午。 午饭秀春热了早上剩的豆花、窝窝头,切了大白菜搁红辣椒炒了一盘,又敲了两个郑二婶送的鸡蛋,卧了两个荷包蛋,钱寡妇一个,她一个。 想到白砂糖,秀春又去西间把糖罐子捧出来,挖一勺白糖在钱寡妇面前的瓷碗里,再挖一勺给自己。 关上堂屋门,祖孙两盘腿坐炕上吃饭。 秀春捧着瓷碗先喝了一口卧鸡蛋的热汤,止不住砸嘴,真甜! “哐当!”堂屋门一声巨响。 冷不丁这一响,把瞎了眼的老太婆吓了一跳,忙道,“春儿,咋啦咋啦?” 秀春冷眼瞅着门口的三个孩子,太阳穴突突跳,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娘老子没教养,教出来的孩子也不懂礼数。 踹门的是孙有粮家的老大牛蛋。 三个崽子狼一般的冲进来,甩了鞋就往炕上爬,牛蛋不管三七二十一,抢了钱寡妇面前的瓷碗就往自己嘴里灌,荷包蛋三两口咽进了肚子里。 “好甜,一定是搁了白砂糖!还有没有,再给我点吃!” 牛蛋把空了的碗递给秀春,凶巴巴的瞪着秀春,试图让秀春怕他。 现在的秀春可不是以前那个经常挨打受欺负的那个秀春了,压根不睬牛蛋,头也不抬,该吃吃,该喝喝。 “有豆花!”狗蛋伸爪子扑向铝饭盒,只是还没碰到,就被秀春拿筷子照手背狠狠打了一下,疼得他立马缩回了手,两眼包着泪,怒瞪秀春。 “奶,我饿了,我想吃春儿姐姐的荷包蛋。”三丫最小,但是最聪明,知道从钱寡妇下手。 钱寡妇爱怜的摸了摸小孙女的脑袋,对秀春道,“春儿,家里还有没有鸡蛋了?快,再卧三个荷包蛋,给三丫他们每人分一个。” 虽说眼下家家户户都困难,小孩子平时吃不饱饭,贪吃一点很正常,但同样是孩子,郑二婶家的三个就不像眼前这三个,跟土匪似的,小孩子讨不讨喜,单从眼神就能看出来,秀春厌恶孙有粮两口子,同样厌恶孙有粮的三个孩子,没教养,没礼数! “春儿?快去卧荷包蛋呐?”听秀春没个动静,钱寡妇忍不住又说了一声。 “家里没鸡蛋了。” 秀春盘腿坐着,就是不动摊,家里确实没鸡蛋,中午卧的鸡蛋还是郑二婶给的。 “骗子!家里有鸡,咋能没有鸡蛋!”三丫口齿清晰的指控。 “你家也有鸡,咋能没有鸡蛋?想吃鸡蛋,回家让你娘去给你卧,来找我干啥?”秀春不答反问。 “我来去找!”牛蛋猛地跳下了炕,要抄秀春的家。 只是他人还没到西间,就被秀春拎胳膊丢了出去,连带着狗蛋、三丫,挨个拎了扔出去! 秀春反手关了堂屋门,随手从篱笆栅栏里抽出一根树条,指着孙有粮家的三兄妹,不客气道,“再敢进来,当心我打断你们的腿!” 三兄妹里最大的牛蛋比秀春还小一岁多,以前经常逮着秀春打,现在干不过秀春了,深觉在弟弟妹妹面前丢了脸,恶狠狠的瞪着秀春,牛一般向秀春冲过来。 秀春挥着树条,不客气的往牛蛋身上招呼,把他抽得哇哇大叫。 狗蛋和三丫眼瞅着秀春甩树条,都不敢上,犹犹豫豫了一会儿,掉了头,一溜烟的往家跑。 把牛蛋也打跑了,秀春这才重新进了堂屋。 钱寡妇眼看不见,但心里清楚,笃定道,“春儿,你打他们了吧,他们还小,是弟弟妹妹,你要让着他们点。” 秀春脱了鞋上炕,继续吃她的饭,大口咬了窝窝头,口齿不清瞎扯淡道,“谁打他们了,奶,他们三个,我就一个,我能不能打得过他们,你还不清楚?” 这下钱寡妇不吱声了。 秀春笑了笑,重新给钱寡妇盛了碗热汤,把自己的荷包蛋给钱寡妇,她吃豆花。 下午秀春准备腌咸菜,盐罐子里的粗盐不够了,秀春把盐罐子搁篮子里,除此之外,又找了两个空罐子,一块拎着去了趟大队供销社。 因为农村人不像商品粮户靠票吃饭,所以供销社货架上陈列的商品基本上都能用钱直接买,提供的商品种类也少,货架上陈列的是牙膏、牙刷、手纸、蛤蜊油等日用品,货架下面放了四口大缸,里面放的分别是粗盐、散酒、醋还有酱油。 一斤粗盐,一毛三分钱。 一斤醋,八分钱。 一斤酱油,两毛钱。 以上三样,秀春各打一斤,瞧见货架上有手纸,秀春又要了一斤刀切手纸。 供销员笑眯眯的问秀春还有没有其他需要的。 秀春指指自己的牙齿,“有牙枝、牙药吗?” 虽然秀春表达的不清楚,可供销员还是听懂了,递给秀春一根牙刷,一只牙膏,“是想学刷牙吧?就用这个!” 时下人为了省钱,小孩长到十几岁才学刷牙的不在少数,甚至有的一辈子都不刷,譬如钱寡妇,每日晨起就用盐漱口。 秀春要了两根牙刷,一只牙膏,加上前面买的,供销员拨算盘算了账,“一共九毛五分钱。” 付了钱,秀春挎着篾篮从供销社出来往西走,途径生产队,冤家路窄,正好碰上葛万珍。 死对头见面,分外眼红。秀春无视她,直接往前走。 葛万珍狠狠呸了一声,“死丫头,丧门星!” 秀春原本已经走了几步,听见葛万珍的骂声,又折了回来,向葛万珍走来,把拳头捏的嘎嘣嘎嘣响,“咋地,还想再断一根手指?” 第13章 欠考虑 秀春一点也不开玩笑,葛万珍那张茅坑嘴要是再敢多骂一句,立马就再断她一根手指头。 对这种不讲理的女人,秀春懒得跟她磨叽,直接给她教训,比啥都管用。 伤筋动骨一百天,葛万珍断掉的食指头还没长好,实在怕秀春再拧断她一根,深知好汉不吃眼前亏的理儿,葛万珍骂了句‘疯子’,掉头就走,匆忙之下绊到了脚下的泥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秀春瞅在眼里,止不住发乐。 “小丫头,乐呵啥呢!”水田队长王满文喊秀春。 秀春仍旧笑眯眯的,“没乐啥,满文伯,有事呀?” 王满文把秀春手里的篮拎着,边走边道,“春儿呐,我听说你能把咱们队里的大石磙推走?是这样,明天队里开工栽树,一天一个工,你能不能行?” 眼下新年已经过完,生产队也该挨家挨户吆喝开工了,除却播种、收割季,平时队里也有诸如修河坝、铺路、拢田、除草等活。 三.年自然灾害过去,全国上下生态遭到严重破坏,这几年国家又大力号召植树造林,并且把指标发放到每个生产队,达不成指标的,年末从口粮里扣。 当然,以上这些活都是针对有劳动力的成年人,像秀春这样半大的娃娃,生产队会安排底分是两分的活给他们干,诸如拾柴火、捡牛粪、拔猪草等。 因为秀春的记工本上已经被孙会计改成十分的底分,所以王满文才会特意问一声。 “满文伯,我去!”秀春积极报名。 秀春问过大妮子,阳历三月一号才能报名入学堂,赶在入学堂前,秀春还能再干几天活。 王满文笑吟吟道,“好嘞,明个赶早了,咱们七点在生产队集合,过时不等人!” 隔日秀春起了个大早,用昨天买的新牙刷尝试着刷了牙,热了昨晚剩的地瓜面菜团子,秀春匆匆吃了七八分饱,跟钱寡妇说一声就去了生产队。 秀春到的时候,水田队长王满武已经先赶马车,把树苗、铁锹、水桶等物件运送去了淮河坝。 除了马车,队里还有一辆东方红拖拉机,只有王满文会开,秀春坐在拖拉机的铁皮拖斗里看得仔细,王满文从车座底下抽出称作‘摇把’的弯铁棍,插.进机头用尽全力摇动,启动拉盘,带动气缸。 突突突... 这辆噪音极大的老爷机把生产队参与劳作的社员全拉到了淮河坝下。 从拖拉机的铁皮拖斗里跳下来,秀春直接奔到淮河坝上,远观两岸,此时已是□□,淮河两岸的柳树已经抽了新芽,一望无际的田野,阵阵风吹来,田野里泛着绿色麦浪。 大中原地带不亏是兵家必争之地,好水好地好景色! 秀春深吸了几口气,气沉丹田,捡一根荆条舞的虎虎生威。 大好河山,她怎能颓废,以后必当日日闻鸡起舞,不能把她杨家枪法精髓抛在脑后! 河坝下,旱地队长王满文挨个清点人数,点了两遍都没瞧见秀春,就道,“春儿人呢?” 队里一个社员指指河坝上方。 王满文仰头一看,乖乖,这是在干啥,练啥子邪门歪道哟! 王满文脑瓜子发胀,当即手持喇叭高喊,“孙秀春小同志,孙秀春小同志,再不下来干活,扣你工值!” 全队社员爆发出了一阵哄笑。 秀春一个趔趄,赶忙扔了手里的荆条,连跑带跳,飞奔下河坝,刨土、挖坑、挑水... 大家惊奇的发现,秀春这个豆芽菜身板干起活来不比他们差,甚至比他们还要麻利! 单凭这一点就让靠体力谋生的庄稼汉们多多少少有些不服气,干起活来更加出力,任谁也不想被个小丫头比下去! “大河没水小河干,小河水涨大河宽,国家好比大河水,社员就是小河湾,家家户户都勤俭,国强民富人人欢...” 王满文起了个头,所有人大声歌唱,奋力干活。 前人栽树后人用,以后他们孩子结婚,盖房、做床、打家具,全靠这些了! 从日出干活到日中,王满文手持喇叭喊了一声放工,所有社员扛铁锹、拎水桶、拿扁担,纷纷冲上拖拉机,王满文掏‘摇把’摇动机头起火。 突突突... 干半天活,五个工分算是到了手! 回到大坟前生产队,社员们陆续归家吃晌饭,郑二叔喊秀春顺道去他家一趟,答应秀春钉的地窖盖已经做好,还有几块破木板,一块让秀春扛回去垫粮食。 想到家里还缺个橱柜,秀春问郑二叔道,“二叔,如果我想打个橱柜,砍了树拉回来,你给我打一个行不?” 今天栽树时,秀春注意到河坝下两年前栽的杨树差不多能砍了,虽然细了些,砍两棵差不多就能打个橱柜出来。 闻言,郑二叔唬了一跳,忙道,“春儿你可不准乱来,砍树是犯罪,你想打橱柜也不是没办法,至少先向指导员申请,指导员先批准,再把申请上交公社,公社领导若是也批准了,那你才能去砍。“ 秀春啊了一声,“这么麻烦!” 郑二叔笑道,“生产队的一草一木都是公有财产,隶属国家,哪是你想砍就砍的呀。” 扛着木板从郑二叔家回来,钱寡妇已经做好了晌饭,玉米面面条搭配萝卜干。 心疼秀春干活辛苦,钱寡妇把卧好的两个荷包蛋都盛到秀春碗里。 秀春夹了一个放到钱寡妇碗里,道,“奶,咱们鸡蛋还是省着点吃吧,等天再暖和一点可以留着孵小鸡。” 虽然家里只有一个老母鸡,但秀春不发愁,时下家家户户公鸡母鸡都散养,田间地头、马路沿,随处可见,秀春家养的这只白日里也放出去乱跑,下出来的蛋指定有能孵小鸡的。 加上郑二婶送的几个鸡蛋,孵七八个小鸡就成了。 吃完饭,秀春把锅碗瓢盆都刷了,又把从郑二叔家扛回来的木板扔到地窖里垫粮食,至于地窖盖,秀春先不用,等破锅盖坏了再拿出来使。 把地窖盖搁在西间炕上,秀春习惯性扫视她的‘财产’,玉米面、地瓜干面、大白菜五颗,大白萝卜五个,鸭蛋...鸭蛋呢?! 还有鸡蛋,鸡蛋也全没了! 掀开破布口袋,红糖几乎没少,白砂糖少了半罐子! 重新盖上破布口袋,从西间出来,秀春还算平静的问钱寡妇,“奶,我搁在西间炕上的鸭蛋鸡蛋呢?还有白砂糖,怎么少了半罐子?” 钱寡妇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呐呐道,“春儿,你看我...牛蛋和狗蛋他们几个过来管我要吃的,我就...” “家里没啥好吃的,所以奶你就把鸡蛋鸭蛋都煮了分给他们吃了?怕吃着没味,还倒了半罐白砂糖?”秀春把钱寡妇下面的话替她说了出来。 钱寡妇道,“家里有这些...” “家里有,那也是我的东西!”秀春语气稍微重了些,“鸡蛋鸭蛋是郑家二婶给我的,白砂糖是我外婆给的,郑二婶给的我就不说了,奶,你拿着我外婆的东西向你孙子显摆,你觉得合适吗?” 奉养钱寡妇是秀春的责任,但秀春自认没义务再去帮钱寡妇照看她的宝贝孙子孙女。 钱寡妇不吱声,这样伶牙俐齿的秀春令钱寡妇多少有些发憷,此刻,钱寡妇无比怀念以前那个听她话,她说啥都没意见的春儿了... 秀春懂得见好就收,又放软了语气,“奶,你看我为了咱两,干活都这么累了,你还舍得把好东西分给他们吃呀。” 听秀春这么说,钱寡妇立马又愧疚极了,几乎是立刻道,“苦了我的春儿,奶下回再不这样,好东西都收着,留着给咱们自己。” 尽管钱寡妇这么说,秀春还是打定主意赶紧打橱柜、买大锁,不能再耽搁! 不然家里存的那点东西早晚得让人糟践了! 傍晚再从河坝回来,秀春没回家,先去了一趟孙有银家。 生产队里,诸如政治指导员、水田队长、旱地队长、会计、仓库保管员之类的干部,除非必要的监工,他们不需要像队里的社员那样出工劳作挣工值,村干部的任务就是每天开大会开小会,今天商讨哪段桥该重修,明天计划哪条路该重铺... 既然村干部不用出工劳作,他们不挣工值,年末哪来的钱? 他们的工资会从社员身上扣,整个生产队的社员除了要承担村干部的报酬,还有小学的民办教师,本村的五保户等,都是社员来承担。 社员们私下称这帮人为‘扒皮’,左扒一层皮,右扒一层皮,最后还剩个骷髅壳! 秀春去的时候,生产队的一把手孙有银同志,正坐在家门口的大石块上抽闲烟。 “春儿来啦,有啥事?” 孙有银问的直接,秀春也没拐弯抹角,“大伯,我想砍树打个橱柜。” “砍树啊...”孙有银吧嗒吧嗒抽着烟,没了下文。 高淑芬从厨房伸出头,接过孙有银的话,嗤声笑道,“队里统共就那么几棵能使的树,今天你打个橱柜,明天他要打个床...惦记这点树的人多着呢,有银你可得考虑好了,起了这个头,以后我看你咋收场!” 第14章 打橱柜 按理来说,生产队有哪家需要修造房屋、打家具,队里根据社员申请,经队委会研究同意后划拨宅基地,划了宅基地后,同队的社员会无偿出力帮助修建,队上还可批砍竹、木等材料。 时下自然灾害刚过,队里可使的竹、木实在屈指可数,孙有银手里已经压了不少申请,尤其是赶上结婚年纪的年轻小伙,人家结婚建房、打家具,有啥理由不给批?可都挨个排着队呢! 远的不说,他兄弟孙有粮,婆娘带三个孩子住在生产队,急得都快火烧裤裆了! 相较之下,秀春没个正当理由居然敢申请打橱柜,简直是无理取闹嘛! 孙有银摆摆手,直接道,“行了,我心里有个数,排队等吧,等排上了我通知你一声。” 秀春不傻,听孙有银话里的语气,她一时半会都别想能排上。 秀春等不了这么长时间,从孙有银家出来,琢磨了一路。回到家,钱寡妇在院子里咯咯唤老母鸡,脚下的破黄盆里是杂草拌麸皮。 “啥时候了?队里都放工啦!快,春儿你坐着歇一会儿,奶赶紧去烧饭。” 秀春拿了洗脸盆,从堂屋门口的大水缸里舀了一瓢水,边洗手边道,“奶你喂鸡,饭我来烧。” 晚饭秀春准备烙大饼,端黄盆去了西间舀玉米面,顺手扯了破口袋,炕上的一罐红糖和半罐白糖还在原处,一点没少,秀春咬了牙,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糖以后还会有,眼下先把橱柜打了再说! 吃完饭,锅碗瓢盆洗刷干净,秀春翻了两张破报纸出来,平铺在炕上,红糖倒一半,白糖全倒完,两包糖挨个扎好,又揣上钱拿了家里的破瓶子,去供销社花六分钱打了一斤地瓜干散酒。 整好这些,外头天也就黑了,秀春跟钱寡妇说一声出去玩,随后抱上糖和酒,又去了孙有银家。 晚上孙有银吃了饭,碗筷一撂,就去生产队开大会,高淑芬在大铁锅里温了洗脸水,扯嗓子吆喝大丫打水洗手脸。 “哟,春儿,又来找你大伯呐,你大伯不在家,有事明个再来!”秀春刚进堂屋,高淑芬就开始撵人走。 秀春无视高淑芬的态度,把东西往炕几上一搁,笑眯眯的对高淑芬道,“大娘,我不找大伯,我给大娘送点东西。” 堂屋里黑不溜秋,高淑芬虽然看不清秀春给她送了啥,但她闻到了酒味! 高淑芬几乎是立马换了张脸,“啥,给大娘送东西呐,送了啥好东西?” 高淑芬赶紧把家里的煤油灯点上,端到炕几上搁着,借着灯光,这才看清炕几上的东西。 “呀,白酒...报纸里包的是啥?哪来的?” 秀春把两个报纸包裹挨个拆开,红糖黑红,白糖泛莹光,单这么闻着,似乎都能闻到甜味! 高淑芬惊喜道,“我的娘哎,是红糖,是白糖!” 对于秀春打来的散酒,高淑芬倒是没那么稀罕,红糖和白糖可是她求而不得的东西,这两样老农民吃不上,这得是商品粮户用按月发的糖票才能买到! “娘,我要吃糖!” “我也要吃!” “快挖一勺给我!” 高淑芬家的三个孩子原本在洗脸,听见高淑芬说有糖,脸也不洗了,立马冲向高淑芬,狗娃子两手扑腾,二话不说就要抢报纸。 高淑芬吓得忙拦住狗娃子两只乱扑腾的手,乖乖,要是弄洒了,他们可都没得吃! 把狗娃子紧抱在怀里,固定住他的两手,高淑芬用手捏了一小撮糖塞进狗娃子嘴里,甜甜的味道瞬间在口腔中蔓延。 “好吃好吃,娘我还要!” 大丫和二丫都不敢伸手,眼巴巴的望着高淑芬。 这回高淑芬不给了,仔细的包好了报纸,把狗娃子打下炕,当着秀春的面,把两包糖还有白酒都锁进了靠在堂屋西墙的橱柜里。 就是这种橱柜! 上面可以放剩饭剩菜,下面有四到六个隔层,外边左右各一扇柜门,再加一把大锁,搁里面的东西谁也偷不走! “春儿,哪个给你的糖?真难为你还能想到大娘。” 高淑芬一改刚才不理不睬的态度,拉秀春上炕坐,笑得见口不见眼。 “我大舅买的。” 秀春叹了口气,单手托下巴,小脸上流露出不符合年纪的愁色。 高淑芬疑惑道,“春儿这是咋啦,快,跟大娘说说,是不是你三婶找茬欺负你了?!” 秀春摇头又点头。 高淑芬是个急性子,催道,“就咱们娘两个,有啥事还不能跟我说,赶紧的,跟大娘说说!” 秀春故意夸大道,“红糖、白糖我大舅各给我买了两斤,我本想各分大娘一斤。” 高淑芬倒抽一口气,再回头琢磨刚才那两包,讶道,“那两包加起来估计才一斤!” 秀春忙道,“大娘你先听我说...不是我抠门不给,而是我不在的时候,被三婶家牛蛋他们兄妹三个给偷吃了!” 闻言,高淑芬一阵肉痛,娘咧,本该属于她的糖啊... 高淑芬狠狠呸了一声,“没教养的东西!” 秀春叹口气,“所以我才跟大伯提打橱柜的事,大娘你也知道,我大舅在兰州工作,时常寄东西回来,真要寄了啥好东西,我想留点给大娘,那也留不住啊!” 见秀春事事都想着她,高淑芬心里头快活极了,真是个懂事的好丫头,宋建军的名号公社里谁不知道啊,两口子都吃商品粮,月月领工资,关键宋建军他婆娘还是个不下蛋的,两口手里头的工资不补贴给家里,还能去补贴谁? 高淑芬当即拍胸脯对秀春道,“不就是打个橱柜,那还不简单,包在大娘身上,最迟这两天,你大伯就能给你批了!” 夜里,孙有银从生产队回来,带着一身寒气,甩了脚上解放鞋,脱了棉袄棉裤,手脸也不洗,光着腚往被窝里爬。 狗娃子在高淑芬的脚边睡得正酣,孙有银拿脚踢了踢,没踢醒,那就放心了... 钻被窝里,抱着火炉似的婆娘,孙有银上下摸索了一番,伸手把高淑芬的大裤衩扒了下来,翻身骑上去,一阵捣腾...塞进去! 高淑芬睡得正迷糊,被她男人折腾醒,骂了两句烦人,任由她男人趴在身上动作,进进出出间,高淑芬刚来点感觉,她男人几个大动,哆嗦了几下,丢了。 “烦死人了!” 高淑芬心里发燥,把她男人从身上推下去,夜里温度低,她也不嫌冷,光着腚下炕,在尿桶里撒了泡尿,又爬上炕,这么一折腾,睡意全无,再看她男人,爽够了翻个身就睡。 高淑芬气得踹了他男人一脚,想起了晚上秀春送的东西,道,“孙有银,明个你就把春儿的申请批了,让她砍两棵树回来打橱柜。” 孙有银自认是个公正的政治家,咋能因为秀春是侄女就给开后门?当即回绝道,“不成,队里想砍树的多着呢!” 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高淑芬可是在秀春面前拍胸保证了的,孙有银不同意,那她岂不是很没面子? “这事我说了算,必须得批了!” 孙有银不理她。 高淑芬又是踢又是打又是拧。 孙有银终算有了反应,翻个身重新骑上去,二话不说就开干,整得高淑芬手脚发软,从脚底板爽到头发梢,把秀春的事抛在了脑后。 次日早,孙有银两脚发软下了炕,高淑芬红光满面,和三个孩子盘腿坐在堂屋炕上吃早饭,簸箕里是菜团子,喝的地瓜面粥。 高淑芬挪了挪屁股,“快来吃饭。” 孙有银嘴里发干,先端起面粥喝了一口,顿时两眼放光,细细品了品,看看碗里,又看向高淑芬,讶道,“哪来的?” 高淑芬得意的笑笑,“你大侄女昨晚给的。” “哦,春儿给的呀。”孙有银几口喝了碗里有滋有味的面粥,还想再来一碗,可想着家里的面口袋,还是作罢。 晌午,高淑芬用干红椒炒了一盘白萝卜,从腌菜缸里掏了一盘雪里蕻,配上玉米面窝窝头。 炕几上多了小半碗白酒。 孙有银端起抿了一口,爽的直叹气,笑道,“啥日子,哪来的酒?” 高淑芬呵呵笑,“你大侄女拿来给你喝的。” 孙有银不吭声,小半碗酒一会就见了底,身上暖和和的,两脚也有了力气。 高淑芬又道,“春儿说她大舅这月还要寄东西给她,她倒是想留点给咱们,就怕东西还没到咱们手上,就先给万珍家三个孩惦记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指望老太婆,瞎子看门,那能看得住吗?!” 闻言,孙有银气道,“万珍也是的,就不能管管她家三个孩?像啥样!” 高淑芬道,“你朝我吼有啥用,关键是让春儿赶紧打个橱柜,要不然你以后有个屁的酒喝!” 孙有银再三强调,“有没有酒喝那是其次,主要还是看不得春儿受欺负,可怜的丫头呐...” 说着,孙有银把碗递给高淑芬,吩咐道,“快,再倒点酒,真过瘾!” 第15章 捞好处 秀春在家等了两天,也没等来批准,心里直犯嘀咕。 高淑芬的脾气,秀春摸了个大概,总得来说是爱占小便宜、不能吃亏,以上这两样秀春都满足了她,难不成问题出在了她大伯身上,是孙有银太正直,太难搞? 正当秀春准备想别的法子时,孙有银那边有了消息,吃过晚饭的空当,孙有银悠哉悠哉抽着烟过来了,把盖了戳的申请递给秀春,叮嘱道,“只能砍两棵,多一棵都不能碰!” 孙有银料想秀春指定不会写字,索性把秀春的口头申请转化成了书面表达,孙有银小学毕业的文化水平,字写得磕碜,经常提笔忘字,不会写的还得问他家大丫。 虽说孙有银文化水平不高,可他赶的时候好,解放战争那会儿他参加了淮海战役,作为大后方支援,给解放军推过小推车,战争结束后顺利加入共.产党,被安排在基层工作,合作社的一把手和他一样,当年都是给解放军推小推车,可人家初中毕业的文化水平,职位直接比他高出两级... 生产队的公章就在孙有银手里,只要砍树的量不多,不用向公社申请,他有权利直接批准。 秀春接过印有大坟前生产队的信纸,上面的字她囫囵吞枣大概默念了一遍,大坟前生产队的章刻得是繁体,这个她认得。 “谢谢大伯!” 秀春喜滋滋道,“队里的马车能借我使一下不?还有锯子,我锯了树好拉回来。” 孙有银道,“马车、锯子借你使倒是没问题,只是马车你会赶吗?” 虽然这么问,却没有提要帮秀春搭把手把树砍回来。 秀春心道她何止会赶马车,她还会骑马。 “大伯你要是不放心,等借马车的时候,我赶个给你看看。” 孙有银也就口头上问问,他才不操心秀春怎么砍树、怎么赶马车,他只关心别的。 孙有银搓了搓手,嘿嘿道,“春儿呐,你大舅...他一般啥时候给你寄东西回来,月初还是月末?” 天知道秀春不过是随口胡编,她哪知道宋建军啥时候给她寄东西,眼下听孙有银这么问,秀春装作听不懂,不答反问道,“大伯你问这个干啥?” 孙有银呵呵直笑,他还能干啥,想赶在葛万珍前头把好处先捞到自己手里呗,哎呀,秀春给的那糖...喝面粥时挖一勺搁在碗里,真甜真有滋味! 手里头有了这份申请,秀春可算能光明正大砍树了,等生产队栽树苗的活全部干完,秀春立马就去找老地主何铁林借马车。 生产队的老马和水牛,都是他在管。 何铁林六十来岁,解放前曾是芦汪北合作社的大地主,整个芦汪北合作社,有一多半的田是他的,解放后全充了公,原本一个大家族,死于战争,死于解放初期,死于三.年自然灾害,眼下就何铁林孤家寡人一个,被安排在生产队养马、喂牛,他没有家,睡得是牛棚,牛棚外头支一口锅,一双筷子一个粗瓷碗,就是他的家当。 眼下听秀春说要去河坝下砍树,何铁林不放心她一个小丫头,边帮秀春套马车边道,“丫头,家里没个大人跟着哪成啊,我去,我跟你一块去!” 何铁林虽然身材偏瘦小,佝着背,但面庞圆润,笑起来和善,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秀春还真缺个搭把手的人,原本想找郑二叔帮忙,可是考虑到郑二叔编篾篮忙,也就作罢。何铁林愿意帮忙,秀春感激不已,立马哎了一声,“谢谢何爷爷!” “我待着也是没事干,跟你一块放放风。”何铁林笑得像弥勒佛。 何铁林是赶马车的一把好手,他让秀春坐架子车里,哪知秀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爷爷,我想赶车。” 何铁林愣了下,把手里的马鞭递给了秀春,笑道,“咋地,想学赶车呀,我教你!” 秀春嘿嘿笑,接过马鞭在空气中甩了两下找手感,跳上架子车车把手位置,何铁林侧身坐另一边。 “爷爷,坐好了没?” “好嘞!” 噼啪啪... 秀春甩了马鞭,老马拖着架子车,悠悠的朝淮河坝下小跑而去。 生产队的大院里时下不止住何铁林一户,还有葛万珍娘几个,瞧见秀春打马车出了生产队大院,葛万珍从屋里出来,伸脑袋往外边看,只看到架子车尾。 “三丫,你刚才在外头,听见春儿说啥了?” 三丫抬手抹一把快要流过河的鼻涕虫,想了想,大声道,“砍树!春儿姐姐说她要砍树!” 葛万珍瞪大了眼,“啥,她要砍树?孙有银批的?娘的,有粮盖房申地皮他推三阻四,死丫头有啥缘由要砍树,还给批了?!” 三丫一看葛万珍有发火的迹象,撒腿就跑,她才不管秀春砍树干啥,她怕的是葛万珍拧她泄火。 马车沿着生产队向东跑,快出芦汪北合作社时,何铁林突然伸手指了指,“我家以前的祠堂。” 顺着何铁林手指的方向看去,秀春愣了下,哪还有祠堂的影子,只剩下大片的废墟,断裂的墙垣,烧得黑焦的房梁,里面有几个孩子在玩躲猫猫。 秀春不明白好好的祠堂咋成这样了。 何铁林也没指望秀春明白,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伸手又朝祠堂西面,大坟前生产队的方向指,“咱们生产队以前是我何家主宅,你大伯住的地方是油坊,从你住的地方再往西,是长工的住处,你爷爷在世的时候,是我家油坊的长工...” 提起这些,何铁林脸上带着自豪。 “那咋没了?”秀春问。 何铁林脸上的笑淡了些,像谈论天气一般,道,“能抢走的抢走,抢不走的砸了,砸不烂的烧毁。” 秀春瞪大了眼,“遭强盗了?官府呢...哦不对,就是...” 秀春也不知道该咋形容官府。 何铁林哈哈笑出了声,抬手摸摸秀春的脑袋,“你这丫头说话挺有意思,不过在我面前说就行啦,当着别人的面你可不能乱说。” 秀春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犹豫了下,问道,“爷爷,那你家人呢?” 原主对何铁林的记忆不多,印象中就没见过他有什么亲人,打从原主记事起,何铁林就已经住在生产队的牛棚里了。 何铁林喟叹了口气,“早没啦。” 秀春不吱声了,原来跟她一样,在这世上举目无亲呢。 到了河坝下,秀春跳下车,又把何铁林扶了下来,河坝绵延数十里望不见头尾,但其中只有两里是属于他们大坟前生产队的,他们砍树也只能在两里范围内挑。 何铁林手拿锯子走在前头,挑了最粗的一棵杨树,不停摇头,挑剔道,“缝隙大,质地轻,容易折,最劣质的材料,连桦树都比不得。” 秀春笑眯眯的,张口就道,“我倒是想打个鸡翅橱,花梨凳。” 那也得有材料啊! 闻言,何铁林双眼一亮,讶道,“丫头,这些你懂?” 秀春摆摆手,嘿嘿笑道,“乱说,我乱说的!” 何铁林没多想,拽出别在腰带里的烟袋,挖了一锅旱烟草点上,抽了一口,打开了话匣子,“丫头,这你就没我有经验了...紫檀要数小叶,黄花梨当提海南,这两样都是硬木之王,拿来打架子床、罗汉床、打柜橱最合适,黄花梨在气味上更胜一筹,打小几春凳,鸡翅木更合适,不过它雕起来太麻烦啦,很少有成套的鸡翅木家具,金丝楠也好,防虫、防潮,拿它来做房梁、房柱最好...” 秀春叹口气,何铁林说的她都知道,曾经她也是睡小叶紫檀架子床,坐鸡翅木春凳,住金丝楠木建的房,还想那些有啥用,现在还不是得吃窝窝头,睡土坯房! 锯树脱皮,除树枝树叶,只留树干,忙忙活活就到了中午,活还没干完,秀春不想下午再跑一趟,早上来之前,她带了干粮,还带了生火做饭的家伙。 秀春对何铁林道,“爷爷你先歇一会儿,我去找吃的。” 说完一溜烟跑到大坝上,不顾何铁林吆喝,沿大坝埂下去,以大坝为界,一边是农田,一边是河滩,河滩上到处是小泥坑,小水洼,秀春甩了鞋,卷起裤腿,把小二教给她的那一套逮泥鳅的活拿了出来,不大一会儿,河滩上扔的到处是活蹦乱跳的泥鳅。 把泥鳅全兜到河岸边开膛破肚清理了,破砂锅打上半锅水,一块抱了回去。 “泥鳅?这玩意不能吃!”何铁林盯着黑不溜秋的一锅东西,直摇头叹气。 秀春拾掇柴火,三下五除二把砂锅搁在围了一圈石头的简易灶台上,生火。 “咋不能吃了,爷爷你相信我,一定做得非常好吃!” 俗话说的好,吃再没味的肉也赛过最好吃的菜,老地主何铁林端着碗,碗里盛了满满一碗红烧泥鳅,吃得相当满足。 “没想到这玩意还挺香!” 秀春笑嘻嘻道,“那下回我逮了偷偷给你送点!” 吃饱喝足,二人继续干活,直到天擦黑了,才把树干抬上马车,树枝树芽舍不得扔,全拾到马车上一块拉回去当柴禾烧。 瞅着这一车的木头,何铁林问道,“丫头,准备找哪个给你打橱柜?” 第16章 有偏见 何铁林还真把秀春给问住了,大坟前生产队没有木匠,大坟前范围以外的人秀春就只认识她外婆一家。 “请郑二叔帮我敲一个出来!”秀春想过了,不要好看,只要能用就成。 何铁林摇头,“郑二一个篾匠,他哪会打橱柜,白糟践了这两根木头,不成!” “那能找谁。”秀春有点泄气。 何铁林但笑不语。 秀春一看他这副样子,笃定他知道,心里直嘀咕,老头子还挺会卖关子! 挽上何铁林胳膊,秀春笑眯眯道,“爷爷,你一定知道咱们合作社哪个木匠手最巧是不是?你可是这一带的大地.主!” 何地.主对秀春的恭维很是受用,砸吧砸吧嘴,道,“下回有啥好吃的,记得孝敬你爷爷!” 秀春忙不迭点头。 从河坝下回来,路过乡里集市,何铁林指挥秀春,七拐八拐,在一排四间红砖瓦房,外搭篱笆院的门口停了下来。 秀春不由咋舌,她外婆家的石瓦房看起来已经很高档,眼前这个居然是红砖房! “还傻坐着干啥,快跟我进来。”何铁林拿烟袋杆子敲敲秀春的背,并不将眼前的几间红砖房放在眼里,好似它与生产队的牛棚无异。 跟在何铁林后头,一老一少进了篱笆院,篱笆院靠西边的棚里杂七杂八堆着木板、木块,还有刨床、及子、刨子、钉锤、斧头等工具,一个身穿墨蓝色中山装的老人坐小板凳上在敲敲打打。 瞧见他们进来,穿中山装的老人家明显愣了下,而后起了身,朝何铁林走来。 “何少...”老人家生生把话咽了下去,改口道,“何同志,来啦,快进来坐!” 何铁林像是变了个人一般,仿若他仍旧是一方大地.主,不觉间就挺直了腰背,抬抬手,话语间大气从容,“不用客气。” 说着,何铁林将他身后的秀春拽了出来,推到前面,对穿中山装的老人家道,“小陈,这是我孙女,想打个橱柜,就是那种...春儿,哪种来着?有啥要求你跟小陈好好说说。” 小陈... 秀春有点汗颜,眼前的小陈好赖有六十几,也是她爷爷辈的人了... 秀春可不敢喊人家小陈,恭敬道,“爷爷,我想打个上层可以放剩饭剩菜,橱门是那种镂空花纹透气的,下层最好分四个或六个隔层,柜门要结实点,不镂空,再带个锁眼,可以上大锁的那种。” 何铁林口中的小陈含笑点头,“成,我知道了,就是你这木头拿来做镂空门够呛,不结实。” 说着,陈木匠又道,“这样,我从家里给你重新找两块合适的。” 秀春喜极了,连声感激,没多废话,三人去门外把两根杨树干抬进来搁在木棚底下。 陈木匠道,“最迟一周,一周之后你赶马车过来拉橱柜。” 从陈木匠家出来,秀春有些好奇,问何铁林,“爷爷,刚才那个陈爷爷,是你的旧识呐?他好像对你很恭维。” 何铁林面露得意之色,“小陈和他爹以前都在我家做工,他识的几个字是我教的,他婆娘以前是我家扫洒丫头,还是我做的主,把丫头配给小陈当婆娘。” 秀春哦了一声,明白了,搁在以前,何铁林就是公子爷,小陈对他来说就是仆人。回了生产队,秀春说啥也要请何铁林去她家,老头子帮了她这么大忙,怎么也得烧两个拿手菜给他吃! 何铁林也不客气,乐呵呵的随秀春去了她家。 二人将马车先赶到秀春家,把树枝树芽卸到篱笆院里,晒干了当柴禾烧。卸完之后,何铁林把马车送回生产队,秀春张罗烧饭。 晚饭钱寡妇还没烧,这一天了,钱寡妇就坐在堂屋门口哪也没去,中午还是邻居提醒她到饭点该烧饭了,钱寡妇才随便烧点对付过去,吃完饭又坐在门口,有人过来串门子她就跟人唠嗑几句,没人她就自己坐着看门。 三媳妇葛万珍倒是过来了一趟,不过钱寡妇没让她进门。 眼下秀春回来了,钱寡妇又来了精神,跟在秀春屁股后头,春儿长春儿短的,在秀春耳边不停唠叨,要把她憋了一天的话全部讲完。 秀春竖耳朵听着,钱寡妇说一句,她就回一句。 “奶,晚上我想请何爷爷来家吃饭,他今天帮我砍树了。” “啥?哪个何爷爷?”生产队里姓何的人不少,钱寡妇没整明白是哪个。 秀春道,“就是睡在生产队看牛棚的何爷爷。” 闻言,钱寡妇呸了一声,不赞同道,“请他吃饭干啥,家里有粮食就是拿去喂猪,也不能给他吃!” 秀春不由蹙眉,“奶,你咋这样说话呢?” 钱寡妇道,“咋了,我这样说话咋了?何铁林坑害咱们还不够多呐,你爷爷在他家打长工就挣那么点钱,他倒好,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的,啥好事都让他占全了,哼,人人平等的年代,我看他还咋神气!” 秀春一阵无语,不跟钱寡妇多废话,她没钱寡妇的成见那么深,啥地.主不地.主的,一个人的心地如何,秀春能分辨出来,就冲着何铁林能说出不放心她一个丫头去河坝的话,秀春说啥也得请他吃一顿饭! 把风干的咸鱼腊肉拿出来,腊肉切了搁锅里炒熟,切上土豆块,倒上酱油红烧,咸鱼剁了一大半,在锅里煮上,切一根大白萝卜,半颗大白菜,一块炖了,锅沿再贴上一圈玉米面饼。 烧好饭,秀春又去供销社打了半斤地瓜干白酒,顺带喊何铁林吃饭。 钱寡妇始终拉长着脸,不搭理何铁林,何铁林只当没看见,乐呵呵的,该喝酒的喝酒,该吃肉的吃肉。 “丫头,腊肉炒得真不错!” “咸鱼炖的也好,比我家以前的厨娘烧得还好!” 钱寡妇黑了脸,冲口道,“放.屁,把我春儿跟你家厨娘比!你何家还有厨娘吗?!” 何铁林脸上有些挂不住,扯了扯嘴,不吱声。 秀春忙打圆场,给何铁林又盛了一碗铁锅炖,“何爷爷你吃,多吃点,觉得我烧得好,以后还来我家,我烧给你吃!” 何铁林哎了一声,“好丫头!” 钱寡妇气歪了嘴,碗筷一搁,下了炕,不愿意吃了。 吃完饭,何铁林回了生产队,秀春围上破围裙刷锅洗碗,钱寡妇又在秀春耳边唠叨,“春儿呀,咱们是贫农,是主人,咋能跟地.主来往过密?以后不准你喊那死老头家来,听见没!” 秀春不吱声,在心里止不住嘀咕,照钱寡妇这个观念,以前她前前后后有八个丫头,两个奶妈子,家里丫头婆子无数,岂不是十恶不赦?早该拉出去一枪崩了? 隔日大早,小二匆匆跑来喊秀春,告诉秀春该入学报名了,让秀春拿好户口本,一会儿郑二婶领他两一块去报名。 户口本在钱寡妇那儿收着,秀春得管钱寡妇要。 时下每个大队都有一所小学,小松林大队下管四个生产队,大坟前生产队的孩子都得去小松林大队小学报名入学。 入学念书这个秀春懂,就像她的几个兄长拜在衡山书院的夫子名下学习,等学成之后,再考取功名,这里也一样,考上大学就等于找到了工作,像宋建军那样,有个铁饭碗。 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秀春不打算放弃这个机会,这里的女子跟她那个地方不同,可以抛头露面工作,再说她在那个地方都不怕别人说三道四,坚持上阵杀敌,何况是在这里,而且现在是太平盛世,没有仗可打,秀春想养活自己,念书考大学似乎是最靠谱的一条路子。 秀春拿了户口本,听小二说还得再拿一块钱学费。 钱寡妇把她从孙有银和孙有粮那里要来的两毛钱给了秀春,“春儿,这钱你拿去,我再去管你大伯要点。” 秀春有点哭笑不得,忙拦住钱寡妇,“奶,算了,这钱你也自己留着,我还有钱。” 钱寡妇道,“你外家人给了你多少钱?” 秀春不打算告诉钱寡妇她外家人到底给了多少,就道,“一块钱学费还能拿得出。” 听出秀春左右言他,钱寡妇应了一声,也就不再多问了。 郑二婶在家洗了衣裳,这才领小二和秀春去小松林大队小学报名。 每年三月一号大队里都有入学报名的小孩,所以这一天小学大门口会摆一张书桌,一个老师坐在那里,只要是来报名的,统统去他那儿登记,查看户口本,登记户口信息,收学费,然后让去领书。 有大妮子的例子在,郑二婶驾轻就熟,啥都明白,秀春就跟在她后面,她让干啥就干啥。 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再回来时,秀春怀里就多了几本书,书皮上书写的是繁体字,秀春都认得,有语文、算术、记账常识、农业常识、手工业别作、地理,还有自然。 登记的老师告诉他们,今天领书,明天开学。 教室里只有书桌,没有板凳,他们得自己从家带板凳去学校。 “还有书包、铅笔、橡皮、写字本。”小二提醒秀春。 小板凳秀春家里有一张,可是书包、铅笔、橡皮、写字本,这些秀春统统都没有! 第17章 人情债 “春儿哎,春儿在家不?” 秀春正趴在炕几上翻看新发的书,津津有味的看着书里的作画,听见外头有人喊,忙下了炕。 “小舅,你咋来啦。”秀春讶道。 宋建武指指停在篱笆院外的马车,把一个蛇皮口袋搁在了秀春脚边,“大舅寄给你的,正好我去邮局取东西,一块带了过来。” 宋建军在每个月末会往家里邮寄东西,差不多月初能到,宋家人摸清这个规律,宋建武每月初都会赶马车专门去一趟邮局。 宋建武又把一封信递给秀春,“大舅写给你的,会看不?” 秀春摇摇头,“不会。” 宋建武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了憨笑,“咋办,小舅也不会看...这样,你看队里哪个识字的,找他们帮你念念。” 秀春点头,要请宋建武进去喝碗水歇歇,宋建武道,“队里急着用马车,我得家去了,对了,春儿你开学了吧,有啥困难跟小舅说,可别不好意思开口。” 秀春心生暖意,宋建武一个庄稼汉,一年到头挣不了多少工值,还得养活一家老少,哪还好意思再去拖累他啊。 心里这么想,但秀春还是笑眯眯应了下来,“成,有啥事我去找小舅。” 宋建武哎了一声,顾不上跟秀春多唠嗑,跳上马车,匆匆往拉条趟生产队方向而去。 目送宋建武消失在视线里,秀春回了院子里,把蛇皮袋拎到堂屋炕上,先拆开信从头至尾看了一遍,不亏是知识分子,宋建军的钢笔字写得龙飞凤舞,秀春能看懂的字也就零星几个。 叹了口气,‘文盲’秀春只好把信折上,想着生产队里她认识的几个人,郑二叔和郑二婶都不识字,大妮子估计也没那个文化水平,孙有银倒是识字,但是秀春信不过他。 秀春想到了大地.主何铁林,既然他能教木匠认字,读得书肯定不少,谁也不找,就他了! 眼下钱寡妇不知道去哪个邻居家串门子了,秀春不敢这个时候去生产队找何铁林,这么大一口袋东西搁在家里,没人看着秀春可不放心。 解开扎蛇皮袋的尼龙绳,秀春把口袋里的东西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有的东西她见过,毛绒绒的上衣,还有两条裤子,吃的东西她认识带芝麻的圆饼、硬糖果,还有她上学用的书包、铅笔、练习本,剩下的就全认不识了... “春儿?”郑二婶手里拎了两条草鱼,鱼嘴里拴着稻草。 见是郑二婶,秀春下了炕,让郑二婶坐炕上。 郑二婶把两条草鱼递给秀春,“小二不知道在哪条沟里逮的,给你两条煮汤喝。” 秀春没客气,欢喜的接了过来,两条草鱼还活着,秀春拿了黄盆,从堂屋门口的大水缸里舀几瓢,把草鱼放在水里养着。 两条草鱼有庄稼汉手掌那么大,长得还挺肥,秀春打算一条煮汤,一条拿来红烧! “呀,这么些好东西呐...春儿,是你大舅寄回来的吧?” 以前秀春她娘在的时候,宋建军总寄东西,郑二婶跟秀春她娘关系好,也跟着沾光,打从秀春她娘走了之后,宋家和孙家人大闹一场,之后宋建军就没再寄东西过来,估计也是怕白落到秀春她叔伯手里。 当着郑二婶的面,秀春没啥好遮掩,笑道,“刚寄回来的,就是我不知道咋用。” 秀春说这番话,郑二婶并不觉得奇怪,乡下娃本来就没见过世面。 郑二婶喊秀春过来,“我的傻闺女,啥不知道,二婶跟你说!” 秀春甩了甩手上的水,甩掉鞋爬上了炕,先把毛绒绒的橘色上衣拿起来,“二婶,这是啥,毛烘烘的。” 郑二婶噗嗤一声就笑了,“傻春儿,这可是羊毛衫,好东西!等天气再暖和点,把棉袄一脱,换上羊毛衫,出去一准把人给羡慕死!” 秀春又拎了同样材质的黑色裤子,“那这个就是羊毛裤?” 郑二婶为秀春的举一反三感到满意,“羊毛裤现在差不多就能穿了,不过外边要罩一条布裤。” 扫了一圈,郑二婶拿了一条卡其裤,“就罩这条。” 秀春对卡其裤不太感兴趣,手一直放在羊毛衫、羊毛裤上,摸了又摸,又软又暖,“二婶,这两个好,穿上一准快活极了!” 郑二婶把秀春手里的羊毛衫拿了过去,搁在手里反复打量,眼含羡慕,“一准是你大舅妈称羊绒线手织的,春儿你知道羊绒线多少钱一斤不?得二十来块钱一斤呐!也有差点的混纺羊绒线,十来块钱一斤,你这个一摸就是全羊毛绒线,你大舅他两口子也算有心了!” 二十块钱呐,秀春咂舌,她去年工值加起来才换十块钱... 秀春忙拿起卡其裤问,“二婶,这个得多少钱?” “十来块!” “那这个书包呢?”拿起军绿色的单肩斜跨包。 “估计三块多。” “这一堆呢?”铅笔、橡皮、写字本... “一两块。” ..... 送走郑二婶,秀春盘腿坐在炕上,两手托腮,盯着面前的一堆东西,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面前的这一堆,可都是她欠下的债啊! 秀春削了铅笔,拿了个练习本,在第一页纸上歪歪扭扭记下宋建军给过她的东西。 抛开起先给的五十块钱不谈,锅碗瓢盆、大豆油、砂糖、棉被枕头,加上这次邮回来的东西... 秀春把知道价钱的东西都记在了后面,不知道的暂时搁着,等以后知道了再补上。 就算现在还不上,也必须记在账本上,时刻提醒她欠下了多大的人情,宋建军两口子在她困难的时候给予她帮助,日后让她赴汤蹈火都再所不辞! 眼见就晌午了,秀春把东西整理收起来,衣裳叠好收到木箱里,上学用到的东西都归置到书包里,至于铅笔和练习本,用不完的也一块收纳到木箱。 宋建军还邮寄了麻饼、水果糖和江米条,秀春刚才全拆了包,分给郑二婶一部分,至于剩下的... 秀春想了想,翻出废报纸,一撕两半,把麻饼、水果糖还有江米条拨在平摊的报纸上,分包了两包,一包给高淑芬,另一包给大地.主何铁林。 秀春又从箱子里拿两根铅笔,两个练习本。 高淑芬家的大丫上二年级,二丫和她一样,今年上一年级。 对于孙有银和高淑芬两口子,秀春没啥喜恶,别的不说,高淑芬有一点比葛万珍强,她虽然爱贪小便宜,但不屑偷抢,给她她才要,家里的三个孩子也是,就没见过哪个过来偷她东西。 单冲这一点,秀春就准备分他们,不为别的,以后少不得要有找孙有银帮忙的时候。 中午秀春煮了一锅鱼汤,又从鸡窝里摸出刚下的蛋,敲了一个在锅里。 烧好饭,秀春刚想出去喊钱寡妇回家吃饭,钱寡妇杵拐棍回来了。 “奶,我中午煮了鱼汤,快坐下,我盛给你喝!” 钱寡妇乐呵呵的应好,摸索着上了炕。 盛鱼汤时,秀春用干净的砂锅盛上大半砂锅鱼汤,从鱼肚子上剥下一半的肉,搁在灶台上盖好,留着下午送给何铁林。 祖孙两吃着晌饭,秀春想了想,还是把宋建军邮寄东西给她的事跟钱寡妇说了声。 钱寡妇哦了一声,好奇道,“给你寄了啥东西?” 秀春嘴里塞着饭,含糊不清道,“羊绒衫,裤子,还有书包铅笔之类。” “那好,那好。”钱寡妇喟叹了一声,随即又道,“二丫也上学吧,也不知道淑芬有没有给她准备铅笔本子啥的。” 秀春只顾着吃饭,不吭声。 吃了饭,秀春先去了孙有银家一趟,把东西给高淑芬。 “大娘,我大舅邮的,零嘴给狗娃子他们吃,铅笔和本子给大丫姐还有二丫用。” 高淑芬在用布头给二丫缝书包,屁股挪挪,让了一块地方,忙喊秀春坐炕上。 零嘴刚搁炕几上就被狗娃子抢了去,拆开报纸,立马捏一块麻饼往嘴里塞。 “唔,好吃好吃!”狗娃子这回还挺像话,没忘记对秀春道,“谢谢春儿姐姐。” “春儿,还有给我的铅笔和本子呐。”大丫喜滋滋的把属于她的东西塞到书包里。 二丫也赶忙效仿。 得了好处的姐弟三,再看秀春也就没以前那么不顺眼了,以前总怕秀春分摊属于他们的东西,本来物资就短缺,再分给秀春,他们有的就更少了,那能待见秀春么! 现在好了,秀春有了好东西反倒惦记着他们,大丫、二丫挺不好意思,二丫主动道,“春儿,明天上学我喊你,咱们去早点,抢个好位置,咱两坐一块吧!” 秀春忙应好。 从高淑芬家出来,秀春拐回家,把信装到棉袄口袋,拿给何铁林的东西搁小篾篮里,再用一块土布罩上,没敢走大道,而是从羊肠小道拐拐绕绕摸到生产队。 都这个时辰了,何铁林才烧饭,支在牛棚外边的锅灶冒着烟,何铁林的锅灶很简陋,几块石头围成灶台,上面卡一个缺了口的砂锅,砂锅慢,烧开水都能烧半天。何铁林急得骂娘,恨不得扔了那口破砂锅,他倒是想用上铁锅,关键没那个啥劵呐! 何铁林背对着秀春在添柴禾,秀春过去拍了拍他的背。 “丫头,你咋来啦!”何铁林嗓门很大。 秀春伸手比划了个嘘,指指牛棚,何铁林立马会意,起身跟在秀春屁股后头进了牛棚。 第18章 打小人 进了牛棚,扑鼻而来的粪便味混合着青烟味,让秀春忍不住皱了皱眉,牛棚面积狭小,正对门的是牛栏,牛栏里拴着生产队的两头老水牛和老马,紧挨牛栏的地方是干稻草打的地铺,上面扔了一床脏的已经看不出颜色的棉被。 秀春实在难以想象,锦衣玉食惯了的何铁林当初是咋适应下来这种生活环境。 牛棚里连个搁东西的桌凳都没有,秀春扫了一圈,不知道该把小篾篮放到哪儿。 “丫头,拎了啥好东西?”何铁林直接把秀春手里的小篾篮拿过去,盘腿坐在地铺上,拍拍他旁边,“别傻站着,坐吧坐吧。” 秀春哎了一声,学着何铁林盘腿坐地上。 “哟,鱼汤!”也不管凉不凉,何铁林直接端起来连喝几大口,喟叹道,“味道是不错,就是肉太少,水搁太多!这个鱼汤啊,一条鱼一瓢水,再多一瓢水味道就寡淡许多啦!丫头你到底搁了几瓢水?” 秀春汗颜,“有的吃就不错啦!” 何铁林呵呵笑了,又把小篾篮里的报纸包拆开,瞧见里面包的是麻饼、江米条和糖果,面露嫌弃之色,放回篾篮里给秀春,“小孩的东西我不爱,拿家去你自己吃。” 秀春心里直犯嘀咕,老地.主还挺难伺候! 灶台上砂锅里的水滚开了,何铁林出去搅面粥,剩下秀春和两头老水牛还有老马大眼瞪小眼,秀春起身伸头看了看牛槽和马槽,马槽里满满的饲料,玉米和高粱混拌在一块,牛槽里稀稀拉拉玉米秸拌麸皮,可怜的大水牛两只牛眼一直往马槽里瞅,如果不是中间有道栅栏,估计早就把马槽里的饲料给造没了。 何铁林进来了,盛了碗面粥。 秀春道,“爷爷你真偏心,给马喂这么多,咋给牛吃这么少!” 何铁林乐了,“小丫头,你知道啥,马字辈金贵,牛字辈能跟它比嘛,就跟人一个道理,主.席同志吃啥住啥?你吃的啥住的又是啥?” 何铁林说这番话的时候,面上带了嘲讽,秀春若有所思,她发现何铁林平时在生产队里很低调,没人的时候就会腰杆挺直,说话也随意许多。 “丫头,咋还不走?”吃饱喝足了,何铁林开始撵人。 秀春这才想起宋建军来信的事,忙把信封从口袋里掏出来,递给何铁林,“爷爷,帮我看看上面写的啥。” 何铁林拿过信,抖开给秀春念,“春儿,等你收到东西时,也该开学了,我跟你大舅妈没啥好买给你,书包、铅笔、练习本...这些都是你必须用到的,还有羊毛衫、羊毛裤,开春之后就能穿...” 何铁林从头顺到尾,宋建军洋洋洒洒写了三张信纸,对秀春的衣食住行无一不提及,下面是落款和日期。 秀春听得仔细,末了,又央求何铁林,“爷爷,你帮我回封信给我大舅吧!” 秀春不是没想过自己写,只是她写的是繁体,而且不太会用铅笔,宋建军收到估计会起疑心。 喝了秀春的鱼汤,何铁林很好说话,“成,但是我这没有纸笔。” “我有我有!”秀春忙道,“可是在家...你等着,我现在就家去,立马拿来。” 说完,不再打岔,一溜烟跑回了家,把铅笔和练习本拿了过来,牛棚里没有写字的地方,何铁林左看右看,干脆出去,生产队大院里放了两个大石磙,何铁林就趴在大石磙上,秀春说一句,何铁林写一句。 不过何铁林好歹是一方大地.主,受过良好教育,秀春的口头话被他修修改改转化成了优美的书面语,关键人家不仅会写繁体,还会简体! 写好信,秀春又马不停蹄去乡里邮局把信给寄了,乡里的邮局陈设简单,只有一个柜台,里面坐了两个工作人员,买邮票、信封排一队,拍电报排一队。 每月初和月末,邮局的人都偏多,因为家中但凡有在外地工作或当兵的,大都跟宋建军差不多,拿到工资之后,立马想到的就是接济老家人。 寄信的人还是居多,秀春排在队伍里,忍不住向另一排等候拍电报的队伍看,耳边传来嘀-嘀-嗒奇怪声音。 等排到她时,工作人员问她寄到哪儿。 “兰州。” “要信封吗?” “要。” 秀春也不知道工作人员是怎么个计算法,秀春刚报上地区,工作人员立马就道,“加上信封一共九分钱。” 秀春交了信,连带九分钱,工作人员麻利的将信塞进牛皮纸信封内,黏上邮票,因为农村不会写字的居多,工作人员料想秀春不会写字,问都没问,直接帮秀春写好地址,填上邮编,确认无误后啪啪在邮票上面卡了戳,递给秀春。 “门外有投信箱,记得投外埠。” 见工作人员态度良好,还算耐心,秀春就多嘴问了一句,“旁边那是啥?” 秀春指的是发出嘀-嘀-嗒声响的机器。 工作人员道,“电报机,一个字三分五,比邮寄信件要快三到五天,无急事发信件,碰上要紧事可以拍电报。” 秀春记在了心里,后面还有排队等待的人,秀春没再耽搁,出了邮局门就把信投进了外埠信箱,随后就往家走,途径陈木匠家门口,秀春停了脚步。 秀春的橱柜已经初具模型,此刻陈木匠在雕刻菜橱门花纹。 “小春儿来啦,还得两天才能做好。”陈木匠身上围了个大黑围裙,笑容和善,指了指他面前的小板凳,让秀春坐。 秀春道,“我不是来催爷爷的,就是想问个事儿。” “啥事呀?” 秀春抿嘴笑了笑,“爷爷,你会打弓箭吗?” “啥?弓箭?”陈木匠有些惊讶。 秀春做了个拉弓射箭的动作,“能给我打一副不?” 问的时候秀春心里直打鼓,秀春的第一把弓是她师傅杨占亲手打的。秀春还记得她师傅说过一把好弓,六材最为重要,干、角、筋、胶、丝、漆缺一不可,干才拓木最佳,角需水牛角,筋常用牛筋,鱼胶黏中间,兽皮胶黏弓尾,丝要光泽,每隔十天涂一遍油漆。 眼下秀春不求制作多精良,但求能用。 陈木匠没亲手打过弓,但以前在地.主家做工时,陈木匠他爹倒是给老地主打过,彼时年仅十岁的陈木匠在一旁看过,时隔这么些年,陈木匠也不确定能不能按记忆打出来。 陈木匠迟疑的点点头,“打倒是可以打...这样,我先打,打好你看看。” 从陈木匠家出来,秀春吁了一口气,还好陈木匠不是多嘴的人,并没追问她打弓箭干啥,如果问了,秀春都不知道该咋回答。 难不成要告诉陈木匠她这颗豆芽菜想去打猎?! 回到家,天已擦黑,秀春前脚刚踏进家门,葛万珍家的牛蛋就追来了,手拿铁钩,指着秀春,大声道,“你给狗娃子糖果了!” 秀春先是一怔,反应过来后,两手掐腰,好笑的瞅向挂鼻涕虫的臭小孩,“给啦,咋地,不能给啊?” 牛蛋忿忿不平,“给他为啥不给我!快给我点!” 都是堂兄弟,几个孩子偶尔会在一块玩,今天下午狗娃子嘴里含了一颗糖,左手拿江米条,右手抓麻饼,颠颠跑到生产队找牛蛋两兄弟玩,顺带向牛蛋两兄弟炫耀秀春给的东西。 秀春不搭理他,转身进堂屋。 牛蛋后脚跟着进了去,在屋里东串西串,翻箱倒柜,要收秀春的东西。 秀春特别厌恶牛蛋这种做法,扯着牛蛋衣领子,照旧把他扔了出去。 牛蛋哇哇大叫,挥舞铁钩子,对秀春又踢又打,秀春顾忌他是个孩子,只防不出手。 折腾的动静太大,钱寡妇从东间出来了,连声喊秀春,“春儿别打你弟弟,别打,别打,多少分点东西给牛蛋吃吧。” 秀春坚定的拒绝道,“不给。” 钱寡妇苦口婆心劝道,“乖,春儿最听话了,快,给牛蛋分点,让他带回去给弟弟妹妹吃。” 秀春扯嘴角冷笑了一声,不为所动。 牛蛋打打不过秀春,抢抢不到东西,呜呜哇哇哭着跑回家,剩下钱寡妇在门口对着秀春唉声叹气,秀春充耳不闻,一头扎进厨房烧晚饭。 吃了饭,秀春在铁锅里温了洗脸水,早早洗了手脸,盘腿坐在堂屋的炕上,查看书包书本,确定不少东西之后,铺了床铺,就在堂屋的炕上睡下。 眼下气温渐回升,晚上不烧炕也不觉得冷,早些天秀春就把铺盖搬到堂屋自己睡一张炕了。 夜半秀春睡得迷迷糊糊,冷不丁听见堂屋门吱呀一声,立马惊醒。 家里没有锁,堂屋门栓也坏了,白天钱寡妇在家看门,晚上堂屋门一关,有秀春坐镇,料想也没谁敢来她的地盘上闹小动作。 可现在就有胆大的摸到她地盘上作乱了。 屋里黑黢黢的,约莫能看见人影子,秀春手边没东西,不动声色的从炕上坐起,迅速跃下炕,抬手朝来人的一侧肩膀狠狠劈下。 “唉哟!” 一掌劈下去,震得秀春掌根发麻,偷鸡摸狗的人更呛,还没反应过来呢,就直接被秀春劈趴在了地上。 第19章 不要脸 这一声鬼嚎,秀春不用点灯都知道是谁了,只恨刚才手软,没罩着天灵盖劈下去。 闹出这么大动静,钱寡妇被惊醒,摸索着从东间出来,摸到秀春的手,紧紧攥在手心里。 她吓得不轻,声音都嘚瑟了,“春儿,是谁在叫?你有没有事?” 秀春忙安抚钱寡妇,“奶,我没事,我没事。” 说着,秀春话音一转,故作不解道,“只是三婶呀,大晚上你来干啥?你要是有事寻我,好赖喊我一声呐,吓得我还以为家里遭小偷了呢!” 听秀春这么说,钱寡妇脸色变了变,气道,“万珍,黑灯瞎火的,有啥事不能明天再来?!” 葛万珍差点没把牙给咬碎了,肩膀麻了半边,死丫头到底下了多大狠手! “说啊,大半夜的,你干啥来了!” 钱寡妇猛地拔高了嗓门,吓得葛万珍心里一阵发虚。 “没...没事,我就是过来串串门...那个,你们睡觉,我回去,我回去了。”话还没说完,捂着肩膀,嗖的一下窜了出去。 秀春只当啥事都没发生,扶钱寡妇回屋上炕。 钱寡妇眼瞎心不瞎,欲言又止,终是道,“春儿呀,明天你就去上学了,你放心,你不在家,奶一定看好门,守好咱两那点东西。” 钱寡妇这是察觉到了?这样更好,省得把事搬到台面上讲,闹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橱柜还没打好,秀春白天去上学,还真有点不放心。 秀春决定了,等橱柜打好,她得一口气买三把大锁,橱柜上锁一把,大木箱上配一把,还有堂屋门,也得锁上,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次日第一声鸡鸣声响起,秀春就起了,去田间地头跑了一圈,四下无人之际,又在田埂上打了一套拳法强身健体,直到天大亮,才从地里回来,洒扫院子,生火做早饭。 吃了饭,秀春打水把脸上的油灰洗掉,及肩的头发学时下的小姑娘辫成两个麻花辫,又换上大舅妈给织的羊绒衫,穿上羊绒裤,外罩卡其裤,家里没有镜子,秀春只能对着大水缸照一下。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秀春这颗豆芽菜打扮打扮也挺俊的嘛。 刚收拾完,二丫斜跨书包跑来了,怀里还抱了个小板凳,瞧见秀春这身打扮,不觉瞪大了眼,“春儿,你的衣裳真好看!” 二丫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穿的还是冬天的碎花棉袄,肥大的黑色棉裤,棉袄的袖口和领口已经脏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其实二丫早就不想穿这身脏衣裳了,而且天气已经渐热了起来,稍微活动量大一点,背上全是汗。 跟她娘说想换件衣裳。 高淑芬伸手戳着她的额头骂,想脱棉袄也成,直接换上对襟小褂,看冻不死她! 时下不宽裕的家庭,终年到头只有两身衣裳,一身冬天穿,一身夏天穿,中间没有过度,二丫身上的棉裤棉袄还得穿到将近夏天才能换下来。 再看秀春,橙色的毛线衣,前面还有小狗叼骨头的图案,裤子也好看,穿在身上肥瘦适中,全身上下没一个补丁。 既让人羡慕,又叫人嫉妒。 秀春进屋拿了书包,单手拎小板凳,“二丫,走吧。” “你书包也是新的呀!”盯着秀春军绿色的单肩斜挎包,二丫面带羡慕之色。 秀春拍拍书包笑了笑,跟二丫一前一后去了大队小学。 小松林大队小学在大坟前生产队和拉条趟生产队中间,前后没有住户,紧挨着主干道,两排石头瓦房,前一排五间,后一排三间。 学校没有大院,两排瓦房中间的空地就是大操场,操场西边有个乒乓球台,东边竖着一个篮球架,开学的前一天,操场上的杂草已经被高年级的锄了,洒扫的干干净净。 前一排的五间石瓦房是教室,每个教室门口侧墙上钉了一块木板,上面写着几年级。 农村能上学念书的孩子偏少,一个年级一间教室就足够,一年级的教室里稀稀拉拉坐了不到三十个孩子,其中一大半是男娃。 “春儿,来这儿坐!” 小二来的早,抢到二排中间的位置,他坐过道口,里面的位置空着,二话不说就把秀春扯了进去。 秀春看向二丫,把她抛弃了,还挺不好意思。 “郑耀祖,你咋这么过分,知道给春儿占位,咋不给我占一个!” 三排靠墙有个位置,二丫气呼呼的把书包甩在桌子上,挨过道口坐了下来。 回应二丫的是小二的鬼脸。 教室里吵吵嚷嚷,第一声嗡嗡的打钟声响起,教室的吵嚷声仍旧未停歇,直到第二声响起,才渐渐安静了下来... 小二贴心的告诉秀春,“第一声是预备铃,第二声才是上课铃。” 早在第一声领响时,秀春的小脸上就浮现了严肃的神色,很快进入了状态。上学堂嘛,以前她爹给她请了教书先生,教书先生是个老古板,上课时要求她专心认真,挺胸拔背,双手背后,这里的教书先生也一样严格,并且还留作业给他们。 家里没有煤油灯,秀春学着小二,在学校就把作业完成,回家之后还不耽误她干干家务活,就是有一点可惜,白天上学不能出工,没办法挣钱了。 上了几天学,秀春渐渐适应了目前这种生活方式。 周末,秀春估摸自己的柜橱还有弓应该打好了,套了生产队的马车,喊何铁林搭把手,两人一块去了陈木匠家。 陈木匠不仅帮她打好了橱柜,还给橱柜涂了层黑红色的油漆,看着眼前制作精良的橱柜,秀春爱不释手。 更让她惊喜的还在后头,陈木匠从屋里把弓箭拿出来给秀春看,“丫头,快拿拿看合不合手。” 秀春笑得不见眉眼,忙握在手中,手拉丝线比划了下,无论是手感还是张力,都超过她的预期! “爷爷,总共多少钱?” 弓箭还有菜橱对门,用的都是陈木匠的木头,还有工费料费油漆费,都得算进去。 “小春儿,快拿家去吧,我不要钱。”陈木匠摆摆手,似乎不把这点工费放在眼里。 秀春看陈木匠一点也不像在客气推诿,转而看向何铁林。 何铁林冲秀春点点头,直接喊陈木匠道,“小陈,来搭把手,先把橱柜抬上马车。” 见状,秀春也就没再提钱的事,连声感谢陈木匠。 陈木匠笑了笑,“别谢我,要谢就谢何同志,不是何同志,我也不愿再动摊做活,老了,不中用啦!” 把橱柜固定在架子车上,向陈木匠告辞,秀春挥了马鞭,马车吱吱呀呀往大坟前生产队走。 “爷爷,你面子可真大!”秀春发自内心吹捧。 何铁林笑的得意,“那是自然,要不然小陈能心甘情愿给你这个小丫头当木匠工?哎呀,说起来小陈现在也是熬出头了,他家小子出息,在上海什么大学做教授,闺女也不赖。” 说着,何铁林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提醒秀春,“说起来,小陈同你还有些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 秀春道,“啥亲戚关系?” 何铁林道,“你大舅,宋建军他婆娘,就是小陈的闺女。” “我大舅妈?那公鸭嗓子就是陈爷爷的孙子了?!” “公鸭嗓子?” 秀春嘿嘿笑了,不怪秀春记得清楚,那副嗓子,任谁听了都记忆犹新。 进了生产队,秀春直接驾马车到家门口,和何铁林联手把橱柜抬了进去,就放在西间靠墙。 秀春喜滋滋的打量橱柜,摸摸柜门的锁眼,问道,“爷爷,咱们合作社哪里卖锁?” 何铁林若有所思,笑了,“那玩意咱们合作社可没有,至少得去县里买,还得要工业劵,你有吗?” 秀春泄气,这玩意她听过好多人提了,她见都没见过,怎么可能有! 抬手摸摸秀春的脑瓜子,何铁林别有深意道,“好啦,眼下没有,说不准过几天就有了...丫头,快去烧饭,有肉没?再有点酒更好!” “啊呸!把我家当啥地方了?你想来吃就来吃!” 秀春汗颜,这话可不是她骂的,骂人的是从邻居家串门回来的钱寡妇。 何铁林自动把钱寡妇的话当耳旁风,催促秀春,“快啊,丫头快去烧饭。” 家里还剩有一条草鱼,秀春杀了红烧,上次打的白酒也还有,秀春又炒了个醋溜大白菜,贴了一锅地瓜干面饼子。 在秀春家吃饱喝足了,何铁林把烟袋杆子别在腰间,两手背后,晃悠悠的回了生产队。 送走何铁林,秀春收拾了碗筷,趁天还没黑,将原本搁在炕上的东西都放进橱柜里,橱柜上层是菜橱,晚上剩的饼子搁在上层,剩菜也放在上层,再合上镂空花纹对关门。 橱柜下层有四个隔层,每个隔层之间是抽屉。最下面的抽屉一定要放有分量的,秀春把加起来几十斤的玉米面、地瓜干面搁在里面,倒数第二层搁鸡蛋、红糖、豆油、香油,第二层搁麻饼、糖果等零食,最上面一层,秀春还没想到放啥,就先空着。 合上结实无镂空的对关门,秀春喟叹,到哪儿去弄工业劵买大锁呐! 第20章 念恩情 日子渐暖和了起来,秀春照例每日去田间地头跑步打拳,眼见春小麦一天比一天高,长到及秀春半个小腿肚时,秀春的弓箭总算派上了用场。 只要目标出现,箭无虚发,死在秀春箭下的第一个猎物是只野兔,养了一冬天,还挺肥,至少有两三斤重! 这回秀春趁天不亮就往家赶,她没背篓筐,若是天大亮才回去,碰上村里人怕遭惦记。 钱寡妇的鼻子很灵敏,秀春刚进屋,她就闻到了血腥味,忙压低声音问秀春,“春儿,啥东西?” 秀春声音也低,“野兔...奶,你去烧开水,我把兔皮剥了。” 钱寡妇忙应声,秀春从门口大水缸往铁锅里兑水,钱寡妇坐炉膛口烧柴禾。 秀春从西间找了一撮麻绳,穿进兔嘴,在兔齿上打一个活结,麻绳另一头绑在墙钉上。剥兔皮也有技巧,若是想得到完整的皮毛,第一刀得从兔头划起,第二刀兔的前爪,两只前爪之后是后爪,五刀下去之后,菜刀就可以扔一边了,直接上手从兔头剥起,从上而下,如同脱衣裳般,皮毛脱下来绝对完好无损。 拿黄盆从锅里打上一盆热水,血兔就扔在黄盆里泡着,兔皮扔到房顶晒干。 怕秀春不知道,钱寡妇叮嘱道,“春儿,兔皮也留着,供销社副食品回收站回收这玩意,一张五毛钱呢!” 别说五毛钱了,就是一块钱秀春都不打算拿去卖,兔皮可是御寒的好东西。 “奶,等这副兔皮晒干了,你给自己做一副护膝。” 秀春的手拿兵器还可以,针线活她是真做不来,不然她就给钱寡妇缝一副了,钱寡妇多年的老寒腿,赶上阴雨天就浑身发疼,这都已经回春了,膝盖仍旧冰凉。 这么好的东西,钱寡妇有点舍不得拿来给自己做,“春儿,我给你缝手套。” 秀春失笑道,“奶,这都春天啦,留着做护膝吧,以后再打到野兔,兔皮我都留着!” 秀春说的这番话,钱寡妇压根不相信,野兔四条腿,她的春儿就两条腿,还能跑得过野兔?这回能打到,那肯定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啦! 赶上了好季节,秀春这段时日每隔几天就能背回来一只血淋淋的野兔,若是赶上阴雨天这种好时候,还能背回来两三只。 一只就算了,接二连三往家里背,钱寡妇难免起了疑心。 “春儿呐,告诉奶,你咋弄到的?” 秀春知道早晚瞒不住钱寡妇,把弓拿到钱寡妇手边,让钱寡妇摸摸看,再把她想好的说辞拿出来糊弄,“奶,也不知道啥时候开始,我发现自己浑身有使不完的力,奶你摸摸,我每天就是用这玩意逮野兔,这玩意很好使,只要力气大就成。” 钱寡妇摸得出来是把弓,将信将疑,喃喃道,“啥时候开始力气大的?” 秀春道,“都说了我也不知道。” 未免钱寡妇在这件事上打破砂锅问到底,秀春赶紧换话题,“奶,咱们先前腌的野兔该风干了吧,我得给我大舅邮两只过去。” 秀春一连打了这么多野兔,可不敢明目张胆在搁在外头风干,她在西间拉了一条麻绳,白天挂在屋里,晚上才敢挂在房檐下。 眼下听秀春说要寄给宋建军,钱寡妇嘴角的笑没了,有点不高兴的提醒秀春,“还有你大伯你三叔。” 秀春现在对此类的话已经有了免疫力,间断性耳聋,她打的野兔,给谁由她做主! 到了周末不用上学,秀春背上篓筐,里面装了三只野兔,两只用布口袋打包,一只直接搁里面,篓筐口用破衣裳盖住。 秀春又用铅笔给宋建军写了一封信,字迹歪歪扭扭,不忍直视。 整完这些,秀春赶到乡里邮局准备邮递,工作人员告诉她,包裹邮递之前得先拿去过称。 负责过称的是个穿着蓝色制服的大姐,中年大姐把秀春已经打包好的野兔拆开检查。 “哪来的兔子?”编着两个麻花辫的制服大姐不像上回的小哥那样好态度,圆脸上的一双小眼睛上下打量秀春。 秀春挺直了背,抬抬下巴,拒绝回答,“兔子不能邮?” 秀春还就不信了,猪鸭鸡鹅都能邮递,兔子肉还就犯法了?处在吃不饱的年代,能找到吃的东西就不错了,谁还管啥保不保护动物。 制服大姐似被噎住了一般,好一会才没好气冲秀春道,“能邮!” 过称之后,制服大姐又冲小哥喊了一声,“连外包称五斤二两!” 接着,包裹扔给秀春,“去柜台交钱。” 秀春又去柜台办手续,接待的还是上回寄信的小哥,约莫二十来岁,态度可比制服大姐好多了。 “信件可以装在包裹里一块邮递。”制服小哥给秀春一个善意的提醒。 秀春忙将写好的信递给小哥,小哥接过塞进牛皮纸信封内,开始封包裹,并且对秀春道,“外埠不超一斤按八分钱收费,超过的部分每超一斤收五分,你的是五斤二两,按六斤收费标准,统共三毛三分钱。” 秀春听得晕晕乎乎,小哥让给多少,她就给多少。 “多少天能到?” “最快一周,慢得一个月也有,不过你寄出去的地方在市区,一周左右差不多了。” 从邮局出来,秀春把剩下的一只野兔背到陈木匠家。虽说陈木匠不收工费,但秀春不能把人家的辛苦当成理所应当,既然不收钱,那就给东西。 时下肉金贵,菜不值钱,送只野兔倒也合适。 陈木匠碰巧不在家,不过他婆娘倒是在。 听见动静,小脚的陈老太晃悠悠从堂屋出来,头发花白,梳得整整齐齐,在脑后挽了髻,身穿对襟的墨蓝色小褂,同色布裤,干净整洁。 陈老太确定自己没见过秀春,疑惑道,“丫头,干啥?是不是走错门啦?” 秀春把来意简明扼要跟陈老太说了一遍,又把篓筐里的野兔拎出来,找了个借口,“碰巧捡到的兔子,送来给陈爷爷打牙祭。” 陈家老两口在合作社里过得算是不错的,终年到头吃肉的机会也少,不是买不起,而是供应有限,陈家大儿子倒是个教授,每月也就一斤的肉票,只够他一家三口改伙食,实在没法再邮寄回来给老子娘。 眼下秀春居然送了野兔,可把陈老太高兴坏了,收下来之后,见秀春要走,忙喊道,“丫头你等着。” 话音落下,晃晃悠悠进了堂屋,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油纸包,塞到秀春手里,乐呵呵道,“是鸡蛋糕,你们孩子都爱这个,拿家去你吃,我和你陈爷爷不好这口。” 这年头,有吃的就不错啦,哪还挑三拣四!陈老太说这番话无非是寻个合理的借口,让秀春拿家去罢了。 秀春也就没跟陈老太客气,搁在背篓里拿回了家,到家之后,秀春立马把鸡蛋糕拿出来,给钱寡妇一个,“奶,你吃鸡蛋糕。” 钱寡妇接过,掰开一半给秀春,“春儿,哪来的?” 秀春捶捶脑袋,一阵头疼,钱寡妇的问题实在是太多啦! 次日,秀春还不用上学,天不亮就背上弓箭和篓筐去田间地头,这回她虽然没打到野兔,但却打了一只野鸡,估计脱毛掏出内脏后得有一斤重! 回来烧水拔毛,掏了内脏,秀春没打算腌上,她想烧一只叫花鸡。 虽说秀春这段日子打的野味不少,但却没敢做过一次,因为香味太浓太招人惦记,就算想吃叫花鸡也不能在家烧。 大中午趁家家户户吃晌饭睡晌午觉的空当,秀春寻了个借口,跟钱寡妇打一声招呼,饭也没吃就跑了出去,偷摸到了生产队。 “爷爷...” 何铁林靠在家门口打盹,秀春小声喊了一声,给何铁林使了个眼色。 大中午,葛万珍在屋里睡晌觉,她家三个孩在生产队的大院里玩,瞧见秀春同何铁林一前一后出了生产队,三个孩在后面鬼喊,追了上去。 秀春吱呀咧嘴,撵他们回去,朝牛蛋比划了个拧胳膊的动作,“再跟我,当心揍你!” 牛蛋是真被秀春打怕了,狗蛋和三丫是见识过秀春的厉害,从头到尾都怕秀春,追了一段路就渐慢了脚步,不敢再跟着。 甩了三个孩,秀春沿着主干道下了田间地头,何铁林在后面追的气喘吁吁,“丫头,干啥呐,神神秘秘的,快累死我啦!” 秀春放慢了脚步,指指背在身上的篓筐,笑得狡黠,“问这么多干啥,肯定是你想吃的东西!” “鬼丫头!” ...... “唔,真香,真好吃!快,丫头再给我个鸡腿!” 秀春死死护住另一个,“不给,这个留给我奶的!” 话虽如此,秀春还是撕了一只翅膀给何铁林。 临出门前,秀春把鸡清洗干净,提前散了盐腌了一会儿,赶着正中午,地里四下无人,可以放心的糊上泥巴扔火堆里烧,那香味,秀春深觉自己能连吃三五只! 可是眼下只有一只,既要留给钱寡妇,还得分给眼前的馋嘴老地主,还好秀春带了玉米面饼子出来,不然她可不敢保证自己会因为最后一只鸡脖子归谁,而跟老地主掐架。 填饱了肚子,何铁林打了个饱嗝,从裤腰带里拔出烟袋杆子,抽了一锅旱烟,悠悠道,“春儿呀,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秀春噗嗤一声乐了,“爷爷,我还是喜欢听你喊我臭丫头、鬼丫头之类。” 隔日,秀春放学回家,途径生产队,何铁林把秀春喊住,给秀春使了个眼色,秀春立马会意。 等到天擦黑了,秀春才摸到生产队,溜进了牛棚,何铁林把三把铜锁一块给了秀春。 秀春直愣愣的盯着眼前的三把铜锁。 大锁,她梦寐以求的大锁啊! 一把蝴蝶形状,背刻蝴蝶花纹,栩栩如生,一把鲤鱼形状,鱼鳞似真,还有一把普通方形长锁,拿来锁木箱再合适不过! 秀春止不住瞪大了眼,讶异道,“爷爷,哪来的?” 第21章 含入V通知 何铁林两手背后,扬扬下巴,“瞎打听这么多干啥,天黑了,快家去吧!” 既然何铁林不愿说,秀春也懒得管太多,抱着三把铜锁立马飞奔回家,回去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挨个试试好不好使。 先把大木箱上锁,咔嚓一声,再拧开,好使! 鱼鳞花纹的拿来锁堂屋门,剩下一把锁橱柜门。 三把铜锁挨个试了一遍,秀春又开始视察她的‘财产’,米面粮油都在,糖果、饼干都没少,白砂糖还是半罐子... 橱柜下层的第一排抽屉被秀春用来储藏风干的野兔,眼下抽屉里还剩下四只,秀春想了想,先拿出一只,趁天黑拎去郑二婶家,至于哪来的,秀春给的借口和陈老太家一样,碰巧捡到的! 郑二婶可不好糊弄,“捡到几只?” 秀春竖起手指头,“一只。” 捡一只已经是万幸,要是说捡两只,鬼才相信! 郑二婶没想太多,到底被秀春糊弄过去了,伸手戳戳秀春的额头,恨铁不成钢道,“你这丫头,咋这么不会过日子呢,好不容易走狗.屎运捡到一只还拎来给我?拎回去,我不要!” 秀春好说歹说,郑二婶才同意剁半只留着,还把自家存下来的鸡蛋又拿了十个给秀春。 “可别都吃啦,留着孵小鸡。”郑二婶不放心的叮嘱。 秀春正有此意,次日正好是大晴天,秀春把鸡蛋挨个对着太阳看,能孵小鸡的鸡蛋都投出来,家里存的加上郑二婶给的,最后投出八个鸡蛋,交给钱寡妇,让她整孵小鸡的事,这种事她最在行! 下午,秀春又背了两只野兔还有两副兔皮去了一趟外婆家,野兔是炒是蒸是烤,随便他们咋吃,兔皮就给外婆缝护膝或手套。 秀春冷不丁送来两只野兔,宋家人惊讶之余,不免要围着秀春问,这场面,堪比审问人犯。 “春儿,野兔哪来的?”外婆最先发问。 “地里捡的。” “是它们自己撞死的吗?还真有守株待兔呐?!”二舅家已经上三年级的大栓很有头脑的追问。 秀春支支吾吾,“嗯,可能吧...” “骗人,春儿姐姐骗人,哪有这么傻的兔子!”连小舅家的小妞妞都听出来是胡编乱造的。 秀春编不下去了,老老实实道,“我自己拿弓箭射的。” “啥?弓箭?”外婆惊得合不拢嘴。 秀春把应对钱寡妇的那套说辞拿了出来,宋家人听了之后,集体静默了片刻,宋建武喟叹道,“先前我就听队里人说你单手能推两个大石磙,当时还不信呐...力气大是好事,就是这姑娘力气太大,以后不好找婆家吧...” 宋建武脑回路也是异于常人,好好的事都能给他想到找婆家上面去... 这边宋建武话音刚落,就被他女人白了一眼,不赞同道,“咋不好找婆家了?像春儿这样力气大的,日后嫁了人,无论是下地干活还是砍柴挑水,样样都利索,照这样的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秀春听得发乐,找婆家?还远着呐! 被婆娘逮着一顿说,宋建武憨憨直笑,也不还嘴。比起秀春的大力,宋建武对秀春的弓箭更为好奇,拉着秀春问东问西,他也想打点野味给家里改善伙食。 秀春转转眼珠子,打听道,“小舅,离咱们最近的山在哪里?地里野味不多,要是能去山里,那一准能打不少!” 宋建武去的地方也不多,平时给队里办个事,直接去乡里或者去镇上,连去县城的机会都不多,问他哪里有山,还真把他问住了。 秀春他外公吧嗒吧嗒抽着烟,对二人道,“咱们望城县西倒是有座山,但离咱们太远,淮山市也有座山,叫涂山,要是真想打猎,倒是可以去那边。” 芦汪北合作社在泽阳市和淮山市之间,相对来说距淮山市更近,按秀春他外公估算,涂山距离他们估计有二十里地。 二十里地对于时下的人来讲,可不近。 从生产队到合作社,两里地的距离,还得走上半个小时,二十里地,得走半天呐,就是赶上马车,加上打猎的时间,一天都不能打个来回。 “那就带上干粮去!”甥舅两人异口同声。 若不是秀春明天要上学,甥舅两恨不得立刻套上马车去一趟淮山市,没办法,肉的诱惑力对他们来讲实在太大。 又挨了一个星期,周五放学之后,秀春在学校先把作业写完,回来放下书包就开始收拾东西,弓箭必须要拿,背篓得背,昨天蒸好的馒头带上几个,还有偷摸烤的兔子,撕下一半,咸菜干,水... “奶,我去外婆家住两天。”准备好东西之后,秀春跟钱寡妇打声招呼。 尽管钱寡妇心里不乐意,但老太太心知她左右不了孙女的想法,只能由着秀春去。 “在外婆家别淘气,早点回来啊。”钱寡妇叮嘱。 秀春哎了一声,想了想,把大木箱还有橱柜全锁上,钥匙串了绳挂在自己脖上,秀春不是不相信钱寡妇,她是信不过孙家这一帮‘家贼’。 背上篓筐到宋家,宋建武已经套好了马车,就在院子里停着,宋建武是水田队长,随便找个借口就能从队里把马车借回来。 两人没打岔,秀春跳上马车,宋建武甩马鞭就走。 “小叔,等等!我也要去!”二舅家的大栓也跟着跳上了马车。 宋建武一脚将他踹了下去,“你去干啥?给我在家好好待着!” “建武,想来想去,还是我跟你们一块去吧。”秀春他外公道。 “啥?爹你去干啥?”宋建武没整明白,他爹老胳膊老腿的,去了干啥?尽拖后腿! 秀春抬手拍拍额头,提醒宋建武,“小舅,咱两不识路,外公跟着去一来给咱们指路,二来马车进不了山,到时指定要停在山脚下,外公可以帮咱们看马车。” 秀春外公欣慰的点头,同时不忘损宋建武一句,“猪脑子。” 秀春把她外公拉上马车,又接过外婆递来的两床棉被,夜里寒气大,爷孙两各裹一床棉被,宋建武在前面赶马车,腿上搭了一床小包被。 马车出了合作社,向东进入淮山市境内,此时天已全黑,宋建武把老虎手电筒递给秀春,让她打着照明。 秀春还是头一次见这玩意,拿着它向四周来回扫动,很好,百米之外的东西都能看得清楚! “小舅?这个手电筒在哪儿能买到?”秀春也想要一个。 宋建武笑了,“你大舅寄回来的,买这玩意得要工业劵。” 又是工业劵! 秀春叹了口气,这个词的频率出现的太高,只要提起它,就意味着她想买都没机会... 有秀春外公指路,一行三人在后半夜抵达涂山山脚,涂山隶属大别山脉,据秀春外公说,他们到的是涂山最东面。 秀春外公在山脚下看马车,秀春和宋建武各背了篓筐,拿上弓箭,手拿老虎手电筒,沿小路上山,越深入大山腹秀春越是兴奋,有经验的人都知道,打猎最佳机会不是在白天,而是在天将放明时,万物归巢,窸窸窣窣动静不断,但凭耳力,秀春就能一射一个准! 此时的秀春就是个发号施令的将军,这里是她的另一个战场,宋建武就是她的士兵,他的任务就是捡野兔、野鸡、野鸽... 秀春不是没想过打野猪,只是有宋建武在,秀春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在野猪不伤到宋建武的情况下将它干掉,只能退而求其次,专挑小牲畜下手。 宋建武似打了鸡血,满脑子都是肉、肉、肉,根本无暇去考虑秀春的异常,把秀春甩下的背篓也背到自己身上,跟在秀春身后漫山遍野跑,直到天大亮,两人才收工,拖着疲累的步伐下山。 按着进山的路出山,两人才意识到不知不觉中已经深入大山腹地,其实这是件非常危险的事,当地村民极少有人敢这么做。 “别动!”秀春突然朝宋建武低吼了一声。 宋建武一声‘啊’刚出嘴,头顶垂下来一条蛇尾巴,在他眼前晃晃悠悠。 宋建武抬头顺着蛇尾巴往上看,他头顶的树枝上,挂着一条王锦蛇,蛇头被弓箭射中,钉在树枝上,蛇尾巴还在乱动... “我的娘咧!”宋建武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秀春拿刀剁了王锦蛇的头,把已经死透的王锦蛇卷上,扔到背篓里,拉宋建武起来。 “春儿呀,你咋...”宋建武不知道该咋说,脑子里如同放电影般,不停的掠过秀春上跳下窜,拉弓射猎,这还是九岁大的姑娘能干得事吗?! 这么大一条蛇,至少得有一米多长,三五斤重,这丫头居然面不改色把头给剁了?! 宋建武不知道咋问,秀春更不知道咋答,反正这种事头一回见惊讶,以后看多了就见怪不怪。 “小春儿,你咋做到的?”想来想去,宋建武还是问了一嘴。 “力气大,胆子肥。”秀春答的简明扼要。 “......” 好像还真是这样!可是又有哪里不对... 甥舅两个到山脚下时,太阳已经升至头顶,外公正靠坐在树荫下面乘凉,脚边是一堆野蘑菇、竹笋。 两人把背篓从肩上卸下来,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愿意动摊。 外公看着眼前的两筐野味,惊的合不拢嘴,好半响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打这么多呐。” 宋建武刚想说话,秀春忙赶在他前头道,“小舅的功劳!” 宋建武挠挠头,嘿嘿笑了,确实有他的功劳。 折腾到现在还没能好好吃口饭,三人早就饿得饥肠辘辘,没锅没水,谁也没有心思生火烧饭,匆匆吃了自带的干粮,把猎物都搬上马车,掉头驾车往回赶。 等到宋家时,天已全黑,等不及把马车送回生产队,宋建武把家里老少都喊进堂屋,反插上屋门,把打到的猎物全倒在地上。 小舅妈挨个数,十只野兔,六只野鸡,八只野鸽,两只刺猬,一窝麻雀,还有一条王锦蛇。 “娘咧,这么多!” “老太婆,快,杀只野鸡,把野蘑菇搁一块炖了,再贴一锅饼子,大家先尝尝鲜!”外公摸摸干瘪的肚子,使唤外婆。 “好嘞!”外婆拎了最肥的一只,“再炒盘鸡蛋,醋溜白菜咋样?” 眼瞅着地上这么多肉,外公乐得不行,“咋样味道好就咋来!” 第22章 入V一更 外婆去杀鸡,二舅妈去和面,小舅妈刷大铁锅。家里就一口锅,先把小菜炒出来,香椿芽炒鸡蛋、醋溜大白菜,炒好了端上炕几,让三个大功臣先吃上。 再刷一遍锅,葱姜蒜拍扁,油锅里过一遍,野鸡切块先爆炒,再倒半锅水,野蘑菇倒在里面一块炖,玉米面饼沿锅贴一圈... 最后一锅熬玉米面粥,上蒸笼,热上吃剩下的三合面馒头。 这么些饭菜,一个炕几都不够放,得两个炕几拼一块,外公把秀春喊到了炕上一块坐。 炕上围了一圈,外公外婆,小舅,两个舅妈,还有秀春。 家里的六个娃就坐炕下的小八仙桌上,小八仙桌上没有香椿芽炒鸡蛋和醋溜大白菜,只有一碗野鸡炖蘑菇,宋家的六个娃眼盯着野鸡,外公一声令下开放,六个娃立马伸手抢碗里的鸡块... “春儿,来,吃个鸡腿!” “鸡蛋炒得也嫩,香椿芽是今天刚摘下来的,可新鲜了!” “面饼可劲吃,锅里还有...” 来这个地方这么久,秀春也就今晚吃得最饱,不用顾忌吃多了粮食不够,也不用顾忌把好的留给这个留给那个,实在太痛快! 晚上秀春留在宋家过夜,在堂屋和六个娃一块洗了手脸,秀春洗好了脚,坐在炕沿上晃脚,她没拖鞋穿,在等小妞妞把大妞的拖鞋拿来给她穿,大妞已经洗好脚先钻进了被窝。 小妞妞去了半天也不见回来,秀春她外公干脆掐住秀春的咯吱窝,直接把秀春抱到老两口的炕上。 秀春还有点羞涩,好在外婆睡的是中间,她挨着外婆睡,外公就自己睡一个被筒。 次日下午,秀春才从宋家回去,篓筐里背了两只野兔,两只野鸡,还有两只鸽子,野蘑菇竹笋也拿了一些,剩下的全留给了宋家人。 宋建武要再拿几只猎物装秀春背篓里,秀春死活没要,宋家人多,六个娃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个都要补营养,孙家这边,就秀春跟钱寡妇两个,也吃不了多少,再说了她有弓箭在手,碰着机会可以再打。 眼下家里肉多,一时半会都吃不完,可秀春又不打算拿去卖,干脆又给宋建军两口子邮了一只野兔一只野鸡。 秀春这次寄的包裹刚上路,上次邮递的才到达兰州。 兰州某军工家属区,宋建军下了班,刚把自行车推进家属楼,就听见保卫科的王师傅喊他,“建军,有你的包裹!” 宋建军有些讶异,向来是他邮递包裹给别人,还有人邮递给他? 把包裹拿了上楼,陈秋娟比他下班早,楼道里的炉子已经烧起来,锅里煮着玉米面粥,陈秋娟背对着他在案板上切菜。 听见身后有动静,陈秋娟扭回身。 “咦,哪个寄的包裹?”陈秋娟同样讶异。 宋建军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春儿给寄来的。” “春儿?”陈秋娟更讶异了。 两口子把包裹拆开,瞧见里面包的是两只风干野兔,又惊又喜,惊喜之余感动的无以复加,这年头,农村终年到头都吃不了几回肉,春儿这傻丫头,有啥好的不自己留着慢慢吃,还风干了寄过来给他们!这一寄还寄了两只野兔! 陈秋娟搁在手里掂量,咂舌,“这一只起码得有两斤重,还是风干的,要是新鲜的估计得有四斤重,是个肥兔子!” 外甥女知道孝敬人,宋建军自豪极了,“可不就是!” 陈秋娟心里也欢喜,这丫头,可没白疼! 两只野兔仔细搁在橱柜里收好,瞧见宋建军在看信,陈秋娟也伸头过去看,嘴里嘀咕道,“春儿有说哪来的野兔没?” 宋建军从头到尾看了遍,摇头道,“没,我也好奇,这丫头到底咋弄到的。” 陈秋娟没纠结太多,“管她咋用到的,那丫头心里知道惦记着咱们,就是个好丫头,我看比你家那些侄儿侄女可好多了,咱们月月寄这么多东西回去,也没哪个回封信。” 宋建军下意识就维护他家里人,“几个孩又不会写字,再说了,邮费也不便宜。” 陈秋娟可不好糊弄,头脑十分清晰,“那春儿呢,刚上学吧,也不会写字吧,那信一看就不是她写的,不会写字不要紧,关键是要有心!” 宋建军把双手高举头顶做投降状,不想跟陈秋娟因为这点事起争执,忙转移话题,“我给春儿回个信,另外咱家里还有啥,拾掇出来,给春儿邮点回去,那丫头不容易。” 陈秋娟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拾掇点东西出来...对了,你顺道再给我哥去一封信,让苗苗高考之后过来玩。” 宋建军哎了一声,“我看干脆让春儿也过来玩玩,至于怎么走...就让苗苗从上海先坐火车回泽阳,把春儿带着一块来兰州,有苗苗看着,我也放心...” 宋建军两口子邮递的包裹,又过了一周多以后,才到秀春的手上。 正赶上冬小麦收割季,秀春他们放了一个月的劳动假,为了挣工值,秀春每日都跟着生产队下地劳作,傍晚收工之后,在地里再拔点麦秸秆回家晒上,留作柴禾。 家里有了大锁,钱寡妇也不用日日在家守着门了,每日也跟着秀春去地里拔麦秸秆。 祖孙俩把麦秸秆一篓筐一篓筐的往家背,就堆在院子里,这几日赶上大晴天,冬小麦也抢收完了,秀春闲在家无事,从队里借了大铁叉,把麦秸秆摊开爆晒。 正翻晒的时候,高淑芬手里拎个蛇皮口袋朝她家来了。 “春儿,你大舅又邮东西来啦!” 秀春忙放下大铁叉,和高淑芬一块进堂屋。 早上孙有银去乡里开会,合作社就在邮局旁边,孙有银开完会顺道就去邮局把他们生产队的邮件取走,连带着秀春的也给取了回来。 高淑芬一看她男人手里拎着秀春的包裹,赶紧放了手里的活,把包裹亲自送来给秀春,顺带讨点小便宜。 知道自己不拆包裹高淑芬不会走,秀春索性当着高淑芬的面把包裹拆了开,两罐水果罐头,一包果脯,一包瓜子,一包白砂糖... 眼见秀春把这些东西一件一件从蛇皮口袋里拿出来,高淑芬的眼睛都看直了。 “你大舅给你寄这么多好东西呐...” 其实高淑芬要是做的过分一点,直接在家就把秀春的包裹拆开,或者扣了秀春的包裹,秀春也拿她没法,既然高淑芬的手脚还算老实,秀春没打算这么抠门,分肯定是要分给她一些。 “大娘,这些你都拿家去吧。”秀春分了她一罐水果罐头,半包果脯,半包瓜子,半包白砂糖... 高淑芬笑得见口不见眼,嘴里还客气的推诿两句,“春儿,那咋好意思呀。” 秀春笑笑,从西间拿了个篾篮,把东西装进去,“大娘,这些只给你,三婶那边我就不打算给了,她怎么待我的,你也知道...” 高淑芬立马明白了,忙道,“放心,这些东西我保管不叫万珍娘几个看到。” 等高淑芬走了之后,秀春才拆开宋建军给她写的信,囫囵吞枣读了一遍,宋建军让她放假去兰州,至于咋去,字迹太潦草,她没看明白... 暑假啥时候?还得一个来月吧,秀春把信装进了信封里,转头就把这事给抛在了脑后。 秀春把剩下的东西都藏进了橱柜,郑二婶家的三个孩好吃零嘴,果脯、瓜子分给郑二婶一些,何铁林不爱零嘴只想吃肉,那就等家里烧肉了再端一碗给他送去... 这一季冬小麦收割完,哩哩啦啦开始下起了雨,闲来无事,钱寡妇坐在炕上嗑瓜子,听着外边的雨声,高兴地跟秀春唠嗑,“风调雨顺过了小半年呐...春儿,咱们队里收了多少斤小麦?交上去之后,粮仓里还有余粮吗?” 秀春参与了集体劳动,这些她都清楚,“满武叔说今年大丰收,小麦亩产量比去年多一半,咱们还是按去年的指标上交麦粒,粮仓里还余将近一万斤的粮食呢!” 听秀春这么说,钱寡妇乐得拍大腿,“队里留足种子,剩下全是咱们的!估计分到咱们手里,每人能分三十来斤!” 一个人三十斤,秀春跟钱寡妇两个就能分到六十来斤,脱皮之后估计也得有四十斤黑面,总算能多吃几顿细粮了! 这种好收成也不是年年都能赶上,庄稼人就靠那点田,老天爷给活路了,他们就能过得好,老天爷要是不给活路,他们草根树皮也吃过。 连下了几天雨,天放晴之后,庄稼人又开始张罗种下一季农作物,上头给了指标,秋半季种大白豪和高粱。 犁地、撒种、追肥料,又忙活了十来天,才算结束了这一季的农忙。 随即孙会计又挨家挨户通知,分小麦! 拿破口袋,挑大水桶,挎篮子...把能盛东西的家伙全带上,风风火火去队里分粮! 细粮,可是细粮呐!哪怕滚落一粒都要捡起来! 满满两大水桶粮食,秀春和钱寡妇统共分到六十二斤,在生产队排队排了三天,才把小麦脱了皮,碾出五十三斤的黑面。 当天晚上秀春就揉了一黄盆面,在锅里搁着,发了一夜。 次日大早剁了一只风干的野鸡,大铁锅倒上半锅水,加柴禾大火煮开,小火慢煮了一上午,泡了野蘑菇干、葫芦干,一块搁进去... 不止秀春放开了肚皮吃,这几天家家户户都像过年一般,啥也不管了,先吃上一顿好的再说! 阳历六月半以后,进入了梅雨季,连日阴雨连绵。 抛开庄稼不谈,秀春就喜欢这种天气,对她打猎来讲,占尽了天时地利。 落汤鸡落汤鸭,沾了雨的野鸡、野鸭还能再有力气扑腾?乖乖被秀春捉回去红烧、火烤、熬汤! 渐渐的,秀春发觉她橱柜里储藏的野味越来越多,夏季多雨又潮湿,总搁在橱柜里闷着容易发霉,她还不敢明目张胆挂在外头晾晒。 既然怕发霉,只能赶紧吃掉,接连着几天,何铁林都吃上了秀春送来的肉,今天爆炒野兔,明天蒸野鸽,后天烤野鸡... 何铁林吃饱喝足了,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架势,开始说教秀春,“丫头呐,日子哪是你这么过的,咱们哪能天天这么吃肉啊!” 秀春两手托下巴,蹲在地上犯愁,“肉多的吃不完,怕长霉。” 何铁林被噎住了,好半响才道,“拿去卖了换钱也好呀,送副食品回收站,按三毛钱一斤的价格回收!” 秀春不为所动,“然后呢?十斤肉换三块钱,二十斤换六块钱,换了钱装在我兜里能干啥?粮食不用钱买,吃的菜家里自己种,衣裳终年到头才能做一身,想买其他东西不是用票就是管咱们要啥劵,卖了换钱还不抵换点票、换点劵!” 时下老农民手里钱是不多,但更多时候是手里有了余钱,想买个啥东西,才发现存够了钱也没用,工人阶级生产出来的东西还得管你要票、要劵,村里干部出门开会,还能凭介绍信用粮食到当地粮管所按比例换粮票,普通老百姓进城办事,只能自带窝窝头咸菜干,忘带介绍信的,那就得露宿街头。 听秀春这么说,何铁林面上又浮现了嘲讽之色,“你奶还成天在我面前叫嚣人人平等的年代呐!” 秀春哼了哼,不吱声。 何铁林在地上敲敲烟锅里的灰,压低了声音对秀春道,“丫头,你要真想换,可以去大桥口试试看。” “大桥口?” 何铁林笑了笑,“黑市,就在市郊区淮河大桥底下,临近厂矿和火车站,不过得小心别被逮到了。” 秀春还是没太懂,“啥叫黑市?” 何铁林耐心解释道,“黑市之所以叫黑市,那是因为它见不得光,小丫头,你就记得两点,把自己脸裹紧了,察觉不对,立马收东西跑路。” 大桥口去还是不去? 秀春对着吃不完的野味犯愁,她刚给宋建军两口子又邮递了两只野味,惹得邮局那几个工作人员看她眼神都不一样了,一时半会儿都不能再给宋建军他们邮了...还有郑二婶一家,总不能每次都说自己捡的吧?外婆家自己有,也不用她再送... 想来想去,秀春还是打算去一趟大桥口。 按何铁林给指的路,大桥口很好认,从主干道出合作社,一路向南直走,走到淮河为止,脚步快的,大约要两个小时。 周五晚上,秀春先把东西收拾好,次日天不亮就起了床,窸窸窣窣弄出了声响,钱寡妇也醒了。 “春儿,又去地里跑步啊。” 秀春哎了一声,“奶你再睡一会儿,今天我可能回来的有点晚,昨晚的剩饭我给你放锅里了,你直接烧柴禾热上就成。” 钱寡妇只当秀春又去打猎,叮嘱了两声,听见秀春出了门,钱寡妇睡也睡不着了,索性起床,清扫了院子,把鸡笼拿出来,老母鸡小鸡一并罩在鸡笼里,拌上鸡食,再生火做饭... 把背篓反挂在前面,秀春一路小跑,约莫一个小时左右跑到了何铁林所说的大桥口。 这哪是大桥,分明就是个小桥洞! 桥洞底下鬼鬼祟祟站了几人,稀稀拉拉分开,互不搭理,这些人都有个共同点,手里啥东西也没有,若不是知道这里是黑市,压根看不出这些人是来卖东西的。 来之前何铁林叮嘱过她,把东西先藏好,有愿意买的再领人去窝点。 学着其中一个妇女,秀春拿破布巾裹住了脑袋,只露出鼻子和眼,寻了一处角落站着,没几时一个中年男人在她跟前停下。 秀春抬眼迅速打量了一番,中年男人穿着干净整洁的中山装,袖口处打了两个补丁,鼻梁上挂了一副眼睛,头发梳得整齐,看着像是读书人。 虽然在这群人中,秀春瘦瘦小小的一个,看着不起眼,可中年男人鼻子尖,经过秀春时闻到了肉腥味。 “小姑娘,你有肉?” 秀春点了头,“猪肉没有,野兔野鸡野鸭,要不要?” 只要是肉就成! 中年男人两眼放精光,忙问道,“多少钱一斤?” 时下的猪肉约莫五六毛钱一斤,像鸡鸭鹅这种家禽副食品收购站按三毛钱一斤的价格统一回收,农村哪家养了家禽基本上都不愿送去副食品回收站,太便宜,拿黑市卖了,至少能多赚三倍的价钱。 和粮食一样,肉类也是有价无市,商品粮户口每月半斤的肉量,农村人周年到头吃不到几回肉,除非家庭光景特别差的,否则一般不愿拿出来卖,自己都吃不饱了,还卖啥卖! 中年男人估摸着秀春会开价一块多一斤,没想到却听秀春道,“我要劵,你要是有工业劵,我按回收站的价格卖给你。” 这回轮到中年男人傻眼了,卖肉的也要工业劵? 像粮票、肉票、油票、糖票这类的,秀春不稀罕,她就想要工业劵,有了工业劵之后,她能给自己买个手电筒、给何铁林买一口铁锅,或者再给家里添一把足够锋利的刀。 秀春坚定的补充了一句,“没有工业劵,不卖。” 闻言,中年男人忙道,“你要多少张工业劵?” 秀春不答反问,“一口十张的铁锅要几张工业劵?一个手电筒要几张工业劵?一把菜刀呢?要几张?” 中年男人搞不懂秀春为啥问这些驴头不对马嘴的事,但还是张口就道,“十三张的大铁锅要八张工业劵,十张的锅应该要的少一些,六张差不多,手电筒要三张,菜刀要两张。” 秀春迅速在心里算了一遍,道,“给我十四张工业劵,我有二十斤肉,三毛钱一斤卖给你。” 中年男人擦了擦额上的汗,无奈道,“小姑娘,十五块的工资配一张工业劵,四舍五入,我一个月才发两张工业劵,你管我要十四张,我到哪弄这么些!” 秀春不为所动,“你一个月有两张,你家里人有没有?以前总有存下来的吧,再不然先借了以后再还。” 中年男人家里倒是存下十张工业劵,但中年男人还想着存够了钱给自己买辆自行车,要是买了肉,他的自行车又遥遥无期了。 可三毛钱一斤的价格,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何况还是二十斤... 看出了中年男人的犹豫,秀春无所谓道,“没有就算了,我卖给别人。” 没自行车就没自行车,先管好眼前的事再说! 中年男人咬咬牙道,“你等着,我现在就回去凑。” 临走前中年男人不放心叮嘱道,“小姑娘说话算话,你可不能卖给别人了!” 秀春悠悠道,“你尽量快点,超过半个小时我就转卖给别人。” 中年男人看秀春一点没有说玩笑的意思,这个点想过来捯饬东西的人渐多,而且毗邻火车站,小姑娘在这卖不掉,三毛一斤的价钱,去了火车站,只要开口一准被卖光。 生怕这个大便宜给别人占去了,半个小时不到,中年男人就气喘吁吁跑回来了,男人把家里存下的十张工业劵拿上,又从邻居手里借了四张,凑齐十四张,全部递给秀春,外加六块钱。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秀春领中年男人去隐藏点拿肉。 中年男人是个心思细腻的,刚才听秀春说有二十斤肉,就从家里顺手拿了个蛇皮口袋,秀春背篓里的野味一股脑倒了进去,中年男人不用称重,这些拎着绝对不止二十斤! 钱货两清之后,秀春跟在中年男人的身后走了一段路,吓得中年男人以为秀春存了啥心思,回头瞪眼道,“卖了的东西可不能反悔!” 反悔了男人也不怕,他一个大男人,还用得着忌惮豆芽菜似的小丫头?! 秀春笑了,忙道,“大伯你别误会,我是想去市区买点东西,不识路,才跟着你走了一段。” 闻言,中年男人吁了一口气,放心了不少,反问道,“你想买啥?我告诉你咋走。” “买锅,买大铁锅!” 听秀春这么说,中年男人总算明白眼前的小姑娘为啥执着于要工业劵了,原来是家里没有大铁锅烧饭呐! 头几年吃大锅饭,农村家里但凡带铁的东西全交上去炼钢了,如今大灶封了,老农民又开始各家吃各家,分的这么急,他们上哪弄大铁锅去,就中年男人所认识的农村人,不少家里还在用砂锅或者大缸,皮厚耐烧,想烧个开水都得烧半天,炒菜就更不用说了,滴几滴油进去,半天不见反应,浪费时间不说,还浪费柴禾! 看秀春瘦巴巴的可怜,中年男人动了恻隐之心,一路领秀春到了火车站东面的土产门市,“小姑娘,锅碗瓢盆在这都能买到,快去吧。” 秀春忙不迭感谢,进去管售货员要了一口十张的铁锅,中年男人没糊弄她,十张的铁锅售价八块八,外加六张工业劵。 “菜刀,还要一把菜刀。” “两块二,两张工业劵。” 秀春付了钱和工业劵,售货员看秀春一个小丫头出来买大铁锅,担心她背不动,贴心的找了一根麻绳,把铁锅栓在秀春背上固定住。 秀春感激之余,又问售货员,“手电筒在哪儿卖?” 售货员指指马路对面,笑道,“去劳保物资店,就在对面。” 按售货员指的商店,秀春又去买了她心心念念的老虎头手电筒,钨丝灯泡,碱性电池,表面电镀的铁皮作外壳,三块五毛钱,要两张工业劵,又买了两节三号电池备用,一节四毛钱,不要劵。 买好这些,秀春背着大铁锅从劳保物资店出来,准备按原路返回。 早上匆匆吃了几口饭就出来了,这会儿秀春的肚子已经唱起了空城计。泽阳市内,无论是挂牌子的商店、等候区的大塑料棚,还是火车铁轨...对秀春来说都是陌生事物。 秀春肚子空,脑子更是乱哄哄,急欲离开此地,不由加快了脚步,绕过火车站广场,避开客流高峰段。 刚才人多,秀春没察觉到,避开了人群之后,秀春才察觉到有人一直跟在她后面。 秀春继续往前走,不动声色的竖耳朵。 跟在她后面的应该是个男人,步伐不凌乱,步子大小一致,还算稳当,不像是鬼鬼祟祟之人。 打消了修理人的念头,秀春直接转身,大脑空白了几秒钟,眨巴眨巴眼,努力回想自己在哪儿见过眼前的人。 还没等秀春想出来,对方已经开口了,“我还以为认错人了,没想到真是你,小春儿。” 这下秀春立马想起来了,开口道,“苗苗哥?!” 全靠这副公鸭嗓子,秀春才能记得清楚,她周围的人,除了大舅妈的外甥,再没哪个是这副嗓子。 陈学功单手拎着行李箱,几个大步撵上秀春,跟她并排走,并且抬手敲了敲秀春背上的大铁锅,“解下来,我来背。” 秀春摇摇头,扭头瞅了一眼陈学功,白色长袖衬衫扎在卡其裤腰里,皮质鞋,穿得这么干净得体,还是不要连累人家和她一样长个乌龟背。 “我能背的动。” 陈学功不跟她废话,直接上手去解绳子,麻绳结打在秀春肚子往下一点,陈学功的手还没搁上去,就被秀春狠狠拍开,速度之快,力道之大,令陈学功半天没回过神。 反应过来之后,陈学功立马把自己发红的手背伸到秀春眼前,指控道,“这么凶做什么...我只是想解绳子。” 谁让他手往下.面伸的... 秀春后退了一步,抿着嘴角,固执道,“我自己能背。” 好吧,自己背就自己背... 陈学功转头看了一圈,火车站靠西就是国营饭店,伸手指指饭店的方向,对秀春道,“还没吃饭吧,走吧,我领你去吃点饭。” 陈学功注意到了,当他提起吃饭两个字时,秀春的眼睛蹭得一下就亮了起来,笑了笑,把秀春手里的布袋拎到自己手里,悠悠道,“放心,我不卖小孩。” 说完,直接往国营饭店走。 吃饭和回家,最终还是吃饭的念头占了上风。秀春慢吞吞的跟上了陈学功的脚步,进了国营饭店,好奇的不住打量。 原主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从未去过城市,这里对秀春来讲,又是一个她未知的世界。 赶上早饭的时间点,国营饭店里有不少行人,或是刚下火车,或是等待上火车。 国营饭店有四间房那么大,正对大门的是打饭窗口,有不少人在排队,大堂挨顺序摆了八仙桌、长条凳。 陈学功领秀春在一张没人的八仙桌上坐下,让秀春把她背上的大铁锅解下来,并且叮嘱秀春不要动,老实坐着等,他去排队买饭。 陈学功不卖小孩,倒是担心秀春被人贩子拐走,他实在想不明白,秀春家里的大人到底是有多大的心,才能放心自家小孩出这么远的门? 像他都高中毕业该上大学的人了,回一趟老家,父母还亲自给送上火车,苗苗长苗苗短的叮嘱到火车鸣笛。 思及此,陈学功得出了个结论,秀春家里一定有一对不靠谱的父母,甚至是不靠谱的爷爷奶奶,还有叔伯婶娘,全家都不靠谱。 穷家富路,临回老家之前,陈学功的父母动用关系,给他弄到将近四十斤的全国粮票,一斤豆油票,又给了他一百块钱装在身上。 一屉小笼包,八两粮票,两毛五分钱,两根油条,四两粮票,一毛二分钱,两大碗豆浆,不要粮票,两分钱。 陈学功来回端了两趟。 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副筷子、钢勺,递给秀春,“你先吃。” 秀春自动理解为,她吃完了,苗苗哥再吃她剩下的。 秀春忙摇摇头,“钱是你付的,你先吃。” 陈学功笑了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把钢勺直接放进了秀春的碗里,筷子也一并塞进秀春手里,“喝豆浆我可以不用勺,而且我洗了手,可以直接拿着吃。” 说完,伸手拿了小笼包咬一口,开始吃了起来。 见状,秀春把筷子搁在盘沿上,豆浆碗里的勺也没碰,学着陈学功,直接动手开吃,她也洗了手...筷子勺对秀春来讲是私密东西,让她直接用,秀春有点过不去心里的坎。 陈学功有点受伤,“小春儿,我还没嫌弃你呢,你倒先嫌弃我来了...” 秀春有点发窘,苍白的解释道,“我怕你嫌弃。” 陈学功立马接上话,“我不嫌弃。” 秀春不知道该咋说了,埋头吃饭,可就是不碰筷子勺。 白面做的包子好劲道,猪肉大葱馅料好香,好满足! 油条好大根,油而不腻,松脆有韧劲! 豆浆甜丝丝,也好喝! 陈学功注意到,秀春在吃了第一个小笼包之后,小脸都亮了,咬下第一口油条之后,接下来连着吃完了盘子里的两根油条,还有蒸笼里的小笼包,他只拿了两个,剩下的全被她扫荡完。 陈学功还注意到,秀春咽下最后一口小笼包时,有些意犹未尽,刚想开口问她要不要再来一笼,发现她已经埋头喝豆浆了,丝毫没有向他提没吃饱的念头。 “吃饱了没?再来一笼怎么样?”看这小孩还挺乖,陈学功终是问了一句。 秀春飞快抬起头,眼睛很亮,很想说再来一笼,可花得是别人的钱,她有点张不开口。 “我还没饱,那就再来一笼。” 陈学功干脆直接替秀春做了决定,又去打饭窗口要了一笼,可他只吃一个就不再动了。 “苗苗哥,你不吃啦。”嘴里塞着包子,秀春含糊不清道。 陈学功摇摇头,“你吃,你吃,我饱了。” 可怜的小孩,一定是被不靠谱的家里人给饿坏了。 剩下的小笼包又被秀春一个接一个消灭掉,吃到最后一个,可以看出她是饱了,吃得慢了些,还主动跟他聊起了天。 “苗苗哥,你是回乡看望亲人吗?” 秀春知道,陈木匠和陈老太就是他的爷爷奶奶。 陈学功点头又摇头,“是也不是。” 秀春咬了一口包子,等着他下文。 “姑父写信让我顺道接你,暑假一块去兰州。”陈学功咧嘴笑了,左边嘴角处还有个酒窝。 “你们什么时候暑假?” 秀春支支吾吾,“应该快了吧。” 具体啥时候,秀春也不清楚,原先宋建军给她来过信,提过让她放暑假去兰州的事,到底咋去...没想到是跟苗苗哥一块。 “现在饱没饱?”见秀春吃完最后一个包子,陈学功又问了一句。 秀春的脸突然红了,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肯定点头道,“饱了!” 既然饱了那就撤退! 陈学功把碗盘还有蒸笼端着一起送回打饭窗口,再回来发现秀春正往背上栓铁锅,忙喊住了她。 见秀春疑惑的看向他,陈学功有点无奈道,“我大你这么多,哪能让小春儿你背这么沉的家伙,我来吧。” 这么说着,陈学功已经把铁锅提起来抱在了怀里,秀春见状也就不再坚持自己背,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也不好看。 因为挂着这么笨重的东西,陈学功的走路姿势有点怪异,秀春想了很久才突然想到。 分明就是怀了几个月的孕妇! 这个想法在脑子里一形成,害得秀春走一路笑了一路。 原本两个小时的路程,因为有大铁锅、有行李箱这么多累赘在,走走停停,两人走了三个小时才到乡里。 陈木匠家靠近乡里的集市,到了主干道分岔口,秀春主动道,“苗苗哥,锅给我吧,就这么点路了,我能抱得动。” 走这么长的路,身上还挂了这么沉的东西,陈学功也是强撑到现在,幸好他平时体力好爱运动的,要不然一准在秀春这颗豆芽菜面前丢脸。 本着送佛送到西的原则,陈学功让秀春站在原地等着,他进家没几时,再出来,手里推了辆自行车。 陈学功二话不说,提着大锅架在自行车后座上,绑上麻绳固定,先跨上自行车座,他腿长,大杠这么高,两只脚还能完全着地。 拍拍大杠,陈学功向秀春招手道,“小春儿,过来,我骑车送你家去。” 坐大杠秀春有经验,她大舅宋建军就是这么载她的。 秀春站到自行车跟前,大杠及她腰那么高,她刚站过去,身子一轻,人已经被陈学功掐咯吱窝提到了大杠上。 “抓住车把,坐稳了啊。”陈学功叮嘱了一声,单脚划了两步,蹬上脚蹬,匀速在通往大坟前生产队的主干道上骑行。 “春儿,你家在村东还是村西。” “诶,这口锅你家人让你去市里买的?” “你家有几口人?” ...... 第23章 入V二更 “我爹早去世了。” “我娘跟人跑了。” “家里还有我奶...” 原来还是个没爹没娘的小可怜啊,难怪要自己一个人大老远跑到市里买铁锅... 责任心极强的苗苗哥坚持把秀春送到家门口,两脚着地撑住自行车,刚想伸手把秀春抱下来,人家已经从大杠上跳下去了,在解绑在车后座上的铁锅。 下车撑了自称车架,陈学功单手把锅拎进了堂屋。 钱寡妇在院里喂鸡,听见了动静。 “春儿?” 秀春哎了一声,指挥陈学功把铁锅先搁在西间炕上。原本秀春是打算从乡里背回来直接给何铁林的,现在...还是等找机会再送过去。 钱寡妇也跟着进堂屋了,陈学功刚想跟老太太打声招呼,话还没讲出口,就瞧见秀春向他比划了别说话的动作,接着推他的后背把他推了出去,一直推到篱笆院门口他停自行车的地方。 秀春这种翻脸不认人的做法,令陈学功相当不爽,“小春儿,你也太没良心了,没用了就撵人走啊。” 秀春赔笑,忙低声道,“我奶不知道我去市里,你要是跟她说话,那我就穿帮了。” 主要是钱寡妇太啰嗦,啥事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秀春早上跟她说了去地里跑步,这个时候如果陈学功再跟钱寡妇说话,那她一个中午都不能安生。 送你回来的是哪家的孩? 不是去地里了吗? 春儿,你到底去了哪儿... 一连串的问题,光是搁脑子里想想就一个头两个大! “忘恩负义。”虽然秀春说了个理由,但陈学功还是不爽,从市里走到现在,连口水都不招呼他喝。 秀春假装没听见,忙道,“这都中午了,我就不耽误苗苗哥跟家里人团聚,下回苗苗哥再来我家,我再留你吃饭哈。” 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在催他赶紧走。 陈学功哼了哼,丢下一句‘走了’,立马踩上自行车脚蹬,嗖的一下串出去,不给水喝就不喝,稀罕! 秀春也为自己的做法感到不妥,但也顾不上羞愧了,钱寡妇在喊她。 “春儿,家里还有其他人?我咋听见两个人的脚步声呐。” 秀春哦了一声,还算淡定道,“这几天阴天,奶你肯定是耳朵出毛病了...奶你晌午想吃啥,我生火做饭去...” 自留地里的黄瓜熟了,冬瓜也能吃了,钱寡妇想吃冬瓜,中午秀春清炒了冬瓜片,又凉拌一个黄瓜,昨天蒸的馒头拾几个在锅里热上... 吃完饭,钱寡妇照例去睡晌午觉,此时已是初夏,赶着中午,外头正是闷热的时候,村里人无事基本上都不会选在这个点出去。 秀春把铁锅抱上,专挑羊肠小道,绕了一大圈才摸到生产队,何铁林已经吃了晌午饭,在牛棚里眯眼打盹。 “爷爷!爷爷你睡了?”怕被葛万珍听见,秀春说话声特别小。 何铁林睡得不实,秀春喊一声就醒了。 瞧见秀春抱了口铁锅,何铁林眼睛蹭得一下亮了,低声道,“丫头,给我的?” 秀春把锅搁在地上,盘腿坐在干稻草地铺上,不住点头,“我把风干肉全卖啦,换了十四张工业劵,就给你买了口锅,今晚你就用上,烧饭肯定比平常快!” 何铁林摸着铁锅,乐不可支,“好丫头,真孝顺!” 秀春嘿嘿笑了,她也不知道为啥,就愿意跟何铁林亲近,大概是看老地主和她一样,在这个世上都举目无亲,所以才格外惺惺相惜吧。至于钱寡妇,秀春刚来的时候还挺依赖她,在摸清一些事之后,秀春无法再像以前那样信任她,只能把她当原主的奶奶来供养,不会丢下她不管,但也不会跟她掏心掏肺。 当天晚上何铁林就把铁锅支在灶上,刷了锅,舀上半瓢水,中午的剩饭搁里面热上,几把柴禾添进去,铁锅滋滋啦啦响,这声音,何铁林听着快活极了! 这个点,葛万珍也在烧饭,她家跟何铁林算是门联门,何铁林的灶台向西,葛万珍的灶台向东。 眼瞅着何铁林换上了铁锅,葛万珍吆喝道,“何叔,哪来的铁锅呐,新买的吧?” 何铁林好赖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葛万珍话里的意思他听得明白,此时如果他说是自己买的,那好,工业劵哪里来的?该不是跟干了啥见不得人的事跟商品粮户换的吧?可别是偷摸买卖,投机倒把,走资.本主义道路,那是犯罪! 要是啥也不说,那也不成,葛万珍指不定在背后咋编排他,再给他扣上一顶帽子。 “住在乡里的陈木匠知道不?陈木匠送的,他儿子不是在上海嘛,整口铁锅那还不容易。” 闻言,葛万珍撇撇嘴,语带讽刺,“这当过地主的人可就是不一样啊,头绪还挺多!” 何铁林懒得跟葛万珍磨嘴皮子,端了热好的剩饭进牛棚,哎呀,这回可是欠春儿那丫头一个大人情啊,还得琢磨着还上才成... 隔几天,何铁林寻机会给了秀春一把弓。 盯着何铁林手里的弓,秀春眼睛都瞪直了,忙接了过来,反复打量,“爷爷,弓身是小叶紫檀,弦是牛筋?” 何铁林露出一副算你识货的笑容,点头道,“紫檀质地轻却非常坚硬,极适合女娃拿,拓木太重啦,拿着费劲,弦用得是水牛筋,一般般,要是麋鹿筋,那才叫好...” 手里这把弓虽然不是全新的,但无论是手感还是质材,都不知道比她原先那把好了多少倍,这还叫一般般呐! 秀春得了宝贝一般,爱不释手。 欣喜之余,秀春不免好奇,上回何铁林也不知道从哪弄来三把铜锁,这次又是弓... “爷爷,这东西,你到底哪来的?” 何铁林仍旧不愿说,只是笑着问道,“喜不喜欢?” 秀春不迭点头,“喜欢!” 何铁林乐了,“喜欢就拿去,废话那么多干啥!” 又是这么敷衍!秀春也不管了,先拿上她的宝贝去田间地头练练手再说! 隔日正好下着小雨,是打猎的好时候,秀春照例天不亮就起了,背上家伙,头上戴了顶草帽,一路小跑去了地里,原先她经常打猎的地方猎物急剧减少,这回秀春换了个地方,穿过合作社,一直跑到淮河坝下才停下来。 连日来的阴雨,淮河滩上积了大大小小的水洼,秀春在坝上打了一套拳,等天朦胧亮之时,才在田间地头来回转悠,逃窜在田间地头的目标刚出现,秀春扯了箭,瞄准目标,一发即中!手里有把好的弓就是不一样,穿射力足够强大,射程足够远,箭头直接射穿鸭脑深深钉在田埂上。 喜滋滋把野鸭搁在背篓里,秀春准备打一只就收手,夏天不是风干肉类的好时候,野味打多了容易坏。 眼下天还早,秀春扫了一圈,见四下无人,甩了脚上的鞋,卷高了裤脚,下水洼泼水逮小草鱼,还有螺丝和河蚌,只要摸到能吃的,一块扔到河滩上! 鱼虾螺蛳河蚌装了半篓筐,秀春才收了手,在水沟里把手上脚上的泥巴洗了,悠悠的坐在坝埂上吹风,袖子裤脚都挽得高高,反正也没人看见。 原本淋淋下的小雨此时也停了,伴着晨风,吹在身上不要太痛快! 吹干了胳膊上腿上的水,秀春放下衣袖和裤脚,穿上鞋,刚起身下坝埂准备回家,就看见坝下的杨树底坐着着挺拔的身影,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有没有看到她光着的胳膊腿... “苗苗哥,你来这干啥?”秀春讶异。 “小春儿,你来这干啥?”学着秀春的语气,陈学功反问。 秀春把背篓背上肩膀,下了河坝,边走边道,“我来晨跑。” 陈学功原地跑了两下,笑嘻嘻道,“我也来晨跑。” 陈学功说的是实话,他确实有晨间跑步的习惯,碰巧看见了在坝上吹风的秀春而已。 这人总学她讲话...秀春不吱声了,弯腰把树底下装弓箭的布口袋拎着,匆匆往家赶。 别看秀春走得快,但她腿短步子窄,陈学功在后头几步跟上,伸脑袋往秀春的背篓里看,“螺蛳、河蚌啊...” 秀春嗯了一声。野鸭还有小草鱼都在下面,他没看见。 陈学功跟着她并排走,悠悠道,“小春儿,上次我还请你吃了顿早饭呢,锅也是我抱你家去的。” 秀春脚步一顿,扭头很有礼貌的回声道,“谢谢苗苗哥。” 一声谢谢就行啦?陈学功不满意,斤斤计较道,“可你连口水都没招呼我喝。” 总得来讲,秀春还算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听陈学功这么说,她有些内疚,忙道,“要不这样,等会我把螺蛳和河蚌分你点,搁在水里吐几天泥巴,拿来爆炒或者烧汤,韭菜炒螺丝都行...还有小草鱼,可以晒小鱼干。” “这么麻烦,我直接去你家吃吧。” 秀春汗颜,出一趟门,领回了一个拖油瓶。 “春儿,谁来咱家啦?” 秀春招呼陈学功坐炕上,对钱寡妇道,“奶奶,是苗苗哥,我大舅妈的侄子。” 钱寡妇一听是秀春外家那边亲戚,脸上的笑淡了些,哦了一声,也没招呼人,就出去串门子去了。 陈学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秀春早就料到钱寡妇会是这种态度,见怪不怪,把西间把橱柜里的零嘴拿出来搁炕几上,解了陈学功的尴尬,“苗苗哥,你先嗑瓜子,螺蛳、河蚌今天烧不了,我把草鱼拌上面粉,红烧了给吃,让你尝尝我手艺!” 其实陈学功也不是真要硬蹭饭,只是他成天在爷爷奶奶家无事可做,家里又没有兄弟姐妹作伴,邻居家差不多大的跟他不熟,常在背后说他是上海佬,显得他格外不合群,所以才去田间地头跑跑步,碰见秀春了就想跟她打打嘴仗。 可秀春出乎意料的老实,反倒让陈学功不好意思了,下了炕,对秀春道,“春儿,你做饭,我给你烧炉膛。” 陈学功虽然在大城市里长大,但每年放假都会回老家,砍柴挑水烧火这种小事,他没少帮陈木匠和陈老太干。 秀春也不跟他客气,抱了一捆干柴,让陈学功坐炉膛口,她在灶台上忙活。 “春儿,你奶眼睛怎么了?是不是有白内障?就你跟你奶住在这里?家里的活都是你在干?你叔伯婶娘呢...” 不说则已,一说起来就没完,烧一顿饭的功夫,陈学功嘴巴就没停过,秀春一个头两个大,想糊弄他两句,发现对方没钱寡妇好糊弄,逻辑性相当强,秀春的前言不搭后语也给他揪了出来。 烧好饭,端菜上炕几,秀春喊钱寡妇吃饭,直到钱寡妇坐上炕,陈学功才住了嘴,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老太太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吃完晌饭,秀春去刷锅洗碗,陈学功想起了正事,问秀春道,“春儿,你什么时候放假?” “应该就在这几天吧。” 教书先生已经教完了所有课程,小二跟她说不出一个星期就该考试啦。 陈学功不忘宋建军交给他的任务,“那你考完试去找我,我们动身去兰州。” 去兰州啊... 秀春欣喜之余,又有点迟疑,对她来讲兰州又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再说她走了,中间一个暑假呢,钱寡妇一个人在家也没人照看。 看出了秀春的犹豫,陈学功不跟她废话,直接替秀春决定,“行了,隔几天我来找你,你跟家里人说下,记得开介绍信和学生证明...” “介绍信?”秀春疑惑。 陈学功当她是没出过远门,啥也不懂,耐心道,“对,没有介绍信,你连火车票都买不了。” 打从今年起,全国上下煤炭紧张,购买火车票要出示介绍信,没有正当理由出远门的,火车票一律不卖! 陈学功又道,“学生证明就让你的老师帮你开一个,和介绍信差不多,证明你是学生,盖学校公章,坐火车可以买半票。” 秀春点头,记在心里。 没几天,秀春他们就期末考了,直到考完试,秀春还没跟钱寡妇提去兰州的事,更别说开介绍信和学生证明。 她不急,有人急。 考完试的第二天,陈学功就找上门了,开门见山对秀春道,“春儿,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去兰州有趟火车在晚上八点,明天走你行不行?” 秀春支支吾吾,她还没开介绍信和证明呢。 陈学功两眼一瞪,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架势,教训道,“小春儿,人可不能当井底之蛙。” 实话说秀春确实很动心,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多接触点新鲜的事物,她不可能永远窝在这个小村庄一辈子... “成,苗苗哥,咱们就明天走,我现在就去找大伯开证明去!” 秀春也不是磨磨唧唧之人,下了决定之后立马去学校找她班主任开了一张学生证明,随后又去了孙有银家,她赶得巧,孙有银要去乡里开会,人还没走。 “啥?春儿你要去兰州呐!” 高淑芬在家纳鞋底,一听秀春说要去兰州,赶忙对孙有银道,“有银,赶紧的呀,给春儿开了介绍信!” 孙有银应了一声,当即拿了印有大坟前生产队的纸张写介绍信,介绍信也好写,就二三十个字,兹证明某某为某某合作社某某生产队社员,现因某某缘由出门,请予以接待... 写完之后再盖上大坟前生产队的公章即可。 “春儿,兰州距咱们这儿可不近,就你一个人去?”到底是大伯,孙有银不放心的问了一嘴。 秀春道,“还有我大舅妈的侄儿,我大舅让他领我一块去。” 这门拐弯亲戚孙有银知道,芦汪北合作社的两大名人,一个是秀春她大舅宋建军,一个是陈木匠的老大陈秋实,这两人在庄稼汉心中那是顶有本事的,关键是这两家出了知识分子的还结成了亲家,肥水不流外人田! 想到路上吃住问题,孙有银又道,“春儿,路上的口粮可要带足呐...还有买火车票的钱...” “去去去...要你瞎操心这些!” 孙有银话还未说完就被高淑芬打断了,握住秀春的手,拉她上炕,高淑芬白了一眼孙有银,道,“既然春儿她大舅让春儿去兰州,那路上口粮的事春儿她大舅肯定想法子解决,要你咸操萝卜淡操心!” 说着,高淑芬又笑吟吟对秀春道,“春儿呀,兰州虽比不得北京上海那样的大城市,怎么也比咱们乡下强千百倍,你去一趟也不容易,你看...能不能给大娘带点东西?” 闻言,秀春不动声色问道,“大娘,你要带啥东西?” “本来我想让你给我带哔叽布回来,可我再一想,城市里指定有成衣,还带啥布料呀,给你大伯带一件衬衫,再带一条哔叽布裤,还有皮鞋,咱们老农民也不要穿太好,就猪皮的吧,你大伯开会穿得体面点就成...” “还有咱家狗娃爱吃糕点,麻饼、江米条啥的带点回来,要是能弄到蛋糕那更好...” 高淑芬吧啦吧啦说个没完,丝毫没有提给钱的事,秀春就竖着耳朵听,但笑不语。 等高淑芬说完了,秀春才眨眨眼睛,为难道,“大娘,我去年挣的工分就换了十块多钱,买你说的这些...” 高淑芬脸上的笑一僵,呐呐道,“你看这不是有你大舅呢...” 秀春小脸上浮现了苦愁之色,“大舅妈的侄子也在,大舅不好太偏袒我吧。” 高淑芬脸上的笑淡了一些,“这样啊,那就先让你大舅垫着,回头我再给他。” 回头再给,回头咋给?宋建军一年都难能回来一趟,难不成要寄钱过去还他? 秀春装作没看见高淑芬的不痛快,拿了介绍信,从炕上下去,笑吟吟道,“行,我记着大娘说的了。” 记着是一回事,买不买又是另一回事。 从孙有银家出来,秀春又分别去了一趟何铁林的牛棚还有郑二婶家。 何铁林听说秀春要去兰州,不住点头,喟叹道,“难得出去一趟,好好吃好好喝好好玩,外头可比乡下好多啦,小丫头,多见点世面是好事,见了世面之后你才会想往更好的地方走。” 说话间,何铁林趴在地上,从他的地铺里一阵摸索,摸到一卷钱,两块、一块、五分、两分、一分,都是这些年他工分换的钱,递给秀春,“穷家富路,丫头拿着路上花。” 秀春不接,“爷爷,我有钱,够花。” 不管秀春接不接,何铁林直接塞到了她手里,“钱我留着没用,说不准哪天两腿一蹬就走了,再说,我不是还有你嘛...” 秀春一阵感动,笑道,“谢谢爷爷。”这钱她收着,但不会花。 去郑二婶家,秀春问郑二婶要不要带啥东西。 郑二婶道,“带啥带?你身上有钱吗?管好你自己就成啦,啥也不要带,路上多带点口粮,城市可不比咱乡下,想吃口饭还得要粮票,二婶给你煮点鸡蛋带着...” 秀春死活不要,忙道,“家里还有鸡蛋,我自己煮了带上。” 虽说开春之后,老母鸡能保证一天下一个蛋,可郑二婶家有三个孩呢,就算不给三个孩吃,拿副食品回收站一毛钱十个卖了,换点针头线脑全指望它了。 从郑二婶家回去,秀春开始收拾包裹,夏天穿的衣裳,干粮、咸菜,还有给宋建军两口子打的野味... 收拾好之后,秀春才跟钱寡妇说她要去兰州的事。 钱寡妇很惊讶,“啥?春儿你要去兰州?那留奶一个人在家咋办?” 听钱寡妇这么说,秀春有点无语,这老太太,第一个想到的永远是自己。 “奶,我把你吃的口粮都备好了,就搁在西间的炕上,自留地里的菜你想吃啥就摘啥,还有家里的鸡蛋,想吃了你就自己煮上...” 钱寡妇不高兴的嘟囔,“反正你现在翅膀硬了,我的话你也不听,想去哪都不用打我招声。” 秀春坚定道,“对,因为我想去。” 钱寡妇似被噎住了一般,没想到秀春会这么顶她,她实在想不明白,好好一个听话的孙女咋成现在这样了,想来想去,钱寡妇把这个改变归结到宋家人身上,一定是宋家人在背后教唆她孙女了,她向来不待见宋家那帮人,鬼点子太多! 第2章 号一更 行李准备好,该带的东西带好,宋建武套马车把两个孩送到火车站,又把秀春她外婆煮的鸡蛋还有一只蒸熟的野鸡都给秀春拿好,反复叮嘱了陈学功几句,眼见天擦黑了才掉马车往家赶。 宋建武走之后,陈学功朝秀春伸出手。 “干啥?” “介绍信,不给我介绍信我怎么去买车票啊。” 秀春把开好的介绍信,还有学生证明,一块递给陈学功,“买火车票的钱,等你回来,多少钱我给你。” 陈学功压根没把秀春的话搁心上,将两人的行李拎到等候棚里,让秀春坐在长椅上看行李,并且叮嘱秀春道,“小春儿,乖乖坐在原地,不认识的跟你说话都不要搭理知道吗?” 虽说陈学功也才十七岁,但农村像他这么大的,有的都有娃了,出门在外,照顾秀春这个可怜的小孩他义不容辞。 周围陌生的东西实在太多了,秀春样子有点迷茫,有点呆,听见陈学功这么叮嘱她,默默的点点头,这副小模样看在陈学功眼里,莫名觉得她好可怜,陈学功想也没想就去捏她的脸,只是手刚伸上去,就被秀春迅速捏住。 “啊。”陈学功痛得低呼一声。 秀春立马甩开他的手,眼神不善的盯着他。 陈学功疼得直甩手腕,他突然想到上回秀春对他动粗的原因,是因为他要给她解麻绳,结果就被她狠拍了一下,力气也是大的要死,小丫头明明还不到十岁,身体干瘪的像豆芽菜,又不是满.清时期,都新时代了,用得着这样死封建吗... 见秀春还拿看卑鄙xia流之人的眼神看他,陈学功没好气道,“算了算了,算我闲操萝卜淡操心,哪个人贩子要是敢拐卖你,那是他倒了八辈子霉!” 秀春咬着下唇,不吱声,他要是不捏她脸,她是不会动手的。 陈学功气呼呼的去买火车票,秀春就在原地坐着,看好脚边的行李,两眼目视前方,不乱瞟,不乱跟别人搭讪。 虽说建国初期的国民普遍比较淳朴,但还远没到出门不惧夜不闭户的程度,吵嚷的火车站突然发出惊恐的大叫声,“有贼啊,偷钱贼,偷了我的钱啊!抓贼啊!” 秀春忙仰头看,声音从她的正前方发出,是个抱孩子的中年妇女,她这一声喊叫惊动了怀里熟睡的娃,小娃娃跟着大哭起来,周围人忙安抚中年妇女,纷纷过来询问,身强体壮的大汉就跟着偷钱贼追了出去。 “我的钱,是我身上全部的钱啊,都被偷走了!”中年妇女吓得六神无主,讲话也哽咽了起来。 顺着中年妇女手指的方向,确实有个男人在人群中逃窜,秀春三两步跑到中年妇女面前,丢下一句,“大婶别哭,我去给你找回来!” 说完,蹭得一下就没了人影。 待众人回过神时,秀春已经窜出了老远,在人群中飞速跑,冲在所有人前面,跟偷钱贼的距离越拉越近。 偷钱贼今天出门也是没看黄历,逃出了火车站等候棚,窜进胡同里想把秀春甩掉,奈何秀春速度太快,死死跟紧他,最后竟一脚踩墙面,借力飞踩墙而走,偷钱贼还没整明白是咋回事,秀春已经堵在了他前面。 “把大婶的钱拿出来!”秀春面带怒色,大声道。 偷钱贼这才看清追他的人竟然是个刚及他胸口高的豆芽菜,七上八下的心总算揣回了肚子里,压根不把秀春放在眼里,蔑视了秀春一眼,大摇大摆掉头就走。 秀春脚蹬墙面,又一个飞跃,照着偷钱贼的肩膀劈了下去,偷钱贼一个趔趄,还没回过神,又被秀春一个回旋飞踢,一脚踹趴在了地上。 这时候跟着追出来的几个热心大汉也找到了胡同里,瞧见偷钱贼已经被揍趴在了地上,顿时不可思议的齐齐向秀春看去。秀春神色冰冷,从偷钱贼手里抢回了大婶的破手帕,破手帕里包着一卷钱,手帕没被打开过,钱应该没少。 “这回放你一马,再让我看见你偷东西,定要卸掉你一只手!” 偷钱贼趴在地上欲哭无泪,这是他今天的第一单啊... 就在秀春神勇的飞出去追偷钱贼时,我们的苗苗哥从售票窗口买了两张学生票回来了,等候椅上的行李还在原处,可是秀春却不见了! 陈学功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慌了神,小春儿该不是真被人贩子拐走了吧! 泽阳市火车站是南北中转站,客流量与上海站相差无几,等车的,买票的,来回走动的,熙熙攘攘... 陈学功急得不行,跳上等候椅不停张望四周,希望能在哪个角落里看到秀春的碎花罩衫,耳边还有小孩的哭闹声和妇女哽咽声,吵得他心烦意乱,恨不得手里有个大喇叭,狂喊一声秀春的大名。 “小伙子,刚才那个小丫头是你妹子啊。” 正六神无主之时,陈学功的裤腿被人扯了下,坐他旁边的老太指指前方不远处的一群人,“那娘两个遭人偷钱,你妹子帮着去抓偷钱贼了。” 啥? 陈学功从等候椅上跳下来,“春儿...我妹妹去抓贼?!” 和老太坐一块的年轻姑娘操着地方口音,挣在老太前头冲陈学功道,“你妹子速度太快啦,俺跟俺奶拉都没拉住她,人就这么嗖的一下窜了出去。” 说话间年轻姑娘伸手指了个方向,“一群人都往那里跑了,你去那边看看,兴许能找到你妹子。” 陈学功忙感谢,立马朝年轻姑娘指的方向去找人。 “娘咧,还真是兄妹两,没一个顾行李,这么多东西,说不管就不管啦!”年轻姑娘忍不住把秀春的行李袋打开,伸头往里面看了看。 老太一巴掌招呼到年轻姑娘的脑袋上,“你干啥呢!手脚给我放老实点!” 年轻姑娘畏惧老太,撇撇嘴,不敢再看,但脑袋里还在惦记刚才看到的东西,小篾篮里放的可是鸡蛋和肉啊!! 陈学功快走在人群中,两只眼像雷达,男人忽略,妇女无视,专挑萝卜头看,还专挑穿碎花罩衫梳两个麻花辫的萝卜头看,虽然一再告诉自己,小春儿有正义感是好事,值得表扬,小春儿头一次出远门,对外边的世界不了解,要耐心好好教... 可是,很想逮到她狠狠揍一顿怎么办!让她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让她不听话,让她乱跑! 刚出火车站等候棚,就看到穿碎花罩衫的小身影,正挺胸拔步朝自己走来,身后还跟了几个年龄皆在二十岁以上的壮汉,整得跟保镖似的... 陈学功满肚子的火蹭得一下窜上来,压都压不住,不用照镜子他都知道,此时他的脸上一定写了四个大字:我,很,火,大! “咦,苗苗哥...” 刚才的神勇之色不见,秀春讪讪笑了,垂脑袋走到了陈学功跟前,偷眼看了脸色很难看的人,呐呐的解释道,“苗苗哥,我是去追偷钱贼来着...” 陈学功气得说不出话,想抬手拍她脑门,手都抬起来了,又放了下来,不行,刚才被捏的手腕还疼着呢,再被秀春这个死小孩捏一次,就该废了... 累人担心,秀春很愧疚,把手里的破手帕递给陈学功看,有点沮丧道,“我把大婶的钱追回来了。” 陈学功气笑了,“小春儿,你本事还挺大。” 陈学功这样,令秀春很拘谨,若是时间倒退回去,她肯定还是会毫不犹豫帮大婶追偷钱贼,但她确实是害苗苗哥担心了,毕竟苗苗哥是向她大舅担保过,要把她安全带到兰州。 两人这样,在旁人眼里,那就是哥哥训斥妹子,一块去追偷钱贼的其中一个壮汉忙打圆场,“小同志,你也别怪你妹子了,她也是好心,今天如果不是你妹子,一准让偷钱贼给得手了!” “对啊对啊,你这妹子跑路可真快!” “小同志想必你跑得会比你妹子还快!” ...... 在七嘴八舌的劝解中,一行人回了等候棚,秀春先看了一眼陈学功,见他还像在生气,想了想,还是道,“苗苗哥,你先去歇歇,我把钱还给大婶。” “我还是跟着你吧,万一你还个钱人又丢了,我上哪去找人?” 陈学功走在前头,秀春跟在后面,在一片赞许声中把钱交给了大婶,“大婶,你看看手帕里的钱对不对。” 抱孩子的大婶忙把手帕解开,钱是她一点点攒下的,包在最外层的是一张面值五块的钱,大婶只看了一眼最外面的钱,就知道一分不少,忙拉了秀春的手连声道谢,“小同志,今天得亏你了,我要去南京,我男人在那儿,夜里两点的车,我票还没买呐...” 中年妇女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她怀里的小男娃已经被哄睡着,就拉着秀春的手絮絮叨叨多说了几句。 “小同志,你叫啥?你帮了我这么大忙,日后有机会我好报答你。” “秀春。” “啥?”中年妇女脸上的笑僵在了脸上,仔细打量了秀春一遍,再次问道,“小同志,你说你叫啥?” “好了小春儿,到点了,我们该上火车了,赶紧拿行李去检票。”由上海站开往兰州的火车已经鸣笛到站,检票口已经开始检票了。 陈学功去他们原来的位置拎行李,秀春忙追了上去,不忘回头对中年妇女大声道,“秀春,我叫孙秀春。” 中年妇女原本都站起了身,又一屁股跌坐在等候椅上,喃喃道,“孙秀春...春儿...” 陈学功左手拎行李箱,右手拎秀春鼓鼓囊囊的布口袋,让秀春走在他前面,把秀春牢牢锁定在他视线范围内。 秀春手上拿了两人的火车票,还有她的学生证明,以及陈学功的高考准考证,在陈学功的指导下,秀春把所有东西交给安检人员,检票无误后,人挤人上了火车,找到他们的座位。 买票的时候,陈学功再三央求售票员给他两张座位连在一块的票。 售票员是个圆脸大眼睛梳着两个麻花辫的姑娘,十八岁,高中文化水平,刚进岗位工作,瞧见陈学功是个面皮白,五官上佳的年轻同志,还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冲她笑,顿时晕晕乎乎啥也想不到了,别说两张座位连着的坐票,就是两张卧铺票,售票员不管他要领导工作证都能打两张出来给他。 陈学功把行李搁好,吃食、水壶拎出来搁在桌上,让秀春坐里面靠窗坐。 因为撵偷钱贼的事,陈学功的火气还没消,秀春哪还敢不听话,他让坐里面就坐里面,火车上有点闷,秀春盯着车窗看了一会儿,不知道这种窗户咋打开,最后还是向陈学功求助,“苗苗哥,帮我把窗户打开吧,太闷。” 泽阳市不是始发站,他们上来时,车厢里已经稀稀拉拉坐了一部分人,有的还在吃晚饭,本来夏季就偏热,车厢里真是啥味道都有。 车窗是上下窗,下面的玻璃要推到上面,陈学功探身用了下力,没推动...再用力,还是没动静... 坐在对面的中年男人好心提醒道,“我试了几次都没推开,大概是生了锈。” “向上推就行了是吧?苗苗哥,我来试试。”秀春把陈学功的胳膊拿到了一边,两手托在窗户沿,向上试了试力。 “让列车员想办法,我都打不开,你怎么能...” 陈学功话还没说完,吱呀一声,玻璃窗升了上去,呼呼的夜风顿时灌了进来。 “开了!”秀春欢喜的扭头朝陈学功看,发现他的脸比刚才还黑,有点纳闷,是哪个不长眼的,又惹她苗苗哥生气了? 哐当...哐当...出了泽阳市之后,火车开始加速。 列车员细心提醒所有乘客,还有二十分钟,车厢内将熄灯,吃饭的上厕所的,赶紧行动。 折腾到现在,两人都还没吃饭,秀春肚子早就饿了,等车的时候忙着撵偷钱贼,随后惹苗苗哥生气,一直没敢提吃饭的事,秀春仔细打量了苗苗哥,见他脸色还好,就道,“苗苗哥,我饿了...” 秀春说话声还带着小女娃的稚气,她饿了这句话,听在陈学功耳朵里,莫名觉得可怜,再一想,这孩子既没爹又没娘,奶奶还是瞎了眼的,陈学功的同情心又上来了,全然忘记刚才自己是怎么被她气得跳脚。 叹了口气,陈学功从小篾篮里拿了个鸡蛋,剥掉壳,递给秀春,“吃吧,我也饿了。” 给秀春剥了一个,他自己也剥一个。 秀春三两口就解决了,陈学功又撕了一个鸡腿递,抱在格子布手帕里给秀春。 秀春接过,又指指军绿色的水壶,“苗苗哥,我渴了。” “事多!”陈学功斥声。 话虽如此,还是把壶盖拧开,递给秀春。 刚才追偷钱贼活动量太大,秀春早渴得不行,一壶水咕噜噜喝掉一大半,陈学功也渴了,不过他是被火气烧的,接过水壶,咕噜噜把剩下的全喝了。 刚放下水壶就瞧见秀春瞪眼看他,脸上又浮现出想揍他时的神色,不高兴道,“干嘛,我又哪里惹你了?” 秀春两颊发烫,提醒陈学功,“那是我喝过的。” 陈学功接话道,“怎么,你喝过我就不能喝了?就一个水壶我不喝想渴死啊?小春儿,我还没嫌弃你呢,你倒先嫌弃我来了。” 秀春坚持道,“至少,至少你擦擦再喝。” 闻言,陈学功的脸色好了些,悠悠道,“没事,我不嫌弃你。” 拿着空了的水壶,陈学功正色道,“给我坐好了,现在我去打热水,要是我回来再不见你人影,信不信我真把你给丢了?” 见秀春老实点了头,陈学功才起身去两节车厢之间打热水,再回来时,远远地朝秀春望去,见她乖乖在原地坐着,满意的笑了。 下一秒又笑不出来了,他的位置上怎么坐了个姑娘?!和他差不多大的年纪,穿着脏的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红底碎花罩衫,和秀春一样梳了两个麻花辫,只是皮肤比秀春黑多了,厚嘴唇肉鼻子,和秀春翘鼻子小嘴巴没得比。 再看秀春,一点防备心都没有,还把另一只鸡腿撕了给人吃,他还没吃呢! 第2章 号二更 “苗苗哥,你回来啦!”秀春忙指着坐她旁边的姑娘介绍,“苗苗哥,刚才是这个姐姐帮咱们照看的行李,还有那个奶奶!” 秀春又指了指搁过道口,坐他们斜对面的老太。 这下陈学功有印象了,把水壶搁桌上,礼貌的请年轻姑娘起身让位。 年轻姑娘叫桂花,和她奶一块去兰州走亲戚,她姨奶奶一家住在兰州,本来她奶不愿意带她,她死活非要跟着,桂花最喜欢走亲戚,可以吃到平时在家吃不到的,比如肉,比如糖果,比如糕点,运气好点,说不准还能混一身新衣裳。 没上火车前,在等候棚里桂花就注意到陈学功了,她从来没见过穿得这么干净好看的年轻小伙,像她们乡里跟她差不多大的小伙,冬天穿黑棉袄,补丁摞补丁,夏天破汗衫,土布裤,脚上是破的不能再破的解放鞋,哪个有眼前这个穿得好,雪白的衬衫扎在咔叽布裤里,脚上是一双白色球鞋... 高鼻梁,薄嘴唇,笑起来牙齿特别白,左脸颊上还有个酒窝...看着看着,桂花就有些痴了... 桂花的脸颊红扑扑,对陈学功道,“大兄弟,俺叫桂花,你叫啥?” 大兄弟... 陈学功汗颜,对桂花道,“这是我的位置,让我跟妹妹坐一块行吗?” 桂花抿嘴笑了,起身转而坐到对面,和中年男人坐一块,“那俺坐这里!” 只要不坐他的位置,陈学功不管她坐哪儿。 小篾篮里一整只鸡,两只腿没了,翅膀也没了,光秃秃剩个鸡身,陈学功从肚子上撕了一块肉,还没吃呢,就被桂花油乎乎的手一把抓了过去,同时另一只油乎乎的手伸了过来,递给陈学功一只鸡腿,“大兄弟,你吃鸡腿,我还没咬过,对了,大兄弟我叫桂花,你叫啥?” 陈学功不接鸡腿,礼貌的笑笑,“我知道你叫桂花,鸡腿你自己吃吧,我吃鸡蛋。” 还是没说自己叫啥... 秀春转转眼珠子,嘴里啃着鸡翅膀,对桂花道,“他叫陈学功,小名苗苗。” 秀春话音刚落,就被狠瞪了一眼,只听对方没好声道,“好好吃你的,吃个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 不知道又哪儿惹到苗苗哥了...秀春抿抿嘴角,不吭声了。 啃完鸡翅膀,陈学功又给她剥了一个鸡蛋,秀春接过来三两口吃掉,又渴了,再喝点水... 吃饱喝足了,听着哐当哐当的火车行驶声,秀春猛地拍了下脑袋,问陈学功,“苗苗哥,火车票多少钱?” “十块。”陈学功低头剥着鸡蛋壳。 这么贵啊...秀春深觉肉疼,她罩衫口袋里没那么多钱,钱都被缝在裤口袋里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拆开。 秀春低声道,“等到了大舅家,我再给你。” 陈学功刚想说话,坐对面的桂花就开口了,“苗苗哥,你咋骗你妹子呢,上车前,是俺去买的俺跟俺奶的火车票,俺跟俺奶加起来才九块二毛钱,你买咋就一张十块了?是不是你被售票员给骗了?!” 秀春立马瞪眼看向陈学功,那质问的眼神,盯得陈学功一阵心虚,好像他干了一件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天知道,他只是想让秀春打消给他车票钱的念头而已。 “小春儿,我开个玩笑而已,车票钱不用给我,姑父给报销。” 秀春没有笑,不知道笑点在哪里。 陈学功赶紧转移话题,“春儿,你吃饱了没有?再来一块鸡肉?还是鸡蛋?再不然玉米面饼?” 秀春摇摇头,打了个饱嗝,被带得转移了注意力,“我饱了,苗苗哥你自己吃吧。” “苗苗哥,俺还没饱...”说话间,桂花伸手给自己撕了一块肉,裹在玉米面饼里,大口吃了起来,含糊不清对陈学功道,“苗苗哥,俺还想再吃一个鸡蛋。” “......” 没几时,车厢内熄了灯,黑不溜秋一片,外面也是黑灯瞎火,火车也不知道哐当到哪儿了。 起初秀春还趴在窗口对外看,哪怕啥也看不见她也一身的劲,可是没撑多久就开始犯困了,坐在那里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 陈学功看在眼里,刚想把秀春的脑袋揽靠到自己肩膀上,突然想到了自己的手腕,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轻咳了一声,低声对秀春道,“小春儿,实在困了就枕到我腿上,你横着睡,我趴在桌上。” 秀春猛地摇摇脑袋,“那我趴着睡。” 火车上的小桌短,只够靠窗坐的人趴,秀春趴着睡,那陈学功只能双手抱臂仰靠在座位上,晃晃荡荡熬了半夜。 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摇了摇他胳膊,一个激灵醒了。 “苗苗哥,我想上茅坑,我不知道在哪儿,你带我去茅坑。” 晚上吃太多喝太多,秀春是被尿给憋醒的,她倒想自己去上茅坑,可是不知道茅坑在儿,而且这东西晃荡来晃荡去,晃得秀春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憋了好久,实在憋不住了,只能把陈学功喊醒。 陈学功认命的领着秀春去了两节车厢间的卫生间,并且对秀春道,“小春儿,这叫卫生间,不叫茅坑。” 秀春管不了那么多,她快憋死了,进去反关上门,好一阵才出来,她刚在里面吐了... 上了卫生间,陈学功又领她去洗手台洗手,并且告诉她,“这是水龙头,这样拧一下水就能从里面出来。” “没有井,没有江河湖泊,水从何处来?” 陈学功只当她长在乡下没见过这些东西的缘故,耐心解释道,“每节车厢都有个水箱,水箱里装满了水,只能洗手脸最好别饮用,火车每停下一站,列车员就会往水箱加水。” 秀春哦了一声,又道,“那咱们头顶上亮的东西呢?” 陈学功明白了秀春的意思,纠正道,“那叫电灯,乡下暂时还没通电,城市里家家户户都有,电灯要通电线,电线是传递电源的媒介,电主要由煤炭或水力发出来...车厢里之所以有电,是因为每节车厢底下都有一台发电机,火车运行时带动发动机转动就可以发电。” 太复杂,秀春听不明白了,晕晕乎乎的点头,在水龙头下洗了手脸,还漱了漱口。 两人抹黑回了自己的座位,刚坐下没一会儿,秀春又被晃荡的心里翻江倒海,推推陈学功,她要出去... “又要上厕所?” 秀春皱着眉头,忍住心里的恶心,“苗苗哥,我想吐...” “我的天...小春儿,你晕火车了...” 连着吐了两次,把晚上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坚强如杨小将,此时也没精打采了,脚踩棉花,晕晕乎乎感觉自己随时都能升天。 秀春这副模样,陈学功不放心,干脆站了起来,对秀春道,“小春儿,你平躺着,趴着睡挤压到胃部,更容易吐。” “我睡了,那你坐哪儿。” “苗苗哥,坐俺这,俺两个挤挤就能坐下了。” 桂花也醒了,往里面挪了挪屁股,要给陈学功腾出一个位置,惹得同她坐一块的中年男人不乐意了,“小同志,夏天热,能不能别总往我这儿挤。” “大叔,你咋这么没有同情心呐,没看到俺苗苗哥他妹子晕火车啦,俺苗苗哥没处坐,让点位置给他咋啦!” 桂花嗓门大,她这一嗓子,把车厢里大半的人都喊醒了。 眼看这两人要起争执,陈学功忙道,“大叔您别动火,都少说两句,我不坐,我坐地上就好。” 中年男人也是被桂花烦得不行了,兖州站那会儿,坐他旁边的乘客已经上了火车,但身边这个叫桂花的小同志死活不挪位置,非要让乘客跟她奶奶坐一块。 中年男人也年轻过,忍不住要感慨上一句,红颜祸水啊! 陈学功盘腿坐在过道上,拍拍空出来的座位,对秀春道,“这下行了,小春儿你赶紧躺下,不然一会儿你又该吐了。” 秀春心生感动,照陈学功意思平躺了下来,并且将脑袋对过道口,用陈学功的话来解释,火车虽然晃荡,但中间肯定比两边晃荡的幅度要小很多。 陈学功又道,“手腕中间上两寸的地方有个穴,叫内关穴,小春儿你自己用力揉按一会儿,能缓解晕车症状。” 秀春照做,感觉确实好了许多,人舒服了,瞌睡就上来了,自己啥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再醒来时,车窗外的天已经是青灰色。 陈学功就坐在过道里靠着椅背睡了一夜。 睡了一觉之后,秀春起来动了动身体,感觉没昨晚那么难受了,赶紧晃了晃陈学功,让他在座位上躺一会儿,轮她坐地上。 陈学功一夜都没睡好,此时也不跟秀春客气了,脑袋对里,长腿搭在外面,倒头就睡,再醒来就是中午了。 白天过道口行人多,秀春干脆盘腿坐在了两个座位之间,她个子小,又瘦,不占啥地方,车厢里提供小人书,秀春要了一本,安安稳稳的看到了中午。 看见陈学功睁眼了,秀春喜道,“苗苗哥,你醒啦。” 陈学功揉了揉眼睛,站起来活动活动身体,又去上了趟厕所,再回来时,秀春已经趴在车窗户口盯着沿路的风景看,小脸上洋溢着笑,不知道外头有什么好看的,还把脑袋伸了出去。 “把头缩回来,你这样伸出去危险!”陈学功深觉自己的嘴快赶上他妈了,怪他,以前体会不到父母的苦心,现在带个小孩,他开始理解他父母为何这样不放心那样不放心了。 秀春听话的把头缩了回来,并且道,“我看外头啥东西都没有,咋就危险了?” 还顶嘴... 陈学功没好气道,“在你伸头向外的时候,如果对面朝我们驶来一列火车,你的头就会被咔嚓掉!” 秀春不吱声了,头虽然没再伸出去,但还是趴在窗户口,留个后脑勺给陈学功... 中午饭点,列车员开始在车厢来回走动,为乘客提供午饭,有大米饭、一道肉菜、一道素菜。 火车上的饭菜不用饭票,这是所有乘客的福利,绝大部分人都不会错过这个福利,陈学功就更不可能为了节省钱再去吃自带干粮了。 火车上还提供了汤面,汤上飘着葱花,里面化了猪油,闻着就诱人。 “小春儿,你吃汤面还是米饭?” 餐车就停在过道口,秀春起身仰脑袋在两样之间来回看了看,她的脸上分明就写着:我都想吃。 汤面打满饭盒,卖三分钱,一份大米饭,两分钱,一个青椒炒黄瓜,三分钱,一个猪肉烧冬瓜,五分钱。 陈学功把他的铝制饭盒还有秀春的,全拿了出来,汤面和饭菜都要了,摆在秀春面前。 “你先吃,想吃什么吃什么,吃剩下我来解决。” 秀春脸上又浮现出为难之色。 陈学功一手撑着额头,颇为老长的叹口气,“小春儿,我们这是出远门,就别互相嫌弃了成吗?” “大妹子,苗苗哥干干净净的一个人,你咋还嫌弃上苗苗哥哩!”桂花忍不住为她苗苗哥抱不平。 秀春也不是忸怩作态之人,怕陈学功多想,忙道,“我不是嫌弃苗苗哥,我是觉得吃剩下了再给你,没有礼数。” 陈学功面上带了笑,“小春儿还知道礼数,不错,出门在外就别提礼数了,快吃吧。” 想了想,他又叮嘱,“不过吃个七八分饱就行了,别吃太撑,不然你又会像昨晚那样晕车。” 秀春脸蹭的一下红了,哦了一声,小口小口的吃着面前的饭菜,吃几口饭,喝一口汤。 坐陈学功对面的桂花也在吃午饭,不过她吃的是自带干粮,玉米面煎饼,裹上大葱和酱菜。 桂花把大葱卷在煎饼里,又用手捏了几根酱黄瓜一块裹上,递给陈学功,“苗苗哥,饿了吧,你先吃俺的,俺还没咬过。” 陈学功客气的推辞,“不用不用,你吃你的,我吃妹妹的就行了。” 桂花羞涩的笑了笑,把煎饼裹大葱硬塞到了陈学功手里,“苗苗哥你不是都跟你妹子说了?出门在外咱就别互相嫌弃啦!吃,快吃呀!” 第3章 号一更 在冗长的哐当声中,火车行驶了两夜一天,终于在凌晨五点钟到了兰州火车站。 秀春仍旧走在前头,陈学功两手拎行李跟其后,桂花紧伴陈学功左右,任凭老太怎么说她也不听。 陈学功被她缠得一个头两个大,快走两步跟秀春走一块,在桂花再一次挤上来时,忍无可忍道,“桂花同志,夏天热,麻烦你离我稍微远点。” 闻言,桂花慢了几步,不高兴的撅噘嘴,瞧见秀春两手空空啥也不拎,再看她苗苗哥,手上拎得满满的,脖子上还挂了个水壶,快走几步追上秀春,大声道,“大妹子,你咋啥也不拎呐,至少拎两样东西呐,看把苗苗哥累的!” 秀春临下火车前又吐了几回,这会儿还脚踩棉花呢,心里躁的不行了,眼下听桂花这么说,秀春扭头看了同样两手空空的桂花一眼,提醒道,“桂花大姐,你倒是给你奶奶拎点东西呐,奶奶年纪大了,可禁不起折腾!” 说完,秀春又问了陈学功一声,“苗苗哥,你累不累?” 陈学功立马摇头,“不累,不累,我们快出去吧,姑父和姑妈应该都在外面等着了。” 因为陈学功和秀春的到来,宋建军两口子特意请了一天的假,打听好火车到站的时间,早早来了火车站。 约莫两层楼高的火车站门口,竖着四根水泥方柱,延出一截的挡雨台上方繁体字书写着兰州车站四个大字。水泥方柱的斜前方竖了一根焦炭木电线杆,宋建军两口子就站在电线杆下等候。 秀春的碎花罩衫比较显眼,陈秋娟先看到了秀春,然后是她侄儿陈学功。 “春儿,苗苗,在这儿!”陈秋娟忙向两人招手。 宋建军迎了上去,把陈学功手里的行李接过,拍拍陈学功肩膀,又抬手摸摸秀春脑袋,注意到秀春有点没精打采,忙道,“咋啦,春儿?” “姑父,她晕火车了。” “啊,晕车啦,走,咱们去饭店吃点早饭,歇一会儿再走。” 火车站南边就是国营饭店,宋建军把行李绑在他自行车后座上,四人刚想走,就被人喊住了。 喊人的是桂花,一声接一声苗苗哥,嗓门极大,想忽略都不行。 “苗苗哥,这就是俺姑妈、姑父吧,你们去哪儿,俺也要去。” 桂花说这番话的时候,面上虽带了羞涩,但话语里很是坚持,苗苗哥吃过她卷的煎饼大葱,跟她说话好声好气,还说了好些上海人的衣食住行,听得桂花心神向往,上海她虽然没去过,但听过无数人说过,上海有带电的洋车,有花花绿绿的面料,有各式各样的衣裳... 桂花决定了,她要嫁给苗苗哥,跟他去大上海,穿不打补丁的衣裳,脚蹬高跟鞋,坐带电的洋车,再给苗苗哥生几个娃... 桂花这一声俺姑妈、姑父,可把宋建军两口子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疑惑的朝侄儿苗苗看了一眼,发现向来教养品行不错的侄儿脸上已经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秀春扯扯陈秋娟的袖子,示意舅妈一边说话。 两人走远了几步,秀春按捺不住笑,低声道,“喊苗苗哥的大姐叫桂花,应该是中意苗苗哥了。” 秀春话音刚落,陈秋娟嗤一声乐了,再看她侄儿,还在被那个叫桂花的小姑娘缠着脱不了身,忍下了笑意,赶紧去给她侄儿解围。 重新回到桂花跟前,陈秋娟已经敛了脸上的笑,拿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道,“小同志,咱们现在要家去,你跟着干啥?” 桂花朝陈学功身旁靠了靠,“我...我跟着苗苗哥。” “小同志你跟着苗苗也不是个事,你是来走亲戚还是干啥?你家里人呢?就不管他们了?” 陈秋娟话音刚落,桂花她奶气喘吁吁跟了过来,远远瞧见桂花跟苍蝇见着屎一样,紧紧粘着人家小伙子不放,气不打一处来,挥着手里的水瓢就往桂花身上招呼。 “死丫头,俺带你出来就是让你给俺丢脸的是吧,看俺下回还带你出门,快点给俺拎东西走人!再不听话,俺打死你...” 直到祖孙俩骂骂咧咧走远了,陈学功才长吁一口气,没精打采的跟在宋建军两口子身后朝国营饭店走,秀春坐在行车上被宋建军推着走,看他的眼神有点同情。 陈学功目露凶光,狠狠瞪了一眼。臭小孩,如果不是她跑出去追贼,他们会跟桂花祖孙两打交道吗?! 四人进了国营饭店,宋建军做主去窗口买早饭,兰州的小吃早在明末清初时就已闻名天下,国营饭店的早饭虽然比不得那些隐藏在老街小巷内的摊位饭馆,但提供的早饭种类绝不比北京城差。 糖酥饼、水煎包子、油锅盔、高担酿皮、豆腐脑、油果子、千层饼、大馄钝、清汤牛肉面... 宋建军要了一碗清汤牛肉面,二两粮票,八分钱一碗,一碗高担酿皮,二两粮票,五分钱,一笼水煎包子,三两粮票,五分钱,一个油锅盔,二两粮票,五分钱。 交了粮票付了钱,宋建军喊陈学功端饭。 圆桌上摆的都是当地特色,看得秀春直咽口水。 “快吃快吃,都饿了吧。”陈秋娟赶紧招呼两个孩,让他们吃饭。 秀春也不客气了,她胃里的那点东西全供给了卫生间,早就饿得不行了,先吃一个她最钟爱的包子! 皮脆肉香,表皮还有芝麻,味道不要太好! 见秀春脸上又浮现出那种神采奕奕之色,陈学功不觉好笑,放慢了吃饭的速度,把水煎包全留给了秀春,他发现了,臭小孩不是被父母饿坏的,她应该生来就是大胃王,吃啥都香,吃啥都好吃! “春儿,慢些吃,先喝口面汤,明天我跟你舅妈都上班了,让你苗苗哥带你出去好好转转,把兰州的小吃都吃一遍。” 秀春不住点头,这个她喜欢! 秀春忽然找到了她来这里的最大目标,对于贪吃的人来说,这里无疑是天堂! 吃完早饭,宋建军领着他们沿盘旋路一路向西走,兰州的夏天并不算热,大街小巷穿长袖的随处可见,马路牙子两边一路的洋槐树,洋槐花开得正盛,或许是没见到兰州秋冬季的漫天黄土,吃了一顿美食之后,秀春对这座城市充满了好感。 “兰州是个狭长的城市,南面是皋兰山,北边是白塔山,皋兰山下有五泉山公园,白塔山下是中山桥,桥下是湍急的母亲河...”宋建军边走边絮絮叨叨说着兰州城的人文风情,他大学毕业被分配到这里,已经在这里生活十来年了。 宋建军的工作单位在五零四工厂,是建国初期最大的核.工业基地,因为工作性质特殊,工厂在西郊,但职工楼却被安排在老工业区,这里不止住着五零四的职工,还有炼油厂职工、化工厂职工,前排的红砖平房是化工厂和炼油厂家属房,后两排青砖两层小楼属于五零四职工楼。 整个老工业区无疑是个小社会,工业区内粮站、副食品店、供销社、卫生站、小中学一应俱全。 进了青砖楼,楼里住的大都是宋建军的同事,互相打招呼,他们有来自五湖四海的移民,也有地地道道的兰州人。 保卫科的王师傅就是地道的兰州人,瞧见宋建军两口子领着一大一小两个孩,从保卫科伸出个脑袋出来,操着地方口音招呼道,“建军、秋娟干洒呢,两个小屯志哪里人,小屯志真干散!” 陈秋娟手揽着秀春,又拍拍陈学功肩膀,笑着回道,“一个外甥女,一个侄儿,放暑假过来玩,我和建军上班时候,有啥事王师傅可得多担待点!” 王师傅忙拍胸脯保证没问题,上回宋建军两口子送了一碗红烧兔肉给他,那美味,王师傅到现在还惦记着呢! 现在的小楼比不得后世,本就不宽的楼道里家家户户门口堆着杂物,或放铁皮炉子,或搭简易灶台,二楼住了四户人家,宋建军家在最东,挨楼梯口,靠墙处砌了个简易灶台,灶台外边还有个铁皮炉子,炉膛口堆了煤球。 陈秋娟开了门让两个孩进去,宋建军在楼下停自行车迟上来一步。 陈秋娟把零嘴拿了出来,让两个孩随便吃,然后就出去生火张罗做饭,宋建军把行李送了上来之后,随即又出去买些时令蔬菜。 工业区和郊区紧挨着,周边不少农民会挑担来卖自留地里的瓜果蔬菜。 陈学功不是第一次来兰州,对这里的环境比较熟悉,进门就往客厅的木椅上一坐,端起木几上的杯子大口喝水。 秀春在屋里好奇的打量,屋子里外两间,比她住的地方略微小一点,里间是宋建军两口子的卧房,面积偏小,放了一张双人床,一个带镜子的大衣柜,床头摆了一把椅子,客厅的面积比较大,一排高低柜拦在正中间,高低柜里面是上下床铺,等于是一间屋,外边才是小客厅,挨东墙摆了两把椅子,中间是木几,西墙是个书架,统共五层,密密麻麻摆放的全是宋建军的书,书架旁是个高凳,上面摆了个花盆,里面泡了一株水仙。 面积不大的小家被陈秋娟整理的干净利落。 秀春注意到了,家里除了几个木箱,其他家具,无论是桌椅板凳还是高低柜,上面都被盖上形形□□的红章。 “苗苗哥,为啥要在它们上面盖章?” 陈学功起身走到秀春身边,弯腰挨个指给秀春看,“为什么要盖章?因为但凡盖了章的都是公家的东西,像国家重要机关单位职工、高校部分教师还有科研机构的职工,公家除了分配住房以外,还会配备家具,只要是盖了公章的,那就意味着姑父和姑妈离开这里,东西都不能带走。” 秀春点点头明白了,那就和她家的宅子差不多,里面的家具陈设、一花一木,也大都是圣上御赐。 “苗苗哥,那这么说你家也有这些公家配的家具了?” 秀春知道陈木匠的大儿子在上海医学院教书。 陈学功点头,又道,“因为我父母是校双职工,分房面积要比姑父的大一些,家具配备方面相应也会多几件。” 秀春真心赞许道,“苗苗哥,你懂得真多!” 这还是臭小孩第一次夸赞他,陈学功不觉得意忘形,“那是自然,我懂得多着呢!” “啥懂得多?”宋建军买菜回来了,笑呵呵问道,他只听到陈学功最后一句话。 在宋建军面前,陈学功可不敢得意,忙谦逊道,“我的意思是要学的还很多。”他姑父才是精英分子,支持国家建设的中流砥柱。 秀春抿嘴偷笑,被陈学功逮到,怒瞪一眼。 宋建军去买菜,从瓜农手里买了一个白兰瓜,皮薄肉厚,在兰州特有气候的孕育下,格外的香甜,秀春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瓜,陈学功抱着白兰瓜去水龙头下冲洗时,秀春跟着去,盯着白兰瓜打量。 “贪吃鬼。”陈学功给了个精准的评价。 一个瓜切八块,有四块进了秀春的肚子里,瓜吃的太多,导致吃午饭时战斗力就下降了许多,哪怕菜色很丰富,大舅妈还把平时舍不得吃的大米拿出来煮了。 秀春小口小口的吃着碗里的米饭,大舅和大舅妈轮流给她夹菜,碗里堆得像小山包,肚子里装了太多白兰瓜,吃不下菜了。 好在大舅和大舅妈在问苗苗哥考大学的事,没注意到她。 “苗苗,你报考了哪所大学?” “通知书下来了吗?” 陈学功道,“我报了第二军医大学,通知已经拿到了手。” 宋建军满意的点头,“子承父业,当个医生挺不错!” 说着,宋建军又对陈秋娟道,“秋娟,把家里那瓶酒开了,我跟苗苗喝一杯,庆祝他顺利考上!” 自己的侄儿考上大学,陈秋娟也是欢喜的不行,哎了一声,把家里珍藏的五星茅台拿了出来。 五十三度的烈酒,一盅下肚就上脸了,宋建军还要给他倒,被陈秋娟赶忙拦了住,嗔道,“一杯够了,苗苗还小呢,哪能给孩子喝这么烈的酒!” 宋建军也懂得把握分寸,呵呵笑了,也就不再硬劝。 宋建军两口子吃饭偏快,两个大人都吃完了,两个孩还在磨磨蹭蹭,秀春是吃不下,陈学功是晕晕乎乎。 正好邻居过来串门子,宋建军两口子招呼邻居去了,秀春忙低声道,“苗苗哥,我吃不完了...” 喝了一盅酒,陈学功的脑子有点迟钝,还说起了老家话,“干啥?” 秀春嘿嘿赔笑,“我分你点?” 这下陈学功懂了,“剩饭给我吃?” 第3章 号二更 酒劲上头的陈学功格外好糊弄,吃完了秀春碗里的剩饭,还打了个饱嗝。 饭后,陈学功主动要求洗碗消食,陈秋娟则领着秀春介绍周围环境,在哪里洗手,哪里开灯,哪里放了零嘴...当然最关键的是哪里上厕所。 这栋楼每家每户没有单独的卫生间,每层楼有个公共厕所,原本不分男女,可住的户头比较多,用起来难免不方便,就有人用木板从中间隔开,设成男女厕所,夏天洗澡也就在厕所里解决,冬天宋建军他们单位发澡票,去工业区的澡堂里洗。 解决了上厕所问题,接下来是睡觉问题,高低柜里面的上下铺被陈秋娟铺好了床单,上床是水红印牡丹花棉布床单,下床是白蓝格子布床单,同色的枕巾。 陈秋娟拉了秀春的手在下铺坐下,笑眯眯道,“春儿,你睡上铺咋样?你苗苗哥大男孩一个,就是被看到光屁股也没啥,你是姑娘,睡上铺方便点。” 秀春不迭点头,听陈秋娟安排。 陈秋娟又问秀春的行李要不要收拾出来,给秀春开了个空的柜子,对秀春道,“春儿你的东西就放在这里,你苗苗哥的放在隔壁。” 提起行李,秀春猛地拍脑袋,忙把装在布口袋里的野味掏了出来,两只野兔,两只野鸡,还有一只野鸭。 全给陈秋娟,“大舅妈,这是我从家带的。” 陈秋娟瞪大了眼,讶道,“春儿,你哪来这么多野味?大舅妈已经连着收到三回了!” 秀春笑眯眯道,“小舅打的,让我带过来给大舅妈和大舅吃。” 闻言,陈秋娟心里舒坦了些,也打消了疑惑,这些年按月寄东西回去总算没白寄,有了好东西还知道惦记着他们。 想到秀春和苗苗坐了这么长时间的火车,陈秋娟让他们先睡觉,等养足了精神,想出去玩等明天再出去。 隔日宋建军两口子去上班,临走之前给陈学功五十块钱,又把家里剩下的粮票搜罗出来,零零碎碎搜出来五斤,反正已经是月末,过两天所有票又得重新发一遍。 宋建军两口子走之后,就剩陈学功和秀春大眼瞪小眼。 “小春儿,我们出去玩,带你吃好吃的去!” 秀春蹭得一下来了精神,不迭点头。 既然准备出去吃好吃的,那肯定得留足了肚皮,早饭是不能再吃了,刷牙洗脸,拿了钱之后锁门下楼。 秀春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让陈学功开门,在她放行李的柜子里一阵摸索,摸出一卷钱,秀春仔细数了数,数出十块钱,递给陈学功,“苗苗哥,这是火车票的钱。” 家里说话不挡声,她注意到了,大舅没提报销路费的事。 瞧见秀春小脸上全然是认真之色,陈学功笑了笑,不接,一派好哥哥架势,耐心道,“真不用给我,我们买的学生票,两张加起来才四块七毛钱。” 秀春算术学得还不错,搁在心里飞快的算了一下,又数出两块三毛五分,“我不能要你给我买票。” 还挺固执... 陈学功从口袋里掏出早上宋建军临出门前给他的钱,朝秀春晃晃,“呐,我们两的火车票都从这里报销了,不用给姑父省钱,他有钱花不出去。” 陈学功说得丝毫不夸张,时下实行统销统购政策,宋建军两口子住的房是公家的,家具公家配备,水电费是一般居民的一半,每月单位除了发放各种票据以外,两口子加起来还有一百多块的工资,生病去医院花的钱单位给报销,买菜一个月几块钱足够,要是像楼里别家有三五个孩的,可能需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可是宋建军两口子一个孩子都没有,典型的两口子吃饱,全家无忧。 这两口子要的不是钱,就想有个孩子跟他们打岔作伴。 既然宋建军给报销了,秀春也就不再固执,可随之而来,她又有个问题,“那火车票是咋收费的?有我的学生证明和你的准考证,咋就买到比别人便宜这么多的票?” 陈学功重新锁上门,领秀春下楼,边走边道,“火车票计费通常按照里程收取,两公里一分钱,从泽阳到兰州,估计有一千公里,所以原票价收了四块六,我们手上的证明可以让车票打半价,你的学生证明只能在泽阳市为出行点使用,如果换成上海,就没有这个优惠,但是我的准考证无论始发站是哪个地区,都能折半价。” 两人下了楼,迎面一个年轻男人推着架子车,架子车上堆满了柴,应该是月底家里煤球不够用,去郊区农村临时花两分钱一担的价钱买了柴禾添上。 他们挡了道,陈学功想也没想,伸手揽住秀春肩膀,把她往自己身边带,秀春听车票的事听得全神贯注,对其他事反应慢了半拍,陈学功搂了她这个事实她全然没察觉到。 “那我回去岂不是用不了学生证明了?”秀春有点可惜,可以省一半的钱呢。 陈学功把秀春往自己身边带的那一刻,才意识到眼前这个臭小孩可能会拧他的手腕,吓得他飞速撤离了自己的手,见秀春没察觉,暗自窃喜了一番,又听秀春问他回程票的事,忙正色道,“这个简单,让姑妈从她单位给你出具证明即可。” 时下各种机构远没有后世查的严,任谁也不会特意查证秀春是不是在兰州上的学,既然陈秋娟在老工业区小学教书,借工作关系给秀春谋点福利也没什么。 “小屯志,那们干洒去?!”保卫科的王师傅伸脑袋出来喊。 陈学功礼貌对王师傅道,“带妹妹出去转转。” “那们浪街去呐!”作为老兰州人,王师傅对哪里吃喝玩很有经验,热心给两个孩指路道,“去朱家庙、隍庙或东城壕,远一点去金城关,黄家园的小吃摊并入紫阳楼,改成景阳楼,换汤不换料,味道攒劲!” 连连应声,陈学功如同老马一般,领着秀春在老兰州城转悠,早饭还没吃,那就先去吃早饭! 陈学功可不会立马就领秀春去王师傅口中的景阳楼见识,统销统购的时代,不用说,景阳楼里但凡能吃的东西,指定死贵死贵,还是国营饭店作为便宜首选。 就近进了一家国营饭店,出于好奇,秀春要跟着陈学功去窗口买饭,陈学功也不放心把她一个人丢在大堂,就让秀春排在他前面。 好容易排到他们,秀春站在窗口前,努力踮起脚,发现还是看不见窗口里的东西,有点沮丧。 陈学功忍着笑,一把掐住秀春咯吱窝,从后面将她举起,这下窗口里的东西清晰可见。 打饭师傅是个胖乎乎的男人,笑容和善,瞧见排队买饭的是个女娃,带着西北男人的爽气,朗声介绍道,“蒸食有米黄馍、枣儿甜馍、麻腐包,炸食有糖油糕、油饼、油条、馓子,煮食有臊子面、烩面片、刀削面,烙制的有油锅盔和千层饼,其他还有酿皮、羊肉泡馍、凉粉、盐酥饼...” 透过打饭窗口,里面是一长排水泥台,上面摆放的全是各色吃食,即便大部分是粗粮制品,从手艺好的大厨手中出来,也变成了难得美味。 秀春被迷住了眼,看这个也想吃,看那个也想吃... 为防身后排队的人有意见,陈学功火速要了一份臊子面,一盘馓子,两个枣儿甜馍,还有两个麻腐包,成功避开了昨日宋建军点过的所有吃食。 让秀春搭把手,两人一趟就把所有吃食送上了桌,照例是一大半进了秀春的肚皮,陈学功跟着扫尾。 花了不到五毛钱吃得打饱嗝,从国营饭店出来,两人沿盘旋路朝东走,沿路经过一家店铺,秀春走不动路了,透过玻璃橱窗,可以看到一屉屉蒸好的糕团摆在里面,有白色、红色、黄色、橙色...形状囊括椭圆、方形、元宝、圆球... 这是一家支援大西北建设的上海师傅开的糕团店,橱窗里的摆设很诱人,但买的人很少,但凡有许可证的个体经营户,卖的东西都死贵,是国营饭店或国营百货里十倍以上的价钱。 一屉糕点在国营饭店可能要五两粮票,卖一毛钱。 这里不收粮票,一屉一块五毛钱。 “想吃?” 秀春盯着橱窗,头也不扭,小鸡啄米般点头,她还不知道什么国营私营,什么价钱十倍,还当是他们早上在国营饭店里吃饭,要了那么多,五毛钱都没花出去。 早上宋建军给陈学功五十块钱时,是这么跟他说的,“春儿这孩子可怜,难得出来一趟,她想吃啥你就给她买啥,玩得穿得用得都给她买,钱不够再管我要。” 有宋建军这句话在,陈学功要了两屉糕团,花了三块钱。 秀春先吃了一个,小脸神采奕奕,还不忘递给陈学功一个。 陈学功忙着付钱,没有手,弯腰张嘴从秀春手里把糕团叼到嘴里,三两口吃下,摇了摇头,“小春儿,等你去上海,我带你吃更正宗的糕团。” 言下之意这里不那么正宗了。 糕团师傅目露凶光,飙出一连串杂含西北口音的上海话,把这两人给喷了出去。 西关十字的张掖路段上,不起眼的小巷子里摆着旧的书摊,一拉溜全是,在这里,秀春彻底化身成好奇宝宝,看到啥新奇的东西都要驻足。 “苗苗哥,是小人书!我在火车上看过!”秀春顺手拿了本《三国演义》在手里,津津有味的翻看。 摆摊的大爷提醒,“屯志,一分钱看一本!” 陈学功从口袋里摸出一分币,堵住大爷的嘴。 臭小孩才上一年级,陈学功不相信她能看懂里面的字。 “我看图画!”秀春笑眯眯道。 很好,理由很充足。 一分钱看一本,两分钱可以买一本,眼看日头升上来了,陈学功可没这么多耐心陪臭小孩耗,让秀春选几本,买了拿家去看。 秀春蹲在小摊前,拿了这本在手里,又看到图画更好看的,放下,再拿别的,再看到,又放下。 很显然,我们的杨小将这是犯了选择困难症。 陈学功直接替她决定,从一堆旧书之中挑了简单易懂的,什么白求恩在中国、车轮飞转、敌后武工队等诸如此类极具洗脑作用的书籍。 可秀春明显不感兴趣,不要他挑的,自己先拿一本杨门女将,和她一个姓呢,和她用一个枪法呢! 再有岳母刺字、白蛇传、御园护主...还有一本西厢记。 秀春拿一本,陈学功接一本。 等等,最后一本拿的是什么鬼,陈学功立马阻止了,正色道,“小孩子不要看这种没营养的东西。” 秀春也不知道西厢记里写了啥东西,只是看书皮图案好看,既然苗苗哥说没营养,那就不看好了... 花两毛钱,买了一摞小人书,陈学功抱着,只恨出门没拎个口袋,谁知道臭小孩这么能买! 时间不早了,该回去吃晌饭,两人赶回了老工业区。职工楼里传来乒乒乓乓、滋滋啦啦声响,大家都在烧晌饭。 职工楼里有都在五零四上班的双职工,也有像陈秋娟这样在其他单位的,当然还有差点的,啥也不干,在家当全职家庭主妇。 宋建军中午通常不回来,在单位对付一口,随即就得投入到科研中,有时甚至连着几天几夜不着家,陈秋娟问他到底干啥了?这是保密工作,家属也不得透露。 今天陈秋娟一大早就去了趟黑市,花三倍的价钱,从老农手里买了两斤大米,五斤黑面,中午烙了黑面饼,又红烧了一只野兔。平时若是她自己一个人,随便吃了一口得了,现在两个孩都在,说啥也不能亏了两个孩。 “呀,买这么多小人书呐!” 把小人书全摞在木几上,陈学功指指秀春,“你外甥女想看。” 秀春嘿嘿笑了。 想到秀春已经上了学,陈秋娟不迭点头道,“想学习是好事!苗苗,下午带春儿去百货商店买学习文具,赶着暑假,多教教春儿认字。” 说着,陈秋娟又对秀春道,“春儿呐,跟你苗苗哥多学学,好好念书考大学,可别一辈子守着一亩三分地。” 全赖陈木匠的教育方式,陈秋娟颇具现代女性观念,让她在家洗衣做饭带孩子,她可不情愿,哪怕她男人宋建军一个人的工资就足够他两人生活的很好,陈秋娟也不愿放弃自己工作,在她的观念里,妇女照样能顶半边天,妇女也要有自己的事业! 得了陈秋娟的令,下午陈学功先带秀春去百货商店,未免秀春被眼花缭乱的商品刺激的犯选择困难症,进了百货店陈学功立马伸手挡住秀春的视线,把她往三楼文具区带。 当然,陈学功不敢真捂上她脸,秀春的威力他可是见识过了。 钢笔柜台直接略过,连铅笔都用不熟练的小孩用什么钢笔。 毛笔柜台也略过,钢笔都不会了,毛笔更不可能。 直接驻足在基础文具柜台,木马卷笔刀、24开彩色练习本、金属文具盒、还有铅笔、橡皮擦... 写字用到的全由陈学功做主买了,橡皮擦秀春坚持要自己选,因为橱窗里的橡皮擦做工实在太精美了,选来选去,秀春伸手指指头戴小红帽的姑娘。 销售员面无表情飞快道,“两毛钱一块。加上前面的这些,统共两块二毛五分钱。” 陈学功掏了钱递给销售员。 销售员开了□□,往自由夹上一夹,嗖的一下从秀春头顶飞过,没几时再嗖的一下飞回来,来回两下,秀春还没整明白,陈学功已经拿了东西带她出百货店门了。 好奇宝宝刚想开口。 陈学功立马截住,“什么都不要问,以后慢慢都会懂。” 买完陈秋娟交代的东西,陈学功决定带秀春去看场电影,让乡下娃见见世面,两人穿过古朴寂静兰州大学,直接去反修馆。 反修馆其实就是省政府礼堂,五十年代称中苏友好馆,不知道啥时候起,又喊它反修馆。 礼堂前的广场上有家雪糕店,绿皮铁壶搁在店门口的板凳上,旁边竖起一块木板,上面写着五零四雪糕。 雪糕二字,秀春还不认识,但她认识五零四三个字,最关键的是有小孩手拿雪糕从她面前经过,一边走一边舔,脸上全是满足,秀春从小孩脸上读到了两个字:很甜! 秀春不走了。 陈学功叹口气,走到秀春跟前,“又想吃了?” 秀春点点头,两眼放光。 第3章 号三更 买,买,买!! 陈学功掏出两分钱,递给店主,又转手给秀春。 秀春接过陈学功递来的雪糕,像打量什么宝贝,反复看了看,感受着它散发出的丝丝凉气,学刚才的小孩那样,舔了一口,特别甜,冰冰凉,软软的入口即化,还有一股奶香味,秀春顿时觉得她圆满了,因为吃了世间最好吃的东西! 这东西大概跟她夏天吃的冰镇果碗差不多,最热的时候,奶娘怕她多吃,只给她做一碗,可冰镇果碗的味道远远不及这个! 秀春吃了一口雪糕之后,那丰富多彩的表情全看在陈学功眼里,陈学功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她一下,“雪糕吃多了伤胃肠,只准吃一个。” 秀春不舍的看了看绿皮铁壶,有点可惜。 “走吧,小春儿,带你去看电影。”无视她失落的眼神,陈学功走在前头,没有兄弟姐妹的他,是体会不到小姑娘对甜东西的那种与生俱来的热爱。 “啥叫电影?” 陈学功突然想起秀春这个可怜的娃没有接触过的东西实在太多,未免等下她问东问西,陈学功决定提前跟她沟通一番,“电影是什么,你先别问,等下进去看到画面之后你也别说话,先看,看完之后还是别问,行不行?” 废话了这么多,就一个意思,别说话! 秀春听话的点点头。 一分钱一张电影票,看得是《红河激浪》,我们的陈学功同志是个根正苗红的小青年。 哪怕陈学功已经提前给秀春做了心理建设,电影开场时,还是生生把秀春吓了一跳,僵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大屏幕还是黑色的,但声音已经先从音响中传出来,震得耳朵发麻。 约莫半分钟后,电影屏幕亮了起来,里面出现了会说话的各色人物,随着电影剧情的展开,秀春的表情格外丰富,或震惊、或纳闷、或好奇...她早把陈学功事前的叮嘱抛在了脑后。 “苗苗哥,白布上为啥有人?” “他们还能讲话?” “是死人还是活人?” ...... 一部电影的时间,陈学功有大半在回答秀春的为什么,电影散场后,陈学功只觉口干舌燥,你若是问他电影放映了啥,他也不知道,到底放了啥? 口干舌燥的陈学功出了返修管就往雪糕店走,秀春两眼蹭亮,立马连走带跑赶上陈学功的脚步。 但是,陈学功只给自己买了一支五零四,并没有给秀春买的意思。 “你刚才已经吃了一支。” 秀春眼巴巴的看着他手里的雪糕。 “吃多了胃肠不好。” 秀春转头,盯着绿色铁皮壶,像是要把铁皮壶盯出一个洞,大约是盯得太仔细了,秀春发现它产自上海,铁皮壶的盖子上繁体字印刷了上海雪山。 卖五零四的个体店主看不下去了,没见过这种自私的哥,多嘴说了一句,“小同志,两分钱一支我可没卖贵,再给你妹子买一支呗!” 秀春立马转头看向陈学功,眼含渴望,“苗苗哥...” 陈学功败了,认命的掏钱再来一支,并且警告秀春,“这是最后一支。” 拿了雪糕在手,秀春不迭点头,没嘴再说话。 走走逛逛,半下午他们就回去了,宋建军两口子还没下班,陈学功开了门让秀春进去,外头热,他出了一身汗,得冲个澡。 去公共厕所冲了凉,再出来时身上只套了件背心,衬衫顺手洗了凉在过道上。 进了屋,秀春趴在椅子上不知道在写什么,陈学功走过去伸头看了一眼。 “早饭,四毛六分钱。” “小人书,两毛钱。” “两只雪糕,四分钱。” 陈学功觉得哪里不对,却又一时想不起来,索性问道,“小春儿,你记这些干什么?” 秀春头也不抬,继续写,“花了大舅和大舅妈的钱,以后得还,我爹教育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写到糕团时,秀春卡住了,她当时只顾着吃了,忘记看多少钱,抬脑袋准备问陈学功。 头刚抬起,注意到陈学功的穿着,秀春眉头拧了起来,撇开眼,严肃道,“苗苗哥,你这样穿,有伤风化。” 这是秀春来这里最不适应的地方,她刚来之时还是冬天,大家包裹的都严实,随着天气热起来,有人越穿越少了,开始露胳膊露腿,不相干的人秀春可以无视,年纪比较大的长辈,秀春可以不用直视,可像陈学功这样,跟她心里年龄差不多的,秀春不太能立马接受。 陈学功低头打量了自己,裤子还是长裤,就上身穿了件背心,紧身了点,胳膊露多了点,穿背心怎么了?不是很正常?夏天楼道里还有人光膀子呢! “有伤风化,臭小孩你懂得还挺多,知道什么叫有伤风化吗?” 说完,还伸手弹了弹秀春脑门。 念着这段时间陈学功对她还算照顾,秀春忍住没动手,但却眼含指责,“你这样轻浮之举,就是有伤风化。” 陈学功被噎住了,好半响才道,“我是哥哥,还不能伸手弹妹妹的脑门?” 秀春提醒他,“你并不是亲哥哥。” 听秀春这么说,陈学功有点受伤,“小春儿,我把你当亲妹子看,你就这么对我。” 闻言,秀春有点无措,仔细回想起来,陈学功待她确实很好,可她也没说错,他确实不是亲哥哥,她上头有八个哥哥呢,她知道有哥哥是啥感觉。 秀春想了想,决定转移话题,问道,“苗苗哥,咱们早上买糕团花了多少钱?” 陈学功道,“三块。” 秀春瞪大眼,“咋这么贵?!咱们早饭才吃了四毛多。” 陈学功从柜子里重新找了件衬衫穿上,边系扣子边道,“小春儿,你知道姑妈早上从老农手里买一斤黑面花多少钱吗?要五毛钱,在供销社里只卖一毛五,差距这么大的原因在于,一个经由国家,一个经手私人,一个合法,一个国家允许之外全犯了投机倒把罪。” 秀春想起来了,她先前卖过风干的野味,应该也是犯了投机倒把罪,估计就和她那里触犯法律差不多。 “那咋没人来抓?” 陈学功老长的叹口气,“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总归是要小心,时下粮食紧缺,不想点办法也不行。” 秀春点点头,在糕团后面记上三块钱,以后不能再去这种烧钱的地方了。 看秀春低头歪歪扭扭写字,陈学功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了,“小春儿,你怎么会写繁体字?” 秀春不慌不忙道,“老地主,咱们生产队有个老地主,他教我的,他只教我繁体,没教简体。” 秀春他们来到兰州的第三天,赶上月初,职工楼开始发放票据了,头天晚上陈秋娟就喜滋滋的开始说这事情,第二天大早,她也没去上班,就等着发放票据。 不止陈秋娟没上班,职工楼里每家每户都留了一个人在家,办事人员拿了喇叭在楼下吆喝,所有人手持户口本在楼下集齐。 陈秋娟昨晚就把户口本找了出来,又拿了个自由夹,和隔壁邻居一块下楼。 秀春好奇的趴在楼道向下张望,从她这个角度看得清楚,办事人员拿喇叭吆喝到谁家,就在名单上做个标记,另外一个办事人员发放各式各样的票据。 陈秋娟再上来时,自由夹上夹了厚厚一叠票据,脸上洋溢着笑,和邻居大力嫂子商量明天赶早去粮站买粮,再去趟百货商店,买这个月的家庭日用... 秀春把陈秋娟手里的票据拿过来挨个翻看,各式各样的票据上大多印刷了繁体字,她能看得明白。 除却粮票、油票、肉票、工业劵这类秀春有所耳闻的,尚且还有煤票、肥皂票、烟票、酒票、布票,零零碎碎将近二十种。 陈秋娟洗了手,围上围裙,从面口袋里抓了把玉米面,准备熬面粥,瞧见秀春看得认真,笑吟吟道,“春儿,去喊你苗苗哥起床,让他买点包子油条回来,咱们好好吃一顿,吃完饭舅妈带你去买身衣裳!” 秀春哎了一声,进去喊陈学功。 昨晚吃了饭之后,没啥娱乐活动,陈秋娟想打扑克,秀春立马举手赞同,剩下两人只能无条件陪同,这一打就是半夜,陈学功困得不行,早上迷迷糊糊爬起来上趟厕所,发现全家都醒了,宋建军早就上班走了,秀春这个臭小孩趴在楼道里津津有味朝楼下看,惹得陈学功伸脑袋往下看了一眼,不解,不就是发粮票吗,有什么好看的! 重新趴到床上,还没睡一会儿,就给臭小孩喊醒了,去买包子油条? 发了工资,领了粮票,所以他姑妈就开始胡乱花了是吧? 刷牙洗脸,拿了粮票和钱,陈学功认命出门找包子油条,秀春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帮陈秋娟剥蒜瓣。 陈秋娟开始絮絮叨叨跟秀春说些生活上的琐事,说宋建军一个月四十二斤的粮食标准,七成是粗粮,三成细粮,细粮主要是大米和面粉,粗粮种类就比较多了,玉米、高粱、红薯干、黄米...粮站供应啥就吃啥。 又说宋建军和她两人每月的布票加起来才一尺三寸,宋建军有八寸布票,她只有五寸,凑几个月才够做一身成衣。 “那工业劵呢?大舅有八张工业劵,可大舅妈你只有两张。”秀春对工业劵格外好奇。 陈秋娟耐心给秀春解释,“工业劵只有参与劳动创造的人才有,所以就算是吃商品粮,如果没有工作的话,也不会有工业劵,至于为啥你大舅比我多这么些,工业劵按照工资比例发放,你大舅拿的是行政十五级工资,我一个九级的小学教师,工资哪能跟你大舅比。” “大舅领的是十五级工资,大舅妈你是九级,这个是咋划分的?” 陈秋娟笑道,“我跟你大舅不属于同一行业,不能搁在一块比较,以你大舅为例,机关、行政、军队相关人员,工资纳入行政级别,行政级别越高工资越高,像科研机构、学校职工,工资划分为十个档,至于大大小小的工厂,实行的是八级工资制...” 秀春茫然的点头,刚想继续问,有邻居来串门子了。 三十来岁的妇女,面庞黝黑,手里端着碗筷,秀春见过她,住在二层楼最西面的钱月娥,经常踩着饭点东家串西家,如果哪家的饭烧得可口,钱月娥就顺带蹭点端回家给她家五个娃。 钱月娥户口在农村,就她男人一个人领工资,家里还养了五个娃,生活难免紧张,本着远亲不如近邻,职工楼里的住户平时能帮衬一些就尽可能帮衬他们一家。 这不,眼下钱月娥又有了难处,她家老大自打开春之后,身体抽条一般的长,去年夏天的汗衫穿上短了一截,成天露个肚脐在外头,裤衩短点无所谓,露肚脐实在不像话,穿她男人的汗衫又太长,她男人统共也就两件汗衫,钱月娥还舍不得拿去裁缝店改小。 今天布票发到了手,思来想去,还是打布给她家老大重新做一件汗衫。 只是她男人一个月才七寸布票,十岁大的孩,做一件汗衫,怎么也得三尺布,前头攒下来的布票才给她男人做了件布裤,眼下还缺两尺多的布票,钱月娥把职工楼里的住户都想了一遍,最终把目标锁定在宋建军两口子身上。 这两口子结婚这么多年,连个娃都没有,就数他们过得潇洒,管他们借布票,一准没问题! “秋娟嫂子,俺想管你借点东西...” 闻言,陈秋娟爽朗的笑道,“借啥,米面粮油呀?家里还有,你拿碗来舀吧!” 钱月娥家五个娃,哪个都能吃,靠她男人那点口粮,月月得勒紧裤腰带,月末月初钱月娥挨家挨户借米面粮油是常有的事,陈秋娟看她不容易,通常钱月娥只要开了口,指定借给她,也没指望她啥时候能还。 钱月娥摆摆手,笑了,“俺家这个月粮食够,明天俺去粮站买粮,买回来就续接上了,不用借你们的...俺想,俺想管嫂子你借点布票。” “布票啊...”陈秋娟搁在心里算了算自己存了多少尺布,问钱月娥道,“要多少?” 钱月娥道,“三尺有吗?俺想给俺家老大打布做一件汗衫。” 陈秋娟满心打算钱月娥最多借一尺,要是一尺她倒是能借,可三尺未免有些太多了,眼下外甥女和侄儿都在,陈秋娟准备给这两孩买衣裳的。 “月娥啊,你看,不是嫂子不借给你,嫂子跟你哥一个月统共也就一尺三寸的布票,一下子要三尺,嫂子实在拿不出来。” 陈秋娟话音刚落,钱月娥就忙道,“嫂子你咋还拿不出来呢,俺看你和建军大哥今年可是一直都没换新衣裳,指定存了不少布票吧?” 陈秋娟哭笑不得,这个钱月娥,她平时是太闲了吗?尽关注些别人注意不到的。 “秋娟嫂子,你就借俺点呗,俺还你,俺指定还你!” 借给钱月娥的东西,陈秋娟从来就没指望她能还过,这布票,陈秋娟实在没法借给她。 “月娥,你看我外甥女和侄儿来过暑假,我这个当长辈的,不好啥也不拿,实话不瞒你,我手里存的那点布票就想给两个孩买两件衣裳呢。” “俺看这两个孩哪个都比俺家老大穿得好,还要换啥新衣裳!”钱月娥急了。 “哟,感情人家还非得比你家老大穿得差你钱月娥才高兴呐!” 住宋建军家隔壁的大力嫂子听见声出来了,忍不住呛了一嘴,她就看不惯钱月娥这副我困难我有理的样儿,这年头,谁家宽裕?谁欠你的了,就该帮衬你?! “俺不是那个意思!”钱月娥红着脸回声。 大力嫂子心直口快,嘴巴也不饶人,“你就是这个意思!秋娟嫂子她外甥女和侄儿难得来一趟,怎么也得给两个孩整身衣裳穿,你家老大穿不穿得上衣裳,管秋娟嫂子啥事,还非得借你布票啊!” 论嘴巴,钱月娥是吵不过大力嫂子,红着脸气哼哼的离开。 “呸,喂不熟的白眼狼!”大力嫂子狠狠唾了一口。 陈秋娟无奈笑道,“这个月娥啊,没法说她。” 大力嫂子道,“别管她,她就那德行,要我说啊,开始咱们就不该看她可怜照顾她,看现在把她惯的!” 第4章 号一更 去最近的国营饭店要了三根油条、两屉包子,搁饭盒里端回来,在楼下碰见住二楼最西边的钱月娥,陈学功刚想打声招呼,发现对方早已板着一张脸,扭过了身,没有想理他的意思。 这个钱月娥,不是职工楼里最热情的大婶吗,平时见着面,不用陈学功开口,钱月娥大老远就开始大侄子长大侄子短,今天这是怎么了? 陈学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进楼道口,二楼飞冲下来一连五个娃,全是钱月娥家的,清一色带把。 瞧见陈学功手里端着油条、包子,五个娃齐齐将他围住,不管手脏不脏,直接往他身上扑。 “俺要吃包子,给俺一个!” “油条,俺要吃油条!” “油条包子都给俺,俺都要...” 陈学功僵在原地,眼看自己刚换的白衬衫被按上黑乎乎的手印,赶紧寻找钱月娥的身影,指望钱月娥过来把她的五个孩撵走,哪知道钱月娥压根不管,两手掐腰,还一副看好戏的架势,显然是默许了她家五个孩这种无教养的行为。 让他对五个孩动手,陈学功干不出来这种事,正无措间,秀春飞奔下了楼,一手拎住一个孩的衣领子,直接把人拎到一边去,动作迅速,干净利索。 臭小孩力气还挺大... “苗苗哥,咋去买个包子还这么慢,快点上来呀,饿死了!”秀春嗔道。 虽然被埋怨了,可陈学功却无比感激秀春替他解围,赶紧跟秀春一块上楼... 见他们要上楼,五个孩飞扑着追上来,秀春挥挥拳头,她可没那么好说话,刚才钱月娥管陈秋娟借布票前后嘴脸,秀春可是看在了眼里,对钱月娥本就不多的好感瞬间消失殆尽,现在看她的几个小孩,也喜欢不起来,再烦人,指定要揍他们! “月娥婶今天是怎么了?脸色难看极了?” 上了楼,陈学功忍不住问秀春。 秀春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前前后后的事都说了一遍,末了还补充一句,“这女人,得陇望蜀。” 陈学功把这事记在了心里,没吱声,一样米养百种人,比钱月娥得陇望蜀的大有人在。 陈秋娟早熬好了玉米面粥,酱菜也炒好了盛在碟子里,陈学功前脚端包子油条进家门,他们立马摆了碗筷开吃。 这一个月的细粮副食就这么赶早饭吃了,换作旁人,指定要说陈秋娟是个不会持家过日子的女人。 陈秋娟可不管这么多,结婚这么些年,连个娃都没有,精打细算去留给谁?还不抵自自在在过一天了一天! 吃了饭,陈秋娟把林林种种的票据装进军绿色斜跨包里,锁上门,领两个孩出去。 下楼时,又碰上钱月娥,应该是从副食品店回来,手里拎了几个鸡蛋,怀里抱了油壶,她家的五个孩紧跟其后,怀抱酱油瓶、醋瓶、盐罐子... 经过陈秋娟娘三个时,偷偷白了陈秋娟一眼,嘀咕,“神气啥?不下蛋的老母鸡!” 陈秋娟像没听见似的,继续往前走,秀春耳朵尖,听得清清楚楚,犹疑的看陈秋娟一眼,低声道,“舅妈,她骂人。” 陈秋娟并不将这事放在心上,不就是不下蛋的老母鸡嘛,这么多年更难听的形容她都听过,笑眯眯的拍拍秀春的肩,道,“嘴长在她身上,她想咋说咋说,咱们不要理睬她,省得徒增烦恼。” 三人直奔上回陈学功带秀春去过的百货商店。 无论啥时候,爱逛街是大多女人的天性,陈秋娟可不像陈学功那样,目标明确之后,直接买了东西走人,买东西就是要慢慢逛,不论最后买不买,关键是要有逛得过程。 这一点,秀春显然跟陈秋娟很合拍,柜台里不同种类的商品成功让两个女人流连忘返。 冷眼瞧着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在人堆拼命往前挤,陈学功有点后悔跟她们一块出来了,他就应该像他姑父那样立场坚定,只要是进百货商店的,一律不参与。 大的那个向前挤就算了,小的那个还向前挤干什么?臭小孩,你有柜台高吗?你看得见吗?! 儿童黄色碎花圆领罩衫,八块六,三尺三寸布票。 成人海魂衫,十五块八,五尺八寸布票。 成人洋红色罩衫,十块五,五尺五寸布票。 猪皮鞋不用工业劵,陈秋娟带了粮本,钱和粮本一块交给侄儿,安排他去排长队。 再上二楼,人就少了许多,二楼卖羊绒毛线、羊绒制品柜台居多,大夏天,很少有人光顾,陈秋娟就爱买这种反季节东西,最重要的是,无论是羊绒线还是羊绒制品,都不用布票,只要工业劵就成,陈秋娟手里布票不够,可工业劵倒是积累了不少! “春儿,看上哪种颜色的毛线了?大舅妈再给你织一身,秋天外穿,冬天套棉袄里头穿,都成!” 羊绒毛线花花绿绿,远比楼下卖成衣、布料的柜台颜色种类多,秀春扫了一圈,一眼看中洋红色,颜色鲜艳又耐脏。 陈秋娟也看上了,二话不说,让销售员来了一斤。 “二十块六,八张工业劵。” 付了钱又到羊毛衫柜台,陈秋娟又道,“春儿,你看哪件适合你苗苗哥,再给他来一件。” 秀春想了想,道,“那件洋灰色的,圆领的更好。” 陈秋娟赞许的点点头,二话不说让销售员包上,三十五块五,十张工业劵。 买完这些,再去楼下,卖皮鞋的柜台,陈学功还在那儿排着队,他前面还有好些人,一时半会都轮不到他。 陈秋娟立马又领秀春在一楼各柜台转悠,卖烟酒的,卖日用品的,卖糕点的... 一圈转下来,再到卖皮鞋的柜台时,陈学功才买到猪皮鞋,从人群中挤出来,神色满是不耐。 秀春有点明白她大舅妈为啥要把排队的任务交给她苗苗哥了,必须找点事给他做,不然她们绝对逛不了这么长时间! 再从百货商店出来,太阳已经升到了正头顶,气温明显比早上升高了许多,途径卖雪糕的店,陈学功注意到了,臭小孩的眼睛直往绿皮铁壶上瞟,他刚想说话,他姑妈已经开口了,“春儿想不想吃雪糕?” 陈学功呵呵笑,臭小孩何止想吃,还想把一壶全给吃了! 陈秋娟没养过小孩,只知道惯着,秀春想吃多少就买多少! 托大舅妈的福,秀春左右手各拿了一支五零四,舔上一口,整个人生都圆满了! 下午太阳大,他们没再出去,吃了饭之后就开始睡午觉,睡了觉的三人晚上格外精力充沛,拉着宋建军作陪打扑克,可怜宋建军上了一天的班,困得直打瞌睡,不得不提醒陈秋娟,“明天还得赶早去粮站买粮吧。” 经宋建军这么一提醒,陈秋娟这才想起来了,忙道,“不打了不打了,粮站代销点今天贴了通知,明天粗粮供应红薯干面,细粮是两斤白面,我得赶早去排队!” 秀春忙道,“大舅妈,你上班,我去给你排队买吧!” 陈秋娟摇头,“不成,太早了,我哪放心一个人去。” “多早?” “夏天天亮的早,想早点买到,得三点多就出门排队!” 秀春平时在家也就是这个点起,拍胸脯道,“三点多我能起,大舅妈要是不放心,让苗苗哥陪我一块!” “咳咳...”陈学功正在喝水,被呛住了,还拉他一块早起?! 有陈学功在,陈秋娟犹豫了下,把这个任务交给了陈学功,“那苗苗,明天你带春儿先去排队,下班让你姑父骑车去带。” 实话说,每月排队买粮时候,陈秋娟才格外羡慕别家有孩子的,让孩子排队,不耽误大人上班,下了班之后再过来把粮食背回家,买蔬菜打酱油,样样如此。 隔日早,秀春凭生物钟起了床,外头天还是青灰色,洗漱了一番,敲敲木头床板,低声喊人,“苗苗哥?该起啦。” 陈学功趴在床上,不动摊。 隔一会儿,秀春再来敲敲床板,“苗苗哥?” 抱脑袋叹气,陈学功睡眼惺忪的起床解决二便,刷牙洗脸,磨磨蹭蹭。 陈秋娟也起了,起了炉子生火做早饭,秀春一边催促陈学功快点,一边问大舅妈拿哪些票据。 “都带上,面口袋也拿着。”陈秋娟把东西全准备好。 扯着陈学功的袖子,两人随大流去了工业区的粮站代销点,门口已经排了老长的队伍,大都是跟秀春差不多大的孩。 “怪你,磨磨蹭蹭。”秀春起床之后看了钟,她不到四点起的,陈学功硬是拖到快五点才起来。 陈学功龇牙,对上秀春不善的眼神,哼了哼,决定不跟小孩计较,把粮票分开,递给秀春两斤的细粮票,指挥她,“你排这队,我去排队买粗粮。” 统共不到百斤的粮食,拍了一上午的队才买到,快中午时,宋建军下班了,骑了自行车过来带粮食,瞧着外甥女和侄儿,哪个脸都晒得通红,从裤口袋掏出一块钱,递给陈学功,“苗苗,去买两只雪糕。” “大舅,我也去!”秀春一听是雪糕,迫不及待想吃到嘴。 夏天雪糕容易化,拿不到家,宋建军笑道,“行,你两一块去,再买点瓜果解解渴。” 出了工业区再向西就是郊区,夏天西瓜、白兰瓜、桃都有,庄稼人经常把自留地里种的蔬菜瓜果背来卖,一分钱到两分钱一斤,不愁卖不掉。 秀春嘴里咬着雪糕,跟在陈学功屁股后头去了郊区,一排槐树阴下坐着几个瓜农,中间隔了些距离,每个瓜农面前都摆了自留地里种的瓜,还有时下的蔬菜,冬瓜、黄瓜等。 这年头虽说国家实行统销统购,但在蔬菜瓜果方面控制的并不严,庄稼汉们一年到头就指着自留地里种的那点蔬菜瓜果换钱了。 秀春对桃不感兴趣,直奔西瓜和白兰瓜。 凭良心说,在吃的方面,陈学功从来没克扣过秀春,当然,雪糕这种寒凉伤脾胃的东西除外。 挑了一个西瓜,一个白兰瓜,加起来不到一毛钱,两人一人抱一个往家走。 “苗苗哥?苗苗哥!” 咦,有人在喊他? 陈学功和秀春齐齐回头,就看见许久不见的桂花头顶大草帽朝他们飞奔而来。 陈学功和秀春对视了一眼,一个是吃了大便一般,一个窃笑不已。 “苗苗哥,俺刚才看像是你,一开始没敢认...没想到还真是你!”桂花脸蛋被晒得黑红黑红,笑起来倒显得牙白了。 陈学功满头黑线,呵呵笑,“桂花啊,好巧好巧。” 桂花自来熟的挽上陈学功胳膊,来回摇,“苗苗哥,俺姨奶奶家就住在那拐子,离这不远,苗苗哥,你住哪儿,等俺帮俺姨奶奶把瓜卖了就去找你!” 陈学功使了劲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有点头疼,“大夏天,太热。” 桂花并不在意,仿若没看出陈学功的嫌弃,缠着陈学功巴巴说着她在姨奶奶家生活,什么姨奶奶家的二媳妇有多抠门,她来这么久了,连顿肉都不烧给她吃,什么姨奶奶对她也不行,也不打布重给她做件罩衫... 陈学功被烦得不行,扭头寻找秀春,发现秀春早就抱了白兰瓜去树荫底下乘凉了,还跟卖白兰瓜的大伯唠起了嗑,可把陈学功气得牙疼。 臭小孩,他是怎么待她的,关键时刻就逃跑! “小春儿,你过来。”陈学功喊她。 秀春笑嘻嘻的摇摇头,坐在原地不动,目测这个桂花大姐还得纠缠一会儿,她才不要过去顶着大太阳晒! 陈学功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想了想,又换了个法子,对秀春道,“小春儿,你想不想吃雪糕?我们去买。” 这个诱惑力足够大,秀春抱上白兰瓜颠颠跑来了,催促陈学功,“快走快走,去买雪糕!” 桂花也跟着追上来,“苗苗哥,雪糕是啥,俺也想吃。” 陈学功无语望天,叹口气,扯了扯秀春的麻花辫,让她解决。 秀春伸手比划了个二,她要吃两支雪糕。 别说两支,就是五支他都给买! 陈学功迈开步子走在前面,桂花还想追上去,却被秀春挡住。 “大妹子,你拦俺干啥,快让开,俺要苗苗哥给俺也买一支雪糕!” 秀春没挪身子,说出来的话简单又直白,“苗苗哥跟你啥关系,为啥要给你买雪糕?你总跟着他干啥?你难道没看出来,苗苗哥不喜欢你吗?不对,是讨厌你吗?” 陈学功走在前面一个踉跄,臭小孩,说话这么没礼貌! 第4章 号二更 甩了桂花大姐,陈学功的心情显然不错,说到做到,给秀春买了两支雪糕,秀春把其中一支给了陈学功。 “苗苗哥,我看出来你不喜欢桂花大姐,那你为啥不直接跟她说?”秀春把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陈学功悠悠回声道,“桂花大姐怎么说都是女同志,说话太绝了不礼貌。” 显然,秀春的看法跟他全然不同,“礼貌用在处理感□□上,好像用错了地方吧,苗苗哥你不直接跟她说,就等于是给了桂花大姐希望,这样更没礼貌。” 陈学功似乎被秀春的话噎住了,没想到秀春这个臭小孩这么伶牙俐齿,不想被个臭小孩教训,反声道,“小春儿,你知道什么叫感□□吗?” 秀春不吱声,她当然知道了,如果她没来这里,估计这个时候都已经嫁作他人妇了。 就在秀春在兰州吃好喝好玩好的时候,大坟前生产队,钱寡妇坐在炕上唉声叹气,脑袋磕了一个窟窿,裹了一圈厚厚的纱布,头发被乡卫生站的医生剃掉一大片。 钱寡妇从未如此迫切的盼望她的春儿能快些回来。 她跟春儿的家啊,已经被人整得不像样了! 秀春前脚去兰州,孙有粮的住宅基地就被批公社下来了,住宅基地在生产队最西,靠近小松林大队小学的地方。 孙有银刚把文件拿给葛万珍,葛万珍立马就去公社邮局给孙有粮拍了电报,让她男人赶紧回来商量盖房的事。 人一辈子统共就盖那么一次房,孙有粮自然重视,忙不迭向厂里请了两天假,顶着大太阳从市里走回来,差点没把他晒中暑! 葛万珍把家里仅有的一把绿豆抓来,大火烧开,煮了一锅绿豆汤,赶紧盛一碗给她男人解暑。 泽阳一到夏天就跟个火炉似的,葛万珍娘几个挤在一间草房里,像睡蒸笼一般,隔壁就是牛棚,牛屎马粪尽招蚊子,她家牛蛋狗蛋身上被蚊子咬的全是疙瘩。 “赶紧把房盖出来,争取今年搬进去过年!这破地方,我一刻都忍受不了!” 两口子合计合计手里现有的钱,孙有粮道,“房基地的石头我去钻炮眼,房梁就从坝上砍树自己锯,咱们也就花个门窗还有雇泥瓦匠的钱。” 想到原本的房子住得好好的,被秀春那个死丫头撵了出来,葛万珍就一阵肉疼,“有粮,你去跟你娘说说,秀春那个死丫头不在家,咱们娘几个先搬过去住一段时间,我白天去看着泥瓦匠干活,三个孩就让你娘带着,还能帮我洗衣裳烧饭,我负担也轻一些。” 孙有粮一听葛万珍这么说,深觉可行,也没耽搁,立马就去钱寡妇那儿,孙有粮别的不行,漂亮话很会说。 “娘啊,春儿不在,你一个人住哪能行啊,烧个饭洗个衣裳都不方便,让万珍住过来,也能顺带照看照看你。” 闻言,钱寡妇只当是她这儿子心里有老娘,乐呵呵的笑了,道,“万珍照看三个孩,还得出工,都够忙了,我自己在家能行!” 孙有粮呵呵笑,“那怎么能行,必须得有个人照顾。” 说着,孙有粮又状似无意道,“老娘啊,牛蛋他们兄妹三最近遭老大的罪了!” 钱寡妇忙道,“咋啦?牛蛋他们咋啦?” 孙有粮叹口气,“天太热,万珍他们娘几个住那儿跟住蒸笼似的,大人遭点罪能忍得了,牛蛋几个孩热得睡不着,身上被蚊子咬得都是大疙瘩。” 钱寡妇心疼孙子孙女,“万珍烧了蒲棒吗?” 蒲棒在农村的田间地头随处可见,有驱蚊的作用,夏季农村蚊子多,几乎家家户户都烧它来驱蚊。 孙有粮道,“那玩意有啥用!紧挨牛棚,味道大又招蚊子,烧再多蒲棒也没用!” 钱寡妇喃喃道,“这可咋办...” 孙有粮就等他娘这句话,忙道,“娘你看,春儿去她大舅家,一时半会也回不来,依我看,让万珍娘几个在这先住上,怎么也得熬过三伏天,而且咱家的住房基地批下来了,就挨着小学,万珍带几个孩住在这,白天去房基地干活也方便!” “老娘啊,咱盖个房不容易,这事你可得帮咱们一把!” 钱寡妇被孙有粮说动了,犹犹豫豫道,“那也成...让万珍把西间收拾出来,领三丫睡,牛蛋和狗蛋就让他们睡堂屋炕上。” 说定了钱寡妇,孙有粮喜滋滋的回去把好消息告诉他女人,隔日,葛万珍就收拾锅碗瓢盆,叮叮咚咚往这搬家当。 搬东西的时候正好高淑芬看见了,多嘴问了一句,“万珍,你这是干啥呢?” 葛万珍笑得得意,“搬回原来住的地方,老太婆可是同意了!” 钱寡妇都同意了,高淑芬还能咋说,回头借吃饭的空当跟她男人孙有银提了一嘴,孙有银懒得管这些破事,大队的杂事都够他心烦的了! “管他两口子这么多!爱去哪住去哪住,咱不操这份心!” 至此,葛万珍娘几个算是鸠占鹊巢住了下来,秀春临走前给钱寡妇准备的面粉、豆油、醋、酱油还有家里老母鸡下的蛋,全给葛万珍娘几个吃了不说,地窖里储藏的没脱壳的粮食也被葛万珍拿去生产队磨了面,如果不是秀春临走前把大木箱还有橱柜上了锁,只怕连存在里面的东西都被糟践个精光! 钱寡妇眼瞎心不下,起初没察觉到,等察觉到时,跟在葛万珍屁股后头唠叨,不准葛万珍再碰秀春储藏的任何东西,葛万珍会听这个瞎眼老太婆的话才怪,该吃的吃,该喝的继续喝。 钱寡妇没了法子,气得跟葛万珍吵架,吵嚷着要去找大儿子孙有银,让他管管。 葛万珍一听钱寡妇要去找孙有银,手掐腰跟钱寡妇吵嚷了开,“咋地,我烧给你吃烧给你喝,伺候你这瞎眼老太婆,你还不乐意啊,你敢去找一个试试!” 泥捏的人也有三分脾气,钱寡妇哪能受得了儿媳妇对她这样,你一句我一嘴,婆媳两起了争执,钱寡妇气得挥拐杖要打葛万珍。 只是还没打到葛万珍呢,就给牛蛋狠狠推了一下,推得钱寡妇一个趔趄,好巧不巧,脑瓜子正好磕到炕角上,磕了个洞,跌趴地上半天起不来。 “死老太婆,让你打我娘!”牛蛋呸了钱寡妇一声。 狗蛋和三丫也扑了上来,小拳头捶在钱寡妇身上,打得钱寡妇心凉了半截子。 这就是她心疼的孙子孙女啊,竟然是这么待她的... 脑袋上的疼痛远不及心里的难受,长久以来钱寡妇始终不愿相信她的子孙是不孝顺,她更愿意相信,不止她的春儿孝顺,牛蛋狗蛋他们也一样,都是她的孙子孙女,以后会对她一样好... 此刻钱寡妇无比想念她的春儿,如果有她的春儿在,一定不会让她遭这么大的罪... 家里发生的事,秀春全然不知,在兰州开心的过了一个多月,尝遍了兰州大街小巷的美食,吃了无数支雪糕,还爬了白塔山,逛了五泉山公园,八月末,两人眼看着要开学,宋建军两口子不得不将她和陈学功送上了火车,再三叮嘱陈学功一定要将秀春安全的送到家,并且要给他们发一通电报报平安。 临上火车前,陈秋娟拉着秀春的手直掉泪,她是真喜欢秀春,想让秀春当她闺女,两个孩走之后,又是他们两口子回来大眼瞪小眼,想有个孩子淘气让她操心的都没有。 秀春也舍不得这里,再舍不得,火车鸣笛了,宋建军两口子也不得不目送他们远去。 “大舅跟大舅妈要是有个孩就好了。”望着宋建军两口子渐远的身影,秀春老长的叹了口气。 陈学功心里也沉重,陈家人似乎一直以来子嗣都单薄,他爷爷那一辈没有兄弟姐妹,到他爸这一辈,虽然兄妹两个有照拂,但他妈只生了他一个,就再也没怀上过,他姑妈更是一个孩也没有。 “苗苗哥,你爹是医生,有没有啥法子能让大舅妈生个孩子?” 陈学功摇摇头,“不是姑妈的问题,问题出在姑父身上,早些年他们去上海查过了,要孩子的希望不大。” 从兰州回泽阳,依旧是那么漫长,火车哐当了两夜一天,终于在早上四点多停在了泽阳市。 两人大包小裹的下了火车,这个点火车站人很少,车站旁边的国营饭店还没营业,两人只能坐在候车棚干等宋建武驾马车来接他们。 秀春在火车上又晕了车,连吐了好几回,小脸发白,陈学功拧了水壶盖喂了她点热水,让秀春趴在他大腿上歇歇。 跟陈学功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秀春发觉他是真拿她当妹子看,原本对他男女大防的心思也渐消了,眼下她真没精神,也就不客气,趴在他大腿上睡了一会儿。 秀春睡的时候,陈学功就抱臂靠在等候椅上,虽然他也很困,但不能睡,这个点是火车站扒手最多的时候,有经验的扒手专挑人防备最弱的时候下手。 “小同志,真巧,又碰见你们了!” 耳边冷不丁传来声音,陈学功扭头盯着眼前的妇人,约莫三十来岁,梳着利落的齐耳短发,穿得朴素干净,想了约莫半分钟陈学功才记起来眼前的妇人,是小春儿帮她找回钱包的那个,怀里抱着孩子,挨着他坐了下来。 陈学功礼貌的跟妇人打了招呼,反问道,“大婶也是回家?” 女人点点头,拍了拍怀里睡熟的儿子,眼睛却盯着趴在陈学功腿上睡觉的秀春,看了又看,越看越肯定,秀春就是她闺女,小模样长得随了她,俏鼻子,大眼睛,脸型随她爹,圆乎乎的可爱极了。 陈学功看这大婶盯着秀春打量的仔细,以为她是想跟秀春说话,就道,“我喊醒她。” 女人忙道,“别喊别喊,让她睡吧,坐火车累坏了吧。” 陈学功捏捏眉心,笑道,“我妹妹晕车了。” “妹妹?”女人这才将视线放在陈学功脸上,打量了片刻,心里有了数,“你们是远房亲戚吧。” 陈学功刚想说话,有人喊了他一声,忙回头,是宋建武赶来了。 晃醒熟睡中的秀春,“小春儿,小舅来接我们了。” 秀春迷迷糊糊睁开眼,喊了声小舅,帮忙拎行李出去,宋建武的马车就停在等候棚外边。 陈学功想到了大婶,准备跟她打声招呼告辞,却不知道大婶什么时候走了,四周看了看没找到人,索性就将这事抛在了脑后。 三人去国营饭店吃了早饭才往家里赶,到乡里陈学功先下马车。 宋建武道,“苗苗,你啥时候回上海?我送你。” 陈学功不跟宋建武客气,笑道,“再过两天,我月底走。” 秀春瞪大了眼,“苗苗哥,你就走了啊。” 陈学功笑,“舍不得我啊。” 是有点舍不得,秀春笑了,“苗苗哥,我跟小舅一块送你!” 在乡里分开,宋建武又驾车把秀春送到了家门口,把秀春的行李拎进去。 还没进堂屋,秀春只扫了一眼篱笆院,眉头就蹙了起来,靠南墙口的地窖盖子被打开了,肯定不是钱寡妇做的,钱寡妇眼睛看不见,不可能下地窖。 自留地里种的蔬菜被摘的光秃秃,秀春养在地里的葱苗也被拔了一大半。 三丫坐在堂屋门口,往嘴里塞鸡蛋... 宋家和孙家关系一直不太好,未免尴尬,宋建武没进堂屋,把秀春的行李搁在外面就驾车回去了。 送走宋建武,秀春先把行李拎进了堂屋,钱寡妇从东间出来了,喊道,“牛蛋还是狗蛋?” 秀春一见钱寡妇脑袋上裹了一圈纱布,吓了一跳,忙道,“奶,你脑袋咋啦?咋还磕破了?” 钱寡妇听是秀春的声音,拉着秀春的手哽咽了起来,“春儿奶可算把你盼回来了,咋样?在你大舅家过得习惯吗?吃不吃得惯那里的饭菜?” 秀春扶钱寡妇,让她坐炕沿上,顾不上说别的,秀春又问道,“奶,你脑袋咋了,咋磕破的?” 钱寡妇叹口气,跟秀春唠唠叨叨说了这段时间的事,“春儿呐,奶是老糊涂了,枉活了大半辈子,连个人都识不清。” 秀春让钱寡妇炕上歇着,没什么情绪道,“奶,你歇着,家里太乱,我好好打扫打扫。” 钱寡妇道,“扫吧,把该扔的都扔出去。” 秀春哎了一声,视线先落在堂屋炕上的小包被还有枕头,毫不犹豫拎了全扔出去,大咧咧躺在堂屋正中央的破鞋,踢飞出去,西间炕上不管啥东西,只要不是她的,统统抱出去扔了。 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瓶瓶罐罐,只要是秀春头一次见着的,一块丢出去,她可不管摔不摔碎,浪不浪费。 秀春不停的向外扔东西,坐堂屋门口的三丫注意到地上扔的全是她家的,大声问秀春,“你干啥扔我家的东西,快点捡回去!” 秀春龇牙,“我不仅要扔东西,我还要把你也扔出去!” 三丫怯怯的看了一眼秀春,不等秀春扔她,拔腿就往西边跑,她要赶紧去告诉她娘,秀春把她家东西都给扔了! 把她家的碗全摔碎了! 扔了该扔的,秀春又拿扫帚把里里外外清扫一遍,麻布擦擦柜子,擦擦灶台,整干净之后才把她从兰州带回来的东西都归置了。 三丫跑出去没几时,葛万珍头顶草帽回来了,一见篱笆院里果真如三丫形容的那样,一片狼藉,全是她家的东西。 娘咧,家里统共就三个碗两个盘子,碎渣子飞溅的到处都是! 小包被可是她今年刚打了棉花新做的! 碎花罩衫可是她才打布做的,舍不得穿搁在那里,现在可倒好,老母鸡正对着罩衫拉了一坨鸡屎! ...... 收拾完了家里,秀春哪儿也没去,就搬个小板凳坐堂屋门口,两条腿伸直了,晃来晃去,手里还拿了根荆条。 见葛万珍气急败坏,秀春笑嘻嘻的对葛万珍道,“三婶,大中午的,你不回家烧饭,来我家干啥?我可不会烧饭给你吃。” 一地的东西,葛万珍越看越心疼,越看越火大,呸了一声,指着秀春骂道,“孙秀春,你今天不把扔了的东西给我乖乖捡回去,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秀春不为所动,“三婶你让我吃啥?兜着啥?” 跟陈学功混了这么长时间,秀春深觉她拿话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又大了点。 如果说葛万珍是个炮仗,那秀春绝对是能够点燃炮仗的那把火,蹭得一下点爆了炮仗。 葛万珍嘴里骂骂咧咧,也学秀春,从篱笆围栏上抽了根荆条,扑过来要抽秀春。 秀春避了开,一把抓住荆条另一头,空着的那只手抄起手边的荆条反抽回去,心里存了火,秀春可不手软,逮到哪儿抽哪儿。 “让你趁我不在住我家!” “让你纵容牛蛋推奶奶!” “让你偷我粮食!” “让你毁我菜园!” ...... 第5章 号一更 皮条炒肉丝,可不是人人都能受得了,葛万珍这么大个人,被秀春拿荆条抽得哎哟哎哟叫,周边邻居听见声的,唬了一跳,赶忙出来看看是咋回事。 出来围观的,十个人有九个半看了之后直发乐,打的好,谁让葛万珍趁人家不在的时候糟践人东西! “去去去,都家去,咱不管这事,由着他们闹腾去!”说话的是王满文,赶他女人还有孩回屋,打定主意不过问。 其他邻居见王满文不管,也都纷纷进了屋,才不干闲操萝卜淡操心的事儿! 在秀春手下吃了亏,葛万珍打打不过秀春,张嘴骂不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声哭了起来,边哭边骂,想把邻居都喊出来,奈何周围邻居都知道她德行,没一个愿意出来管这破事的。 秀春才不管葛万珍的哭闹,拍拍屁股进了屋,把她从兰州带回来的零嘴拿出来,祖孙两个盘腿坐在炕上吃。 秀春拿了个黄澄澄的元宝糕团递给钱寡妇,“奶,你吃这个,可好吃了,虽然苗苗哥说做的不正宗,但我还是很喜欢,奶你也吃点尝尝。” 钱寡妇脸上的神色讪讪,不接秀春的糕团,摇头道,“大舅买给你的东西,春儿留着自己慢慢吃,奶不吃,奶就不吃了...” 看出钱寡妇的不自在,秀春把糕团硬塞给了钱寡妇,“奶你就吃吧,多着呢!” 听秀春这么说,钱寡妇叹了口气,舍不得大口吃,小口小口的慢慢品尝。 “奶,好吃吧!” 钱寡妇笑了,“香,白面粉蒸出来的东西味道就是不一样!” “春儿姐姐,你们在吃啥?” 通风报信的三丫回来了,刚才进了篱笆院就瞧见她娘在哭闹,三丫不敢过去,紧挨着篱笆绕了一大圈进了堂屋,看秀春和钱寡妇手里各拿了东西,秀春手里拿的是紫色的,钱寡妇手里是黄色的,三丫认得,钱寡妇的那个叫元宝,秀春手里的她认不识... “春儿姐姐,你吃的啥?” 三丫又问了一句,小孩子天生对彩色的东西无抵抗力,此时三丫已经全然忘记刚才她可是叫嚷着让秀春把她家的东西都拾回去。 秀春先看了钱寡妇一眼,发现老太太仍旧小口吃着自己手里的糕团,似乎没听见三丫的问话,更加没有要把手里的糕团给三丫的意思。 秀春笑了笑,“我们在吃糕团。” 三丫把黑乎乎的手指头塞到嘴里,好奇道,“糕团是啥?好吃吗?” “好吃。”秀春点头,伸手指指坐在外面哭骂的葛万珍,对三丫道,“你娘哭了,三丫你赶紧去哄哄你娘啊。” 三丫回头瞧了瞧葛万珍,随即又将视线投在搁放在炕几上的糕团,摇摇头,对秀春道,“我不去,我娘打我,我想上炕陪春儿姐姐,春儿姐姐,我想吃...” 不得不说,三丫是牛蛋他们兄妹三个里面最会扮可怜的,可秀春没忘记这孩子会在她不在家的时候把她的东西全糟践了,还跟着牛蛋狗蛋打钱寡妇,这三个崽子,本质上都一个德行。 再会扮可怜,秀春都不吃这一套。 秀春笑道,“想吃啊,让你娘买给你吃。” 说话间秀春下了炕,当着三丫的面,把糕团拿到西间的橱柜里,大锁咔嚓一声锁上。 还没从西间出来,就听见钱寡妇低呼了一声,秀春赶紧出来。 钱寡妇手里的糕团已经到了三丫的手上,手背上被三丫抓了五道红印子,三丫早就缩靠到了门上,把团糕塞到了自己嘴里,冲秀春笑得狡黠,不等秀春揍她,一溜烟窜了出去,也不管葛万珍还坐在院子里骂爹骂娘。 秀春被吵得烦死了,砰一声把堂屋门关上,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她爱哭闹多久就多久! 关上门,秀春对钱寡妇道,“奶,咱们中午凉拌面,我跟大舅妈学的,正好给你露一手!” 钱寡妇哎了一声,也下了炕,去厨房在炉膛口坐下,“我来添柴禾,春儿,看看老母鸡今天有没有下蛋,把鸡蛋敲了一块吃了,我留来留去也没留住,倒教万珍娘几个全给造了!” 秀春去鸡窝摸了摸,还真摸到一个,放在灶台上留着煎鸡蛋,拿黄盆去西间舀面,看着面口袋里剩不多的面粉,秀春有些发愁,她和钱寡妇一年的口粮啊,就这么被葛万珍娘几个糟践了一半! 还有半年多才能挨到过年,她上哪去弄这么多粮食! 和面擀面皮,又从自留地里摘了一根黄瓜切成丝,再拌上腌菜酱,祖孙盘腿坐炕几上吃午饭,钱寡妇足足吃了两大碗。 葛万珍坐在篱笆院里差点没把老孙家祖宗十八代扒出来问候一遍,奈何她又哭又闹没人理她,倒把她的嗓子骂哑了,大中午的,太阳又打,骂着骂着她自己先没了力气,头晕眼花,差点没要中暑。 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个道理葛万珍还算懂,她打打不过秀春,哭闹叫骂没人搭理,最后只能悻悻的包上家当回生产队继续挤那间破草房。 葛万珍收拾家伙回生产队的时候,何铁林正在外头烧午饭,瞧见了,哟了一声,招呼葛万珍,“万珍又回来啦。” 何铁林这番话停在葛万珍耳朵里无疑是在嘲笑,顿时惹得她气急败坏,冲何铁林狠狠呸了一声,“死老头子,狗嘴吐不出象牙!” 被骂了也高兴,何铁林把窝窝头拾到碗里,哼着小曲去生产队门口的大树下边吃饭边纳凉。 能让葛万珍一副吃瘪的模样,一准是春儿那丫头回来了,那丫头,不出今天,指定要上他这儿来一趟。 还真给何铁林料了个准,等外头天黑透了,秀春怀里抱双解放鞋过来了,何铁林吃了晚饭之后哪也没去,就坐在大树底下纳凉,远远的瞧见是秀春,何铁林拿上烟袋杆子,直接迎了过去,二人照旧顺着斜坡去田间地头。 许久不见,秀春还挺想念老地主,见路上没有人了,秀春立马把她买的解放鞋递给何铁林,“爷爷,快试试合不合脚。” 何铁林也不客气,乐呵呵的接过鞋子,把他脚上已经掉了鞋底子的破解放鞋甩掉,伸进去试试,“穿着正好!” 还原地跺了跺脚,高兴地像个孩子。 自打老何家人死的就剩他一个,还是头一回有人惦记给他买双鞋,他脚上的那双,还是他女人活着的时候买的,鞋底子早就掉了,被何铁林想法子粘上,平时趿拉来趿拉去,能穿总比光脚强。 “丫头,多少钱?”何铁林许久没买过东西,已经忘了这玩意到底多少钱了。 秀春不答,笑眯眯道,“反正你给我的钱足够。” 听秀春这么说,何铁林笑了,转而又问秀春在兰州过的怎么样,有没有想家。 秀春开了话匣子一般,把她在兰州吃的喝的玩的,全跟何铁林说了一遍。 “苗苗哥还带我去看了电影,白布上有很多人在讲话那种,苗苗哥说是投影仪投射在白不上,并不是真正的人,他们饿不死,也不会感到痛苦...” 何铁林笑眯眯的听着。 从兰州说到回家,秀春突然长长的叹了口气。 “咋啦,丫头?” 没等秀春开口,何铁林就自问自答道,“是万珍娘几个给你添堵了吧。” 提起这个秀春就来气,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恼道,“把我种的那点菜糟践就算了,还把我藏地窖里的粮食给磨了面,就剩小半部分了,还有半年才到农历年,不想法子弄点粮食,我和我奶入了冬之后真要喝西北风了!” 闻言,何铁林道,“我还有些粮食,你先拿家去应应急?” 何铁林话音刚落,就被秀春拒绝了,“不行,爷爷你统共也就那么点粮食,我和我奶两张嘴,吃了你的粮食,你下半年可咋整。” 时下除非是种了小麦、水稻这种农作物,支援国家建设之后,剩余的会立即分给社员,其他诸如玉米、高粱、红薯这些粗粮,都得年末才一起均分。 何铁林给秀春出了个主意,“不行你就管队里借点粮食。” 队里每年分到社员头上的粮食,精打细算会过日子的能正好挨到年,也有快到年末家里没了粮食管队里借的,就指望年末分粮食了再还回去。 可还了粮食给队里,就意味着下年还不够吃,再借,再还,年复一年,无疑是个恶性循环。 秀春摇摇头,“我这不是借一天两天,是要借几个月的粮食,队里指定不会同意。” 何铁林敲敲烟袋杆子,“实在不成就去黑市看看。” 秀春也想过这个办法,黑市的粮食虽然卖价可能高达十倍,但她可以打野味卖了换钱,转而买粮食,来年收成还不知如何,万一收成差,那她和钱寡妇还得借粮食,永远没个头了。 打定主意后,隔日天不亮,秀春就去淮河坝下转了一圈,猎到两只野鸭,背了回来,原本准备拿去卖掉,可转念一想,陈学功就要回上海了,秀春没啥好送的,只能靠打点野味送他。 陈学功在老家待了两天,从兰州回来时,他已经去售票窗口问过,下午三点钟有趟去上海的火车经过泽阳,隔日凌晨到达上海。 临走那天,宋建武和秀春一块去送陈学功。 秀春把自己这两天猎到的野味都打包起来,让陈学功带回去。 陈学功刚想开口,秀春连忙就道,“只要不是问哪来的,其他都好说。” 陈学功闭了嘴,他就这一个问题,既然小春儿不想说,不问就不问吧。 不问问题,但还有很多要交代的。 “小春儿,记得给我写信,我给你留了地址,等我去学校报道,我再把新的地址告诉你。” 秀春点头,“好的,苗苗哥,你快检票了,该去排队了。” “寒假去上海,我带你转转。” 秀春唔了一声,谁知道能不能去成。 “不对,过年我还回来,记得给我写信...” 挥手道别,直到陈学功远去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秀春才跟着宋建武驾马车回大坟前生产队。 马车嘚嘚奔在通往合作社的主干道上,道路两边放眼望去全是田地,种着大片的玉米和高粱,再有个把月,无论是玉米还是高粱都得熟了,那也将意味着庄稼人又将进入农忙季。 “今年可算是风调雨顺,这一季玉米和高粱指定能收不少!”望着已经高过成人的玉米秸秆,宋建武乐呵呵道。 想着家里吃一天少一天的粮食,秀春比谁都希望能收成好一点,这样她去黑市换粮食也能有点希望。 “秋兔最肥,春儿,咱们找时间再去一趟涂山吧,指定能打到不少东西,这回我把铁叉带着,咱们要是碰见野猪了,能打一头回来最好!” 秀春正有这个打算,眼下赶着秋天,不止她一个人想法子打野味,不少庄稼汉空闲的时候都去地里溜达,虽然他们单靠手脚,远没有她弓箭来得快,但是田间地头人来人往,飞禽走兽嗅到不寻常,除非觅食,否则都待在窝里,最近这段时间秀春打到的野味明显少了许多。 野兔野鸡虽好,但哪有猪肉美味,国民千年来以猪肉为主要荤肉来源,撇开别的不谈,鸡鸭鱼猪肉,同样都是肉类,时下猪肉的价钱是其他肉类的两倍,能猎到猪肉当然最好! 可是秀春不得不事先泼宋建武一盆冷水,“小舅,单靠咱们两,想打到野猪估计很难。” 秀春力气再大,可毕竟身体摆在那里,她没十足的把握能干掉一头野猪。 宋建武显然是乐天派,并未将秀春的顾虑放在心上,笑呵呵道,“没准咱们走运,瞎猫碰上死耗子就打到一头笨猪呢!” 还真叫宋建武说中了,他们确实打到了野猪,不过不是单靠他们两人,而是凭了一群人的力量,打倒一头野猪。 赶着秋季,住在涂山脚下的村民们,几乎天天出入山林,甚至有生产队发动所有青壮年劳动力进山,联合狩猎。 彼时秀春和宋建武背上家伙进山,虽然天没亮,山里窸窸窣窣已经有人在走动,秀春刚热了身射中几只野味,耳力极佳的秀春就听见丛林深处有一群人脚步凌乱奔跑,约莫一分钟后,那群人越来越近,等秀春目所能及时,才发现这群人是被一头野猪横冲直撞撵着。 “我的娘,野猪!”眼看着野猪朝他们冲过来,宋建武也慌了神,拉着秀春连连后退。 “小丫头快跑!野猪发疯啦!” “还傻站着干啥,跑啊,快跑!” 野猪味道再好,发了疯也是要人命的,宋建武顾不上扔在地上的背篓,抓着秀春赶紧就跑。 秀春跑了一截路,回头看野猪越来越接近她身后的一群人,落在最后的如果跑得再慢一点,甚至会被野猪拱死。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眼下秀春也管不了许多了,甩开宋建武的手,拉满弓弦,瞄准野猪命门,箭羽破开空气,朝野猪飞速而去,山林里瞬间传来凄厉的野猪声,残存一口气的野猪更似发了疯一般撞人。 反应过来的庄稼汉们挥铁锹的挥铁锹,扑铁叉的扑铁叉,两百多斤的野猪轰然倒下。 伴随着轰隆声,所有人松了手里的家伙,瘫坐在了地上,这群人中也包括宋建武和秀春。 宋建武是个自来熟,歇息片刻缓过劲来之后,开始和这群庄稼汉套近乎,交谈中了解到他们都是一个生产队的,原本上山是想打些小型猎物,不想惊动了野猪,才被没命追赶。 听他们七嘴八舌的这么说,宋建武连忙表示,“刚才得亏了我外甥女,不然你们跑最后的一准丧命!” 怕他们不信,宋建武又补充道,“我外甥女天生力气大!” 刚才秀春射的那一箭所有人都有目共睹,自然没人怀疑宋建武是在吹牛,如果不是力气十分大,又怎么可能一箭就让野猪倒地! 无论何时,能人都不缺,庄稼汉们并未多想,连连感谢甥舅二人,至于被打倒的野猪,一群人商量一致后,一整头猪被抬到山下,找生产队的猪把式宰了猪,庄稼汉们留了带半个臀的后猪腿,其余的全给了秀春和宋建武。 甥舅两个把猪抬到马车上,守在马车上的秀春外公骇了一跳,“咋打到这么大头猪!” 宋建武跳上马车,挥马鞭往回赶,路上跟秀春外公说了在山上的事,这么大头猪,三人不敢明目张胆往家拉,用麻袋罩上,入了夜才敢进合作社。 身为旱地队长,宋建武比谁都清楚,时下若是捡到一两只野味可以留着自己吃,要是多了,像大半头野猪,是要交给生产队充公的,辛辛苦苦打来的,宋建武可不想白忙活一场! 大半头野猪,秀春分了一只后腿一只前腿,还有半扇排骨,至于猪头和内脏,秀春都没要,先打的野鸡野兔秀春各拎了两只,野鸡野兔连夜抹黑拔毛脱皮,腌在黄盆里,猪肉秀春拿菜刀挑肥的地方割了十来斤左右,五斤多撒盐腌上,剩下五斤鲜肉留着能放几天图吃个新鲜。 其余的猪肉,秀春要尽快在这几天把它们高价卖出去。 这回秀春也不要啥工业劵了,她要钱要粮票,只要这两样! 第5章 号二更 秀春手里的野猪肉至少有七八十斤,一次性卖完不可能,这么多肉实在是太招眼了,也不可能在一个地方全卖掉。 自从上次陈学功给她科普了黑市的风险之后,秀春行动起来不得不加倍小心,连夜将猪肉剁开,分成约莫一斤、两斤、五斤的肉块,装在背篓里,盖上干稻草,她一天只打算卖二十来斤。 何铁林口中的大桥口秀春去过一次,背二十斤猪肉顺顺利利卖掉,三块钱一斤照样有人愿意买,时下物资短缺,手里有钱都不见得能买到东西,既然是敢来黑市买东西的,就没几个手里十分紧张的,三块钱一斤肉,寻常商品粮户咬咬牙也能买下两三斤。 两三斤猪肉快赶上一件衣裳的价钱,可比起穿体面的衣裳,还是先顾住全家老少的嘴再说,何况就是想买衣裳,那也得存够布票,怎么看都是遥遥无期的事! 二十来斤的猪肉卖了六十来块,秀春倒是没太大欣喜,因为即便她手里有六十块钱,也没能在大桥口买到粮食,这个季节仍旧是卖蔬菜瓜果,还有柴禾的居多。 好在秀春也没抱太大期望,毕竟还没入冬,不是困难到不行的人家,谁愿意把粮食拿出来卖。 秀春也没气馁,先把泽阳市范围内的黑市全打听到,背猪肉不停换地方卖,连着卖了四天,转战了六个地方,才把所有猪肉都卖完,四块钱一斤卖过,看对方实在困难的,两块钱一斤也卖,挣到的钱零零碎碎加起来,得有将近两百块。 两百块对于时下的老农民来讲无疑是巨款,秀春对钱没太大概念,她心心念念只想搞到粮食,手持将近两百块的巨款,秀春哪儿也没去,专挑粮站、副食品店这类人群集中的地方转悠。 在兰州时,秀春帮她大舅妈排队买粮过,啥样的本事人都有,妇女们聚在一块七嘴八舌,是小道消息传播的主要来源地。 “火车站”、“黑市”、“粮食”。 秀春听到这几个字眼之后,立马就去了火车站,双眼雷达一般在人群中搜罗可疑人迹,好一会儿,秀春最终把视线放在一个穿着奇怪的年轻女同志身上,因为她眼尖的发现,年轻女同志把一袋东西递给了另外一位中年大叔,凭直觉,秀春猜袋子里装的指定是粮食。 一路赶上年轻女同志,秀春快走几步,跟女同志并排走,压低了声音,开门见山问道,“姐姐,你有粮食吗?我想买。” 闻言,年轻女同志立马停住了脚步,脸上有片刻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给秀春使了个眼色,示意去别的地方。 火车站秀春来过几次,对周围的环境还算摸得透,领年轻女同志去了她上次追偷钱贼的胡同,胡同很狭窄,人迹稀少。 “我有大米和白面,还有挂面,你想要哪种,要多少斤?” 年轻女同志也是放松了警惕,潜意识就没将秀春这个豆芽菜放在眼里,只当她是家里大人让出来偷买粮,小孩背个什么东西行走在人群中,相对来讲不会太引人注意。 秀春一听对方说有大米和白面,立马瞪大了眼,这年头卖大米白面的可不多,大都以粗粮为主,听女同志的语气,她身上的粮食还挺多。 摸摸口袋里的钱,秀春先问道,“姐姐,你卖多少钱一斤?” 对方上下打量了秀春,有点心软,犹豫了下才道,“大米八毛,白面七毛,挂面也是七毛。” 秀春不迭点头,欣喜异常,刚想说话,巷子口突然出现个年轻男人,穿着寻常人的衣裳,双目如电,话语凌厉,冲年轻女同志道,“你们在干什么,我注意你很久了!把东西交出来跟我去趟公安局!”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她们这是撞上公安了! 女同志有瞬间被吓懵了,还是秀春先反应过来,丢下一句,“快跑。” 话音刚落,飞速的冲出去,用了最大的力气把年轻公安撞开,拽住年轻女同志的手飞快的跑开,走街串巷,试图把撵在身后的公安甩掉。 跑了许久,已经从市区跑到了人烟渐少的市区与农村交界处,大片的庄稼,一望无际没几乎冒烟囱的地方。 秀春回头看看身后,已经没了公安的影子,这才松了口气,把抓住女同志的手松开。 刚松开手,女同志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不停地呛咳。 秀春赶紧把身上挂的水壶盖拧开,递给女同志,“姐姐你快喝口水,缓口气。” 女同志也没客气,接过秀春的水壶猛喝了几口,等缓过气来,回想起刚才的经历,忍不住笑道,“你还挺能跑的嘛!” 秀春也跟着笑了,坐在地上歇了会,突得想起粮食,忙又问道,“姐姐,你的粮食呢?藏在哪儿的?会不会被公安搜到?” 闻言,女同志摇摇头,笃定道,“我藏的隐秘,肯定不会被搜到。” 秀春放心了些,“那你放在哪儿的?我跟你去拿,我要买你的粮食,你有多少斤?” 女同志眼神突然有些闪躲,被秀春眼尖的看到了,以为她是骗子,索性把话捅破了讲,“你没有粮食?” 女同志忙道,“我有我有,只是我现在不方便拿出来,这样,明天你来取,火车站周围肯定是不能去了,我们就在这里,约好八点,过时不候!” 见秀春露出狐疑的神色,女同志正色道,“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卖你,就绝对不会骗你,我这人守时,明天八点指定会在这里,你要不来那是你的事。” 说着,女同志问秀春道,“你要多少斤?我好给你先准备了。” 秀春想了想,道,“五十斤大米,五十斤白面,二十斤挂面,有吗?” 女同志咬咬牙道,“行,价钱我们已经说好,明天我见钱给粮!” 秀春猜不中女同志到底有多少粮食,见女同志答应的还算爽快,秀春开始后悔了,早知道再多要点! 女同志站起了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笑道,“行了,今天多谢你,我该回去了。” 秀春看看日头,她也该家去了,沿着原路回了家,把将近两百块的巨款锁在柜子里,生火做饭,洒扫院子,忙忙活活就到了中午。 中午秀春舍不得再多吃粮食,学郑二婶,在面口袋里放一个破搪瓷缸,一搪瓷缸的粗粮面就是她和钱寡妇一顿的饭。 粮食舍不得多吃,蔬菜肉不怕没有,可以使劲的吃。 临做饭前,秀春给郑二婶送了一斤肉,还有一根猪骨头和排骨,郑二婶回了她一个大冬瓜,午饭秀春切了小半冬瓜,熬了一锅大骨头汤,哪怕是骨头,熬出来的汤味道也香得诱人,祖孙两关上了门,在堂屋里偷偷的吃。 “春儿,多吃点肉,长得才快!”钱寡妇不停叮嘱。 “奶你也多吃点,锅里还很多!”秀春又给钱寡妇盛了一碗。 吃饱喝足,祖孙两人刚把碗筷放下,就听着门外有人讲话,听着像是高淑芬的声音,秀春赶紧把碗筷收拾了,锅盖罩住大铁锅,钱寡妇去开门。 屋里的肉香味一时半会都散不开,高淑芬一进门就闻到了,鼻子跟狗一样灵,忙道,“春儿,你和你奶中午吃了啥?” 秀春苦笑,打她从兰州回来,还没去过高淑芬家,她不去,高淑芬这是主动过来管她要了。 心知躲也躲不过,秀春在炕上让了个位,招呼高淑芬上炕坐,低声道,“大娘,我正准备去你家呢,给你送点猪排骨还有大骨头。” 猪肉秀春可不准备分给高淑芬,她全锁在橱柜里了,有点肉也得留着她和钱寡妇慢慢吃! 话音落下,秀春去锅里给高淑芬盛了碗大骨头冬瓜汤,“大娘,快尝尝,味道可好了。” 秀春一直不去她家,本来高淑芬还有点不高兴的,在秀春端给她一碗大骨头汤之后,那点不高兴就全没了,端着喜滋滋的喝了一口,那味道,不要太鲜美! 高淑芬三两口喝完了骨头汤,秀春还要再给她盛一碗,被高淑芬拉住了,笑道,“留着你自己喝吧,不是要给我排骨和大骨头吗?我拿着家去自己熬!” 秀春哎了一声,给高淑芬装了一根前腿骨头,又分了她小半扇排骨,把高淑芬喜得找不着北。 “大娘,骨头和排骨我只给你,三婶我可不愿给她。”秀春特意说了一句。 一个是伯娘,一个是婶娘,原本该是同等对待,现在秀春对高淑芬明显更好,高淑芬心里难免得意,得意之余,又在秀春面前碎嘴道,“万珍她娘几个搬过来住,我是不同意的,可你奶同意了,我一个嫂子还能说啥?她娘几个没少糟践你东西吧!” 高淑芬说话的时候,钱寡妇就坐在炕上,听高淑芬说怪她纵容葛万珍娘几个,老脸一红,呛声道,“当初她娘几个搬过来,只说熬过三伏天就回去,我能知道她这么糟践家里东西吗?!” 高淑芬撇撇嘴,顶嘴道,“对,你不知道,你能知道啥。” 秀春叹口气,脸上露出犯难之色,对高淑芬道,“大娘,三婶要是吃了别的东西,我也就不说了,咱家地窖里的粮食,叫她吃了一半,我和奶的粮食平时精打细算着吃,现在少了一半,让我和我奶咋熬到年啊!” “啥?万珍娘几个吃了你一半的存粮?!”高淑芬惊讶了一把,唾骂道,“这女人心眼咋这么黑,她吃你的粮食,她娘几个自己没有吗?!” 这年头,粮食按人头分,大人一年均分三百斤粮食左右,十岁以下的小孩分的量是大人的一半,高淑芬想过依葛万珍的性子,指定是要尽可能吃秀春自留地里的菜,还有家里剩下的油盐酱醋,却没想到这女人竟然吃秀春的粮食! 粮食有量,肚皮无限,吃了人家的粮,可是让别人饿死的事啊! 高淑芬气得拍桌,恨铁不成钢道,“春儿你傻呀,她吃了你粮食,管她要回来呀!” 这回秀春还未说话,钱寡妇就先开口了,“就春儿这样,她能拧得过万珍吗?这事你两口子得出面管管!” 秀春不迭点头,面上露出可怜巴巴之色,“大娘,我害怕三婶,三婶可坏了。” 高淑芬刚想一口应下来,可又想到她男人说懒得管这些事,犹豫道,“你大伯这两天忙着开会,春儿你看...” “开会开会,成天开啥会!” 钱寡妇难得硬气了一会,对高淑芬道,“晚上让有银过来,我跟他说!” 秀春下了炕,趿拉拖鞋去西间一阵捣鼓,再出来时递给高淑芬一包油纸包裹的零嘴,“大娘,你说的衣裳,大舅妈没有布票,实在买不到,零嘴是大舅妈买给我的,我舍不得吃,大娘你拿家去给狗娃子。” 高淑芬散开油纸包看了看,里头装的是花花绿绿的糕点,好些她见都没见过。 “春儿你放心好了,这事不论你大伯管不管,大娘都得给你做主,万珍做的太过分了!” 如果有人愿意帮她解决,秀春是不介意破费一些,孙有银典型的怕老婆,有了高淑芬这句话,秀春不愁孙有银不跟着出面。 吃过晚饭的时间,孙有银过来了,秀春在刷锅洗碗,孙有银在炕上同钱寡妇说话,秀春就竖着耳朵听,装小绵羊,等孙有银开口问她了,她才说两句话,末了秀春又道,“大伯,我领你去咱家地窖看看,我和奶的粮食少了大半!” 孙有银还真跟秀春下地窖看了看,不看不知道,看了之后也是气得半死,虽说秀春这些年像皮球般被踢给这个踢给那个,可孙有银从未想过将这孩子往死路上逼,吃人家的口粮,有粮他女人也真能干得出来! “好了,春儿,粮食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我管万珍要,她吃了多少我让她还你多少,她要是不同意,我找有粮谈。” 能有这个结果再好不过,虽然孙有银答应帮秀春要回粮食,次日秀春还是抹黑起床,去昨日跟女同志说好的地方赴约。 地窖里存储的都是粗粮,她现在手里有了钱,既然有细粮,秀春哪能放过,多买一点存下来有备无患! 秀春到的时候女同志还没来,她没有钟,不知道几点,等了约莫一刻钟,女同志真应约过来了,还是昨天那身衣裳,手上费力的拎了粮食朝她走来。 秀春忙迎了上去,轻松接过女同志手里的口袋,女同志讶异的看了她一眼。 秀春笑笑解释,“我天生力气大。” 女同志是个话不多的人,点点头,转而对秀春道,“来之前我称过,五十斤大米,五十斤白面,还有二十斤挂面,你看看。” 秀春解开的是面口袋,女同志卖给她的面粉特别白,比她买过的富强粉成色还要好,应该就是郑二婶口中的精面了,挂面也是刷白刷白,这笔买卖,怎么看都是秀春赚了。 五十斤大米,四十块,五十斤白面,三十五块,二十斤挂面,十四块,统共八十九块。 秀春来之前就把账算好了,破手帕里包的钱刚好是八十九,花花绿绿各种面值,各种大小,秀春让女同志数钱。 女同志盯着这么多张票子咽了咽口水,再次打量了一眼穿着普通,裤子打补丁的秀春一眼,没想到一个毫不起眼的孩子竟然能拿出这么多钱,喜滋滋的数了数,确实是八十九块。 把钱装进口袋里,鼓鼓囊囊太招人注意了,眼下女同志也管不了许多,等避开这小孩,再把钱存空间里。 “你...是你家大人让你把钱换成粮食的?我的意思是,这么多钱,你舍得全花出去啊。” 闻言,秀春一副过来人的架势,颇为老长道,“饭都吃不上了,要这些钱干啥?眼下是想着咋活命,不是想着咋存钱的时候。” 第6章 号一更 大米、白面,外加挂面,一百多斤的粮食到手了,还全是细粮! 对秀春来说,这些细食无疑是宝贝,她可不敢搁在地窖了,把橱柜腾出地方来,全装上细粮,眼看橱柜被塞得满满的,秀春琢磨着,要不要再去黑市买几担干木材回来,自己动手敲几个箱子? 上回卖野味换的工业劵还剩几张,能不能再买两把大锁回来? 秀春把这事搁在了心上,只是一时半会都腾不出时间去干,一来她开学了,白天上课,放学还得拔点杂草回来,剁碎了拌上麸皮喂鸡,赶上周末还得去生产队出出工。 这天秀春刚从生产队放工回来,钱寡妇听见动静了,忙喊她进屋,指指地上的粮食,对秀春道,“春儿,你大伯扛来的,快看看,是不是一口袋粮?” 秀春解开布口袋,里面确实是脱了棒的玉米粒,估计有□□十斤的重量。 “大伯真管三婶要来了?大伯有没有说咋要来的?”被人糟践的粮食又重新回了来,秀春不是一般的高兴。 钱寡妇也高兴,笑道,“管他咋要来的,赶紧收到地窖里...不对,别搁地窖了,我看就放西间,以后咱们只要出去就锁门!” 秀春哎了一声,先把玉米粒拎了进去,□□十斤的粗粮,加上原先买下的一百多斤细粮,还有野味腊肉做辅食,足够她和钱寡妇美滋滋的过到年! 当晚秀春就奢侈了一把,揉了白面,烙了三张油饼,油锅直接倒上水,切上葱花,挖一块猪油搁进去化了,下半把挂面,又搅了一个鸡蛋,油饼抹大酱,稀的就吃面条和面汤。 祖孙两吃饱喝足后,刷了锅碗,钱寡妇坐炉膛口添柴禾烧洗脸水,秀春把剩下的一张油饼端着,又把在供销社买的大生产和打的散酒带上,去了孙有银家。 不管孙有银用了啥方法,反正粮食是回到了她手上,帮了她的人,秀春是不介意破费两个钱,让彼此心里都痛快。 秀春又送烟又送酒,还有大油饼,孙有银两口子自然高兴,他家还没吃饭,孙有银当即把秀春打的散酒倒上,几盅酒下肚,心里舒坦极了,对秀春道,“春儿呀,以后有啥困难,别不好意思,直接来找大伯,私事找你大娘也成,咱都是一家子,啥话都好说。” 不管孙有银说得是不是客套话,眼下秀春赶忙乐呵呵的应下,既然孙有粮两口子难缠,秀春是不介意拉拢孙有银两口子去跟他们缠,看谁能整得过谁! 一场秋雨之后,秋忙开始了,马牛喂足了食,镰刀锄头打磨光,拖拉机加上柴油,架子车一律不外借,整个生产队预备好了,全力以赴应对秋忙。 秀春他们也放了假,成日在农田里劳作,终是赶在过中秋节把庄稼全收了回来,后续工作秀春就没再参与了,因为趁着这个假期,比起挣工分,她有更重要的事做,这个时候的秋兔最多,她要多储备上,一来为过冬准备,二来她要拿去卖了换钱,手里存点钱,有备无患。 中秋节前后,黑市买卖的人极多,有了上次的教训,秀春格外小心,察觉不对就赶紧撤退,这段时间查得紧,有好几回秀春都碰见买卖双方正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却被公安逮了个正着,秀春可不想进公安局,反正她也不缺粮食,没啥再好买的。 原本秀春还想从黑市里买几担柴禾,可后来她发现了更好的地方,废品回收站。 这里和粮站、副食品商店、土产门市以及劳保店一样,公有化合法化,可以光明正大的进出,虽然里面的东西不一定都能卖,但至少还有一部分是允许外售的,像废书还有缺胳膊少腿的桌椅旧床。 这些都是废品回收站从下级开始,一层一层回收上来的,多数是解放前被破坏的东西,堆在家里还占地方,索性就一股脑卖给收破烂的。 一分钱两斤,不给挑,爱要不要。 对秀春来说,一分钱两斤的东西很划算,跟买柴禾的价钱差不多,何况还有废书,买回来挑有用的,正好她可以学习学习。 在废品回收站转了一圈,秀春先称了二十斤废书回去,才花了一毛钱。 又过些时候,等生产队的马车彻底空闲下来了,秀春又央求何铁林和她一块套马车去趟市区,专门去回收站拉缺胳膊少腿的桌椅旧床。 这点小要求,何铁林没有不应下的,花一块多钱,从回收站拉了两百多斤废材还有一堆旧书回去,这两人私用生产队的马车,正好被孙有银瞧见了,忍不住要骂秀春两句,但到底是老孙家的人,孙有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从回收站拉回来的废材,秀春全堆在了地窖里,至于旧书,就暂时搁在西间炕上。 “就堆在里面准备当柴禾烧?”何铁林指指地窖,虽然是瘸了腿的桌椅床柜,但何铁林识货,那里头可以有不少好货,小叶紫檀的桌,黄花梨的竖几,印尼鸡翅木的床框... 何铁林能认出来,秀春眼睛也不瞎,摇摇头道,“当柴禾烧多可惜了,我准备拿来打小板凳小桌椅,再打个书架子出来搁书,大点的木板就拿来打木箱。” 何铁林反问道,“你会打这些?” 秀春不好意思的笑了,“暂时不会,但我可以自己摸索,还能去向陈爷爷请教请教。” 何铁林笑道,“这么麻烦干啥,这点小事交给我了,丫头你管我一天三顿饭,这些我都给你打出来!” 何铁林说话算话,隔天就从陈木匠家里借了锯子、刨刀、凿刀等家伙,天天坐在秀春家堂屋门口敲敲打打。 秀春也爽快,端茶倒水,三顿饭管饱,隔两天还有个肉菜,小酒也少不了。 钱寡妇跟何铁林两个,一个是老地主,一个是地主家的长工,这两死对头搁在一块,天天打嘴仗,钱寡妇嘴巴厉害,何铁林也不示弱,经常把钱寡妇气个半死,嚷着让秀春别烧饭给他吃。 秀春就乐呵呵的听他们吵架拌嘴,要是老地主能住在她家就好了,见天吵吵嘴,家里也能热闹不少! “春儿,给你的信!” 月初,宋建武照例去邮局,顺带把秀春的信件取了回来。 秀春以为是她大舅寄来的,接到手一看,竟是陈学功的名字,招呼宋建武来家里坐坐,宋建武膈应钱寡妇,照旧婉拒了。 等宋建武走之后,秀春把信拆了开,从头到尾念了遍信,其中泰半是陈学功在唠叨她没良心,不知道给她写封信件,剩下一半是唠叨他学校的情况,还附带了学校地址,让秀春寄信给他。 秀春提笔想来想去,实在不知道写啥,难不成要写她是怎么打猎,怎么收庄稼,怎么念书的? 不成不成,太啰嗦了... 凑来凑去终于凑够了一张纸,想到家里刚打的野味,秀春给陈学功寄了一只过去,至于其他的,家里也没啥好东西了,实在想不到能寄啥。 隔天去了趟邮局,把东西邮出去,每天上学打猎干家务,时不时去生产队出个工挣工分,日子还是照常过。 不知不觉中,天气渐冷了起来,衣服也越穿越厚,何铁林敲敲打打了一阵,家里成样的东西越来越多,小板凳多了好几个,炉膛口放一个,堂屋搁两个,东间还放了一个,书架子也敲好了,虽然有点丑,但靠在西间墙角放书,家里瞬间就利落了许多,还有脸盆架子,搁油壶盐罐子酱油瓶支架,小炕几... 随着这些东西的成形,钱寡妇渐渐没话说了,跟何铁林吵嘴的次数也越来越少,甚至两人有时还能坐一块回忆回忆解放前的事,她说自己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大罪,何铁林说他有多少多少地皮,一年尽收租都收多少钱。 上海第二军医大学宿舍楼内,陈学功前脚从实验室回来,室友何新阳后脚进门,递给他一个包裹,“从泽阳寄来的,快拆开看看是啥好东西!” 宿舍是两人间,两张上下铺架子床,分别靠东西二墙,中间是过道,过道之间挨窗户口的地方摆了两张书桌,陈学功在他的床铺上坐下,瞧见包裹上寄信人的名字写的是孙秀春,嘴角弯了弯,嘀咕了一声,“还算有心,知道给我寄东西...” 忙拆了看,一股肉腥混着盐巴的味道扑鼻而来,是只风干的野兔! 陈学功气结,他住的是宿舍,吃的是食堂,给他寄只风干的野兔过来干什么,是让他直接手撕开了生吃吗? “风干肉!”室友何新阳一声惊呼,顿时羡慕不已,“谁这么有心啊,知道我们伙食差,给你送点肉改善改善伙食!” 凭良心说,二军医的住宿条件还可以,食堂的伙食是真心差,粮票不少给,打菜的钱也不少花,可花出去的钱就是没花到刀刃上,掌勺的大厨烧菜做饭全看心情,心情好了做的还成,心情差了,盐放多了咸死人,忘记搁了也只能照常吃,投诉本上写了多少回意见了,就是没给解决... “这还叫有心?这是缺心眼吧,给我送只风干兔,也得看看我有没有地方烧饭!” “怎么没有地方了?”何新阳从他床底下掏出来一个烧柴油的小炉子,笑嘻嘻道,“这不就是?” 陈学功瞪眼,何新阳这个饭桶,什么时候整到这玩意的! 关门合窗,点上柴油炉,把洗干净的兔子搁在里面,何新阳又从床底下一阵摸摸索索,把他存有的佐料能搁进去的全搁进去,紧守炉子,没一会儿,肉香四溢... 隔天一大早,陈学功趁没课,出去了一趟,昨天何新阳吃了秀春送的风干兔,陈学功从他身上一阵搜刮,搜出来五斤粮票,一张桃酥票,还有几张工业劵。 何新阳的父母都是军人出身,这小子不缺这些玩意。 加上自己手里有的票据,陈学功去了趟一百,在一楼食品柜台买了一斤桃酥,桃酥得用桃酥票,两斤糕团,萨琪玛、大白兔奶糖、果脯蜜饯等,统共花了五斤粮票,再上二楼,羊毛线柜台,花了手上所有的工业劵,称了两斤羊毛线... 零零碎碎的东西,搜罗了一包,连带着昨晚写好的信,一块寄出去。 寒假之后,他们就该外出实习了,陈学功想好了,他老家在泽阳,那就回老家服务泽阳人民好了。 一个多星期后,秀春去邮局给宋建军两口子邮风干猪肉,顺带把她的包裹取了回来,拿家去拆开看,不同大小的纸盒,包装精美,清一色全印了上海第一百货。 挨个打开来看,居然还有羊毛线! 对着这么一大盒羊毛线,秀春有点发愁,苗苗哥这是要她帮忙织毛衣?可她也不会啊。 包裹里还夹了一封信,秀春拆开看了看,通篇也没提羊毛线的事。 把信封塞进书架上,秀春伸手摸了摸羊毛线,洋红色的毛线,苗苗哥喜欢这种颜色的羊毛衫? 思来想去,秀春决定去问问郑二婶,看看她会不会织毛衣,如果会,就让郑二婶教教她,苗苗哥给她寄了这么多零食,还有他说过的上海本地糕团,不就是帮他织件毛衣嘛,想学肯定能学会! 一问之下,郑二婶还真会!让秀春把羊毛线拿她家,她手把手教。 “还是洋红色的毛线!这颜色,我从来没见过红得这么正的颜色,春儿,想织啥样的?圆领的还是鸡心领?对开衫也行,我都会织!” 秀春记得暑假去兰州,她和大舅妈帮苗苗哥挑了一件洋灰色圆领羊毛衫,要是再织一件套头的,就有点重复了,想来想去,秀春还是道,“那就织一件对开衫吧!” 郑二婶上下打量着秀春,“春儿呀,对开衫大人穿好看,你穿的话,还是织一件圆领套头合适!” 秀春笑了,忙道,“不是给我织,给我亲戚织的。” 秀春估计了一下陈学功的身高,让郑二婶按着郑二叔能穿得上的尺寸织。 郑二婶愣了下,再看看手里的洋红色毛线,想了想道,“既然是你苗苗哥穿,那扣子就用黑色,要四眼,指甲盖那么大的,要是面皮白的,男孩穿洋红色也好看,里面搭个白衬衫,可精神了!上回我在哪儿看到有人这么穿来着!” 接下来的日子里,秀春除了上学打猎干家务之外,又多了项织毛衣的活,好在她手不巧,但学东西快,织对开衫要先把前后两片还有后片先全织出来,郑二婶说织开衫就要用平针,本来洋红色就颜色就艳了,男孩子穿的衣裳,不能再用多余的花色,三片织好后,袖子起头太复杂,还得郑二婶亲自上手才行。 磕磕绊绊织了一月余,天更冷了,农村不少人已经把大棉袄拿出来穿上,觉得热的就敞胸,这件羊毛衫除非穿里面,否则就得等明年才穿得上了。 秀春没打岔,织好之后就赶紧给陈学功寄了过去,要是上海没变天,那没准寄过去了还能再外穿几天。 织完一件开衫,还剩下一斤羊毛线,郑二婶道,“指定是你苗苗哥特意多称毛线,这剩下的一斤足够你织两件毛衣,或者毛衣加毛裤也成,想要啥样花色的,我来给你织!” 秀春摇摇头,她已经有过两件羊毛衫还有一条羊毛裤了,想到钱寡妇天一冷就浑身发疼,秀春道,“剩下的我给我奶再织一件吧,冬天让她贴身穿,暖和!” 郑二婶摇摇头,“我说话不好听,这么漂亮的羊毛线,织出来给你奶穿,糟践了,成成成...你想给你奶织,就给她织一件...” 农历十月底,一场寒流来袭,上海的气温骤然下降了不少,大街小巷的市民们已经把冬天的衣裳都找了出来,他们冬天的衣裳可不像老农民那般,清一色的土布棉袄,长款短款的羊绒大衣,中山装列宁装,高低筒皮靴,羊绒围巾,还有帽子...样式繁多,颜色鲜艳,这座城市并未因为冬天的到来而显得沉闷。 寒流来袭后的一周,陈学功已经套上了大衣,黑色长款,他身姿挺拔,穿起来格外好看,阔步走在校园里,惹得同龄女同志频频侧目。 “小陈,你的包裹!”楼下宿管喊他。 陈学功止住了脚步,去宿管室取包裹,鼓鼓囊囊的一包,不知道装了啥。 看见来信地址是泽阳市,陈学功忙拿了包裹上楼,虽然鼓鼓囊囊的一包,但拿着还挺轻,臭小孩寄给他寄的是啥玩意?肯定不会再是风干兔! 第6章 号二更 左手抱病理书,右手拎包裹,陈学功用脚踢开了门,一阵混杂着鸡蛋香的面条味扑鼻而来。 何新阳这小子,又偷摸在宿舍开小灶! 陈学功前脚进门,何新阳赶忙把门关严实了,生怕给宿管闻到了味道上来没收他的柴油炉,瞧见陈学功又拎了包裹,忙道,“快点拆开看看,是不是肉,要是肉正好切点扔锅里下面条吃!” “吃吃吃,吃不死你!” 笃定这回不是肉,陈学功拆了包裹。 何新阳端着碗筷伸个脑袋过来看,“羊绒衫!还是洋红色!谁穿的?” 说话间,何新阳放了碗筷,把陈学功手里的羊绒衫抢过来抖开看看,颜色很艳,开衫的样式,整整齐齐缝了一排小黑扣,颜色是女性化了些,可这尺寸,分明就是织给男人穿的! 何新阳瞪大了眼,难以置信道,“老陈,谁这么有才华,给你织了件洋红色的羊毛衫?!” 陈学功看到第一眼时就黑了脸,眼下见何新阳脸上露出一副‘你居然好这口’的表情,脸更黑了,一把将何新阳手里的羊毛衫抢回来,扔在床上,撕开包裹里的信封,歪歪扭扭的字迹映入眼帘。 “苗苗哥,羊毛衫我跟别人学的,头一次织,针角不平整,你别嫌弃,下回再想找人织毛衣,这种精细活让大舅妈干最好,她最擅长...不过苗苗哥,你还是适合灰色黑色,藏青色也行,洋红色...你再考虑考虑吧...” 陈学功给气乐了,还考虑考虑,都织好邮寄给他了,他还考虑什么! 何新阳出去刷碗筷了,宿舍里就他一人,陈学功重新拿起羊毛衫看了看,脱掉大衣试穿了下,很合身,针角确实不平整,不过看在臭小孩头一回跟人学,还是亲手织的,穿就穿吧,颜色艳点习惯了就行。 眼看泽阳市一天比一天冷,秀春近来也不去打猎了,有时间就赶紧织羊毛裤,等织好洗了晾干,赶紧让钱寡妇换上,让她穿穿看合不合适。 钱寡妇叹了口气,眼角有点湿润,按秀春的意思穿上了全新的羊毛裤,贴身又软和,可比光腿穿棉裤快活多了! “奶,咱家野兔皮还有不少,我看干脆缝一床垫褥,铺在炕上,咱们睡上去也能舒服点,剩下的就做几副手套还有护膝。“ 钱寡妇笑呵呵的点头,“好是好,就是我眼睛不好使,要不然这些活我做指定没问题...” 秀春忙道,“这个我来想办法!” 这么多张兔皮,秀春可不敢让周边邻居做,连郑二婶也不行,她指定会问东问西,想来想去,秀春赶着周末,把兔皮全背到了市区,之前常去黑市卖野味,秀春已经把大街小巷转了个遍,她记得自己曾在一条胡同里看到过裁缝店,打听摸索了一番,总算找到了裁缝店。 裁缝木匠梨园行,受旧社会的限制,这些手艺人大都是男性,开裁缝店的师傅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瘦瘦高高,戴了副圆框老花镜,面前围了个围裙,弯腰用粉笔在布料上划痕迹,老师傅身后是悬挂的竹竿,上面挂的是做好的成衣,对襟夹袄、罩衫、中山装列宁装... 老师傅的徒弟手里提了个热水壶在熨做好的衣裳。 大早上,店里没其他客人,秀春喊了声师傅,把背在身上的篓筐解下来,打开给老师傅看,“师傅,能做垫褥吗?” 老师傅看了之后,乐呵呵道,“别说兔皮了,虎皮我都能给你做出来。” 秀春跟着笑了,老师傅让他徒弟把兔皮拿出来,老师傅见多识广,并没因为这点兔皮露出惊讶之色,更不会问东问西,翻看了完好无损的兔皮之后,对秀春道,“小丫头,兔皮剥的倒是好,就是没处理好,不能直接拿来用,得先加工一下,至少把皮油脱干净了。” 对这些,秀春这个门外汉就不懂了,忙问道,“能送到哪去加工?” 老师傅面露笑意,“不用送哪儿,你多付点加工费,放在这儿我一块处理。” 秀春不迭点头,又问道,“做完垫子剩下来的,还能不能做件衣裳了?” 老师傅粗略的估量了下,道,“够做一件对襟小褂,冬天套在棉袄里穿正好!” 秀春正有此意,她来之前特意丈量了钱寡妇的尺寸,眼下听老师傅这么说,赶忙将钱寡妇的尺寸报给老师傅。 弄完之后回家等着就行,冬天送破衣裳来改的人多,秀春前面还排了十来个人,老师傅让她月底再过来取。 就在秀春满心欢喜的等着拿兔皮垫褥、兔皮对襟小褂时,钱寡妇在又一股寒流来袭之际,倒了下来,身上的老毛病犯了,浑身冰冷,全身大小关节碰一下就疼,哪怕秀春成天把炕烧得滚热都不行。 秀春要带她去乡卫生站看看。 钱寡妇不愿意去,她怕花钱,对秀春道,“奶这是老毛病啦,等明年开春天暖和就行了。” 现在还没进腊月,等进了腊月,那才是最冷的时候,再不去医院看看,只怕没熬到明年开春就去阎王爷那里报到了! 去生产队借马车之前,秀春先去了孙有银家一趟,孙有银是大儿子,钱寡妇生病这事得跟他说一声。 哪知孙有银听了之后,并不为意,反而对秀春道,“瞎折腾啥,你奶这都是几十年的老毛病了,哪年冬天不是这样,在炕上躺着,躺到明年开春就好了!” 秀春知道钱寡妇一到冬天就有浑身疼的毛病,去年她刚来的时候可正赶着寒冬腊月,钱寡妇身上疼是疼,好歹还能忍受的住,今年可好,躺在床上整夜整夜疼得睡不着觉,这还叫啥事没有?! 高淑芬在厨房生火做晌饭,听见秀春跟她男人的说话声,从厨房出来了,面上挂了不耐烦的神色,道,“春儿你小,看不出来,你奶那人特别会虚,身上一点点疼她能说成疼得半死,先头又不是没带她去卫生站看过,医生都说了,穿多点就成了,你回去给她多套几件衣裳,去啥医院,麻烦不说,还浪费钱。” 这两口子都这么说了,秀春对他们也就不再抱多大指望,跟孙有银说了声她要借马车,说完直接去生产队找何铁林,请他帮忙搭把手,把钱寡妇抬上马车,孙有银两口子不愿意麻烦,那她带钱寡妇去看。 乡卫生站陈设简陋,统共就一个医生,看了钱寡妇这种情况,直接对秀春道,“去市里大医院看看,我这治不好。” 秀春一听医生这么说,赶忙又掉头准备赶去市里,马车赶快点,半个多小时就能到市里。 卫生站的医生跟在秀春后面连喊了几声,把秀春喊住,“小丫头,你急啥,等我把话说完啊。” 秀春停了下来。 卫生站的医生道,“就你这样去,到那儿没人给你看,你连个号都挂不上!” 秀春愣住了,“为啥?” 像秀春这样摸不清状况的,卫生站医生见多了,喊秀春进来,从办公桌抽屉里拿了张印有‘芦汪北合作社卫生站’的信纸出来,边写边道,“你当去市里看病是谁都能看的?乡下人要是有个头疼脑热都挤到市里看病,那不是给人家商品粮户增加负担吗?浪费医疗资源,那就是犯罪!” 闻言,秀春忍不住在心里唾骂了一声,啥破规矩,谁没事愿意挤着去医院看病啊! 唰唰几笔开了证明,盖上公章,递给秀春,卫生站医生又叮嘱道,“拿着证明回你们队里再开个介绍信,多带点钱备上,吃一天的药可比吃一顿肉还贵!” 破规矩这么多,秀春只得驾马车先把钱寡妇拉回去,直接拉到孙有银家门口,让孙有银开介绍信。 孙有银一看秀春执意要带钱寡妇去市里看病,一个头两个大,想想家里剩的那点钱,磨磨蹭蹭,不想给秀春开介绍信。 看个病都能拖拉成这样,把秀春也急出脾气了,拔了声音冲孙有银道,“大伯,这介绍信你到底开还是不开!” 孙有银心里发虚,没注意到秀春话语里的不敬,直叹气推脱道,“年年犯病年年好,又不是一回两回了,瞎折腾啥啊,再说了,今天我给你开个介绍信让去市里看病,明天别人知道了,都管我开,我这工作还要不要做下去了!” 秀春急眼了,气得指着外边道,“大伯,外头躺的可是你亲娘!” 被个小辈这样指责,孙有银脸上一阵红白交错,呐呐道,“开,我这就给你开...春儿呀,都这个时候了,等你赶到市区人家也该下班了,要不明个再去?明个我跟你一块。” 折腾到现在,孙有银说的也没错,再去也赶不及了,拿到介绍信,只能把钱寡妇拉回去再等一夜。 次日天不亮,秀春就起了,去孙有银家敲门,砰砰砰一阵响,把孙有银家上下都吵醒了。 孙有银起来穿衣,高淑芬也跟着起了,警告她男人道,“药费要是太贵,不准你出那个冤枉钱,半死的老太婆了,尽不让人安身!” 孙有银没好气的回了声,“知道了!” 套上棉袄,装了十块钱在兜里,和秀春一块去生产队套马车... 直奔市里,市医院就挨在火车站旁不远处,介绍信和转院证明都有,秀春出示这两样,花五分钱成功挂上了号,挂号窗口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扔出一张纸条,秀春看了一眼,内五科。 内五科是啥科,秀春不清楚,她还是头一次来医院,晕头转向,孙有银也好不到哪去,马车停在医院门口,花一分钱请保卫科看着,孙有银背着钱寡妇在秀春后面走,还是问了同样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三人才摸到了内五科。 一间诊室十平左右大小,里面摆了两张办公桌对放,一张诊疗床,门口靠墙角处放着脸盆架子,脸盆架下是藤编暖壶。 孙有银赶紧把钱寡妇放靠在诊疗床上,累得气喘吁吁。 秀春把挂号条子递给中年医生,中年医生姓吴。 吴医生先问了钱寡妇一些病史,什么发现这个毛病多少年啦,怎么个疼法,是胀痛还是刺痛还是闷痛,又问她在吃什么药... 吴医生问一句钱寡妇答一句,钱寡妇答不上来的秀春就一旁补充。 心里有了数之后,吴医生又从诊疗盒里拿了叩诊锤,给钱寡妇体检了一番。 “我奶奶她咋样?重不重?”见吴医生重新回到办公桌坐下,秀春忍不住问道。 吴医生板着脸道,“再不治就残疾了,你说重不重?我敢保证,老人家拍一张双下肢放射片,大小关节一定变了形,你们是怎么照看的?数十年的类风湿不仅会导致残疾,还会诱发心脏疾病!” 后面的医学词秀春没听懂,但残疾两个字她听明白了,不顾吴医生难看的脸色,忙追问道,“现在治还来得及吗?” “先治着看,谁也不能给你保证什么。”吴医生还是挺负责,没有夸下海口说保证治好这类话。 秀春听了之后却是心里七上八下,啥叫先治着看... 孙有银突然开口,低声问道,“药钱贵吗?得多少钱...医生你看我们是农民,也没啥收入...” 吴医生打量了孙有银一眼,叹口气道,“来我这治病的,十个有九个哭穷,我知道你们难,谁不难,选择权在你们手里,治与不治看你们。” 孙有银犹犹豫豫的,朝秀春看一眼。 秀春直接对吴医生道,“医生,你给开药吧,我们治,指定治。” 闻言,孙有银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这丫头,就没瞧见他在朝她使眼色吗?至少出去商量一下啊,你说治,这钱谁出?怎么出?可别都赖在他身上! 吴医生唰唰看了张处方单,递给秀春道,“去交钱拿药吧。” 秀春不放心的看了一眼钱寡妇,“奶你现在这等着,我去拿完药就回来。” 秀春前脚出去,孙有银后脚撵了上来,心里气归气,但也不能不管,秀春这丫头自己跑出来了,她兜里有钱吗?! 两人一前一后去了取药大厅,把处方单递进窗口,里面的工作人员立即道,“十块零八毛。” “啥?十块零八毛?”孙有银傻眼了,摸摸口袋,他只装了十块钱,不由大声道,“这啥药啊,这么贵!” 里面的工作人员可不理会孙有银的瞎叽歪,用比孙有银还大的声音吼道,“爱买不买!” 孙有银瞬间焉巴了,撮着牙花子,问秀春道,“春儿呀,我这身上只带了十块钱,你看这药...” 本来秀春是想把药钱给了,可听孙有银这么说,秀春转转眼珠子,道,“大伯,我身上有一块钱,加上你的十块,这就够了!” 孙有银顿时牙疼,秀春已经把一块钱递给他了,不得不把身上的十块钱掏出来,一块递给工作人员,工作人员收了钱之后,从窗口里扔出五盒药。 拿上药再回诊室,秀春脚步轻快的走在前头,假装没有听见孙有银的唉声叹气,秀春搞不明白,自己的亲娘生病了,难道不该出钱给她治疗吗?担心自己亲娘把家拖垮的,都是没种的男人! 药拿好,吴医生告诉怎么吃,并且把自己出诊时间告诉了秀春,让他们定期来复查。 秀春连连应声,把药装进书包里,向吴医生告辞后,和孙有银一左一右把钱寡妇扶了出去。 秀春只顾低头走路,没瞧见窄窄的楼梯口处站了个人,挡住了他们的道,从秀春这个视线看,只能看到白大褂衣角。 秀春往左走,对方拦左边,往右走,对方又拦右边。 “咳咳...小春儿?” 第7章 号一更 秀春一抬头,看清来人之后,怒气瞬间转化为惊喜,“苗苗哥,你咋在这儿?” 陈学功眼睛弯起来,左脸颊的酒窝特别明显,“我被学校派出来实习,在外科,出来送材料,正好看见你了。” 说话间,从秀春肩膀上接过钱寡妇的手臂,礼貌的向钱寡妇和孙有银问了好,帮忙把钱寡妇送到马车上。 孙有银虽然没见过陈学功,可看他长相,也猜了个大概,问道,“是陈木匠的孙子吧,你爹不是在上海落了户吗,你咋还来这种破地方呐。” 陈学功重复了一遍他过来的理由,“我来实习。” 孙有银哦了一声,又抛出一连串的问题,“你爹现在工资多少?你娘呢?上班还是在家干家务?你外家是上海本地人吧...” 孙有银说个没完,差点没把人家老底给扒出来,把钱寡妇扶上马车后,秀春忙打断道,“苗苗哥,你赶紧忙去吧,咱们家去了。” 还没到下班点,陈学功确实不能走开,就问道,“你什么时候再来市里?” 秀春摇摇头,她也不知道啥时候再来,孙有银已经甩马鞭出医院门了,秀春大声道,“我再来市里的话,来找你!” 出了医院大门,马车在主干道上行了一会儿,七拐八拐,秀春见不是往合作社方向走,就问孙有银道,“大伯,咱们这是去哪儿?” 孙有银挥了马鞭,头也不扭,“去炼钢厂!” 秀春不吱声了,心里再清楚不过孙有银这个时候去炼钢厂干啥。 泽阳勉强属于重工业型城市,拥有华中华东地区最大的炼钢厂,钢厂有三个附属单位,孙有粮在一钢,打从秀春老子去世,孙有粮接手秀春老子的工作,到现在,已经将近十年了,当了五年的学徒工之后转正,现在是二级工,工资三十五块五毛,三十二斤的粮食标准。 一钢二钢挨在一块,在郊区东,三钢是后建的,在郊区南边。 此时一钢和二钢的所有职工聚在一钢的大车间里开会,讨论职工分房的事,三钢家属区跟一钢二钢不在一块,不参与此会,每年到讨论分配住房问题时,两个单位的职工都会聚在一块,两三百号人,小点的会议室根本容纳不下,只能在车间开大会。 泽阳炼钢厂是国营企业,生产,计划,调度,安全,财务,技术,设备,人事和行政,哪个部门都有不少人。 孙有粮从工龄来看,绝对算是车间里的老职工了,已经带了学徒,孙有粮挤在一群人中,内心汹涌澎湃,年年分房,年年没他的分,今年总该有他的名了吧! 虽说家里在盖房,可孙有粮也不想再回大坟前那个破地方,刚来市里,女人孩子都不在身边,孙有粮还有些不习惯,尤其是夜里,独身一人躺在宿舍通铺里,那滋味,别提多难受。 可在过了这么些年光棍生活之后,孙有粮竟活出了滋味来,他的粮食关系就放在厂里食堂,三十五块五毛钱的工资,二十五块给家里,剩下的留在身上花,每天下了班,吆喝上几个人,在厂上食堂炒个小菜,切盘卤肉,再喝点小酒,那真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可孙有粮近一年来开始为房子的事犯愁了,原因是他和厂里设备部门的学徒工蒋兰花搞上了关系,老光棍再快活,到了夜里也止不住想女人,蒋兰花讲话声音小小的,又听话,很合孙有粮的胃口,比起老家的糟糠,蒋兰花在孙有粮眼里那就是天仙。 他们两人已经偷摸来往了一年,孙有粮想过了,一旦房子申请下来,他立马回老家跟他女人离婚,公布他和蒋兰花的关系,反正老家的房子就快盖好,他也不算亏欠他女人了! 孙有粮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可他却忘了,和他一个车间的宋建国也还没分到房子,宋建国比他的资历还老,厂里的三级工,四十六块八毛钱的工资,三十五斤粮食标准,论资排配,宋建国可是排在他前头。 厂里人事和行政两个部门是大头,其他各部门都是附属。 会议由行政部门主持,大家踊跃发言,制定分房规则,不明情况的新人还站起来铿锵有力提出自己意见,老油条们压根就不发表意见,他们心知肚明,发言是走形式,最终决定权仍旧在行政和人事两个大头上。 果然,所有人刚发言结束,行政部门的方书记就把名单拿了出来,宣布分配到住房的职工。 “行政科的张国强同志,人事科的万丽丽同志,设备科的徐勇同志...” 孙有粮竖着耳朵,聚精会神,就等着方书记公布他的名字。 “好了,还有最后一个,生产车间的宋建国同志!大家欢迎!” 车间里立马响起热烈的掌声,分到的红光满面,没分到的只能再把期望放到下一年。 孙有粮泄了气一般,难以置信的看向在接受车间同事祝贺的宋建国,再向他的相好蒋兰花看去,对上她失望的眼神,孙有粮简直要骂娘! 碰上他宋家人,指定就没啥好事! 如果没有宋建国,职工房指定能分到他手上! 散了会之后,孙有粮抽着烟,闷闷的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跟在他屁股后头的是他徒弟,想劝孙有粮两句,刚开了口,就被孙有粮一阵踢骂,吓得他赶紧窜开。 孙有粮人刚到宿舍,远远的瞧见宿舍前面的空地上停了辆马车,马车上坐一大一小两个人,还躺着一个。 孙有粮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躲也躲不掉,孙有粮只能迎了上去,从怀里掏了根烟递给孙有银,呵呵寒暄道,“大哥,你们这是咋啦?娘?娘你咋趟车上了?” 钱寡妇身上疼得厉害,不想理他。 孙有银接过孙有粮递来的烟,搁在鼻尖闻了闻,下意识看了烟嘴处,上面印着南京字迹。 孙有银心里顿时不爽,瞪眼道,“有粮你平时就抽这个?!” 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孙有银去合作社开会,合作社的领导有抽南京牌香烟的,三毛钱一包,一包能买他十包大生产。 孙有粮还没察觉出孙有银的怒气,仍旧笑道,“厂里的福利,一个月发一张烟票,可以换两包南京,两包飞马,我平时舍不得抽,这不是看大哥你来了嘛...” 话虽如此,孙有银的气还是不能消,他为了老娘的病奔波劳走还倒贴钱,他兄弟倒好,悠哉悠哉抽南京,再看他穿的是厂里的工作服,通身上下没一个补丁,更不平衡了! “春儿你在外面看着你奶,有粮你跟我进来,我有事跟你说。” 孙有银先进了孙有粮宿舍,钱寡妇走不了路,不方便搬来搬去,秀春对他们兄弟两密谋不感兴趣,给钱寡妇掩紧了棉被,老神在在的坐在马车上打量厂区。 孙有粮宿舍是大通铺,进门就是一拉溜炕,上面打了八张床铺,男人住的地方,味道总归不好闻,臭鞋臭袜,还有大裤衩,扔的到处都是。 孙有银皱眉道,“你们厂咋还没给你分房?” 提起这个孙有粮就来气,骂了声娘的,“刚分完,车间里的名额被宋建国抢去了,奶奶的,宋家就是咱家克星!” 孙有银心里舒坦了些,抽了口烟,谈起了正事,“有粮,老娘病又犯了,今天我跟春儿送她来医院看病,抓了药,十块八毛钱,老娘看病的钱,咱们得商量商量怎么分摊。” 孙有粮顿时苦了脸,“大哥,咱家房虽然盖得差不多,但窗户门扇都得花钱,我身上哪有钱。” 孙有银立马呛声道,“没钱你还抽南京!” 孙有粮闭了嘴,懊恼无比,早知道就不把烟拿出来了! 孙有银把他决定说了出来,“春儿还小,拿不出来这么多钱,老娘的药费,我占四成,你占四成,让春儿出两成,你看咋样?” 孙有粮讪笑,他大哥都这么说了,还有他反驳的余地吗,他不想掏钱,能由得了他吗?! 眼下快中午,厂里的职工陆陆续续下班回来,瞧见秀春和钱寡妇,都要好奇的观望两眼,宋建国也下班回来了,面上挂着笑,几个要好的同事商量等他搬家要去热闹热闹。 “春儿?你咋来了?!” 宋建国瞧见秀春,快走进步过去,问道,“春儿吃饭了吗?” 秀春摇摇头,“我和大伯带我奶来看病,大伯进去跟三叔商量事了。” 闻言,宋建国跟钱寡妇打了招呼,随后道,“春儿你等着,二舅给你整点东西吃。” 说着,不等秀春婉拒,又拐回了厂里食堂,要了一份汤面,上面飘着几块猪肉,打到他饭盒里端了过来,“春儿,快趁热吃,喂你奶点饭。” 饭都端来了,秀春也就不客气,接了过来,先喂了钱寡妇,钱寡妇身上疼的难受,吃两口就不愿吃了,张张嘴,对秀春道,“春儿,快谢谢你二舅。” 秀春嘿嘿笑了,依言谢宋建国,钱寡妇态度这么‘好’,倒叫宋建国受宠若惊,往前哪回碰了面,两家人不是剑拔弩张,就像他和孙有粮,虽然在一个车间,但两人几乎无交流,车间里很少有人知道他们还有层亲戚关系在。 宋建国知道孙有粮也心心念念想分到房,这次被他分到了,孙有粮指不定有多生气呢。 “对了春儿,既然你来了,我就不往家里拍电报了,回头给你二舅妈带个话,就说我分到房了,等这边安排好了,就把他们娘几个接过来住。” 闻言,秀春瞪大了眼,喜上眉梢,“太好了!等回去我就立马去跟二舅妈说!” 甥舅两个正说着话,孙有银兄弟两人出来了,瞧见宋建国,孙有银还知道客套两句,孙有粮抬抬眼皮子,压根不搭理。 套上马车,孙有银调车头,秀春把饭盒筷子递给宋建国,挥手跟他道别。 等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了,把钱寡妇安置在炕上,秀春赶紧去烧开水,等会儿就给钱寡妇喂药。 夏天天气热喝点凉开水还行,现在天渐冷,想喝口热水还得烧开水,太麻烦了,秀春想起了内五科诊室的藤编暖壶,她在宋建军家也见过,只不过当时天热没搁在心上,秀春打算再去市里时去打听打听暖壶在哪买,她也要买一个。 正出着神,孙有银把马车送到生产队之后又拐回来了,他回来是管秀春要钱的。 “春儿,我跟你三叔商量过了,你奶的药钱咱们三家分担,你占两成,给我两块钱就行。” 在医院里秀春已经给孙有银垫付过一块钱,既然孙有银要分摊,秀春绝不会没眼色再去独揽,又从兜里掏了一块钱递给孙有银。 孙有银目的达到,又进东间跟钱寡妇说两句,没待多久就走了。 钱寡妇去了趟大医院,周围邻居知道这事的,也都过来坐坐,家里情况好些的,就拿几个鸡蛋,或者送大白菜土豆之类,聊表心意。 让秀春感到意外的是,她外婆居然也来了,拎着个小篾篮,里面装了鸡蛋和鸭蛋。 秀春忙将她外婆迎进来,她是惊讶,钱寡妇那就是尴尬了,两个老太婆因为秀春娘的事这些年没少吵架,钱寡妇比秀春还意外,秀春她外婆竟然会拎东西来看她。 钱寡妇又想到了她两个媳妇,大媳妇还知道过来坐坐,小媳妇压根不闻不问,连个人影都不见。 其实秀春她外婆也不情愿过来,是秀春他外公硬让的,说啥不能失了礼,秀春外婆一想也是,这事不知道就罢了,既然听说了,不过来也不好。 秀春正好把宋建国分到房的事跟她外婆说,可把秀春外婆乐得找不着北,拉着秀春的手道,“到时候春儿跟着一块去,咱们都去认认门!” 秀春不迭点头,宋建国好歹搬回家,可是大事,去恭贺这个道理秀春懂,还得备点礼。 去大医院看了之后就是不一样,钱寡妇按时吃了几天药,精神明显好了许多,最关键是身上没那么疼了,胃口也好了许多。 秀春看着也高兴,打的野味也不腌了,直接烧新鲜的,红烧熬汤,变着法子给钱寡妇补身体,当然,我们的老地主也跟着沾光,吃得是红光满面。 等钱寡妇情况稳定之后,秀春去了趟市里,一来她要去裁缝店拿垫褥和小褂,二来她想去趟百货商店,给宋建国备个礼。 熟门熟路先摸到裁缝店,秀春一进门就瞧见挂在竹竿上的垫褥还有小褂。 “师傅,我来取垫褥!” 老师傅把垫褥还有小褂取下来,秀春接过,也不知道老师傅用了啥加工方法,兔毛比原先柔顺了许多不说,里面的油脂也被清理的干干净净,一点异味都没有! 小褂做的也好看,是斜对襟的,在里面订了暗扣,不仅能打底,外穿也合适! 秀春爱不释手,笑道,“师傅,多少钱?” 老师傅手艺好,工费也不便宜,“一块钱。” 秀春给了钱,正准备走,裁缝店又进来一位顾客,上身穿着不知啥面料的对襟小袄,盘口很是精致,紧身裤脚蹬马靴,头发扎高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时尚又俏丽。 秀春一眼就认出这人了,“是你?” 对方愣了下,也认出秀春,“小妹妹,是你呀,也来做衣裳?” 秀春举举手里的垫褥,“姐姐你也来取衣裳?” 易真笑道,“等我一步,我取了衣裳,咱们一块走。” 从裁缝店出来,两人在街上漫无目的走了会儿,她两也算有缘,买卖个东西还让公安抓个现形,互报了姓名后,秀春抬头问道,“易姐你后来撞见公安了吗?” 提起这个易真就来火,“撞见了,还不止一回,把我带公安局两趟了。” 说着易真又哈哈笑了,“不过我死不承认,他又找不到我的东西,只能把我放出来。” 两人不知不觉就走到火车站旁边的市医院,易真指指市医院,对秀春道,“我在这上班,住宿舍,春儿你要不要进去坐坐?” 秀春还有其他事,就不进去了,易真没勉强,两人分开后,秀春准备去趟百货商店,刚走几步,衣领子就给人拎住了。 “小春儿,人都到医院门口了,也不进去找我,把我话当耳旁风是吧?” 秀春回头,注意到她苗苗哥大衣里面穿得是那件红色羊毛衫,雪白的衬衫领子翻在外边,这么艳的颜色,换在别人身上,皮肤稍黑点的那就是黑红黑红,可她苗苗哥面皮白,穿着一点也不花里胡哨,这么穿格外精神亮眼! 这么想,秀春毫不吝啬夸赞道,“苗苗哥,你穿这件羊毛衫真好看!” 闻言,陈学功本来一肚子气的,又没那么气了,站直了身体,显得格外高大挺拔。 “我都不敢穿在外面,织的太差!” 就算心里高兴,嘴上也要损秀春两句。 秀春也不好欺负,立马顶嘴道,“这么冷的天,还穿在外面,是脑子坏掉的人才会干得事吧?” 第7章 号二更 秀春说她要去百货商店,陈学功说他也去。 “苗苗哥,你今天不上班吗?” 陈学功摇摇头,“周末休息一天。” 原本他是跟何新阳约好了,一块去图书馆看书,陈学功先出来等他,碰到秀春纯属巧合了,既然秀春过来,那他只好放何新阳的鸽子,跟秀春一块去百货商店。 “你去百货商店买什么?家里缺什么东西了?”陈学功说话的时候,手□□了大衣口袋里,还好他出门带够了钱。 秀春边走边道,“想买个暖水壶,二舅单位分到了房,再给二舅买样东西作为贺礼。” 闻言,陈学功道,“我也去。” “啥?” 陈学功老神在在道,“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知道,怎么也得去恭贺一下,我爷爷奶奶去上海了,我代他们去道喜。” “陈爷爷他们去上海啦?是准备在上海过年了?” 陈学功点头,转而道,“小春儿,干脆过年你也去吧?我带你好好转转。” 秀春摆手道,“不能去,我奶生病了,我得在家照顾她。” 事有轻重缓急,既然秀春这么说,陈学功也就没勉强。 说话间,泽阳市唯一家百货商店就在眼前,青砖楼两层,占地面积倒是不小,秀春还是头一回来,因为赶着周末,商店里人.流量比较大,几乎每个柜台都挤满了人。 找到日用品柜台,秀春远远的就看到货架上放的藤编暖壶。藤编暖壶其实就是用藤条编制的外壳,里面放了一个银白色的暖壶胆,好用是好用,就是容易磕破。 好容易挤到了前面,秀春努力踮起脚,指着货架上的暖壶道,“给我拿一个。” 柜台人挤人,太吵了,售货员俯视秀春,大声道,“五块八,三张工业劵。” 秀春愣住了,“又要工业劵?” 她到现在还没整明白到底哪些商品要工业劵,哪些是不要劵。 售货员不耐烦道,“工厂生产出来的东西,你当是农村地里种出来的粮食呐,自然得要工业劵,有没有?没有就赶紧闪开,后面排队的人多着呢!” 售货员话音刚落,三张工业劵还有六块钱就拍到了她面前的柜台上。 “没有农村地里种出来的粮食,你明年就得喝西北风!一切为人民服务懂不懂?你神气什么?” 陈学功弯腰把秀春单手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臂弯里,瞬间比销售员高了许多。 “我妹妹是小,你看家里大人不在,用得着这么欺负她吗?” 售货员脸上一阵红白交错,压着怒气把货架上的暖壶搁到柜台上,开了□□,找给陈学功两毛钱,瞪眼看着陈学功一手拿暖壶,一手抱秀春走了。 秀春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样抱过,还是坐在臂弯里那种,脸通红,两手都无措的没处搁了,好容易出了人群,秀春赶忙拍拍陈学功的肩膀,急道,“好了好了,苗苗哥快放我下来。” 陈学功依言把她放了下来,抬手比划了下,臭小孩还不到他胸口,陈学功努力想了想同龄的孩子,几乎都比秀春高,有点忧心道,“小春儿,你在家是不是经常吃不饱饭?什么时候你才能长高啊。” 秀春也很苦恼,这具身体和高淑芬家的二丫同岁,但二丫比她高了半个头,虽然她力气很大,又有武力傍身,但因为个子小,气势上就输了人家一大截。 秀春把暖壶的钱递给陈学功,陈学功不接,“钱留着你自己用,家里粮食不够吃,别傻傻的饿肚子,多花点钱,总能搞到粮食。” 秀春微踮了脚,直接把钱塞进陈学功大衣口袋里,心道她家里早就存足了粮食,还是上等的米面,压根就饿不到肚子! “工业劵我不给了,钱你必须收着,苗苗哥,我没你想的那么困难,没那么可怜,我和我奶过得很好。” 其实秀春早看出来了,陈学功对她好,泰半是看她没爹没娘同情她,虽然陈学功人很好,但被可怜的滋味,不是很好受。 见秀春执意如此,陈学功收下了钱,想到工业劵的问题,秀春把她的疑惑问了出来,“苗苗哥,你知道到底哪些东西是要工业劵的吗?” 陈学功心知她在为刚才的事耿耿于怀,开解道,“春儿你不用记到底哪些东西要工业劵,因为我也不知道,你只要记得一点,越是国家缺少的,条条框框越多,你今天记的东西,可能在生产力提高之后,就不再需要工业劵。” 秀春点点头,明白了,“所以关键的还是提高生产力。” 陈学功满意道,“真聪明。” 秀春不好意思的笑笑,跟陈学功去别的柜台转悠。 “苗苗哥,二舅分到房,你说我买啥给他好?” 送贺礼这种东西,陈学功没整过,还真不知道送什么好,他也在犯难,礼尚往来无论用在什么时代都合适,送的贵重了,他们出不起价,太便宜,又拿不出手。 最后还是秀春道,“我看咱们还是买些实用的东西,锅碗瓢盆或者布料,这些二舅跟二舅妈肯定能用到。” 陈学功也赞成,锅碗瓢盆可以去火车站旁边的土产门市,布料就比较麻烦了,光有钱不行,还得有布票。 陈学功手里没有,秀春就更不可能有了,最后两人还是出了百货商店直接去土产门市,锅碗瓢盆全备上,托何新阳的福,工业劵陈学功不缺。 买好之后,秀春抬抬头看太阳,已经中午了,她要家去。 陈学功直接拉她去了国营饭店,“先吃完饭再回去。” 尽管秀春说她不可怜,可陈学功还是想照顾她,不然他那过剩的保护欲将无处宣泄,当然陈学功也不是所有小孩都想保护的,前提是要像秀春这样长得白白嫩嫩,又乖又不哭闹,还能跟他吵架拌嘴的。 如果是一个黑不溜秋,鼻涕过河,衣领袖子脏兮兮,还特别爱哭闹的小孩站在陈学功面前,他指定掉头就走... 一盘青椒炒鸡蛋,一盘炒茄条,一碗蛋花汤,还有四个玉米面饼。 两人合力,一趟就把饭菜端上了桌。 秀春跟着去买饭菜,听到了价钱,这些统共九毛钱还要搭上八两粮票。 “苗苗哥,你还是学生,没工作呢,可不能这样花。” 虽然秀春知道他家庭条件优渥,但出门在外,又不是在上海本地,顿顿都这样吃,也太浪费了。 听秀春这么‘教训’他,陈学功乐了,“放心吧小春儿,你使劲吃,吃多点才能长得高,我学校有补助,而且我一个月有四十斤粮食,来在这实习前开了证明,粮食关系已经跟着转了过来,不用给我省。” 在兰州时,秀春听她大舅妈说过,大舅妈的粮食是一个月三十二斤,大舅有四十五斤粮,陈学功居然也有四十斤的粮,只比她大舅少五斤,在秀春看来,陈学功的粮食标准已经是很高的。 像是看出了秀春心中的疑惑,陈学功主动道,“只要是商品粮户口,从婴儿起,每个月就开始有粮票,一岁以下的婴儿每月定量是九斤,一岁以后每年长两斤,长到二十七斤封顶,如果没有工作,那这一辈子都是领二十七斤粮食。” “上初中开始可以领二十九斤半,如果初中毕业没上高中,那就再掉回二十七斤,上了高中的每个人是三十一斤,小春儿,你要知道国家普通干部一个月才三十斤粮食,上了高中之后粮食指标比干部还多一斤,上了大学之后每月可以领到三十五斤,有补助的可以领四十斤。” 农村一个庄稼汉,一年也就两百多斤净粮,还得赶上年份好的时候才能分到这些粮,就这样了,平均下来,每天还吃不到一斤粮食,一个大学生,平均下来每天还有一斤多的粮食。 这差距,不要太大。 秀春不由感慨,“上学可真好啊。” 闻言,陈学功正色道,“小春儿,以后学习上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好好念,可不要被农村一亩三分地困住,甘愿当井底之蛙的小春儿就一点也不可爱了。” 秀春重重点头,这点她明白,跟她行军打仗一个道理,如果不努力操练,就会死在敌军手上。 吃完饭,走到市医院,秀春要沿着市医院门口的主干道向南走。 两人话别间,从陈学功斜后方杀过来一个年轻人,怒气冲冲。 秀春瞧见了,指指陈学功身后,“苗苗哥,你有仇家。” 陈学功一愣,回身见到来人,立马闪了身,躲开了来人的拳头。 “敢放我鸽子!”没打到人,何新阳要跳脚,丢出一连串的炮轰,陈学功心虚,讪笑不说话。 “咦,这是谁呀,你亲戚?小妹妹长得好。”说话间,何新阳已经伸手要去捏秀春的脸蛋。 陈学功张张嘴,想提醒已经来不及了,何新阳不老实的爪子还没捏到秀春的脸,就已经被她反手钳住,听着何新阳的痛呼声,陈学功莫名觉得爽快。 让你手不老实!该! 秀春没用多大力,给了他警告之后就甩了开,朝陈学功身后站了站,陈学功抬手摸摸秀春的脑袋,笑得开心,“小春儿,打的好!” 何新阳的反应不比当初的陈学功好到哪里去,疼得龇牙咧嘴,见陈学功幸灾乐祸,更气了,“老陈,你这亲戚属牛的啊,力气这么大!” “你才是牛,我家春儿哪像牛。”竟然有人用牛这个词来形容秀春,陈学功不悦,牛又笨又憨又任劳任怨,哪能放在秀春身上。 他家春儿分明是只小老虎,惹到她就发飙的小老虎。 见陈学功面露不善之色,何新阳挠挠头笑,也意识到这样形容不太好,瞧见秀春还在陈学功身后,蹙眉盯着他,露出个讨好的笑,“我跟他...我跟老陈是同学,是室友,是好朋友。” 言下之意,你不用这么对我防备。 秀春先抬头看了看陈学功,见他点头了,才站了出来,朝何新阳鞠了一躬,道,“哥哥好,对不起,我刚才反应大了,不该对你动粗。” 这么认真的道歉法,把何新阳吓了一跳,忙道没事,又问秀春有没有吃饭,他请客。 秀春道,“苗苗哥带我吃了,我要家去,苗苗哥再见,哥哥再见。” 说完背着篓筐沿着马路牙子朝南走。 等秀春走远了,何新阳才悠悠道,“老陈,你这妹子有点奇怪啊。” 陈学功立马没好声道,“你才奇怪,你全家都奇怪。” 秀春快步走到家已经是半下午了,钱寡妇在院子里喂鸡,中午秀春不在,她自己热点早上的剩饭随便对付了一口。 秀春把钱寡妇搀进堂屋,脱下肩上的篓筐,把里面的垫褥还有对襟小褂都拿了出来,放到钱寡妇手边,“奶你摸摸看,暖和不暖和?我等会就铺到咱们炕上!今晚睡觉指定快活,剩下的兔皮我让裁缝师傅给你做了件对襟小褂,你快试试合不合身。” 钱寡妇在秀春的帮助下脱了大棉袄,穿上试了试,大小正好,喜的不知道该说啥好,“春儿,咱家还有兔皮吗,还能再给你做一身吗?” 秀春道,“还剩点零碎兔皮,等以后存了我再做一身。” 钱寡妇忙道,“零碎的皮毛也别丢,给我,拼个手套袜子啥的,这些我都行!” 秀春哎了一声,把从裁缝店带回来的零碎皮毛都倒在针线箩匡里,让钱寡妇没事在家慢慢整。 转眼就到了宋建国搬家的日子,时下搬家远没后世大张旗鼓的收礼钱办酒席那么麻烦,也就是自家人认认门,带点粮食蔬菜过去开个火烧顿饭就算完事。 二舅妈头几天就带着她家三个孩去市里了,搬家这天大清早,宋建武赶马车拉了小舅妈和他家两个孩,还有外公外婆,经过秀春家门口喊秀春一块走。 钱寡妇听见宋建武的吆喝声,犹犹豫豫,上回她生病,宋家人拎了鸡蛋来看她,这回宋家老二搬家,她也不好啥都不表示。 思来想去,秀春临走之前,钱寡妇在鸡笼里捉了一只养成的公鸡,麻绳绑住腿,让秀春一块带过去,“你们中午人多,让你外家人杀了红烧。” 秀春愣了下,笑着哎了一声,把公鸡装进篓筐里背着,对钱寡妇道,“奶我把饭都搁锅里了,中午你热下就行,热水装在暖壶了,就挨在东间炕下,药你记得按时吃,下午我就能回来。” “好了,赶紧去吧,我一个人行。” 外头宋建武他们都在等,秀春挨外婆坐了下来,把篓筐给了外婆,笑道,“外婆,我奶身体不好,就不去给二舅道喜了,让我带只公鸡给二舅。” 秀春外婆咦了声,半是真半是开玩笑道,“咋啦,你奶这是受了啥刺激?” 秀春外婆话音刚落,外公就斥了一声,“当着春儿的面,你混说啥,既然是人家的心意,给了咱就要着!” 第8章 号一更 一钢家属区内,一排排青砖大瓦房,从外头看,敞亮大气,不知比农村的土坯草房强多少倍,可真要进去了,也就那回事。 宋建国等于是把集体宿舍变成了单人宿舍,单位分了房,只不过是分一间房,面积也不大,二十来平方里面摆张双人床再摆点桌椅橱柜,也就没啥剩余空间了,挨着门口支了锅灶,年轻小两口住还合适,像宋建国这样还带三个孩的,那就有点挤了。 不过就算这样,宋建国两口子也高兴的见口不见眼,房子大小不是重点,重点是在市里,分上房之后,再想办法把女人孩子的户口迁到厂里,吃商品粮,按月领票,去工业区小学读书,总比在家挣那点工分强。 秀春跟外婆说了声,先去市医院找陈学功,两人说好了,宋建国搬家这天,秀春先来找他,他们再一块去,陈学功没去过宋建国他们单位。 等到了医院,秀春才想起来她只知道陈学功在市医院,却并未去过他宿舍! 徘徊之际,有人拍了自己肩膀,又立马弹开,把手缩到身后,生怕被拧了胳膊。 秀春瞧见来人,忍不住笑了,主动道,“上次是我失礼在先,实在对不住哥哥了。” 说完,又朝他鞠了一躬致歉,上回也是误以为他跟陈学功真是仇家,也存了帮陈学功教训他的意思,知道他竟然是陈学功室友,再看到他就有点不好意思。 何新阳受宠若惊,一下拧他,一下对他这么礼貌,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想到眼前这个是陈学功的室友,秀春忙问道,“哥哥,能不能带我去苗苗哥宿舍,我找他。” 何新阳点道,“他现在不在宿舍,我带你去外科找他,不过他有可能去上手术...” 两人边走边说,秀春看到了熟人易真,虽然穿了白大褂,头发也分开编了起来,但秀春还是一眼认出了她,朝她挥手,“易姐!” “春儿,你认识她?!”何新阳压低声音道。 秀春不明所以,“咋啦?” “财务科新来的,新选的院花,不过眼睛长头顶,为人傲慢无礼自大...” 秀春听着听着蹙了眉,医院里的人也在背后说三道四? 易真一走近,何新阳立马闭了嘴,现在何新阳口中眼睛长头顶,傲慢无礼自大的院花同志正跟秀春有说有笑,何新阳顿时觉得自己受到一万点伤害,同样是人,咋差别这么大呢... 赶着上班时间,易真不好跟秀春多唠嗑,临走前对秀春道,“春儿,你面前这个人,背地里说人是非的八婆一个,不安好心,别跟他走太近!” 说完,怒瞪了何新阳一眼,仰着下巴走了,显然她刚才是听到了何新阳对她的评价。 秀春抬眼看何新阳,脸上红白交错,一点也不同情他,谁让他背后说人的,被逮到了吧,该! 何新阳领秀春去了外科,好在陈学功没上手术室,不然一时半会都下不了台,陈学功一看秀春过来了,就知道是为了什么事,跟老师请了假,出了办公室对秀春道,“小春儿,我先带你去我宿舍认认,上次是我疏忽,应该带你过去看看的。” 秀春指指他身上的工作服,“像今天这样,我就是找到你宿舍也没用,没人在啊。” 陈学功也笑了,拉着她的手下楼,穿过病区向宿舍楼走,走了一会儿,陈学功回头,发现何新阳还跟着他们,停了脚步撵人,“老何,你可以走了。” 何新阳盯着两人握在一块的手,有点受伤,“为什么你拉她,她不打你,我碰她,她就反手钳我?” 陈学功呵呵笑,“我是她哥,能跟你一样吗?!” 陈学功说这话的时候也不觉脸红,想当初,到底是谁被秀春捏的哇哇大叫? 等何新阳走了,秀春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被陈学功狠狠瞪一眼,“笑什么笑,臭小孩!” 陈学功的宿舍和在学校时差不多,还是跟何新阳住一间,不过面积要比学校的大一些,脸盆架书桌床柜,一应俱全。 陈学功指指他的床,让秀春坐,他先换下工作服,再去水房打水洗手。 秀春干坐着无聊,在陈学功的书桌上看了看,抽出其中的一本出来看,灰扑扑的封皮,上面什么都没有,只有繁体字书写的三个字,素.女经。 秀春念了一遍,像是什么武功秘籍,不免在心里嘀咕,难不成苗苗哥他们学校也练习武术? 秀春翻了一页,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立马合了书本,扔在一边。 等陈学功再打水进来时,就瞧见秀春坐在那儿两颊通红,手足无措。 “小春儿,怎么了?” 秀春羞愤的指指她刚才翻看的那本书,“苗苗哥,你们上课就学这种淫.秽的东西?” “咳咳...”陈学功看到书桌上大咧咧扔的素.女经,手忙脚乱把它收了扔进书桌洞里,面不改色对秀春道,“这是选修课。” “选修课是什么课?” “就是可以上可以不上的课。” “那苗苗哥你去上了吗?” 秀春那小眼神,好像陈学功说去上了,她立马就会鄙视他,为保持他在秀春心中正直的形象,陈学功坚定道,“没去。” 怕秀春不信,又轻描淡写道,“我是学医学的,看这种东西再正常不过。” 说话间,又掏出一本解剖书,搁在秀春面前,解剖书的封皮就是一副彩色男性*图,吓得秀春忙捂住了眼睛,生怕长针眼,刚才那本秀春只是看到一个女人骑在男人身上不知道在干啥,露出一对发育良好的乳.房,现在这本倒好,那东西大咧咧的出现在她眼前,秀春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才缓下来。 秀春这反应,看在陈学功眼里不要太好笑,臭小孩,怎么就那么死封建呢! “苗苗哥,你们上课就看这些了?”秀春还是难以置信,在她的概念中,医生要么是像给钱寡妇看病的吴医生那样,问几个问题然后在身上敲敲打打,要么就是她那个时代搭在手腕上摸脉。 行军打仗时难免会受伤,皮外伤都是她自己在处理。 仿佛是看出了秀春的困惑,陈学功道,“整个医学系统有内外妇儿之分,小春儿你接触到的是内科,而我学的是外科,外科就是人身体上的哪个零件坏掉了,我帮他修理好,如果我整不明白人体的构造,怎么去做手术?” “假如说对面走来了一个人,无论男女,对我来讲,穿了衣裳和没穿衣裳没什么差别,他身上的每一个构造我都清楚。” 秀春听得止不住蹙眉,但好在是信了陈学功的话,没再把那本素.女经往别的地方想。 陈学功生怕她再问,赶忙从柜子里拿出一块红色印染牡丹花的棉布,递给秀春,“我从老何那里搜来布票,应该够二舅妈做床单,他们应该很需要这个。” 眼看就到中午了,两人不敢再打岔,赶紧往一钢走,到那儿时,外婆和二舅妈已经在做晌饭,锅里弥漫着红烧鸡的香味,秀春忍不住深嗅一口气,被陈学功嘲笑馋嘴。 陈学功把棉布给了二舅妈,站在门口往里面看了看,屋里床上坐的都是人,有宋家人,还有宋建国他们单位职工家属来庆贺的,满满当当挤了一屋子。 二舅妈摸着这块布爱不释手,想招呼陈学功进去,才发现里面压根就没地方坐了。 看出了二舅妈的难为,秀春赶忙道,“二舅妈,我跟苗苗哥出去转转,等吃饭了再回来。” 陈学功也有此意,跟秀春一前一后在一钢里面晃悠,一钢挨郊区而建,家属区尽头再往南走就是淮河分支,沿岸种的全芦苇,时下枯黄一片,生活垃圾成堆,味道实在不好闻,两人走到头立马就往回拐。 错眼间,秀春看到了个熟悉的影子,像是她三叔,旁边还有个年轻女同志,虽然藏匿的隐蔽,但秀春还是注意到了。 刚想再看,眼睛却被挡住了,耳边传来陈学功略发紧的声音,“臭小孩,乱看什么,不是你该看的。” 秀春使劲将陈学功的手拿开,低声道,“那是我三叔。” 闻言,陈学功愣了下,刚才他如果没看错的话,分明是对野鸳鸯在干坏事。 “你有三婶吗?” 秀春不明所以,“当然有,他家还有三个孩。” 陈学功不吱声了,好一会才对秀春道,“今天这事你就当没看见,我们快回去吧。” 秀春不傻,陈学功话里的意思她听出来了,她三叔在外头是有女妖精了啊... 孙有粮和设备科蒋兰花的事,厂里无论是职工还是家属都心照不宣,只要提到这两人,都会不约而同发出一声笑,他们只当是看笑话,这种事任谁也不会去多嘴管,包括宋建国,跟孙有粮在一个车间,风言风语他早就知道了,但从来没跟家里人说,更不会多事让秀春告诉葛万珍一声,不管弄好还是弄不好,最后都能惹一身骚。 秀春也不会多嘴去说,只当没撞见过孙有粮在外头搞鬼。 快年末时,还是孙有粮顶不住来自蒋兰花老娘的压力,赶在周末调休,亲自回乡,跟葛万珍摊牌。跟蒋兰花胡搞了这么久,总有疏漏,蒋兰花怀上他的娃了,他要跟葛万珍离婚,三个孩给她,农村刚盖好的两件土坯草房也给她,他要跟蒋兰花过,蒋兰花还有他们娃都离不开他。 彼时葛万珍正在烧饭,锅里煮的是葛万珍从娘家弄来的风干腊肉,平时舍不得吃,等她男人回来了才拿出来烧点给她男人补补身体。 冷不丁听孙有粮跟她提离婚,葛万珍手里的铁勺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像是怕自己听错,又问了一句,“孙有粮,你说啥?” 孙有粮一门心思要摆脱家里的母老虎,咬咬牙,又道一遍,“我说我要跟你离婚!” 虽然他今年没分上房子,但明年论资排辈也能排到他了,何况蒋兰花明年开春就能转正,到时候他们两口子都是厂里正式职工,又是领了结婚证的,厂里怎么也要优先考虑双职工的住房问题。 过惯了吃商品粮领票据,还有蒋兰花柔柔顺顺听话的日子,孙有粮是再也不想回农村面对破草房,家里母老虎一样的女人,还有挤在一块睡的三个孩,夜里想干个事都不方便。 葛万珍傻眼了,张张嘴好半响没说出一句话,反应过来之后,扑上去就跟孙有粮干仗,挥着拳头往他身上招呼,葛万珍是个人高马大的女人,长年在家干农活,力气并不比男人小,孙有粮在她手下根本讨不到好,身上的棉袄被撕破了个口,脸上被抓了两道血印子。 葛万珍也好不到那儿,头发乱得跟疯子,老棉鞋也掉了一只,她也顾不上了,跟孙有粮撕扯,要把她的所有的恨意全发泄出去... 寒冬腊月,外头下着大雪,家家户户关门闭户,孙有粮两口子在家干仗的事,村里人都还不知道,秀春和钱寡妇窝在家里哪也不愿去,橱柜里的白面还剩二十多斤,到年都吃不完,反正也无事可做,秀春干脆揉了面,剁了猪肉拌上酸白菜,包猪肉酸白菜饺子。 祖孙两个准备多包点,晚上搁在外头冻着,想吃了就下在锅里,几把柴禾一烧,简单又省事! 刚包好一篦饺子,哐当一声,葛万珍把堂屋门给踹开了。 把钱寡妇吓了一跳,还没等问秀春是哪个,就听葛万珍哇一声大哭了起来,“老娘哟,你可得给我做主,你儿子要跟我离婚,他在外头快活,我在家累死累活,还拉扯三个孩,我容易吗,为了外头勾搭上的女人,他说跟我离婚就跟我离婚!” “我的娘咧,我不活了,让我去死,让我去死!孙有粮,你个没良心的死东西,臭狗.屎...” 秀春默默下了炕,把饺子端到门口的水缸盖上冻着,剩下的菜馅还有黄盆全端到西间搁进菜橱,以免葛万珍撒泼把她们的口粮给毁了。 不得不说,葛万珍的尿性,秀春还是能摸得清,果然,几句话没说,往炕上一扑,开始撒泼打滚,任钱寡妇怎么劝都不起作用。 钱寡妇气得拔高了声音道,“好了!有话好好说,再哭滚出去哭!” 葛万珍被钱寡妇这一嗓子吼得愣住了,抽抽噎噎的从炕上坐起来,钱寡妇转而对秀春道,“春儿,去把你三叔喊过来!” 秀春哎了一声,拿上斗笠戴头上,赶紧去喊人。 喊完孙有粮,不管他去不去,秀春又立马奔到孙有银家,把这事跟孙有银两口子说了一声,让他们也一块去,单凭钱寡妇一个,指定解决不了这事。 通知完之后,秀春再回家却没再进堂屋门,而是下地窖把她打猎的家伙取出来,去田间地头打野味留着过冬。 这一出去,再回来天已经擦黑,堂屋里已经没了吵闹的声音,把野兔和野鸡埋在雪里冻着,秀春解开篓筐摘掉斗笠进去,钱寡妇坐在东间炕上唉声叹气。 想了想,秀春还是问了一嘴,“奶,三叔跟三婶的事...” 钱寡妇拍着大腿,恼道,“唉,有粮干得这叫啥事哟!” 秀春明白了,看样子这是铁定要离婚了。 第8章 号二更 对秀春来说,孙有粮两口子只要不招惹她,秀春只会将他们当成无关紧要的人,这两人离婚不离婚,她都不会去过问,也碍不着她吃喝。 眼见就要过年了,秀春开始忙活起来,白天基本不着家,背着家伙满地里跑,冬天虽然猎物比平时少很多,但也不是全没有,运气好的时候,可以一锅端,像野兔,雪太厚,它们压根就跑不动,秀春单凭两脚就能跑得过它们,经常活捉回去。 既然是活的东西,秀春一时半会都不想宰了它们,屋里暖和,罩上笼子,扔点冻坏了的白菜叶,就能养活它们。 秀春逮这些活物回来,可把钱寡妇忙坏了,喂完家鸡喂野鸡,喂完野鸡喂野兔... 秀春注意到了,钱寡妇似乎也不想管孙有粮两口子的糟心事,在秀春面前提都不提,钱寡妇不提,秀春也乐得耳根子清净,只当啥也不知道。 年前,陈学功给秀春拍了电报,告诉她他要在腊月二十三回上海,再写信就给他寄到学校去。 秀春想了想,还是在二十三之前去了趟市里,权当给陈学功送行。去陈学功那里之前,秀春起了大早,在黑市里捞了一笔,年关将至,秀春的野味很好卖出去,无论她是要粮票布票还是工业劵,为了过个好年,都有人愿意买。 秀春去的时候正好赶上陈学功不上班,在宿舍整理东西,他准备把一部分行李先邮递回去。 瞧见秀春过来了,穿着黄底格子罩衫,圆乎乎的小脸冻的通红,赶紧让她进来,想也不想,两手一左一右探到她脸上,先给她捂脸,脸捂热了再捂手。 秀春不自在的扭扭脸,没扭开那两只如影随形的大手,也就任由他去了,为掩饰自己的不自在,秀春四下看了看,宿舍的东西已经少了大半,想到陈学功二十三要走,问道,“苗苗哥,过完年还过来吗?” 陈学功笑道,“还想我过来啊。” 秀春笑了,是有点舍不得。 “过完年就在学校上课了,直到毕业估计都不会来了,我现在在这是见习,实习估计会在上海的医院。” 说话间,陈学功让秀春坐他床上,把床上的羊绒毯给秀春。 “咋啦,让我带回去给你洗洗啊。”秀春到底是接了过来。这么厚的东西在水房地方小确实不好洗,得拿到乡下河塘里拿棒棰使劲锤才能洗干净。 听秀春这么说,陈学功一阵气结,没好声道,“我就盖过两次,哪里脏了?我是让你带回家,冬天冷了,贴身盖或者罩在棉被上能暖和一些!” “太贵了。”秀春一愣,随即心头涌上一股暖意,但还是推给了他,不好意思要。 陈学功道,“贵肯定是贵,高价商品,五十多块钱搭二十张工业劵买的。” 闻言,秀春更不能要了,陈学功不管三七二十一,卷了又卷,直接塞到秀春背的篓筐里,“赶着年关,火车上人多,我不方便带。” 秀春老实道,“你可以邮寄回去。” “要你提醒我!”臭小孩这么固执,陈学功一阵牙疼,“你不是有记账的习惯吗,这笔人情先记在账上,以后还我。”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秀春再不接,那就是不识相。 陈学功收拾宿舍打包行李,秀春就主动帮他忙活,洗衣扫地擦桌子,这些她都行,忙忙活活到了中午,两人正准备出去吃饭,何新阳回来了,头发乱糟糟,金丝框架眼睛也歪了,拎着一块大肥肉,怀抱一颗大白菜进门,一屁股坐在床上,气喘吁吁。 “奶奶的,我为了祭灶能吃顿饺子,夜里两点就去副食品店,是夜里两点啊,排了老长的队,累死我,冻死我了!” “咦,小春儿也来啦,正好正好,我们今天就把饺子包出来,先吃一顿,剩下的就留在窗台上冻着祭灶那天再吃!” 秀春有点讶异,“你在宿舍包饺子啊,就算包了也没有锅煮呀。” “谁说没有锅。”何新阳把他的宝贝从床底下拿了出来,又把富强粉还有面盆拿了出来,“看,我都准备好了!” 陈学功真服了他,到哪都把他的锅带着,“想吃饺子,直接去韩记不就行了?犯的着大半夜折腾自己去买肉又买大白菜!” 何新阳摇头道,“看你就不会过日子,韩记多贵,一碗水饺五块钱,吃不起!” “五块钱!”秀春咋舌,“这么贵呐!” 何新阳道,“这还是素馅料的,要是加了肉的,六块、七块甚至十块都能卖到,他家以卖包子和饺子闻名,味道好是好,就是太贵。” 秀春不由感概一句,“这哪是吃饭,分明是吃钱啊。” 何新阳立马附和道,“就是!” 同时还不忘踩陈学功一脚,“老陈一点也不会过日子,咱都是寻常人家的孩,哪能这么乱花钱是吧?所以你看,我宁可去排队买这些东西,春节期间粮站提供的富强粉,一毛钱一斤,半斤猪肉,才三毛五分钱,大白菜就更便宜了,一分钱一斤,自己买回来自己包,多合算!” 这回秀春站在何新阳这边,冲陈学功道,“是合算!苗苗哥,咱们帮新阳哥包饺子吧!” 二比一,陈学功完败,只能同意留下来包饺子。 在宿舍包饺子,实在麻烦,虽然有面盆和白面了,菜肉佐料也都有,可像菜刀、切菜板、擀面杖、包饺子的案板,这些都没有。 何新阳立马道,“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等何新阳出去,陈学功提醒秀春道,“小春儿,你忘了我之前跟你说的?私营和国营的问题?” 经陈学功这么一说,秀春想起来了,“因为统销统购,私人不得买卖,所以合法的私营就格外贵,跟黑市高价粮高价肉一个道理!” 闻言,陈学功满意的点头,“孺子可教。” 秀春笑了,随即又道,“可是去新阳哥说的那个地方确实太贵,新阳哥能这么想,还是很会过日子的。” 陈学功毫不留情拆穿他,对秀春道,“你别听他忽悠你,看到地上这个柴油炉了吗?” 秀春点头,“看到了,我还是第一次见这种东西呢。” 陈学功道,“不止你第一次见,我之前也没见过,德国生产,高价商品,要一百多块,没有侨胞卷都买不到。” 秀春张张嘴,决定收回何新阳会过日子的话。 何新阳出去转了一圈,再回来时,除了案板,其他都齐全了。 包饺子的事秀春在行,指挥陈学功把书桌刷干净当案板,让何新阳剁肉切菜,她揉面擀面皮... 三人合作,没一会儿肚大馅足的饺子就包出来了,柴油炉里已经加了水,咕咕冒着泡,秀春先下了一部分进去,刚滚开,何新阳就迫不及待拿勺子捞,被秀春拍开了手,“还没熟呢!” “明明都滚开了,怎么会没熟!” 这人一看就没生活经验,秀春解释道,“素菜馅的饺子一滚就能吃,荤菜馅的饺子得三滚才能熟。” 说着,把铝制饭盒递给何新阳,让他去接冷水,每次倒一点,连滚三次之后,才让何新阳盛出来。 一锅只能煮出约莫两碗的饺子,宿舍没有碗,陈学功和何新阳各有一个铝饭盒,只能先打饭盒里。 何新阳把陈学功的饭盒递给秀春,做主道,“春儿,咱两先吃,老陈不饿,让他等下锅。” 闻言,陈学功给气乐了,伸出长臂直接抢了何新阳手里的饭盒,也不嫌弃他,直接开吃,把何新阳急得干瞪眼。 秀春忙把自己的饭盒给何新阳,“新阳哥你先吃,我等下锅。” “那不行,哪能让你等下一锅,春儿你先吃吧,我来等下一锅。”何新阳干不出来欺负小孩的事。 秀春恭敬不如从命,刚吃了一个,秀春突然想到个事,问何新阳,“新阳哥,菜刀切菜板这些东西,你管谁借的?” 何新阳指指楼上,“财务科的易真,她自己做饭,这些东西肯定有。” 闻言,秀春欣喜道,“易姐就住在楼上?新阳哥,你借了人家东西,不好白借吧,干脆让易姐下来跟咱们一块吃呀!” 何新阳哼了哼,“不用,她指定不愿下来。” “你又没喊怎么知道她不愿下来。”秀春搁下饭盒,道,“我去喊她!” 等秀春跑出去了,陈学功才后知后觉的问道,“春儿怎么跟楼上那个认识?” 何新阳两手一摊,道,“你不是她哥哥吗?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秀春出去了一会儿,再回来时,身后多了个易真,手里拿着碗筷,倒把宿舍里的两人整愣住了,反应过来之后,陈学功把他的板凳让出去,招呼易真坐,他坐自己床上。 易真没客气,挨着何新阳坐了下来,正好第二锅饺子熟了,秀春给易真盛了一碗,剩下的盛到何新阳碗里,空了的锅再继续下饺子。 “唔,好香好香...春儿馅料是你调的?味道真好!”易真一连吃了好几个,一觉睡到刚才被借东西的吵醒,她是真饿了。 秀春笑道,“下锅还有!” 秀春话音刚落,何新阳忙道,“我还没饱!” 易真斥他,“怎么地,你借了我这么多东西,我吃你两个饺子,还瞎吵吵,小气!” 何新阳气结,立马回嘴,这两人早在易真刚进财务科时就因为点鸡毛蒜皮的事结了仇,眼下新仇旧怨加一块,你一句我一嘴,吵得不可开交。 陈学功跟何新阳关系好,时不时说两句帮腔话,秀春看不过两个男的欺负一女的,就帮易真说两句,一顿饭热热闹闹的吃过去,总比易真刚进门尴尬要好。 饭后易真把碗筷一端,拍拍屁股走人,临走之前还不忘提醒何新阳借她的东西要洗干净了再还给她。 何新阳吵架吵不过她,等易真上楼了,才在秀春耳边嘀咕,说她这样说她那样。 秀春忍不住提醒,“新阳哥,在背后说人坏话的男人很小气。” 陈学功呵呵笑,落井下石,“女孩也不能这样,春儿别学他。” 四个人饭量都大,原本准备搁到祭灶的饺子全给吃了,临走之前,秀春想了想道,“你们不是二十三下午的火车吗?我提前一天把饺子包好搁外头冻上,二十三早上带来现煮!” 秀春话音刚落,陈学功就反对道,“大冷的天,春儿你在家好好待着,别瞎跑,冻得脸通红!” 话虽这么说,祭灶的头一天秀春还是包了很多饺子,用的全是白面粉,搁在外头冻了一夜,秀春装一半带到市里,剩下一半搁在家里,钱寡妇中午吃一顿,晚上秀春回来,再吃一顿。 去陈学功他们宿舍,秀春正好看见易真,哈欠连天,睡眼惺忪,就问她去干啥。 易真晃晃饭盒,“昨晚没吃饭,饿死了,下去整点油条豆浆。” 闻言,秀春指指篓筐,“我带了饺子,要不要一块吃?” 易真几乎是立马精神了,国营饭店也不去了,跟在秀春后头,去了陈学功他们宿舍。 “这么冷的天,不是不让你来了吗?怎么还来!”说话间,陈学功把秀春背上的篓筐解下来,递给何新阳,“呐,去刷锅下饺子吧。” 何新阳欢呼一声,跟易真两个,一个去刷锅,一个去洗碗筷,陈学功拼桌,秀春调酱油醋辣椒粉,几人合伙,没几时,热腾腾的饺子出锅了。 女士优先,第一锅两位男同志让秀春和易真先吃,两人也不客气,沾上瓷碗里的调料就开吃。 “猪肉香菇馅!唔...又吃到酸白菜馅!” “我的还有玉米猪肉馅!” 这两人吃的喷香,第二锅也开了,两位男同志立马开抢。 陈学功一口咬到羊肉馅,讶道,“小春儿,你哪来的羊肉?!” 秀春笑得狡黠,“从外婆家拿的,小舅逮到一头野山羊!” “野山羊!长什么样?我还没见过野山羊呢!”何新阳忙道。 秀春笑眯眯的给何新阳形容野山羊长相,易真竖耳朵听,瞧着秀春若有所思。 直到陈学功跟何新阳准备上火车了,秀春才家去,人还没走,就被易真叫住了,秀春疑惑的看她。 易真请秀春去她宿舍,并且开门见山对秀春道,“春儿,你有很多肉吧,马上过年了,我想跟你换,你需要什么,我跟你换什么。” 闻言,秀春忙道,“肉我是有,但不用跟你换,你想吃我送你。” 易真笑着摇头,“无功不受禄,我还是跟你换吧。” 想了想,易真又道,“要不要棉床被物?全新的,我可以拿这些跟你换。” 她空间里储备的都是日常生活用品居多,肉类还真没储存,谁知道一睁眼会来到这个鬼地方,多少天才能吃一顿肉,天天吃粗粮吃大白菜,嘴巴都快淡出个鸟来了,所以一听到有饺子吃,才厚脸皮去楼下蹭饭,天知道,今天这顿饺子是她来这里吃到最美味的了! “你真有棉被?!”棉床被物对秀春来说,可是求而不得的东西,虽说棉花生产队年末会没人发半斤到一斤不等,可布却很短缺,钱寡妇都凑好几年了,就凑够了背面,被里子还没着落。 易真请秀春坐了下来,点头道,“我骗你做什么?三十斤肉换一床棉被怎么样?” 三十斤肉对秀春来讲很简单,忙不迭点头,“没问题,要新鲜的还是风干的?” 易真立马道,“全要新鲜的,风干我不爱吃。” 两人一拍即合,秀春蓦地想到老地主,遂而又对易真道,“我给你六十斤肉,换两床棉被怎么样?” 秀春现在盖的是外婆给她刚做不久的,换两床新的,一床给钱寡妇盖,一床给何铁林,他冬天没有炕,睡地上指定冷极了。 见秀春露出渴望的表情,易真咬咬牙道,“行,你什么时候把肉弄来,我什么时候给被子。” 秀春算了算家里储备的,前些时候,她偷摸借了队里的马,只身一人进山,打了一头成年母山羊,足足有一百来斤,加上其他的,随便整点就能凑出六十斤肉来。 托气候的福,秀春没腌上风干,直接埋在了雪堆里冻上,吃的时候拿出来用热水化掉冰即可,既然打定主意换被子,秀春没打岔,隔了两日再次过来,把六十多斤肉背到易真宿舍。 易真也说话算话,事先在空间里筛选出两床棉被胎,又挑出两套土布被罩,装好了等秀春来。 一个要肉,一个要棉被,各自对着到手的东西欢喜不已,回家之后立马给钱寡妇换上新的被褥,下面铺的是兔皮垫褥,上面盖一床新棉被,羊绒毯再罩在上面,比原先暖和了不知多少倍! 另外一床棉被秀春给何铁林送去,何铁林喜滋滋的接下,把原先的旧褥子铺在身下,新的盖在上面,眼下葛万珍娘几个从生产队搬走,生产队大院里又只剩下何铁林一个,有啥话想说也不怕别人听见。 “爷爷,今年过年你跟我们一块过吧,我烧羊肉给你吃!” 何铁林立马乐呵了,没有不应下的,“成,多烧几个菜,再备点酒!” 红烧腊鸭,大葱闷羊肉,醋溜白菜,大米饭蒸腊肉,再来一锅排骨炖白萝卜,白酒打半斤。 外头飘着雪花,家家户户锅里滋滋啦啦响,冒着油烟香味,今年收成好,粮食分摊到每人头上足有三百五十多斤,还有两斤大米,两斤白面,棉籽油二两,分到的猪肉也能熬猪油,手里头有了,大家过年也不小气,年头熬到年尾,总要犒劳下自己! 外头不断的炮竹声响起,贴好何铁林写的对联,烧好年夜饭,秀春也点燃了自家的炮竹。 噼噼啪啪,震天响,送走了六三年。 大年初一,家家户户换新衣,秀春换上了斜襟小袄,领子上一圈野兔毛,毛绒绒的贴着秀春巴掌大的小脸,梳好麻花辫,开始串门拜新年。 郑二婶家,孙有银家,满文伯,满武叔,一路串到生产队。 “爷爷新年好!” “好,新年好!”何铁林乐呵呵的递给秀春一个放形小锦盒,盒子有些年头了,边角处已经有了磨损。 秀春两手接了过来,捧在手里。 何铁林小声道,“回家再打开。” 秀春依言,喜滋滋的揣怀里回家,迫不及待打开。 “天呐!”秀春忍不住惊呼一声,随即又立马捂住嘴。 小锦盒里,金元宝挨个排,整整齐齐码了两行三列! 第9章 号一更 外头有人喊,秀春立马盖上锦盒,锁在大木箱里,是大妮子姐弟三个过来玩,手里拿了扑克,喊秀春打牌。 秀春立马将堂屋的炕几收拾了出来,又把东间的炕几搬出来,瓜子花生糖果点心分别装在盘里,四个孩边吃边玩,年初一就在打牌中度过。 初二一大早,宋建武来接秀春,这回钱寡妇没说啥,还招呼了宋建武进来坐,宋建武心里装着事,客套了几声,骑自行车把秀春接了去。 宋建武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提前给秀春打了个预防针,对秀春道,“春儿呀,你娘回来了,等会见到她...唉...” 宋建武说不下去了,一个是亲姐,一个是外甥女,宋建武这个人比较守旧,初时对秀春娘跟别的男人跑掉非常愤怒,一来是因丢脸,二来觉得可怜了秀春,打小连个爹娘都没有。 原主的娘在原主一岁多时跟神仙米跑掉,所以原主对她娘一点印象都没,眼下听宋建武说原主的娘回来了,秀春一时间有点茫然,不知道该说啥。 到了宋家,还没进门,就听见一阵哇哇大哭的男娃声,随即传来小妞妞奶声奶气的声音,“小姑小姑,弟弟拉屎了!” 秀春随宋建武进了去,宋乃娥背对着她弯腰给炕上的男娃换尿布,秀春张了张嘴,没喊出声。 刚才一屋的说笑声在秀春进来之后有瞬间沉寂,还是秀春外婆道了一句,“乃娥,你不是正叨念春儿吗,呶,春儿给他小舅接来了。” 闻言,正在给男娃换尿布的宋乃娥回了身,两手在棉裤缝上抓了抓,明明准备了很多话,临到节骨眼上了,却不知道该说些啥。 最终只是怯怯的喊了一声,“春儿。” 声音有点虚,有点发涩。 秀春的记忆极好,哪怕半年已经过去,她仍然认出来了,面前的妇人就是去兰州时在火车站帮她找回钱的大婶,没想到竟然会是她娘,秀春有点感慨,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气氛有点微妙,宋乃娥想跟秀春亲近,但情怯,秀春看在眼里,还是主动了一回,走到宋乃娥跟前,伸手抱了抱宋乃娥微粗的腰身,可以看出来她过得很好,三十来岁的妇人了,还是很漂亮,时下只有过得舒心的人,才会吃得比寻常人丰满。 “娘。”秀春喊了一声。 宋乃娥应了一声,声音颤抖,有些哽咽。 小舅妈忙在中间活络气氛,撺掇秀春,“春儿,快给你外公外婆拜年,管他们要压岁钱,你哥姐们都发完,就剩你啦!” 秀春应了小舅妈的话,像模像样的先给外公外婆拜年,外公外婆分别给了五毛钱。 拜完外公外婆,下面就是舅舅舅妈,大舅和大舅妈今年没回来过年,直接拜二舅和二舅妈,两口子给了两毛钱,再来是小舅和小舅妈,也是两毛。 挨着小舅站的男人,身材偏瘦,国字脸浓眉厚唇,笑起来有点憨憨的,不等秀春开口,就先给秀春发了五毛钱。 秀春犹豫间,外婆开口了,“春儿,快接着,这是你...” 外婆也难住了,一时间不知该说啥好。 秀春主动喊了一声,“叔叔好。” 男人腾地脸红了,朝宋乃娥看了看,见宋乃娥朝他笑了笑,忙道,“好,好,春儿好。” 秀春不知道如果今天来的是原主,碰到这种事会怎么做,是哭闹还是怨恨宋乃娥,反正不管怎么样,秀春站在局外人的角度上,更多的是替宋乃娥高兴,在她那个世界,丈夫死了之后都能再嫁,没道理要求宋乃娥守活寡,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力,更何况宋乃娥明显过得很不错。 再嫁的男人单从面相上来看,就是个老实憨厚的,秀春对他谈不上亲近,但也绝无反感。 晚上秀春被外婆安排跟宋乃娥一块睡,宋乃娥她男人张大壮被撵去跟二狗子他们挤一张炕。 和宋乃娥一块睡的还有小男娃,秀春睡宋乃娥左边,小男娃睡右边,秀春先洗了手脚上炕,宋乃娥在给小男娃换尿布,本来气氛有点尴尬,在秀春跟小男娃逗笑了几句之后开始活络起来,宋乃娥像开了话匣子一般,话逐渐多了起来。 问秀春在孙家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受气,吃得饱不饱,穿得暖不暖。 以前的秀春吃得不好,穿得不暖,经常受气,可是现在的秀春过得很好,肉没少吃,衣裳穿得暖和,再没人敢给她气受。 都是过去的事了,被秀春三两句带过,转而问宋乃娥道,“娘,那次...就是你被偷钱的那次,我听你说去南京,那你现在是在南京定居下来了?” 宋乃娥点点头,“以前战乱,你叔跟老家人走散,被人收养在泽阳,收养你叔的是个老光棍,带着你叔走街串巷炸米花谋生,前些年你叔的养父去世,机缘巧合又碰上你叔老家人,你叔寻思着居无定所也不是个事,索性就认祖归宗,把户口迁回了老家南京,你叔的亲爹是南京市里的老裁缝,三个闺女,就你叔一个儿子,手把手传了手艺给你叔,年前老头子走了,眼下裁缝店传到了你叔手里...” 裁缝匠是门好手艺,做好了不愁吃喝,难怪宋乃娥过得滋润,腰身富态。 可秀春还是听出了遗漏点,问道,“那娘你的户口呢,迁过去了吗?” 闻言,宋乃娥叹了口气,为难道,“我的户口还在你爹的户头上,户口本被你奶拿着,她不同意,我就迁不出去...” 秀春大约听明白了,也能懂,想钱寡妇这么固执的一人,她自己守寡守了这么多年,宋乃娥跟别的男人跑了,在她眼里那就是不忠不贞不义,断然不可能如了宋乃娥的愿,让她把户口迁走。 宋乃娥的户口没迁走,那就意味着她在南京那边一直是黑户,城镇居民可不比庄稼人,庄稼人的户口不值钱,年末分粮食分工钱,谁也不会管你有没有户口,直接按人头均分,城镇户口可就不一样了,多一个户口就意味着多分一份口粮,管制的特别严格。 像宋乃娥这样户口没落下的,就意味着她过好过坏,全靠她男人张大壮。 虽说张大壮有门手艺在,可每月分的口粮是定死的,张大壮钱挣的应该不会少,但却没有正式工作,一个月最多二十七斤口粮,加上小男娃一个月九斤的粮食标准,一家三口月吃三十六斤,要是碰上年份好的时候,还能花高价钱在黑市上买粮,要是赶上年份不好,粮食都难买到,有再多钱,生活也是捉襟见肘。 本来宋乃娥没将她户口的事放在心上,家里口粮不够了,就去黑市上买,可去年一年南京郊区的粮食收成不大好,粮食有价无市,宋乃娥这才慌了,跟张大壮商量之后,还是决定回来试试,要把户口迁走。 现在一切问题的关键点就在钱寡妇身上,钱寡妇要是捏着户口不放人,时下的大环境搁着,任谁也没啥好法子解决。 宋乃娥犹犹豫豫道,“春儿,你说都隔了这么多年了,你奶能同意我把户口转走吗?” 秀春摇摇头,她也不知道,她唯一能确定的是,钱寡妇肯定很难搞。 秀春在宋家过了两天,年初五一早家去的,临走之前宋乃娥期期艾艾,秀春能看出她的意思,其实归根结底钱寡妇死逮着宋乃娥的户口不放,一来是因为宋乃娥不忠不贞,二来是她为了自己的幸福,抛下了小秀春,单凭这两点,就足够钱寡妇记恨她。 关于前者,秀春她爹已经去世多年,再不忠不贞,也是过去的事了,关于后者,如果秀春能从中开解钱寡妇,表示自己不记恨宋乃娥,那宋乃娥的户口就会好迁许多。 秀春需要好好想想该怎么做,只当没听懂宋乃娥话里的暗示,坐在宋建武的自行车后座上,跟宋家人话别。 破五之后,再有一个元宵节,这个年基本就算过完了,初五这天家家户户都会把剩菜吃完,寓意来年八方进宝。 秀春家也不例外,年三十剩下的菜几乎都没怎么动,钱寡妇一个人在家自己吃饭胃口不大,通常随便对付一口,一天也就过去了,再者,年三十的剩下的菜也是平时难吃一回的美味,钱寡妇舍不得自己吃了,要等秀春回来跟她一起吃。 破五饭,秀春把红烧腊鸭、闷羊肉这些肉菜都热了,又挖了一勺猪油炒了盘土豆丝,照例把何铁林喊来一块吃,在两个老人互相拌嘴中,把剩菜剩饭吃的丁点不剩。 一晃眼,元宵节就要到了,宋乃娥跟她男人回来也有十来天了,可户口的事还一点着落都没有。 实话说,宋乃娥对钱寡妇有点发憷,思来想去,想让秀春外公外婆出面当说客,有二老在场,钱寡妇兴许能好松口一些。 这事老拖着也不是办法,秀春外公不停的抽着烟袋犯难,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当初就为了这件事,两家人吵得不可开交,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到现在才稍微有点和缓的迹象,再提这件事,只怕又要吵架。 钱寡妇捏着户口本,就算是占了上风,宋家有求于人,秀春外公打心里不想去,可为了闺女,不得不拉下老脸,让秀春外婆把家里的老母鸡逮了,再从供销社里称一斤水果糖,元宵前一天,宋家二老领着宋乃娥一块去了秀春家。 彼时秀春刚领完二年级的书本回来,远远瞧见外公外婆还有她娘在她家门口徘徊不进,忙跑了过去,喊他们。 “春儿,你奶在家不?”秀春外婆道。 “在家,我奶眼睛不好,平时很少出去,外公外婆娘,你们快进来,有啥事进来说。” 秀春外公外婆跟着进了去,回头见宋乃娥踟蹰不前,秀春外公不由恼道,“傻站着干啥,快进来,你在外头等着这事就能解决了!?” 秀春外公的嗓门大,钱寡妇在屋里听到出来是谁的声了,从堂屋出来,还算客气的招呼宋家二老道,“亲家来了啊,春儿,快招呼你外公外婆进来坐。” 秀春回头瞅了一眼还在院子里的宋乃娥,犹豫了下,还是对钱寡妇道,“奶,还有我娘。” “娘...你娘?!”钱寡妇先是愣了下,随后脸色猛然大变,斥责秀春,“这女人把你丢下这么多年不管,你还管她叫娘?你这丫头,要气死我啊!” 说着,钱寡妇心知肚明,又对宋家二老道,“要是为户口事来的,那我就不招呼你们进去坐了,回去吧,这事没商量。” 钱寡妇在气头上,说话难免冲,秀春外婆不由气道,“秀春她爹都去了多少年了,咋还没商量?你要是再这样,那别怪我们找公安处理这事了!” 钱寡妇不为所动,冷笑道,“好啊,你去找公安吧,我哪也不去,就坐家等着,我就要看看,公安管千管万,还管得着别人家事不成!” 秀春外婆还想说话,被秀春外公瞪了一眼,话到了嘴边又闭了嘴。 秀春外公也是豁出去老脸了,赔笑道,“老嫂子,赶着过年,咱过来也没啥好送的,家里老母鸡逮了一只,开春是留着下蛋还是杀了熬汤都好。” 说完,又对秀春道,“春儿,快把老母鸡罩进鸡笼里,外头冷,扶你奶进屋,咱们进屋好好唠嗑。”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秀春外公都这样说了,钱寡妇也不好再说什么难听话,顺了意,进堂屋脱了鞋盘腿坐在炕上,秀春又招呼外公外婆赶紧上炕暖和暖和,至于宋乃娥,秀春想了想,出去对她道,“娘,迁户口的事只让外公外婆出面也不是个事,你还是进屋去吧,有什么事都能跟我奶好好说,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宋乃娥心里清楚钱寡妇的犟脾气,抱着挨斥的心,跟秀春一块进了屋。 炕上的三个老人谁都没有说话,宋家二老是不知从哪里切入口,钱寡妇是老神在在,等他们出招。 宋乃娥进了屋,瞧了一眼钱寡妇,终究是把这事起了头,对钱寡妇道,“大娘,你就直说吧,要我咋样,你才能把户口给我让我迁走。” 宋乃娥话音刚落,钱寡妇狠狠呸了一声,“黑心眼的女人,当初我咋就同意这门亲事,你跟人跑了倒是逍遥快活,我春儿呢,才一岁多没了爹,还又没了娘,让我这个瞎眼老太婆把屎把尿给养活长大,现在倒好,春儿大了,你又回来管我要户口,咋啥好事都让你占全了呢!” 在宋乃娥与秀春她爹这场短暂的婚姻里,宋乃娥唯一对不起的就是秀春,钱寡妇很会拿捏命门,一句话就堵得宋乃娥说不出话来。 可自古以来但凡沾上家务事这三个字,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宋乃娥也不是狠心的女人,若非孙家一家没一个好东西,尽想着抢秀春她爹留下来的那点东西,宋乃娥也不会受不了这种家庭,转而跟个神仙米跑掉。 神仙米没爹没娘,四处流浪,可却让宋乃娥感受到了家的温暖,夫妻间的和睦温情,这些在孙家人身上没有,他们只有虚与委蛇,包括秀春她爹,也是表面一套背地里又一套。 “春儿那两个叔伯尽欺负我家乃娥,乃娥又不是泥捏的人,能受得住吗?!” “有银有粮咋欺负了?尽找借口!” “你家有粮结个婚差点没把乃娥娘两个撵出去,春儿她爹虽然没了,那工作能让乃娥顶替上吧,当初要是乃娥顶替上了,把春儿带到厂里,春儿能吃受这么多气吗?!” “亏得没把工作给你家乃娥,要是给了,她岂不是要领着我春儿一块跟别人跑了?合着我就该赔了工作又赔孙女!?” “你!” “我啥我?我咋了?我说的难道不是?!” 第9章 号二更 三个女人互不相让,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还能指望商量出什么结果?自然是不欢而散。 秀春光听着就一个头两个大,一边是养大自己的奶奶,一边是不堪忍受这种家庭的亲娘,还真不是一般的为难! 宋家人前脚刚走,钱寡妇就警告秀春,“春儿,不准你把户口本给那女人,要是被我知道你偷偷拿,你信不信我立马去撞墙!” 信,她怎么不信,钱寡妇那愤恨样,真有可能去撞墙。 “小丫头,咋啦,咋还没精打采的,这可不像你!” 元宵节这天,秀春包了春节的最后一顿饺子,碾碎了队里发的芝麻,拌上白糖,用郑二婶给的糯米粉包了汤圆,早早的把何铁林喊来吃饭,何铁林多精明的老头,一眼就看出了秀春有心事。 秀春想了想,把事情的缘由始末说了一遍给何铁林听,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人,秀春莫名的相信他。 “爷爷,你说你要是我,这个时候你该怎么办?” 何铁林抽着烟袋笑了,“小丫头,这是变着法的给我出难题啊,我可不是你,没有这样的娘。” 就这一句话,秀春听出来何铁林的意思了,忙道,“爷爷,你跟我奶一个态度,也觉得是我娘的不是?” 何铁林呵呵笑,“我可没这样说,小春儿,你奶这个人吧,虽然有时候挺讨人嫌,但好在还没到不分青红皂白,你一个小丫头为这点事唉声叹气干啥,大人该操心的事,小孩别管。” 秀春是个一点就透的,再也没提这件事,就等着看钱寡妇怎么办。 宋乃娥没要到户口,一时半会也不会回南京,指定还是要主动上门,她和张大壮的男娃现在还是母乳喂养,吃不了不多少粮食,等再拖两年,小男娃大了,嗷嗷待哺,单靠张大壮分那点口粮,指定是不能够养一家三口了。 争争吵吵,为户口的事,钱寡妇和宋家人又吵了好几次,每回都不欢而散,眼看着就进了三月,这事还拖着未解决。 宋乃娥她男人张大壮道,“干脆我去一趟吧,是一次性给春儿补偿还是以后养她到成年,都好商量。” 闻言,宋乃娥心里感动不已,撕扯这么长时间,其实宋乃娥也看出来了,钱寡妇就是想为秀春谋点什么,宋乃娥在南京没有户口没有工作,经济来源全靠张大壮一人,养秀春的事她真做不了住,眼下张大壮这么开口了,宋乃娥有预感,这回应该要差不多了。 秀春家,钱寡妇盘腿坐在炕上,仍旧没有好脸色,更不会招呼张大壮两口子,张大壮倒是没恼,他懂得换个法子思考,要是他站在钱寡妇的角度,也不会轻易让宋乃娥爽快了。 秀春还没放学回来,眼下堂屋里就他三人。 张大壮思量了一下后,主动开口了,“大娘...” 钱寡妇没好声冲道,“别喊我大娘,我可没有你这个侄儿!” 宋乃娥刚想说话,被张大壮抬手止住了,张大壮笑了笑,继续道,“老太太,你一心为春儿好,这我们能理解,乃娥是春儿的娘,她也想为春儿好,这些年春儿托你照顾,你也辛苦了,你看这样行不行,以后春儿上学穿衣的事都包在我和乃娥身上,至于吃饭,口粮实在没法分,我和乃娥会定期给春儿生活费。” 张大壮上来就捡吃亏的话说,态度也好,没像宋家人那样张口闭口就是户口啥时候能给,咋样才能给。 钱寡妇一听那样的话就来气,咋就没人提春儿以后该咋整?她一个老太婆,两脚一蹬,随时都能进棺材,等她走了,春儿要是还没成家,她自己一个跟谁?谁来供养她念书?谁来给她找婆家?谁来... 要操心的事可多着呢!凭啥她宋乃娥要到户口之后,拍拍屁股就走人?! 见钱寡妇有松动的迹象,张大壮忙又道,“要是你同意,把春儿的户口一同迁到南京也行,南京那边我想办法找人让春儿的户口落下来,以后跟我和乃娥生活...” “不行!”钱寡妇直接打断了,继父又不是生父,跟继父生活在一块,谁知道长时间了能生出啥腌臜人的事,家里有的是地方住人,背井离乡去他那个地方干啥! 张大壮赶忙道,“不去也行,老太太你看...我之前的提议,你看怎么样?既然我们的初衷都是为春儿着想,那还是商量一个对春儿最有益处的,你说是不是?” 钱寡妇没想立马应下来,拿乔了一回,对张大壮道,“你们先回吧,我好好考虑考虑,等春儿放学之后,我再跟她说说,这事也得她同意。” 听钱寡妇这么说,宋乃娥急了,道,“春儿指定是同意这事,没你在里面掺和,能有这么多事?!” 钱寡妇猛地变了脸,唾道,“你给我闭嘴!你能把春儿丢下这么多年都不管,春儿心里能不怨?春儿那是小,好说话,她好说话,我可不愿意!” 宋乃娥立马焉了,不敢再说话,秀春就是她的死穴,在这事上她确实理亏。 中午秀春从学校放学回来,瞧见堂屋炕几上搁着几包油纸包的东西,钱寡妇坐炕上,瞧着脸的气还未消,心里明白是咋回事,嘴上还是道了一句,“奶,我外家人又来啦。” 钱寡妇嗯了一声,道,“宋乃娥跟她的姘头一块来了。” 听钱寡妇用姘头这个词来形容张大壮,秀春忍不住笑,把油纸包的零嘴收进橱柜里,忍不住劝了一句,“奶,你就把户口给我娘吧,她也不容易,我现在过得很好,也没啥好记恨她的。” 闻言,钱寡妇叹了口气,恼道,“你呀,就是太好唬弄,心太软了!” 秀春笑笑没吱声。 钱寡妇拍了拍炕,让秀春上去坐,絮絮叨叨的把张大壮跟她提的条件说给了秀春听,末了问秀春道,“春儿,你说咱一年要多少钱够花,一年要几身衣裳够你穿?” 作为过来人,钱寡妇心里清楚,说得再好听,再天花乱坠,都没有给物质上的补偿来的最实在,至少有了补偿,春儿以后过得都不会太差不是。 说实话,秀春还真没往这层面上去想,她没想到钱寡妇拖这么久不松手为的就是给她索要生活费,想了想,秀春道,“其实我外家人都挺好的,在我身上也没少花钱,差不多就算了。” 反倒是孙有银两兄弟,差点没把原主扔出去。 钱寡妇不赞同秀春的说法,语重心长道,“你外家人在你身上花的,那是你欠你外加人的人情,可这么些年,那女人可是没在你身上花一分钱,女人心向外,眼下那女人又和姘头有了自己的孩子,春儿你信不信,如果我不管她要点生活费,等她去了南京之后,你看她还管不管你。” “倒不是我在背后编排她,把她硬往坏处想,春儿,这种事你就不懂了,你不在她眼前晃悠,等时间长了,她就会把你忘了,反正人家有儿子,以后说不定还会继续生,不缺孩,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 秀春沉默了。她得承认,钱寡妇说得确实有道理,远的不说,在她那个时代,她在家备受关爱,是因为她爹只有她一个闺女,她上头有八个哥哥,她爹也不能一碗水端平,秀春以前就经常听几个嫂嫂聚在一块嘀咕,只是她没将这种事放在心上罢了。 钱寡妇又道,“春儿,钱肯定是要的,得要让那女人时刻记着,她还有你这个闺女在,她想以后舒舒服服关上门过小日子,没门!” 钱寡妇这边松了口,隔日宋家老二还有张大壮两口子都来了,商量了一番之后,决定每年给秀春五十块钱,衣裳鞋学习用具都不能少。 口头上说的不行,钱寡妇还要他们写个证明。 刚说完写证明的事,钱寡妇就想起来她瞎了眼不说,还不识字,想来想去,让宋家人等着,自己摸去了生产队,把何铁林喊过来,这个老东西吃了她家这么多顿饭,该派上用场了! 有何铁林在,钱寡妇也不担心宋家人唬弄,证明是何铁林写的,公证人也是他,写完之后,又让宋乃娥和张大壮在上面签字。 整好所有手续,钱寡妇才从进东间,从墙角的破陶罐里摸出一本早没了封皮泛黄的户口本,递给宋家人道,“拿去吧,迁出之后再还回来。” 生怕钱寡妇反悔,宋乃娥把户口本拿到手之后,立马去镇上的派出所开迁出证明,时下农村的户口迁出很容易,只要南京那边能找到接收点,带上迁出证明还有原地户口本,立马就能迁了户口。 这就意味着宋乃娥要把户口本带到南京。 钱寡妇要到了给秀春的生活费,还算好说话,用完之后再寄回来就是了。 临走之前,宋乃娥把秀春接到宋家又过了几天,除却已经给了的五十块钱,又偷偷塞给秀春二十块,“春儿,这是我的存的私房钱,拿着留你慢慢用。” 秀春不愿意要,其实她不缺钱了,何铁林给她的金子还没动。 宋乃娥执意要给,秀春看出来了,这钱她要是不收着,宋乃娥都难能踏实,索性就收了下来。 宋乃娥这才笑了,叮嘱秀春道,“放假了拍电报给我,我来接你去南京。” 秀春含糊应下,心道估计是没那个可能了,钱寡妇指定不许。 送走了宋乃娥,秀春的生活又恢复了寻常,上学打猎参与劳动,手里有闲钱,家里粮食够吃,还有肉改善生活,小日子过得不要太舒心。 开春之后,不知道是不是顿顿吃得饱吃得好的缘故,秀春发现她的身体开始猛长了起来,旁的不说,就拿高淑芬家的二丫来比,原先比她高半头的二丫,现在她反过来比二丫还要高半头,连郑二婶家的小二都没她高。 这种改变让秀春欣喜异常,毕竟比起豆芽菜,她还是更喜欢她以前的身体。 又是周末,秀春从地里锻炼身体回来,顺道去了趟邮局,查看有没有自己的信件和包裹。 还真有,两个包裹,一个从南京寄过来,秀春想都不用想,一定是宋乃娥把户口本寄回来了,还有一个包裹,是从北京寄过来的,再看寄信人的名字,苗苗哥又去北京了?! 回家迫不及待将两个包裹拆开,先拆宋乃娥寄来的,除却户口本之外,还有一件斜对襟的小褂,红底格子机织布,这个季节穿刚好! 换上小褂试试,大小肥瘦正好,估计是宋乃娥在她原来的身高基础上特意做大一些,既能单穿,又能罩棉衣,却没想到这阵子秀春个子长得飞快,单穿刚好,里面再加件袄里子估计就不行了! 再拆陈学功寄来的,大大小小的锦盒,印有不同商标,挨个打开看,有驴打滚,茯苓饼,芸豆卷,其中一个锦盒里还装了一个青花瓷小坛,包装精细严实,从这么远的地方寄过来也没磕破,秀春打开看了看,居然是一坛酱菜。 以为是什么好东西的秀春大失所望,先搁到一边,注意到包裹里还有一把镜子,忙拿了出来,红木质地,背面雕刻着暗花,红木梳子镶在后面,拿在手里小巧精致。 家里没有镜子,秀春平时梳头都是凭感觉编辫,对自己的容貌也很少关注,最多去河边洗衣裳或者打水时,在水里模糊看个影子。 秀春对着镜子照了照,清晰的人影印在里面,倒把秀春吓了一跳,之前没太注意,现在看清楚了才发现她现在这具身体跟她以前居然一模一样! 再看看镜子里的人影,脸上的肉没有先前多了,小圆脸变成了瓜子脸,鼻子挺,嘴唇红,眼睛很大,两道眉偏粗,多了份英气。 看着看着秀春合上镜子忍不住笑了,还能看到熟悉的脸真好! 拆完东西再拆信,开头是一连串的质问,说他之前寄出去的信怎么一封没回,秀春猛地拍脑袋,上回还是上上回的信已经写好了,就夹在哪本书里,忘了寄出去! 这回不敢再怠慢,忙拿了纸笔,开始给陈学功写信,把前段时间发生的事全写一遍,足足筹够了四张纸,才去邮局寄出去。 赶上轮休,陈学功哪也没去,在宿舍翻书,之前记错了个知识点,差点没出差错,赶紧翻肾脏病查看,活检后两周还真不能用活血药! 正看着书,何新阳踹门进来了,把陈学功的信拍在了书桌上,“你家春儿寄来的!” 陈学功忙拆了开,何新阳伸脑袋要看,被陈学功避开,往床上一坐,索性躺下来好好看。 小春儿的娘回来了,居然是火车站结识的大婶!小春儿说她长高了,说比之前高了一个头,陈学功默默比划了下,还是很矮... 何新阳也一屁股瘫坐到了他床上,他刚下手术台,累得直喘气,“老陈,早知道当初就不来北京了,在上海多好!附属医院管理宽松,上班还能偷摸溜出去,赶着周末轮休还能回家吃顿饭...” 陈学功头也不抬,“协和有协和的好,好容易争到两个学习名额,你可别掉链子,什么也没学到,回去之后丢人现眼。” 协和当然好,不然他爸也不会大费周章给他弄到一个名额,老陈过来,那是各方面都优秀,靠本事选上,他是半吊子,得亏有个本事老子。 “这医院工作强度这么大,你说我们不会在这待到毕业都没假期回去吧!” 从上海到北京,火车哐当了一天一夜才到,回个家,一来一回在路上都得耽搁三天,据说院里春节才给四天假,搞不好中间还轮到值一次班! 陈学功嗯了一声,“估计是不能了,怎么,你就想家了?” 何新阳呵呵干笑,已经十八.九的大男孩,没上大学的孩子都该有了,哪好意思承认自己想家想爸想妈,还想他家小保姆做的一手好菜。 成日在医院宿舍图书馆来回打转,时间过得飞快,一晃眼两人在北京这座陌生的城市过了艰辛的两年,一九六六年春,陈学功跟何新阳双双完成学习任务,以优异的成绩完成实习,拿到实习合格证当天,两人迫不及待买上火车票,连夜赶回家。 没办法,实在太想家! 火车哐当哐当行驶在回上海的路上,火车厢里沉闷异常,广播里播着五月召开的各大会议,发表的文件,重要领导人的讲话... 坐了一夜的火车,车厢里的人没几个头脑清醒的,时听时不听,谁也没将这些远得没边的国家大事搁在心上。 眼看上海近在眼前,却在昆山路段停了下来,对于心急火燎的何新阳来说,简直急得要骂脏话,伸脑袋朝窗外看,除却铁路两边绿油油的庄稼,压根看不到前面发生什么事。 陈学功拉他坐好,“估计是停下来避开其他火车。” 他话音刚落,广播传来了机械化的女声,“各位乘客,前方路段铁路毁坏严重,施工人员正在抢修,请耐心等待...” “毁坏严重?好好的路,怎么说毁就毁了?!” 第10章 号一更 说好的尽快抢修,等了一夜也没结果,任谁也没耐性耗下去了,纷纷跳窗下火车,有这么长时间干等,走都走回上海了! 几经辗转,陈学功两人总算回到了上海。 “老陈,难道是我长时间没回来,对家乡陌生了?我怎么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不止何新阳有这种感觉,打从进了上海地界起陈学功就注意到不寻常了,别的不说,单从衣着方面看,原先色彩鲜艳衣裳突然间变得色调灰蒙,大街小巷贴满了墙报,甚至还有成群结队的学生在□□。 陈学功突然想起前不久协和医院党支部钱书记被撤掉职务的事,原因是钱书记从德国引进了一台放射线机,本来是促进国内医疗发展的好事,却被有心人拿来说事,在党支部大会上指责钱书记是走资派,是工农阶层最大的敌人。 那场支部大会之后,钱书记随后又被带走谈话,至于后续如何像陈学功这样的实习生就不得而知了,只是在大家议论纷纷之际,他的代教老师向他悠悠道了一句,“好好的天,又要变了。” 何新阳还在聒噪的吐槽,瞧见有两个复旦的学生朝他们看了过来,陈学功抬手给了何新阳一拳,“好了老何,先回学校再说,就你一天到晚话多!” 二军医简直就是缩小版的上海,外头有多大变化,校园里就有多混乱,陈学功他们回学校报到,才知道学校已经停课了,去教务处交了实习证明后,两人回了原来的宿舍。 同专业的同学早就实习期满回了校园,不过此时都不在宿舍,空荡荡的宿舍楼没个人影。 放下行李,陈学功要赶着回家一趟,何新阳更是迫不及待,还没出宿舍楼,正好碰见同专业同学周梅同志,胳膊上戴了个红袖章,瞧见陈学功他们两个,将他们拦住,慷慨激昂道,“你们回来了,正好,我带你们去汇合,顾老师言语污蔑*,指责它是空中楼阁,这种社会蛀虫,不能留,我们必须帮他改正思想,实在不行,将其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叫其永世不得翻身!” 顾老师是二军医教西方哲学的教授,言语犀利,见解独到,虽然有时候嘴巴不守门了些,但言论自由,尽管有不同看法,在一定条件下理应予以包容,什么时候事态已经发展到,说句不恰当的话就会被扣上一顶大帽了? 何新阳唧唧歪歪要回家,周梅同志两眼一瞪,道,“怎么,你两还不愿意去?!” 何新阳还想说话,陈学功忙道,“我和新阳无事可做,这就跟你去!” 教学楼前的空地,年过半百原本神采奕奕的顾教授被绑了两手,两眼无神,上身的衣裳不知哪去了,眼镜碎了一半,歪扭的挂在脸上,身后原本该坐在客堂里听课的学生正手拿教鞭往顾教授身上抽打。 啪、啪、啪,一声接一声,边打边大声报出殴打的顾教授这种毒瘤的缘由,披露他的罪行,里三层外三层围观了一圈学生,纷纷叫好。 陈学功跟何新阳对视了一眼,两人的面色皆有些沉重,谁也没有吱声,眼下还没搞不清楚状况的两人不敢轻举妄动。 这场风暴始于北京大学一张大字报,由各大高校迅速蔓延至全国上下,就连大坟前生产队这样落后的小村庄都没能避免。 生产队里最大的变化是孙有银不停的外出去开会,乡里镇上甚至是去县城,开完大会开小会,上头传达下来的文件一个接一个,队里大大小小的干部随即开始大会小会不断... 惹得高淑芬十分不满,朝孙有银开炮,“开会开会,成天开个啥会!家里那点粮都快给你折腾没了!” 远的不说,孙有银去县城开一次会就得两三天,这两三天内,总不能不吃不喝不住吧,还得开了证明,背了粮食去粮管所换粮票,十斤的粮食才换八斤的粮票,一天还有五毛钱的住宿费。 三天两头去一趟县城,谁家折腾的起哟! 孙有银被最近的事整得一个头两个大,也没了寻常的好脾气,拔高了嗓门,直接冲高淑芬道,“娘们一个,你懂个屁!要变天了你知不知道!” “啥?咋啦,出啥事啦...” ...... 不管外边的世界如何,似乎还没能影响到秀春,仍旧过着她舒坦的小日子,进入梅雨季节后,钱寡妇的风湿病又犯了,秀春怕拖延病情,不敢耽搁,立马去寻孙有银开介绍信,却被高淑芬告知去县里开会,一时半会都回不来。 大队公章就在家,秀春索性自己写了证明,盖上戳。 秀春这么干不是一回两回了,高淑芬并不以为意,但还是忍不住要在秀春面前嘀嘀咕咕,她男人出去开会花钱,现在又赶上老太婆犯病,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对于高淑芬的牢骚,秀春恩恩啊啊回应几声,开了证明立马就去生产队套马车,何铁林要跟着秀春,帮忙搭把手,秀春不让他去,何铁林也是老胳膊老腿了,万一磕着碰着可怎么办! 婉言拒绝了何铁林的好意,秀春只身一人把钱寡妇带到市医院,仍旧挂吴医生的号。 哪知秀春刚报上吴医生的名,工作人员面无表情立马回声道,“吴医生不在,换个医生!” 秀春愣了下,赶忙问一嘴,“吴医生啥时候回来?” 工作人员露出个古怪的笑,“他是回不来了,改个医生吧,赵医生在内五诊室出诊,给你挂他的号?” 秀春一时没明白工作人员话里的意思,事有轻重缓急,既然吴医生不在,那只能换别的医生看了。 在赵医生那儿检查之后开了药,秀春扶钱寡妇下楼梯,钱寡妇行动不利索,上下楼有些困难,正走着,钱寡妇的另一只胳膊被人扶了住。 秀春一看来人,惊喜道,“易姐是你,好久没看到你了!” 秀春觉得眼前的易真似乎跟哪里不一样了,可却又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到底哪里不一样。 易真笑眯眯的,手上使了力,跟秀春一左一右把钱寡妇架着下了楼。 “春儿,你长高了不少啊,快跟我差不多高了!”易真比划了下秀春,她一米六五的个子,秀春已经及她鼻子了,旁人不知她岁数的,绝对会以为她是个小大人。 秀春嘿嘿笑了,“我比其他人高太多,上课的座位已经搬到了最后一排。” 原先是苦恼自己不长个,现在是长太快,不过这具身体跟她原来长个的时间还真差不多,都比同龄孩子高出许多。 打从去年过年开始,这两人就没再碰过面,眼下易真诚心邀请秀春去她家坐坐,说她搬了新家,让秀春去认认门。 “这都晌午了,你现在赶回家得下午,你不饿,奶奶还饿,走,去易姐家吃顿便饭!”见到老熟人,易真格外热情。 钱寡妇也道,“春儿,既然小易同志开口了,咱们就厚脸皮去叨扰一下。” 推辞来推辞去,双方面上都不好看。 既然钱寡妇都这么说了,秀春哎了一声,让易真上马车,她指路,秀春甩马鞭,一路七拐八拐,朝易真指的方向去。 刚出了主干道,还没拐弯,迎面而来一大群人,身穿半旧不新的军绿色中山装,手臂上扎红艳艳的袖章,高举头像,头像上的人秀春知道,她学校教室里也贴了。 令秀春出离愤怒的是,一群年轻人在后面推攘着一位头发花白的爷爷,头发秃了大半,额上不知被什么打破了,往下渗着血,神情呆滞,拖着双脚向前走,走得慢了还被他身后的年轻人用脚踹,用鞭抽打。 人群中突然窜出一个少女,十五岁上下,梳着麻花辫,神情愤怒,把周边的狠狠人推开,抱着老人红了眼眶,冲老人身后的一群年轻人大声道,“我爷爷以前虽是资本家,可解放之后就把所有东西都交给了国家,你们凭啥还揪着这一点不放,没有法了吗?!” 刚才拿鞭抽老人的年轻男人立马跳出来,言语高亢,大声回道,“把东西上交了,为啥还从你家里搜出一块银元?谁知道他偷藏了啥东西?!从这点上看就知道他还没学好,这种毒瘤不好好教育了,就是对咱们国家最大的危害!” “快让开,不然连你一块教育了!” 老人的眼珠子动了动,似乎才看清来人是他孙女,颤颤巍巍忙道,“快家去,别在这添乱,快走快走...” 有罪他一个人受,家里老少都是无辜的。 秀春瞪着眼看着眼前的一切,自古以来尊老爱幼是责任,什么时候连这点都丢了?!在她那个时代老人除非是犯了谋逆大罪,否则也不应这样被对待! 似乎看出了秀春的意图,赶在秀春跳下马车前,易真一把按住了秀春的肩膀,低声道,“别管,拐了弯,咱们快点走,这事不是你能管的。” 说完干脆拿过秀春手里的马鞭,挥了鞭拐弯进胡同。 “刚才的爷爷到底犯了什么事?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待他...” 易真笑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对秀春开口,眼下只是个开始罢了,惨烈的还在后头,鲁迅先生当年的话用在这个时代也很合适,医生能救得了人命,却救不了这帮国人。 疯了,大家都疯了。 易真想了想,低声对秀春道,“春儿,你就记着一点,回去之后把能藏的东西都藏好,少说话,别跟人生仇恨,该避免接触的人避免接触,你看刚才那个老人,他为什么被揪出来,一来是他身份问题,二来他藏匿了不该有的东西。” 闻言,秀春蓦地想起了何铁林,秀春不傻,何铁林一再给了她这么多宝贝,绝对是藏匿了东西,近来给他们上课的老师也一再强调地富反坏是毒瘤,应当割除,应当远离。 思及此,秀春的心情就无比沉重,她担心老地主受到伤害。 拐了弯进到胡同,易真拍拍秀春的肩膀道,“别管这么多,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和你奶以前怎么过现在还怎么过。” 钱寡妇接过话茬,不觉点头道,“春儿,小易说的是,等家去了,以后咱们离老何远点吧,刚才的事你也看到了,我虽摸不清是啥事,但指定不是啥好事,这是政策起了变化啊!” 秀春听着,并未吭声,在她那个时代,圣上是个开明的君主,治国有道,广开言路,可也不是世世代代都能碰上明君,也有昏庸无道致使民不聊生。 眼下大概就是碰上这种情况了... 马车走到胡同尽头,易真指指马头正对的大门,笑道,“就是这儿了。” 说完,下马车先开了门,再帮秀春搭把手,一左一右把钱寡妇架了进去,秀春边走边打量,三间青砖平房,围着不大不小的院子,靠西墙种了一株葡萄,搭了葡萄架,葡萄藤顺架攀爬,绿油油一片,透着生机,葡萄架下是圆石桌,一圈围了四张石凳。 靠东墙是一间红砖小瓦房,约莫有一人高,秀春估摸着应该是厨房。 进了堂屋,一张约莫两米长的红木沙发,沙发前是茶几,还有几张春凳,墙角处摆放了花架,摆放了几盆时下花卉。 把钱寡妇安置在沙发上坐下,打量这一屋子的摆设,秀春忍不住咋舌,“易姐,你这新家安置的可真好!” 易真伸手比划了个嘘,低声道,“也就是你我才放心带你过来,换别人我还不乐意带来我家呢。” 易真性子直,说话也不拐弯抹角。 秀春又想起了刚才在外头的那一幕,不住点头道,“易姐你放心,出了这个门我就当啥也没看到。” 易真笑了,给钱寡妇从暖壶里倒了茶水,看秀春把药拿出来给她喂了之后,对钱寡妇道,“奶奶,我去张罗晌饭,春儿跟我一块。” 钱寡妇哎了一声,笑道,“去吧去吧,叨扰你了。” 易真领秀春去了厨房,厨房里支了一口锅灶,紧挨灶台伸出一截洋灰砌出来的石台,上面放了把韭菜,还有茄子、青椒、鸡蛋这才常见的。 秀春洗菜,易真切菜,两人为晌饭忙活着。 秀春将视线落在了易真的头发上,终于意识到哪里不一样了,“易姐,你咋把头发也剪掉了?还有...我记得你总爱穿颜色鲜亮的衣裳,现在一身灰扑扑的,不好看...” 易真哈哈笑了,转而叮嘱秀春道,“我正想跟你说,从今天起,回去把你鲜亮的东西都收起来,尤其是出门的时候,不要穿色彩招摇知不知道?” 估计又跟时下政策有关系,秀春点了点头。 在易真家吃了晌饭,秀春赶着回去,易真也就没挽留,秀春临走之前,易真想起了什么,拉秀春到一边,低声问道,“春儿,你家里还有肉吗?我想跟你换。” 秀春愣了一下,随即对易真道,“易姐你等着,明天我就拿来。” 从易真家出来,秀春甩了马鞭加快速度,赶在太阳下山前到了家,途径孙有银家时,孙有银喊住秀春,“春儿,吃了晚饭来我家一趟,我有事跟你说!” 第10章 号二更 吃了晚饭,热了洗脸水,照顾钱寡妇先上床睡下,秀春才去了孙有银家,心里七上八下,大晚上喊她过去,不知道是为了啥事... 秀春去的时候,孙有银家刚吃完饭,招呼了秀春一声,高淑芬把碗筷收拾了,腾出个地方让秀春上炕。 孙有银抽着饭后烟,神情有些严肃,半响方才对秀春道,“春儿呀,为了防止咱们农村出现走资派,就这两天,咱们公社要成立个基建队...等会你回家,费点煤油照亮,把家里的鸡鸭能宰了的都宰了,舍不得自己吃,明天就拿公社副食品回收站卖掉,自留地里除了时令蔬菜,芝麻大豆花生以后一概不能有,一经发现,全拔掉不留,还有花椒树,也不能种...” 孙有银絮絮叨叨跟秀春说着他近来学习到的文件,说到最后,竟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高淑芬盘腿坐炕上对着煤油灯打补丁,等孙有银说完了,她又补充道,“还有乡里集市,以后可都不能去了,私人倒卖一律视为犯罪。” 以往国家虽然实行统销统购政策,但在农村私下买卖方面管理的并不严,特别是夏天,自留地里的瓜果蔬菜大部分人都会拿到乡里集市上卖,离市区近的,也有挑到市区卖的,这些恐怕暂时都不能再有了... 秀春点头,把孙有银刚才说的话一字不漏记在心里,从孙有银家出来,秀春没急着家去,而是先去了何铁林的牛棚,告诉何铁林把新的棉花被还有大铁锅全收起来,但凡可疑的,全得藏着。 何铁林多精明的一人,顿时明白了秀春的话,让秀春家去,其他不用管。 秀春又去了趟郑二婶家,叮嘱郑二婶连夜把鸡鸭鹅都宰了。 “好好的我宰它们干啥,咱家可就指着它们下蛋了!”郑二婶没听到啥风声,整个人还迷迷糊糊。 秀春急道,“二婶你就听我的,今晚就把它们全宰了,你不宰,明天也不会再是你家的。” “咋啦,是出了啥事?”见秀春不像开玩笑,郑二婶忙把秀春拉进屋,低声问她咋回事。 秀春家里公鸡母鸡加起来有十来只,都得宰掉,她没功夫跟郑二婶磨叨太多,再三劝她连夜宰杀,想到郑二婶家门口的花椒树,又叮嘱道,“明早让二叔天不亮就起,花椒树也得砍了。” 匆匆把孙有银交代给她的话传达之后,秀春忙回了家,大铁锅里烧一大锅开水,罩在笼子里的除了有十二只公鸡母鸡以外,还有三只野兔,秀春看了看它们,好好的东西全给糟践了,秀春实在舍不得。 可想到明天这些东西都不属于她,只能咬咬牙,全部给宰了,拔毛掏内脏,留了一只野兔一只母鸡撒上粗盐腌上,藏在橱柜里锁上,剩下的明天全带去市里和易真交换东西。 杀完鸡兔,秀春又把她从废品回收站淘来的旧书藏起来,还有紫檀弓箭,藏在地窖里用一堆破烂掩盖住,好在家里的大木箱和橱柜都是普通杨木做成的,至于桌椅板凳被何铁林东拼西凑打的不伦不类,表面又糊了一层黑油灰,不仔细看不会看出是啥好东西。 等再三确定家里没啥可疑的东西之后,秀春才洗了手脸,上床睡觉。 次日天不亮,秀春肩背昨夜宰杀的鸡兔,还有家里剩的风干肉,约莫有五十来斤,赶到易真家时,她还没上班。 “赶紧进来,吃早饭了没?我做了饭,一块吃点。” 秀春没跟她客气,早上走的急,没来及吃饭,这会儿肚子确实唱起了空城计。 厨房的铁皮炉子上熬了小米粥,馒头是昨晚在国营饭店买的,咸菜从空间里翻出来,盛好了放茶几上,招呼秀春吃饭。 秀春的背篓就搁在廊檐下,上面盖了麻袋,易真掀开看了看,惊呼,“这么多鸡!” “昨晚连夜把家里的鸡宰了。”秀春有点可惜,“七只老母鸡,平均下来每天能下三四个蛋呢。” 易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转而问秀春,“你给我整这么多肉来,说吧,这回想换点什么。” 秀春头也不抬,毫不犹豫道,“大米白面,面条也行!” 换什么东西都没有换这几样实在,想吃肉了她可以偷摸去打猎,可要是想吃大米饭,那也得看看家里有没有,尝过大米饭的滋味,就不想再成天吃窝窝头菜团子。 而且眼下政策变了,谁知道往后去会发生什么,存点粮食有备无患。 易真忍不住笑了,“你还挺精明!” 秀春嘿嘿笑。 吃了早饭,秀春把肉倒进易真家的大缸里,看着这么多肉,易真喜滋滋的对秀春道,“春儿你等会,我去屋里给你称粮食。” 易真进去没一会儿,在里面喊秀春,“春儿,大力王...快进来帮忙搭把手,太重了,我拎不动。” 秀春依言进了屋,跟易真合力,称了五十斤大米,五十斤白面,二十斤的挂面是易真送她的。 一百多斤的细粮篓筐都装不下,只能背一部分手里再拎一部分。 外头冷不丁传来拍门声,两人皆吓了一跳,对视一眼,易真指指里屋,让秀春赶紧把粮食藏屋里,她去开门。 门外站的是一身制服,头戴盖帽的公安同志,站得笔挺,手里端着饭盆,饭盆里盛的是豆腐脑,上面搭了三根油条。 易真松了口气,悬着的心立马放了下来,大门就开了个缝隙,她人挡在缝隙里,双手抱臂,凉凉道,“是姚公安呐,大清早的这是干啥来了?家里就我一个人,不方便让你进去,有啥事就站门口说吧。” 别易真姚公安的男人把手里的饭盆递了过去,语带讨好,“还没吃吧,我上班路过,顺道从国营饭店买了点豆腐脑和油条。” 易真不客气的接了下来,仍旧挡住门,笑眯眯对姚公安道,“都这个点了,姚公安怕是急着去上班吧,我就不耽误姚公安上班了,这豆腐脑跟油条,我就谢谢了。” 说完闪开身,啪嗒一声把大门关上,给姚公安吃了个闭门羹。 刚才开门时,秀春瞧见了外面的人,她记性好,一眼就认出外头的公安就是之前把她们两私下交易逮个正着的人,等易真关了门,秀春忙道,“易姐,他这是又来逮人了?” 易真噗嗤一声笑了,举举手里的饭盆,对秀春道,“这回不是逮人,是来献殷勤了。” 秀春立马明白了,促狭的看着易真,长长的哦了一声。 易真腾地脸红了,伸手弹弹秀春的脑门,把饭盆里的豆腐脑倒进铝制饭盒里,严严实实的封上,又把油条包进油纸里,搁在秀春的背篓里,“拿回去给你奶奶吃,补点油水。” 秀春连声拒绝,“公安同志买给你的,我哪能要。” 易真摆摆手,不以为意,“又不是啥好东西,放心吧,他献殷勤的时候多着呢。” 说着易真冲秀春笑,龇牙咧嘴,“他害我连蹲几天班房,不好好收拾他,我可咽不下这口气!” 秀春默默在心里为那位公安点了支蜡烛,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她易姐姐! 秀春抬头看看时间,问易真,“易姐你该去上班了吧,我也该家去了,我奶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更重要的是孙有银跟她透露,今天基建队要下来挨家挨户检查,没收东西不说,还得对他们进行集体思想教育。 易真挎上包,锁了门跟秀春出门,边走边道,“这几天医院也乱了套,大会小会开不断,今天批判这个,明天批判那个,正事没有,去早了也没啥事可干。” 秀春点点头,忧心忡忡道,“咱们队里好像也要开始了。” 易真安慰她,“别担心,你好就好在成分好,只要不做破格的事,不怕别人揪住小辫,我就不行了...如果我这里熬不下去,到时候投奔你,你可别嫌弃!” 闻言,秀春忙道,“我家地方大,你想啥时候来就啥时候来!” 在医院大门口分开,秀春一路向南走,脚步匆匆,尽量避开人.流,走了一会儿,察觉到有人跟着自己,秀春心里咯噔一下,她听易真说过,近来市里大街小巷到处是纠风气查走.私的人,秀春别的不担心,就怕她身上的粮食被看到,来历不明的东西,查得格外严格。 秀春脚下的步子越走越快,身后跟着的人干脆小跑了起来,在后头吆喝秀春,“小同志,走这么快干啥,快停下,停下!” 走得越快落入别人的眼里,那就是心虚,思及此,秀春干脆停下了脚步,回过头露出一副茫然的神色,指指自己,对身穿仿制军装的年轻人道,“是在叫我吗?” 军装年轻人气喘吁吁撵了过来,神色严厉道,“走这么快干啥?!背篓里装了啥,还有手里的,拎的是啥东西?!” 秀春面不改色道,“拎的是玉米粒,背的也是,要去粮管所换粮票,我手里有证明!” 昨天从孙有银家开的介绍信还在秀春兜里,日期能对得上,不等年轻人管她要,秀春从口袋里掏出来,给年轻人,“你看,这是介绍信!” 年轻人接过仔细审核了下,有公章,日期也对,介绍信里说是来市里办事,但具体没说啥事,时下的农村人难得进市里一趟,要办的事可多了,不少人的介绍信都没有写具体到啥事,这点年轻人倒是见怪不怪。 为了更有底气些,秀春挺直了腰杆子,对年轻人道,“我家祖祖辈辈都是贫农,家中任何东西都经得起审查,没有见不得光的,你要是不信,可以跟我去一趟看看!” 除非疯了才会为这点事跟人跑乡下去审查一趟,来回走路都能累个半死! 年轻人又打量了秀春一下,两根麻花辫垂在两侧,身上穿的也不是花里胡哨的衣裳,规规矩矩的罩衫长裤,色彩也不亮丽,罩衫袖口处还打了个补丁。 年轻人摆了摆手道,“走吧走吧。” 秀春按捺住心中之喜,转过身,不紧不慢的走了几步,刚想加快步子,身后的年轻人又撵了上来,喊住秀春,严厉道,“背篓里到底装了啥?!哪来的油条味?在哪买的油条?如果是去国营饭店里买的,一根油条要二两粮票,你一个农民,又是从哪里来的粮票?!” 秀春一时脑子没转过来圈,愣住了。 年轻人立马道,“把背篓放下来,让我检查下!” 这一检查还得了,里面可是装了五十斤白面粉呢!时下农村小麦大都支援国家建设,大丰收时候,她和钱寡妇加起来统共也才分了五十来斤小麦,脱皮之后最多四十来斤,如果给查到是背篓里装的是白面粉,手里拎的蛇皮口袋肯定也得接受检查,一百多斤的精粮,被查出来可就完蛋啦! 就在秀春做好准备逃跑时,错眼见到给易真送豆腐脑和油条的姚公安,忙大声喊了一句,“姚公安,你上班啊!” 姚公安在易真那儿碰了一鼻子灰,垂头丧气的去上班,走在路上冷不丁听见有人吆喝他,愣了一下,四处看了看,注意到不远处站了个小同志,年纪不大,疑惑间又听小同志道,“易真姐姐刚才还跟我提你了!” 姚公安耳朵尖,听到易真的名,立马住了脚,转而走向易真,站在易真旁边的年轻人姚公安认识,市委刚招进来的文员,急着立功,平常正事不干,就会大街小巷逮人查,查到可疑的就带去公安局让他们审问,姚公安看到他就烦得不行了,他们公安局很闲吗?成天为这点破事瞎忙活! “小蒋,怎么回事?!” 被喊小蒋的年轻人立马道,“这位小同志背篓里有油条香味,我让她解开给我查查!” 闻言,姚公安一阵气结,油条香味都能给他闻出来,狗鼻子都没他灵吧! 看到姚公安的那一刻,秀春脑子里立马有了主意,眼下听小蒋这么说,秀春立马道,“油条是姚公安给的,还有豆腐脑也是!” 姚公安顿时乐了,“这位小同志,我认识你吗?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给你买豆腐脑油条!” 小蒋立马跟着道,“借口!一定是来路不明的东西,走,跟我去公安局接受审查!” 小蒋话音刚落,姚公安喝道,“去什么公安局,我不就在这儿呢!” 公安局加上他,统共也就三个人,其中两个还是他头上领导,平时局里的大事小事都是他在管,就这个小蒋,不知道给他找了多少麻烦! 秀春不急不缓道,“姚公安,你早上是不是给易真姐姐送了豆腐脑油条?” “咳咳...”姚公安差点没被空气呛到,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问道,“你怎么知道。” 秀春笑了笑,“因为当时我就在里面啊,易真姐姐不停向我夸你人好,会照顾人,心又细...” 秀春专挑好话说,把姚公安夸得飘飘欲仙,心道她真说我有这么好?那为何见了面总不给我好脸色...难道是欲擒故纵? 姚公安可不好糊弄,正色道,“那豆腐脑和油条怎么又到了你手上。” 秀春转转眼珠子,换上可怜之色,“我奶奶生病了,想吃点好的,易真姐才硬把豆腐脑和油条给我,她跟我说,姚公安你以后肯定还会给她送早饭,所以少吃一顿也没啥。” “咳咳...”姚公安面上浮现了可疑的红色,随即又对小蒋道,“没什么好查的,她的豆腐脑和油条是我买的,有什么问题?要不要把我也查查?” 小蒋呵呵笑,忙道,“那哪能啊,没事啦没事啦,赶紧走。” 秀春哎了一声,立马背东西闪人,恨不得立马插翅飞回去,管这么严,以后她再想捯饬点小买卖那可得倍加小心了! 一路疾走到家,沿着生产队的主干道走,王满武家的婶婶坐在家门口心疼的喊,“我的娘咧,我的鸡啊,舍不得杀舍不得吃,就这么被逮走了啊...” 又有大娘在哭,“天呐,我就在自留地里种了点芝麻,全给我拔走了啊!” “还有我家的椅子,谁知道是从哪来的,打我嫁过来就有了,非说是老古董,说啥破四旧,把我家唯一一把椅子给拆了当柴禾!” ...... 虽然秀春昨晚已经把家里东西做了处理,可沿路听着队里的伯娘婶婶发牢骚,还是担心家里东西被搜出来,加快了脚步赶回家,钱寡妇坐在堂屋门口纳鞋底。 秀春把粮食背进了屋,在屋里来回审视了一圈,见家里的东西还在原处,长吁了一口气,低声问钱寡妇,“奶,今天来查了吗?” 钱寡妇端了针线箩筐进屋,低声道,“咋没来?不过是你大伯跟着一块的,咱家成分好,经得起审查,没啥可疑的,他们看了一圈就走了。” 说着,钱寡妇又叹口气,道,“可是老何就没这么走运了,也不怪谁,要怪就怪他成分不好。” 闻言,秀春大惊,“何爷爷咋啦?!” “被公社人带走了,要接受审查。” 昨晚她明明都告诉何铁林了,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不可能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好,怎么还会被带到公社?! 第11章 号一更 芦汪北合作社纠察汇报大会上,除却基建队队员以外,各生产大队、生产队一把手都在场,如今革.命的浪潮席卷全国上下,芦汪北合作社自然也不能落后,合作社下管的生产大队、生产队为了建功绩,几乎每个生产队都揪出一个坏分子出来。 有私藏大量四旧的,有破口大骂不接受纠察的,有贩卖老鼠药被抓现形的,还有婚内乱搞的二流子...以及何铁林这样的老地主。 哪怕秀春提前通知过,何铁林住的是破牛棚,家徒四壁,连双像样的鞋都没有,照样还是被揪了出来。 因为咱们大坟前生产队的一把手孙有银同志,不知道除了何铁林之外,还能把谁给揪出来交上去,届时其他生产队都交上去人了,就他没有,那岂不是就被比下去了? 不管有没有纠察出啥,单凭他成分这一点,都该拉出给予教育改正,用最脏最累最苦的活,碾压他的身体,麻痹他的思想,让他再不敢想其他。 杀鸡以儆猴! 初夏季节,春忙早已结束,秋季农作物也种下了田,家家户户暂时闲了下来,生产队的大喇叭已经嗡嗡响了一天,晚饭之后,所有人把碗筷一放,没时间刷锅洗碗,领着家里大孩小孩,扛上大板凳匆匆往小松林大队小学赶。 他们要去干啥? 开大会! 基建队没日没夜行动了几天,全公社上下被揪出来不少坏分子,打从明天开始就要带他们去劳教,苦的脏的累的活只管让他们干,敢偷懒就随便揍,这可是全公社会战,多新鲜! 随着基建队的成立,公社农田基建会战工地也随即产生,地点就挨着小松林大队小学,天刚擦黑,小学操场正中间就点燃了火堆子,整个公社的社员们几乎悉数到场,操场上插了一圈红旗,高音喇叭嘶吼,场面极宏伟。 秀春家距离小学不远,在家都能听见大喇叭的声音,以及操场上的哄乱声,她和钱寡妇都没去,钱寡妇是眼瞎了,不方便去,秀春是不想去,害怕看到老地主遭罪她忍不住动手... 在家坐立不安了一会儿,钱寡妇悠悠道,“春儿,去看看吧,老何这个人呐,虽然说出来的话招人厌,但心地不算坏,你去看看到底是咋回事吧。” 钱寡妇说的也是,与其在家干上火,还不抵去摸清楚到底咋回事! 小学操场内被围了里三圈外三圈,秀春在后面压根看不清楚,四处看了看,教室房后面有棵杨树,借杨树能爬到房顶上。 半分钟后,秀春猫腰趴在房顶背侧,探出头往下看,操场上人群纷乱,一排人站着人群中间,每个人脖子里挂了一个大牌子,上面白纸黑字写了罪行,等待他们的是揭露和劳教。 他们对面是一排课桌拼成的临时会议桌,公社领导人、各生产队一把手,坐了一长溜。 秀春不关心别人,轮到何铁林时,何铁林被基建队的人推攘上前几步,何铁林作为大坟前生产队的坏分子,孙有银责无旁贷站起来揭发何铁林的罪行。 老地主这些年不露声色,在生产队几乎无存在感的人,能有啥罪行?! 孙有银慷慨激昂的说了几句就梗住了,急得满头大汗间,灵光一闪,突然拍了下课桌,举着喇叭朝人群中喊话,“在坐的都是阶级弟兄姐妹,何铁林是咱们共同的敌人,请大家踊跃发言,揭露何铁林的恶行!” 孙有银此番话算是将会议推向了□□。 人群中第一个站起来呐喊的是葛万珍,“何铁林有口大铁锅,在大多数人家用破砂锅的时候,何铁林居然用上了大铁锅,一口铁锅怎么也得搭上好几张工业劵,你们说,他从哪里来的工业劵!” 住在村头的王婆,解放前是何铁林家的烧火丫头,拍拍屁股站起来指责道,“不用说,指定是私藏了啥宝贝,偷拿去做了啥肮脏交易!” 王婆话音刚落,人群中突然有人呛声道,“王婆你家新买的大铁锅得要七八张工业劵吧,你家祖上都是贫农,没一个在县里市里工作的,哪里来的工业劵?!” 王婆立马闭了嘴,手掐腰在找到底是谁在揭她的短,她得好好记住了! 人群中郑二叔拧了郑二婶一下,低声道,“你瞎掺和啥?!还嫌事不够多!” 郑二婶愤然道,“你忘了当初咱家小二生病,大冷的天,是谁偷摸连夜把咱送到乡里卫生站的?!” 郑二叔不吭声了,叹气声淹没在周围激昂的喊叫声中。 ...... 在这群激昂的讨伐声中,何铁林始终低着头,一声不吭,面上也没表情,至多扯扯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神色。 批.斗完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劳教,所谓劳教,就是只干活不给记工分,而且每天都要干最重的活,用架子车送土。 眼下所有挨批的人,要在操场上向大家演示一遍何为劳教。 老地主何铁林被最先揪出来,已经六十多岁的老家伙,手里被强制性的塞了架子车,一个人在后面像撵老驴一般赶,架子车旁有四个‘好人’围着,不停往架子车上装土... “累死他!” “看他还神气!” “打到咱们的阶级敌人!” ...... 秀春只觉眼前一阵发黑,实在看不下去了,背过身去,一直熬到结束,盯着何铁林的身影,看他被送到了教室临时改装的地方,专门用来关这些坏分子。 结束之后,人群渐散,不多时坏分子的家属抱了被褥,手里端了饭,纷纷过来看人,门口守着一个基建队队员,不是大坟前生产队的人,秀春不认识。 想了想,秀春从房顶上一跃而下,没几时,再回来时手里抱了被褥,铝制饭盒里装的是晚上熬的小米粥,还有咸菜三合面馒头,眼下当着别人的面,秀春不敢给何铁林好的吃,给他越好,等于就是在害他。 晚上来看家属的人太多,基建队也不管,只要是看抱了被褥的,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律放进去。 教室里漆黑一片,课桌拼床,秀春在墙角处看到何铁林的身影,猫腰走了过去,默不作声把被褥还有饭盒给何铁林。 坚强如老地主,方才的折磨没能打倒他,眼下却被秀春的被褥饭菜打倒,黑暗中红了眼眶,一声没吭,一口一口强咽下了所有饭菜。 “春儿...”老地主说不下去了,一大把年纪了,在个小丫头面前失态,很是丢脸。 秀春蹲在墙角,拍拍老地主的背,低声而坚定道,“爷爷你等着,我想法子让你以后跟我住!” 秀春没待太久,何铁林吃完饭她就走了,回家之后,照顾钱寡妇洗手脸上炕,翻来覆去思量了许久,次日去邮局给陈学功拍了封电报,加急的。 加急电报三天之后就到了陈学功手上,简短的两句话,腿受伤,如何开证明。 就这么几个字足够让陈学功浮想连天了,谁腿受伤了?难不成是小春儿她自己伤到了?! 陈学功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时下乱七八糟一片,小春儿稀里糊涂,指定容易得罪谁,思来想去,陈学功也拍了封加急电报回去:按兵不动,等我回去。 这场席卷全国的革.命浪潮,上海受到的影响最大,陈学功的父母,决定在风*及到自己前,急流勇退,主动申请支援中西部建设,回他的老家泽阳市。 陈秋实、许淑华夫妇此举立马受到上级大肆褒扬,除了成功拿到工作调令以外,上海医院方面还跟泽阳市中心医院提前联系好,为陈秋实夫妇安排好了两室一厅的双职工家属房。 陈秋实夫妇申请调令的同时,双双竭力劝陈学功放弃上海的工作,回泽阳。 比起前程似锦,眼下更重要的是明哲保身。 秀春收到陈学功电报的同时,陈家一家三口已经在泽阳市内落了脚,忙着搬家入职,陈学功一时竟忘了给秀春拍电报,告诉她他已经回来了的事。 秀春接到电报后,在家又等了三天,仍旧没有陈学功的后续消息,实在等不住了,想到易真也是在医疗系统工作,秀春立刻去了趟市里,直奔易真家,哪知却扑了个空,敲门敲了半响都没人应,最后把易真邻居给敲出来了,从门缝里伸出个脑袋,朝秀春喊道,“她从昨天起就没回来,成天妖里妖气的,指定是犯啥事了,活该!” 说完,砰一声甩上了门。 秀春在原地怔愣了片刻,最终决定去公安局碰碰运气,看能否打听到易真的下落。 泽阳市公安局内,紧挨市委两排五间青砖大平房,围了一圈大院,门口挂泽阳市人民公安局牌子的那间屋里,三张办公桌,三把木头椅,易真就趴在其中一张办公桌上稀里呼噜吃着早饭,甜豆浆,西葫芦鸡蛋包子。 吃饱喝足,打了个饱嗝,易真懒洋洋的靠在椅子里,没一点坐相,她这是破罐子破摔了,天生倒霉还是怎么地,原来的大波浪长发被剪成了规规矩矩的齐耳短发,鲜亮时髦的衣裳也不敢穿了,平时更是深入简出,除非上班,就窝在家里,跷二郎腿嗑瓜子看报纸。 昨天太阳大,为防晒黑,她不过是在头上包了个嫩黄色丝巾,结果就被带到公安局了。 加上这次,她已经进了三趟公安局,次次都是被逮来蹲班房,她天生跟公安局犯呛是吧?! “姚公安,我啥时候能走?”易真拨了拨额前已经油腻了的头发,有点烦躁的问。 姚公安就坐在易真对面,坐姿端正,胸背挺拔,摇了摇头,“不能,我问题还没问完。” “问,赶紧的问!” 姚公安笑了下,而后道,“你老家在哪儿,父母是否健在,可有兄弟姐妹?目下在市医院上班?” 易真仰着脑袋,对着房顶翻了个白眼,拒绝回答,“姚公安,你问这些跟审查无关吧?你最起码得问问我,哪里来的丝巾,既然是瑞蚨祥,又为何去上海?去上海干了啥...拜托你问点相关的行吗?” 姚公安从善如流的点点头,“好,问完这些再按你说的问。” 闻言,易真半响无语,盯了姚公安片刻,确定他不是在耍自己,无奈老实道,“父母已故,无兄弟姐妹,家中祖祖辈辈住泽阳,眼下只身一人,行了吧?!” 易真话音刚落,姚公安眼睛蹭得一下亮了起来,管不住嘴又追问道,“对象有没有?准备何时成家?” 易真没好气冲道,“关你什么事!” 东拉西扯一上午,也没问到正事,易真不由急眼,冲办公室另外两位年纪大点的公安道,“我要求换人审问!拖拖拉拉,这就是你们公安的办事效率?关也关了,问了问了,到底有没有结果?还让不让人正常上班了?” 其中一位姓詹的公安笑呵呵道,“好了小姚,年轻姑娘爱美一点不算犯了啥事,何况还只是带了丝巾,我看这姑娘穿着方面还算朴实,差不多就行了,让人回去上班吧。” 易真连忙冲詹公安报以感激笑,管不了这么多了,拎包走人,再不去上班,领导又得问东问西再把她审问一遍,光想想就一个头两个大! 秀春找到公安局,易真刚好从里面出来,原本白皙光滑的脸被大灯照的油光满面。 “易姐,又进公安局了,这是因为啥事?” 易真一脸菜色朝秀春扑来,“别提了,快烦死了都,烦死那个姚公安,故意,绝对是故意...对了,春儿你来这干啥?” 易真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忙低声把事情始末缘由说了遍,末了问道,“易姐,你知道找谁开合适吗?” 闻言,易真的脸色有点沉重,正色道,“春儿,这事不是我不帮你,而是眼下处处查得严,没有受伤,指定是开不了证明。” 看秀春有些失落,易真劝慰道,“好了春儿,你对那个老地主已经够仁至义尽,都这个时候了,不要管别人的事了,自保,自保懂不?” 虽然知道易真是为她好,可秀春还是无法袖手旁观,让她成日看着老地主遭受身体上和精神上的折磨,她做不到。 纠察批.斗越演越烈,斗争场地也由公社农田基建会战工地转向了公社各项劳作,何铁林作为大坟前生产队的坏分子,毫无悬念要跟着生产队出工去修淮河坝。 秀春也跟着去河坝上参与劳作。 寻机会跟何铁林蹭到一组合作,她在打地基磨洋工,何铁林就得去干最重的活,挑土筐子,队里的藤框特别大,一筐土足足有一百来斤,每趟挑两筐,就意味着要挑两百来斤。 年轻小伙子干起来都吃力,更何况是六十多岁的老人,颤颤巍巍,压根就挑不动,但没办法,还得继续走,因为身后有人自告奋勇看着,防止他偷懒。 快挑到秀春面前时,何铁林被脚下的坑洼绊到,一个趔趄,两百多斤的土筐飞了出去,秀春瞅准了机会,把左脚往土筐下面伸,随后一阵钻心的剧痛传来,秀春忍不住哀嚎了一声。 可把所有人吓了一跳。 跟在何铁林身后的年轻小伙子反应过来之后,一脚踹上何铁林,把何铁林踹趴在地上,单脚踩在何铁林背上,吼道,“咋啦,对咱们不满,想伺机报复呐!” 秀春转了转眼珠子,顺手从手边拔了根藤条,朝何铁林身上抽去。 啪嗒一声,年轻小伙子的一条腿也遭了殃,飞快的闪开老远。 秀春拔高了嗓门,对何铁林又哭又打,闹道,“都怪你这老头,砸到我腿,现在我动不了了,以后还咋干活挣工分,咋干家务,咋洗衣裳咋种菜!我还得照顾我奶!” 何铁林趴在地上,微仰起了头,露出迷茫的眼神。 见队里其他人都扔了铁锹往她这边来,秀春低头飞快的在何铁林耳边道,“别吱声,看我的。” 何铁林原本茫然的双眼瞬间有了光亮,听从秀春的话,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任由秀春的藤条在他背上抽打,啪嗒声倒是挺响,打在身上却没那么疼。 秀春还在不依不饶哭闹,“我腿指定折了,都怪你这个死老头!害我挣不了工分,你赔给我,赔给我!” “春儿这是咋了?呀,腿上流了这么多血,得赶紧送医院!”今天来监工的是旱地队长王满武,秀春腿上被石头子划了一道道血痕,可把他吓了一跳。 说话间,弯腰要来扶秀春起来。 秀春挣开王满武的手,恼怒道,“我动不了!满武叔,都怪这死老头,我要让他背我!以后做牛做马帮我跟我奶干活,不然我就不起!” 第11章 号二更 虽然秀春被砸伤了腿,但生产队的活还得继续干,可不能因为秀春的事耽误修河坝的工程。 王满武心里烦躁的不行,但他是监工,队里社员出了事,这责任他得担着,何况伤的还是孙有银的侄女,要真有个啥,孙有银头一个会找他麻烦。 奶奶个腿,尽是糟心事! 王满武把围着秀春的其他社员撵去继续干活,他去河坝下套马车。 等王满武走远了,何铁林瞧着秀春满是划痕的右腿,眼中心疼不掩,低声道,“春儿,你这...不值得啊,以后离我远点吧,沾了我可就没好下场...” 何铁林说的声极低,秀春假装没听见他声音里的哽咽,用两个人听到的声音道,“爷爷你就放心吧,我皮实耐打,这点小伤我还没放在眼里。” 何铁林张张嘴,刚想说话,秀春忙抬手制止了,大声道,“死老头,赶快扶我起来呀,满武叔把马车都赶来了!” 说话间,王满武驾车到他二人面前,跳下马车,跟何铁林一左一右,把秀春抬上了马车,随后冲何铁林道,“还在这干啥?给我赶紧干活去!最好别看我不在就想偷懒!” 秀春紧抓住何铁林的衣裳不松手,固执道,“不行,他把我腿砸成这样,他得跟着!再说了,满武叔你赶马车压根顾不上我,你看我现在连坐也坐不住。” 说完顺势向后仰倒,被王满武赶紧一把扶住。 “行行行,跟上就跟上!”王满武被秀春弄得没了法子,他自己整秀春这个半残确实费劲,有个人给他搭把手抬人也好。 王满武没敢打岔,快马加鞭把秀春送到乡卫生站,卫生站的医生检查了一遍后,摇摇头,对王满武道,“估计是骨折了,去市里吧,伤口也挺深,我这里整不了,眼看到夏天,处理不好伤口容易感染,可别破伤风了。” 王满武一听还要去市医院,气急败坏,一脚踹上何铁林,六十多岁的老头了,哪能禁得住年轻人踹,愣是被踹得一个趔趄扑倒在地上。 “死老头,瞧你那呆瓜样!赶紧的,还不把人背上,去市里看看!” 秀春死捏住拳头,忍住要给王满武一脚的冲动,喊道,“满武叔,你让他背我,他一把老骨头了能背的动吗?!摔到他自己没关系,要是再磕了我,谁担这个责任?” 说着,秀春张开两胳膊,“满武叔,我看还是你来背!你背我放心。” 王满武狠狠瞪了一眼何铁林,只能认命的蹲下,秀春不客气的往他背上一扑,用力之大,差点没把王满武冲个狗吃.屎。 去市里之前,还得回生产队开介绍信,一通折腾下来,到达市医院时,医院的工作人员就快下班了,王满武哼哧哼哧的背着秀春,指挥何铁林去挂号。 挂号窗的工作人员就等着下班了,没想到这个点了还有人来挂号,面露不耐烦之色,冲何铁林喊道,“是什么病!” 何铁林也不知道伤了腿是啥病,忙道,“受伤,流不少血。” “那就去外科!”工作人员从窗口里扔出挂号条。 何铁林忙不迭拿上,秀春之前去过外科,知道在哪儿,一路指挥王满武,还不忘回头喊老地主跟上。 秀春怎么也没想到,在外科看门诊的竟然是陈学功。 呆滞了片刻,秀春讶异道,“苗苗哥,你啥时候又回来了?” 陈学功回来已经两三天了,在市医院办理入职手续后,就被分到了外科,本来依他的资历还不能单独出门诊,只是今天出诊的医生刚好有手术,科室里缺人手,陈学功只好过来看一下午。 他也没想到竟会在下班之际再见到秀春,还是腿上裹了纱布的秀春。 思及前些时候,秀春给他拍过电报,问他如何开受伤证明,陈学功虽然还没整明白她为何要开受伤证明,眼下看秀春真拖着个受伤的腿过来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臭小孩,两年不见,还长本事了,为了开个受伤证明,还真把自己整受伤了?! 陈学功多了解她,一看她躲闪的眼神就知道,指定是她故意把自己整成这副样! 事有轻重缓急,眼下陈学功也顾不上其他了,赶忙指挥王满武把秀春搁治疗床上,蹲下来,两手在秀春腿上摸了摸。 医疗器械不先进的年代,干他们这行的,摸骨的本事是必备技能。 如果没有判断错,应当是斜型骨折。 为了确定,陈学功又上下摸了摸,确定不是粉碎性骨折。 “嘶...”随着陈学功两手的移动,一阵阵钻心的疼传来,秀春忍不住倒抽了口凉气。 “疼死你算了!”陈学功脸色发沉,手上动作未停,麻利的解了绑在秀春小腿上的纱布,待瞧见原本白嫩的小腿上被划开几道口子,重的地方伤口还挺深,皱眉问道,“怎么会伤成这样?!” 陈学功话音刚落,王满武便没好声道,“怪这个老家伙,整筐的土压在春儿腿上,堆河坝的土,石头块铁钩子,里面啥都有,那能不划成这样吗?!” 陈学功没心情搭理任何人,沉着脸一声不吭帮秀春处理伤口,酒精棉擦在伤口上,那滋味,不要太爽,爽得秀春直吸气。 “疼?” 秀春不迭点头,“疼死了,疼死了。” “疼也忍着!”话虽这么说,但手上动作却轻了不少,仔细的清理伤口,固定夹板,再绑上绷带,整完之后,又道,“今晚不能回去了,明天还得挂几瓶盐水消消炎。” 闻言,王满武犯难道,“那可咋整,队里明天还要开工呢!” 秀春巴不得王满武回去,忙道,“满武叔,你就先回吧,死老头害我受伤,他不留下来照看我谁留下来!” 队里还有一堆的事要干,王满武也没闲工夫陪秀春在这挂盐水磨时间,听秀春这么说,想也不想就道,“我看行,明个我让人赶马车来接你。” 直到王满武走了之后,秀春才算松了口气,拍拍治疗床,赶紧对何铁林道,“爷爷,你快坐着歇一会儿。” 何铁林连哎了两声,脱了力一般瘫坐在治疗床上,出了一整天的重力,年轻人都受不了,更何况是他这个一脚已经踩进棺材的人。 秀春这前后脸色转变之快,令人咋舌,陈学功看在眼里,想了想,约莫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眼下有何铁林在,陈学功没张口询问。 抬手看看表,已经快六点了,陈学功道,“走吧,晚上去我家住一晚。我父母都回了泽阳,我现在的家就在前面不远处的家属区里。” 秀春想了想,拒绝了陈学功的好意,道,“苗苗哥,今晚我跟何爷爷就先住招待所吧,等我伤好了之后再去你家拜访大伯大娘。” 她现在这副样子,去了太麻烦二老。 陈学功朝何铁林看了一眼,有何铁林在确实不方便,就道,“那我们先去饭店吃个饭,就近找个招待所先住一晚。” 说着,又问道,“介绍信带了吗?” 秀春不迭点头,转而问何铁林,“爷爷,在你身上吗?” “在,在。” 国营饭店就在不远处,陈学功背着秀春在前面走,絮絮叨叨向秀春问东问西,何铁林跟在后面倒显得有些沉默,他这一辈子啊,风风雨雨,就没停歇过。 国营饭店里,陈学功要了三盘绿豆芽炒饼,又点了一盘青椒炒黄瓜,三碗蛋花汤。 知道何铁林一天没吃东西了,秀春把绿豆芽炒饼推到何铁林面前,“爷爷赶紧吃,别吃太急了,多吃点菜,再喝点汤...” “咳咳...”陈学功清了清嗓子。 饭是他请的,钱是他付的,还搭了一斤的粮票,为什么没得到该有的重视。 “苗苗哥,你也吃,你也吃。”秀春赶紧给陈学功夹了几筷子青椒炒黄瓜,狗腿的不得了。 “我不吃青椒。” “那我吃,我就爱吃青椒。” “不行,你也别吃,腿伤成这样,辛辣走窜的东西暂时都别吃,吃点黄瓜片...” ...... 几口饭下肚,何铁林的心情好了不少,笑眯眯的听着小年轻两人你一句我一嘴,只顾吃自己的饭,也不插话。 吃了饭从国营饭店出来,陈学功带两人去了招待所,两层的红砖楼,进门左手边就是服务台,里面的服务员看到他们三个进来,将视线停留在了陈学功以及他背上的秀春,反复打量了几眼,神色严肃道,“女同志跟你是什么关系?!” 别看秀春年龄小,可招架不住个子高,不知年龄的,一看就是大姑娘,一个长得漂漂亮亮的大姑娘趴在男人的背上,怎么看都是有伤风化的事,服务员不得不提高警惕,仔细询问。 陈学功递上介绍信,正色道,“这是我表妹,腿受伤了来医院看病,天太晚回不去,只能在这住一晚,身后的是她爷爷,我本人是中心医院的外科医生。” 服务员仔细读了介绍信,随后又道,“开三间?” 陈学功回道,“两间,我不用,再要一张澡票。” 招待所一楼有个公共澡堂,陈学功觉得秀春口中的老地主应该很需要。 “我也想洗...”干了大半天的活,身上脏的难受。 陈学功瞪眼,“你准备怎么进去洗?单脚跳进去?!” 秀春不吱声了,任由陈学功把她背上楼,何铁林没跟着上去,澡票买的都买了,他要好好去洗个澡睡个觉,明天该咋样还咋样,小丫头费尽心思帮他,可不能再抹灭了她一番好意。 陈学功气喘吁吁的把秀春背上楼,房间里收拾的还算干净,靠窗户下有张单人架子床,挨在门口处有个脸盆架,上层放洗脸盆,下层是洗脚盆,暖壶也有,但牙刷和牙缸都没有。 把秀春放在床上,陈学功打量着四周。 同时还不忘数落秀春,“小春儿,你是不是平时吃的太多,这么重!” 闻言,秀春不服气的单脚站在地上,比划了下,冲陈学功道,“之前我才到你这里,现在我及你肩膀了,长了个子,能不重吗?!” 陈学功似乎才意识到,秀春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个大姑娘,还是个长得比小时候更漂亮的大姑娘。 灯下不能看美人,只会晃花人的眼。 陈学功扭开了头,竟有点不敢直视秀春。 秀春全然不觉,一屁股坐在了床上,打了个呵欠,使唤陈学功,“苗苗哥,能帮我打盆洗脸水吗,我困了...” 这才几点,就困了?那不行,还不能睡。 陈学功端了洗脸盆,开门去走廊尽头的洗手池接水,看秀春洗了手脸之后,拖了椅子在秀春床前坐下,问道,“好好的,怎么把自己整成这样了?” 对陈学功,秀春一百个放心,直接道,“因为老地主挨批了,我想帮他。” 闻言,陈学功皱眉道,“所以你就把腿给整折了?” 秀春忙道,“不这样的话,我实在想不出啥好的法子了,与其让老地主成天在农田基建会战工地吃苦头,还不抵想点法子让他以后‘伺候’我和我奶。” 说着秀春又道,“我都这样了?医院能给开证明了吧?最好是开个要在家躺上一年半载的证明,两年也行,越长时间越好。” 陈学功气结,“你是瘫痪了啊,能躺这么久!” 说归说,次日陈学功亲自给秀春开了份证明,把秀春的病情尽可能往重了写,末了在建议一栏写上建议休息两年。 外科办公室里,跟陈学功一组的方医生是医院的老职工了,瞧见陈学功开的证明,愣住了,讶道,“小陈啊,证明可不能这样开啊,这是要得多大的病,需要修养两年呐...” 陈学功为了秀春,也是豁出去了,厚脸皮管方医生要了科室公章,啪一声在上面盖了戳,一个戳不行,还得再去挂号窗口再盖一个医院公章。 整好之后,拿去给秀春,秀春在输液室挂盐水,一大早孙有银就找来了,把钱寡妇也带了来,加上何铁林,三个人围着秀春一个。 秀春接过证明,按捺住心中欢喜,转手就把证明给了孙有银,脸上露出苦恼之色,“大伯,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这骨折一时半会都好不了,近两年估计都干不了重活,我不干活,挣不到工分,年末队里分钱就没我的份,大伯你可不能不管我,以后我和我奶的开销就管你要行不行?” 闻言,孙有银差点没跳起来,一个拖油瓶不够,还一次来两?管吃管喝,还得管上学的学费? 不能答应不能答应,他要是答应了,他女人还不得跟他闹翻天了?! 第45章 两更合一 秀春的大力气孙有银可是见识过的,在队里干活能抵得过一个青壮年,一年挣两三百个工一点问题也没有,按这几年的收成来算,一个工约莫三毛钱,两百个工就是六十块钱,如果三百个工呢,那就是九十块钱! 这么多钱白白没了也没办法,孙有银可不会一年给她这么多钱! 见孙有银为难极了,半天不敢放一个屁,秀春觉得差不多了,话音一转,接着道,“大伯,其实我有个法子。” 孙有银忙道,“啥法子?” 秀春指指何铁林,“让老头帮我干活,你看我腿成这样,医生都建议我躺两年呢,我奶眼睛又不好使,没人照顾哪能成,都是这老头害的!以后他得供我使唤!” 孙有银为难道,“哪能由着你乱来!咱家是贫农成分,他是地主成分,哪能搅合到一块!再说了,老头刚被劳教,是咱们全队上下的阶级敌人,这个时候划不清界线,你这不是连累我吗?!” 孙有银好歹是大坟前生产队一把手,秀春是他亲侄女,他们前些时候才表明自己立场,跟阶级敌人永不为伍,现在他侄女就把阶级敌人领家去了,这不是当着全生产队的人给他一记响亮耳光么! 秀春知道这事不好办,可再不好办,她也得把何铁林弄到她家去,不然可就白搭上一条腿了! 思来想去,秀春决定给孙有银下一剂猛药,“要是这样,奶,这几天你就去大伯家住吧,大娘他们好照顾你,有人做饭给你吃,有人给你洗衣裳就行了,啥时候等大伯跟队里委员商量出结果了,咱们再说以后。” 钱寡妇愣了下,随即从善如流道,“有银,春儿说的是,等咱们家去我也不回家了,就直接去你家吧,回头你让淑芬把炕收拾出来,春儿都这样了,也不方便照顾我,她自己在家也没办法做饭洗衣,我看干脆都让淑芬整吧。” 钱寡妇话音刚落,孙有银立马道,“我细细想,春儿的建议也不是不可行,春儿在河坝上被砸断腿,那是大家有目共睹,就是公社领导过来查也不怕,医院都给开证明了,还能有假?” “等回去之后,我立马跟队里几个委员说下,对付阶级敌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栓在跟前看着,一刻也不能拿让他懈怠,春儿,你以后好好看着他,可不能让他钻一点空子!” 秀春等的就是这句话,忙不迭点头,孙有银生怕秀春和钱寡妇赖上他,哪怕费尽了心思,也得想法子让何铁林顶替她干活。 秀春不知道孙有银到底用了啥法子,从医院回去,没过两天,队里的几个委员还有孙有银,一块来她家了,把里里外外审查了一遍,秀春该藏匿的都藏好了,不怕他们查出啥东西来,就躺在堂屋的炕上,打了夹板腿搭在炕沿上,让他们好好审查。 “春儿眼下的情况确实特殊,满武,你看我说的咋样?” 孙有银先开口了,打从秀春从市医院回来起就瘫在床上啥也不干了,每日到了吃饭点,钱寡妇就杵着拐棍摸到他家,吃了饭一抹嘴巴,再给秀春盛点带回去,这还不算,他两换下来的衣裳全抱过来让高淑芬洗,把高淑芬气的连着几天没让他上炕,缩在堂屋炕上跟两个闺女挤一块,别提多憋屈! 秀春是在王满武眼皮子底下伤到腿,王满武理应担责任,他最好说话,“我看成,就按指导员说的办。” “满文你呢?” “我也没意见。” 剩下还有妇女主任和队上会计,也都没啥意见,在哪劳教不是劳教! 事情是定了,孙有银的意思是还让何铁林住牛棚,秀春忙道,“还住啥牛棚,让他卷了铺盖蜷在我家炉膛口睡不就得了。” 孙有银满头黑线,“春儿呀,炉膛口也太小了,咋睡人呐...” 他这侄女心可真够狠的,屁大点地方,做里面烧火都觉得憋屈,要是睡在里面,一夜都不能安生! 秀春不以为然,大声道,“咋地,他还多金贵啊,让他睡炉膛口都便宜他了,我本打算让他睡地窖。” 秀春话音刚落,王满武就赞许道,“指导员我看这法子好,对付阶级敌人,哪能让他有一刻放松?!本来我还担心春儿太小,给他三两句糊弄了,现在看来,咱都不用操心,就让何铁林睡炉膛!” 队里的妇女主任又给秀春出主意,“夏天让他睡炉膛口,冬天就让他睡地窖,不盖地窖盖,呼呼的寒风往里灌,冻不死他!” 秀春汗颜,这女人可真会想法子,赶忙应下来,对他们道,“赶紧让他过来,眼看中午,我跟我奶的饭还没着落呢,让他过来给我们烧饭!” 说着,秀春又笑眯眯对孙有银道,“要不然再去劳烦大伯一顿饭也行。” “赶紧的,我现在就让他过来,春儿你看好,家里啥活都让他干,让他出工帮你挣工分!” 孙有银不敢再拖拉,从秀春家出去没多久,何铁林就来了,手里还抱着他原先的破铺盖,当着孙有银的面,秀春不客气的使唤道,“先去做晌饭,铺盖脏死了,就丢在炉膛口,以后你就睡那儿,咱家可没炕给你睡!” 何铁林一声不吭,抱了铺盖仍在炉膛口,开始刷大铁锅准备烧饭。 “去自留地里摘点黄瓜凉拌,西红柿摘几个,面袋子在西间炕上...” 秀春就坐在堂屋炕上大声指挥,孙有银在这坐了会儿,实在受不了秀春的大嗓门,就在他耳边喊,震得他耳朵根生疼,觉得没啥问题了,孙有银又叮嘱了两句,这才家去。 等孙有银走远了,秀春才歇了声,从炕上单脚跳下来,跳到西间,把橱柜打开,橱柜里还有风干的腊肉,散酒还是她之前打的,花生米也有,一块拿了出来,腊肉递给何铁林,“爷爷,咱们中午炒腊肉吃,橱柜底下又大米,咱们再做点腊肉蒸饭,炒两个小菜,喝点小酒,咱们庆祝一下!” 何铁林没了刚才的低眉顺眼,伸手弹了弹秀春的脑门,笑道,“就你鬼机灵!赶紧上炕坐着去,今天我来露一手!” 酱油炒腊肉,蒜泥拍黄瓜,西红柿拌白砂糖,蒸腊肉,还有盐水煮花生米。 何铁林给钱寡妇也倒了一盅散酒,秀春也想喝,被何铁林斥了回去,“小丫头,喝啥酒,喝点汤得了。” “难得啊,没想到老地主有一天会给咱家打长工了,新社会就是好呀。”钱寡妇面露得意之色,好似总算把老地主踩在脚下了一般,深有扬眉吐气之感。 何铁林呵呵笑,“你也说是新社会,哪还有长工!” 钱寡妇被噎住了,一时不知道找啥词来替代长工,哼了哼,冲何铁林道,“吃了饭把锅刷洗了,衣裳拿去河里洗下,还有自留地里的草,也给锄了。” 何铁林给自己倒了一盅酒,仰头喝下,舒服的喟叹一口气,只要不去那劳什子公社农田会战基地,让他干啥都行! 秀春家因为住了个阶级敌人,周边邻居经常过来串门子,顺便监视下何铁林到底有没有在干活,最初几天来串门子的人还挺多,时间一长,谁还有闲心管这些! 秀春骨折的右腿外伤渐好,就是夹板一时半会都拆不下来,不过这也不影响她行动,成天单脚在屋子里外跳来跳去,她把西间收拾出来了,让何铁林睡西间,平时的家务活虽然何铁林抢着要干,但秀春手脚麻利,除却不能去河里洗衣裳,像烧饭洒扫这些活她都能干。 队里出工的时候,何铁林就顶替秀春去队里干活,虽然干的还是重活,但最起码回来吃的舒坦睡的安稳,心理上没有太多折磨!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入了秋,今年中秋赶在秋忙结束之后,今年的冬小麦虽然没像去年那样大丰收,但按指标上交给粮站之后,还剩下些,为了让社员们过个好节,队里把冬小麦平分了,分摊到每人头上约莫有十斤,秀春跟钱寡妇的冬小麦脱皮之后,足足有十五斤。 何铁林因为劳教,分不到细粮。 自打革命浪潮席卷全国之后,公社领导人对劳教的坏分子也做了统一规定,出工干活那是必须的,但不会记工分,也就意味着就算终年干活到头,也不会挣一分钱。 口粮方面,总不能一点粮食也不分,细粮肯定是没有了,粗粮里,像玉米和地瓜干这类偏上等的粗粮,也不会分给他们,他们分到手上的是小麦麸皮,高粱,或者米糠之类。 秀春吃过高粱面馍,硬的像块石头,吞下去都拉嗓子,至于麸皮和米糠做出来的,那就更食不下咽了。 也就只有在基建队来检查时,秀春家才会出现高粱面馍这类食物,还都是让何铁林吃,她跟钱寡妇就吃玉米面馍,有对比他们才能知道秀春是时刻在‘虐待’阶级敌人。 中秋节前一天,秀春外婆过来了,拎了些宋建国夫妇邮寄回来的东西,瓜子果脯还有件军绿色罩衫,同时给秀春带来个好消息,陈秋娟终于怀上了! 秀春忙将她外婆拉上炕坐,欢喜道,“太好了,几个月啦?” 大媳妇总算怀上,秀春外婆乐得见口不见眼,笑着对秀春道,“头三个月没告诉我们,这不,四个月了建国才拍电报告诉家里这个喜讯!” 秀春之前听陈学功说过,说问题出在她大舅身上,治好的机会不大,几率这样小,可她大舅妈还是怀上了,果然好人有好报! 秀春外婆又道,“先前他两为了孩子,不知道去了多少医院,吃了多少药,就是不见效。” 秀春道,“那是咋治好的?” 秀春外婆道,“最后让老中医几副汤药给瞧好的!” 说着,秀春外婆放低了声音,对秀春耳语道,“建国来信说,他后来想去感谢那老中医,没想到老中医家被抄了,说是破四旧!造孽哟!” 破四旧秀春听老师说过,远的不说,就他们公社,以前香火极旺的土地庙都给烧了,古籍字画无一幸免,没想到连中医都没能躲得过。 秀春外婆在这跟秀春唠了一上午嗑,中午秀春要留外婆在家吃晌饭。 秀春外婆看了看秀春的腿,心疼道,“啥时候才能好啊,害你腿折的老地主呢?!” 秀春忙道,“老地主顶替我出工,帮我挣工分去了,我没事,马上就能拆开夹板走路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都三个月了,也该好了。 听秀春这么说,秀春外婆放心了些,钱寡妇在东间炕上纳鞋底,因为宋乃娥户口的事,这两个老太太闹得又不太愉快,不过秀春外婆临走之前,还是跟钱寡妇打了声招呼,说她要回去。 钱寡妇也客气的招呼一声,留她在家吃晌饭。 秀春杵着钱寡妇的拐棍,送外婆出去。 眼下钱寡妇不在,秀春外婆犹豫了下,还是小声问秀春,“春儿呀,你三叔最近有信吗?跟家里联系了吗?” 秀春摇头,自打孙有粮跟葛万珍离了婚,孙有粮老家算是没了牵绊,钱寡妇这个老娘,他也没放在心上,从未回过家,更未曾来过信。 瞧出外婆话里有话的样子,秀春道,“咋了外婆,是我三叔有啥事让你转达吗” 孙有粮不跟家里联系,宋建军倒是常给家里通信,赶上轮休了也会回来一趟。 秀春外婆道,“这事我还是听你二舅回来提的,你三叔犯事挨批厂里批啦,工作都没了!” 闻言,秀春有些讶异,忙道,“因为啥事挨批?” “还不是因为他二婚的事,你二舅说举报你三叔的不是别人,是他徒弟,不知因为啥事跟你三叔结了仇怨,写了大字报在厂里贴的到处都是,揭发你三叔还没离婚就跟他后来的女人搅和在一块,思想作风出了大问题,原本这事厂里人大多心知肚明,可眼下赶上时候了,正好叫有心人拿来说事,你三叔可不就倒大霉了!“ “那我三叔他后来...就是后来这个三婶呢。” 秀春外婆道,“两个思想作风都有问题,一块给厂里开除了!他两都没分到房,眼下又被厂里开除,听说都挤在他女人的娘家住,别看住的是市里,可不比咱们乡下宽敞,祖孙三代挤一间房,拉布帘打隔断,晚上撒尿声都哩哩啦啦响,想想都尴尬!” 自打宋建军从单位分到房,秀春外婆去过几趟,屁大点地方,靠东墙搁宋建军两口子的双人床,挨西墙摆了一张上下铺床,大狗和二狗在上下铺睡,老幺妞妞就跟着宋建军两口子睡,加上桌椅板凳铁皮炉子,挤得不像样,秀春外婆咋看咋不舒坦。 在家多好,宽敞又两趟,偏生宋建军他媳妇一听秀春外婆这么说还不大痛快。 “大狗二狗再大点,上个初中或高中,等岁数到了,就弄进厂里工作,单位福利又好,制服手套香皂一概不缺,咋地也比在家对付那一亩地强!” 乐意挤就挤吧,秀春外婆也懒得管这些,省得管多了不讨喜。 秀春外婆走后,秀春想了想,暂且还是没将孙有粮的事跟钱寡妇说,只当自己啥也不知道,孙有粮没头没脑,连家都不会,她要是现在告诉钱寡妇了,钱寡妇一准得想东想西坐立不安。 一钢家属区,蒋兰花的娘家里,蒋兰花大嫂昨天刚蒸的玉米饼被孙有粮多拿了个偷吃了,蒋兰花大嫂一早起来就开始踢东西摔板凳,指桑骂槐,她大嫂嗓门大,隔老远都能听见。 住周边的邻居充耳不闻,摔帘子的摔帘子,关门的关门,蒋家如今住了两个坏分子,谁敢跟他们沾边呐,恨不得躲得远远的,省得惹上事。 外人都这样了,何况蒋家人,蒋兰花上头有两个哥哥,都结婚娶了嫂子,嫂子又各生了两个孩子,加上蒋兰花爹娘,老老少少十几口人挤在这间二十来平的职工家属房内,别提多憋屈。 没结婚前,蒋兰花过得多舒坦呐,家里开销由两个哥哥在支撑,蒋兰花学徒工的身份,一个月三十斤的粮食标准,工资十六块五,一分钱都不上交给家里,全留着她自己花,存了布票就去扯布做衣裳,不然就花高价钱买不要布票的衣裳,成日打扮的跟朵花似的。 可这朵花就这么瞎了眼,看上了孙有粮! 现在细细想来,当初一来是被孙有粮的花言巧语迷惑了,二来跟孙有粮干了坏事之后,蒋兰花尝到了个中舒爽滋味,再难离了孙有粮,想着等他跟家里女人离婚,厂里分到房,他们二人关上门过自己的小日子,却没想到到头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全丢了工作! 眼下跟她娘家人挤在一块,天天受气,没等蒋兰花她大嫂赶人,蒋兰花就先受不了! “孙有粮,你老家不是盖了房吗?咱们去你老家,把户口迁回去,回你老家过!”蒋兰花挺着大肚子,踢了踢孙有粮。 孙有粮蹲在门口抽烟,抽得是一分钱的大生产,格外想念南京的味道。 “你当户口是这么容易迁回去?再说了,家里盖的房已经给万珍她娘几个住,当初离婚咱们已经是上商量好的。” 蒋兰花气结,“把他们赶走不就得了?孙有粮你心疼你几个孩,可你也得看看我,我马上就要生了,等生了孩之后,你让我们娘两往哪儿上?!” 孙有粮看了看蒋兰花挺着的大肚,不吭声了,低头一口接一口抽着烟。 “抽抽抽,钱都没了还抽!再抽下去你打算让我们娘两去喝西北风?!”蒋兰花伸手就把孙有粮的烟从嘴里拔了出来,扔在地上脚撵灭,气呼呼道,“我不管,你要是舍不得撵你前头那女人娘几个走,那我就直接回去住你老娘那里,我肚子里怀的可是她孙子,她可不能不管!” 打定主意之后,蒋兰花在娘家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收拾东西,准备明天就回孙有粮老家,她就不相信孙有粮不跟着她一块回去! 蒋兰花一走,蒋家老小还能容得下孙有粮?不走也得跟着走! 两人大包小裹,半路搭到回芦汪北合作社的马车,这天正好赶上中秋节,泽阳市境内有吃糖饼的习俗,就是碾碎了芝麻拌上白砂糖或红糖,和面包成巴掌大小的圆饼,在锅里烙熟,趁热吃,喷香! 因为烙糖饼,这个月,福利好点的单位都会发两张糖票,陈秋实一家三口都在中心医院上班,一下分到六张糖票。 他们要回乡跟陈木匠老两口一块过节,许淑华格外想念婆婆包的糖饼,把手里的六张糖票全换成了白砂糖,一张糖票换一斤,足足六斤白砂糖。 这天早早回了乡,陈老太一看儿媳妇拎了这么多白砂糖,眉开眼笑,“芝麻我都留着呢,就等着今天包糖饼,冬小麦下来,我跟老陈分了二十斤白面,等着,我这就去揉面包糖饼,全包了,吃不完你们带去市里慢慢吃!” 许淑华虽然生在上海,打小被父母宠着长大,但她知礼孝顺,除了在陈秋实父子两面前耍耍小性子,对待公婆还是很有分寸的,眼下听陈老太说要把白面全做成糖饼,忙道,“做这么多吃不完,白面金贵,留着在家你跟爸慢慢吃,包点给我们解解馋就行啦!” 陈秋实也道,“老娘,揉点面够吃就行啦!” 陈老太听儿子媳妇的话,从面口袋里舀了两瓢面,她揉面,许淑华也不歇着,挽袖子洗了手炒芝麻,芝麻炒香了再用擀面杖碾碎,拌上白砂糖。 陈学功瞅着碗里已经做好的芝麻拌糖,蓦地想起了秀春,农村可不像城里,月月有糖票,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白砂糖烙糖饼... 思及此,陈学功对许淑华道,“妈,你带回来的糖呢?” 许淑华不明所以,指指堂屋,“在中案长条桌上搁着。” 陈学功哎了一声进堂屋,白砂糖用油纸包了起来,一包就是一斤,统共六包。 陈学功把他的两包拎走,推了家里的自行车,对四个长辈道,“我出去一下,一会回来。”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蹬自行车一溜烟跑老远。 许淑华纳闷道,“苗苗这是去哪儿?自行车把手上挂了两包糖是要给谁送去?” 陈木匠乐呵呵道,“估计是给建国他外甥女送的,这两孩关系可好了,还一块去了兰州秋娟那儿。” 经陈木匠这么一说,陈秋实两口子都想起来了,苗苗刚高考完那会儿,建国两口子来信确实提了,说他外甥女年纪小,自己一个去兰州他们不放心,让苗苗顺道带着... 因为过中秋,生产队不再出工,家家户户歇在家,他们这边是习俗是,中午吃一顿好的,晚上吃一顿烙饼。 秀春家,堂屋门被关了上,从里面反插,何铁林、钱寡妇,加上秀春,三人一块包糖饼,家里的糖还是以前剩下的,半罐子糖,秀春给了郑二婶一半,剩下的全倒进碗里,和芝麻拌在一块。 何铁林忍不住先捏了点尝尝,摇头道,“糖太少啦,不够甜!” 钱寡妇唾骂道,“有的吃就不错,挑三拣四就把你撵回去睡牛棚!” 何铁林呵呵笑,并不把钱寡妇的话搁在心上。 秀春拍了拍额头道,“怪我,以前腿脚灵光的时候没想着打点野味跟人家换糖票。” 家里剩的白砂糖还是宋建军给她寄回来的,以前宋建军两口子没孩子,啥事都想着家里,能补贴就补贴,可现在不行了,人都是有私心的,他们两口子总算把孩子盼来了,东西总得省着点花,尤其是棉花票、布票之类的,那更是不能轻易用出去,孩子出生了,小包被、贴身小衣裳还有尿布,样样都得提前准备。 宋建军两口子不再给秀春邮寄东西,秀春可没有怪他们的意思,相反,她打心底为他们高兴,她已经想好了,等她脚上的伤一好,就偷摸去干她的老本行,以后不换粮食不换钱了,就跟人家换布票换棉花,给宋建军两口子做好了邮递过去。 “春儿,你这腿不会落下啥后遗症吧?”提起腿,何铁林就内疚。 钱寡妇跟着生气,“都怪你,要不是你,我春儿也不能这样!” 这回何铁林不吭声了。 秀春忙道,“哎呀,小事小事一桩,现在我已经能不用拐棍走路了,过不了多久就能好利索!” 听秀春这么说,两个老家伙才略放心些,包好糖饼,钱寡妇让秀春在炕上好好坐着别瞎添乱,她指挥何铁林烧柴禾,大铁锅烧热,纱布在油壶里蹭点油,在铁锅上抹一圈,篦子上包好的糖饼挨个在锅里贴上。 “死老头,火烧小点,糊了糊了!” “瞎了眼的老婆子,你能看见糊没糊?明明是烧黄了!” “我眼瞎,鼻子还没失灵,能闻得到糊味,今天烧糊的全给你吃!” 何铁林巴不得都进了他的肚皮,炉膛里的火越少越大,钱寡妇气急败坏,万分后悔当初跟秀春一唱一和把这死老头弄到家里来,他还没死,她就得先给气死了! 秀春竖耳朵听他两吵架,躺在炕上嗑瓜子,乐不可支。 砰、砰、砰,一阵敲门声。 厨房里两个老家伙争吵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即钱寡妇又换上了怒骂声,何铁林一声不吭,任由她骂。 秀春以为是周围邻居来串门子,下炕开了门,一怔,没想到却是孙有粮,站孙有粮身后,挺着大肚的女人应该就是孙有粮后娶的了。 “春儿,谁来咱家了?”钱寡妇形式走的差不多,转而吆喝秀春。 不等秀春说话,孙有粮已经在门外应声道,“老娘是我,有粮,带婆娘回来看看你。” 钱寡妇一听是她小儿子,忙道,“来家好,来家好。” 这一锅糖饼烙了之后,钱寡妇就让何铁林歇了火,她把锅里的糖饼全装到馍篓里,端放到堂屋炕几上。 浓郁的芝麻味混合着白面香,勾得孙有粮口水差点没流下来,他也不怕烫,赶紧拿一个塞嘴里咬一口,“唔,香,喷香!” 蒋兰花挨着孙有粮坐,她不好意思拿,用胳膊肘拐拐孙有粮,“给我拿一个呀。” 孙有粮这才想起来,忙又给蒋兰花拿一个,叮嘱道,“小心烫。” 一锅也就烙了五个糖饼而已,秀春冷笑,这两口子吃了她两个,也不跟她打声招呼! 秀春拿了一个给钱寡妇,“奶,你也吃一个。” 钱寡妇乐呵呵的拿了一个,“春儿你也吃。” 秀春是要吃,她才不会客气,馍篓里还剩下一个,秀春下了炕,把馍篓端到厨房,递给坐在炉膛口抽旱烟的何铁林,低声道,“爷爷,快吃,可别便宜了别人。” 堂屋里孙有粮三两口干掉一个糖饼,望了望厨房,有点意犹未尽,蒋兰花也吃完了,自打她跟孙有粮被厂里开除,她已经很久没再吃过白面。 厂里开除他们之后,户籍暂时挂在厂里还没动,她跟孙有粮没了工作,一个月只有二十七斤的口粮,两斤细粮,不逢年过节基本买不到白面,就算赶上好时候买到了,也不能吃到刚才那样纯粹的白面馍,她娘家老少几辈人挤在一块,人多粮食消耗多,她娘哪舍得做白面馍啊,做个三合面的都不错了! 这么一对比,农村的生活也不是太难熬嘛! 蒋兰花哪里知道,这是赶上过节才吃这么好,寻常时候哪个庄稼人舍得这么吃! 好好的中秋节,因为孙有粮两口子,秀春郁郁的坐在厨房里,不愿意出去,看到孙有粮就烦。 外头突然有自行车铃传来,秀春听到有人在喊她,听出是谁的声音,秀春赶忙一瘸一拐的出去,看见来人,开心道,“苗苗哥!” 陈学功应了声,把自行车停好,朝秀春一瘸一拐的腿上看,问道,“我让你再去市里复查,你怎么没去?” 若非过节,陈学功很少有时间休息,更别提回老家,给秀春拍了电报,让她过去,只不过秀春当时忙于何铁林劳教问题的事,没给陈学功回电报,后来干脆就忘了这事。 眼下听陈学功这么说,秀春心虚的笑了,弯腰拍拍自己受伤的腿,“苗苗哥,我就快好啦!” 陈学功听见堂屋里有人说话,听着不止钱寡妇一个人的声音,便道,“你家来客人了?” 秀春摆摆手,“啥客人,我三叔回来了,还有他后来娶的那个女人。” 闻言,陈学功道,“那我来的不是时候了。” 秀春想也不想抓上了陈学功,把他往屋里带,道,“有啥不是时候,快进来坐。” 望着秀春抓上他胳膊的手,白白嫩嫩,手指又长又纤细,脸上不觉飘了红,臭小孩,天天在农村干农活,手怎么还能张这么嫩呢... 恍恍惚惚就被秀春拉进了屋。 “奶,苗苗哥来了!我带他进里屋坐!” 因为秀春受伤陈学功跟前赶后忙活,钱寡妇对陈学功的印象好很多,忙招呼陈学功坐。 陈学功长得俊,穿得又干净精神,孙有粮两口子止不住打量,蒋兰花眼尖的注意到陈学功手里拎了两包油纸包裹。 不觉以主人的姿态招呼道,“来就来了,还提东西干啥?” 说着,伸手要接过陈学功手里的油纸包,却被秀春给半路拦截了,看也不看蒋兰花,对陈学功道,“苗苗哥,咱们进东间说话。” 进了东间,秀春把门砰一声关上。 陈学功有点不自在,“关门干啥。” 秀春没想太多,指指外边道,“不想看到我三叔。” 陈学功哦了一声,是他想太多。 门外,蒋兰花在秀春甩门之后,皱了皱眉,对秀春这种态度不爽,但不好直接说,就对钱寡妇道,“老娘,我看这小伙子年纪快跟我差不多大了,大小伙子大姑娘,关在屋里像什么话。” 蒋兰花这番话就有污秀春名声的意思了。 钱寡妇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悦道,“别看春儿长这么大个子,才十二岁,小孩心性,都是亲戚,能有啥不好!” 闻言,蒋兰花讪讪笑了两声,不再吭声,转而戳戳孙有粮,让他开口提他们回来住的事。 孙有粮哪会跟钱寡妇说他们被开除的真正原因,回来之前,他就想好了借口,对钱寡妇道,“老娘啊,这两年城镇精简户口,鼓励工人返乡务农,支持农村建设,你看...我这原本就是农村户口,厂里就把我给精简了...” 钱寡妇一时没听明白,“啥?” 孙有粮咬牙道,“我被开除了,要返乡务农!” 钱寡妇愣住了。 孙有粮又道,“还有我婆娘,也被精简了,我两总待在城里也不是个事,所以...干脆就回来算了!” 钱寡妇喃喃道,“回来啊,回来就回来吧...” 钱寡妇始终没提孙有粮两口子回来住哪儿的事,孙有粮不免急了,开门见山道,“老娘,你看我跟兰花回来也没地方去,兰花眼见就生了,要不...我跟兰花就先在这住下?” 第13章 号一更 要是搁以往,钱寡妇指定是想也不想就应下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到底是她的小儿子,被精简回乡又没地方可住,难不成要让她小儿子跟儿媳妇睡大马路上? 可一想到同样是肉,手背上的肉向外,从来就没问过她死活,远的不说,单说她去年犯病这么重,她这小儿子竟从未回来看过她一眼,更别提要带她去看病了。 手心肉向内,暖的是她心。 她和春儿之间都隔了一代人了,春儿是如何待她的,她这小儿子又是如何待她的... 思及此,钱寡妇悠悠道,“这可不是我的地方,我说了不算,得看春儿的意思。” 孙有粮原本想着,只要他开口,他老娘一定会应下,却没想到钱寡妇会这样说,这话说的,跟直接拒绝有啥区别?用脚趾头想想他都知道,春儿那死丫头奸着呢,指定不会同意。 孙有粮急道,“老娘,春儿最听你的话,你说行,她还敢说一个不?” 钱寡妇不吱声,半响方才道,“我当不了家,得春儿同意。” 还是这句话,孙有粮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不由恼道,“老娘,你这心肠未免也太硬,我可是你儿子,沦落成这样,我旁边这可是你媳妇,肚子怀的可是你孙子,你不管咱们,咱们能去哪儿!” 听孙有粮说这种话,钱寡妇莫名来气,拔高声道,“我还是你老娘呢,我犯病疼的要死要活的时候,你在哪儿,你管我了吗?!” 一句话把孙有粮堵个死,讪讪的不敢再吭声,好半响才退一步道,“好好好,今天过节,咱们先不提这事,先烧晌饭,咱先吃饭行不?” 说着,又皱眉道,“这春儿也真是的,只顾着钻屋里讲话,饭也不烧!想饿死老娘你啊,今天我来烧,老娘啊,我要是住在这,可不能饿着你。” 话音刚落人就已经进厨房了,冷不丁瞧见坐厨房抽旱烟的老地主,愣住了。 东间屋门关着,其实两人啥也没坐,秀春坐在炕沿上垂着腿,陈学功蹲在地上拆开夹板看她伤口,已经长得差不多了,就是疤痕留在腿上很难看。 秀春手里拿着糖饼,认真道,“我有定时换药,还自己换了夹板。” 闻言,陈学功没好声道,“你还挺能耐啊!” 秀春笑嘻嘻的,掰了一半糖饼给他。 陈学功刚才摸了腿,手上糊了药,他不乐意接,干脆就着秀春的手张嘴咬一口。 “糖少了。”陈学功跟老地主给了一样评价。 说完又指指炕几上的油纸包,“我这个月发两张糖票,买的糖都在这了。” 秀春欢呼了一声,不吝啬道,“苗苗哥你对我可真好!” 以前秀春没少说过这话,陈学功自动把她的话理解成拍马屁,可现在面对长成大姑娘模样的秀春,他还真有点不好意思了。 “咳咳...以后少说这样的话。”陈学功道。 “为啥?” “影响不好。”陈学功找到了理由,“眼下作风管制严格,我们说话都要注意。” 秀春哦了一声,没多想,不说就不说。 “苗苗哥,你中午在这吃吧,早上碾碎的芝麻还有好些,这回我多拌点糖,多烙点糖饼,再炒几个菜,咱们一块吃!” 秀春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了吵闹声,是孙有粮的大嗓门,两人对视了一眼,忙开门出去。 孙有粮正指鼻子骂何铁林,问钱寡妇他凭啥在这里住,他都住不上了,怎么还把老地主整到这里了! 秀春看到孙有粮这人就头疼,孙有银虽然虚伪,但至少懂得遮掩,孙有粮完全是不知无耻为何物。 “再吵吵就出去!这是我家,我想让谁住就让谁住!” 秀春可不跟他客气,孙有粮嗓门大,她比孙有粮嗓门更大,“老地主哪得罪你了?我可是监视他劳教的人,你在这嚷嚷啥,再嚷嚷,我去请大伯过来跟你谈话!” 想到能不能住下来,还得看秀春同不同意,孙有粮没了以往的神气,放软了语气道,“我哪知道他是在这劳教,我这不是担心你嘛,他一个糟老头住咱家干啥,影响多不好。” 秀春强调,“是我家不是你家,全公社的人都知道老地主在我家劳教,我光明正大,我怕啥,哪儿影响不好了,我看你这是思想上出了极大问题,需要及时改造!” 孙有粮可是刚被改造完,哪还受得了再被改造,忙道,“小丫头,当着外人的面你尽瞎说,我思想可没问题,别想给我扣大帽!” 秀春哼了一声,懒得跟他讲话,直接视力孙有粮两口子为空气,对老地主道,“何爷爷,你去自留地摘个冬瓜,丝瓜也摘两个,咱们做饭!” “苗苗哥,你也留下来一块吃。” 很显然,这种场合陈学功很不适合留下来,对秀春道,“我回了,家里烧了饭,明天我就回市里了,记得给我写信。” “就回市里了啊。”秀春把陈学功送到外边。 “对啊,单位给的假期少,一周可能也就轮休一天。”陈学功跨上了自行车,两脚着地,突然想到什么,又对秀春道,“易真托我给你带话,让你得空去市里找她一趟。” 秀春约莫知道易真找她干啥,敲敲自己的腿,对陈学功道,“你帮我跟她说,我好一段时间都不能去她家了,等我腿好利索了再说。” 家里那点风干的野味早就消耗了差不多,中秋节一过,天冷的就快了,秀春也希望她的腿能快点好,她可就指望跑得快的两条腿,赶在冬天来临前多储备点好货了! 挥手道别,送走陈学功,秀春没回屋里,顺道在自留地里拔了几颗葱,又摘了一把老豆角。 秀春最喜欢的就是这点自留地,除却规定不能种的芝麻棉花等经济作物,一年四季种的蔬菜足够她跟钱寡妇变着花样的吃了,这点就比在城里好,有工作的人还能多发几张副食品票,要是没工作的,就一张,一张副食品票冬天至多能买十来斤大白菜或白萝卜,夏天就是黄瓜豆角,十来斤蔬菜对于一个人来讲,实在不能裹腹,尤其还是在口粮不多的情况下。 原本秀春打算赶上过节,今天中午做的丰盛一些,可现在,她不打算做了,只要孙有粮两口子不在,她想啥时候过节就啥时候过,烧得太好,养大了他两口子的胃,再想赶人可就不容易了。 水煮老豆角,真的是水煮,一点油沫星子都没有,清炒冬瓜,也真是清炒,就搁了点粗盐进去,寡淡无味,还有一盘凉拌黄瓜,一炕几的菜色,馍篓里装了几个高粱面馍馍,硬的像块石头。 炕几上菜烧得全失了水准,老地主夹了两筷子就不愿吃了,他的胃已经被秀春养刁了。 钱寡妇也不愿吃,她牙口不好,咬高粱面馍都费劲。 蒋兰花的脸色有点不太好,这前后差别也太大了,明明刚才的糖饼烙的就很好,还是纯白面的,现在怎么就换成高粱面馍了,菜里面里连点肉末星子都没有,好歹她也是头一回上门,这孙家人就是这么待客的?! 当然,蒋兰花肯定不会直说,而是拐弯抹角同秀春套近乎道,“春儿呀,刚才那谁给你送了啥好东西,也不见你拿出来给咱们分享点。” 秀春不嫌饭菜差,埋头只顾吃饭,头也不抬道,“白砂糖。” “两包都是白砂糖?”蒋兰花欣喜道,“寻常人一个月可就发一张糖票啊。” 秀春哦了一声,“可能是他们单位福利好。” 蒋兰花忙道,“家里还有芝麻吗?晚上才是糖饼的好时候,咱们今天都吃早啦,下午再和面烙点糖饼呗,正好现成的白砂糖,早上那个糖饼烙得倒是挺松软,就是少糖,不够甜!” 秀春呵呵笑,看样子这是打算赖着不走,晚上还在这蹭吃蹭喝了。 “家里没白面了,高粱面倒是有,芝麻也没了,你要吃烙饼,我给你用高粱面烙几个大饼出来?” 蒋兰花有些失望,“就没有白面了啊。”她还以为农村小麦能多分一点呢。 秀春面不改色道,“不然你以为呢,我跟我奶两个人的粮食,多双筷子多双碗,今天吃多了粮,明天可就得勒紧裤腰带了,要不然可熬不到过年。” 听出秀春话里的意思了,蒋兰花立马闭了嘴,选择性听不懂,她不接话,孙有粮就更不可能接了,眼下不住这儿,带着他女人还能去哪住?难不成还像以前那样住生产队,成天闻牛屎味,熏就把人熏死了! 吃了晌饭,钱寡妇去午睡了,何铁林也哈欠连天,要搁在平时他早就去西间睡了,可眼下孙有粮两口子在,总得做做样子不是,干脆蜷在炉膛口打盹。 看孙有粮两口子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秀春不得不开口道,“三叔,你不去看看狗蛋、牛蛋他们呀,他们可都念叨着你呢!” 闻言,孙有粮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再看蒋兰花,已经沉下了脸,无论何时,二婚的男人,前妻和孩子都是禁忌话题,回答的稍有不慎,就得闹架。 在蒋兰花的注视下,孙有粮呵呵道,“去那儿干啥,我看他们个个过得都比我舒坦。” 面对死皮赖脸的两人,秀春一时也没啥好法子赶人,毕竟钱寡妇在这儿,她撵葛万珍可以毫无顾忌,葛万珍是媳妇,钱寡妇指定不管这么多,可孙有粮是儿子,她要是做太过,无疑是在打钱寡妇的脸。 中午秀春故意把饭烧成那样,其实钱寡妇心里已经非常清楚了,她没说话,就代表默认了秀春这种做法,如果她再做的更过火,难保钱寡妇不会掉头去护着她儿子。 思及此,秀春也就不管他们了,把家里该收的东西全收起来,咔嚓一声大锁锁上,如今地窖口都被秀春打上木桩,安了大锁,一样锁上,外面放的没啥好东西,秀春也不怕别人惦记上。 蒋兰花眼见要生产了,从大清早折腾到现在,身体乏的很,吃过饭就往堂屋的炕上一躺,孙有粮也好不到哪儿去,犯困,想眯个午觉。 “春儿,你家被子枕头呢?拿出来铺在炕上让你三婶睡一会儿,炕上凉,不能干睡。” 孙有粮跟使唤丫头似的,丝毫没有寄人篱下的自觉性。 秀春本不想给他们被子,可转念一想如果她不给,搞不好这两口子自己进屋就搜,她可不想把自己的新棉被给这两口子盖,这么想着,秀春丢下一句‘等着’,转头进了东间,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两床破棉花被,还是以前她跟钱寡妇冬天盖的被子,又硬又薄。 秀春把被子放在了炕上,一股扑鼻而来的霉哄哄味道,让蒋兰花止不住皱眉,“春儿呀,这被子也太旧了吧,多长时间没洗啦,这么大的味道!” 秀春呵呵笑,“三叔应该知道,我跟我奶冬天可就盖这两床棉被,刚过完夏天,回潮了,味道自然不好闻。” 有聊胜于无,蒋兰花实在困了,指挥孙有粮铺床,先将就睡一晚,刚才她可是注意到了,钱寡妇身上现在盖的可是一床新棉花被,晚上商量商量跟钱寡妇换一下,钱寡妇老骨头一把了,盖这么好的被子干啥,她可不行,怀着的可是老孙家的孙子,这难闻的破被子熏到她儿子可咋整。 孙有粮大咧咧的占了堂屋的炕,秀春没有午睡习惯,又没地方可去,干脆自己一个人溜达了出门,她哪儿也没去,一路向西溜达,葛万珍家就住在大坟前生产队最西,过了葛万珍家就是小学。 秀春在小学操场看到了三丫和牛蛋,狗蛋不知哪去了。 牛蛋和三丫显然也看到了她,远远的,冲秀春做了鬼脸,并不朝她接近。 秀春只当没看见操场上有棵洋槐树,就坐在洋槐树下,她手里还拎了个油纸包,里面装的是花生瓜子,悠悠的磕着瓜子,手上噼啪噼啪剥花生。 没一会儿,三丫吸溜着鼻涕靠近她了,站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牛蛋随后也跟来了,问秀春道,“春儿姐姐,你吃的啥?” 秀春把瓜子壳吐在手上,伸手给他们看,“炒瓜子,也不知道里面放了啥,甜丝丝的,还有股奶香味,还有花生也是,甜中带香。” 牛蛋咽了咽口水,盯着秀春脚边的油纸包,“春儿姐姐,你咋有这么多好吃的呢。” 秀春笑了笑,抓了把瓜子递给牛蛋,“呐,吃吧...牛蛋,你爹回来了你知不知道?” “啥?” “你爹回来了,就今天回的,瓜子花生都是他买的。”秀春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啥?!他回来买了东西,给你吃竟然不给我们吃!”牛蛋忍不住愤然,但还是接过秀春的瓜子,嘎嘣嘎嘣嗑了几粒。 “春儿姐姐,我也要...”看牛蛋围了上去,三丫也不怕秀春了,跟着围到秀春面前。 秀春又给三丫抓了一把,花生也分给了他们,压低了声音,偷摸对牛蛋道,“你爹哪会特意买给我吃呀,他是买给你...就是跟你爹后来结婚的新三婶,买给她吃的,我硬管他要的。” 秀春话音刚落,牛蛋便大声道,“她咋是你三婶,我娘才是!她不是我爹的女人!” 牛蛋今年开春已经上了小学一年级,该懂的他也都懂了,跟他一个班的,总拿他爹跟他娘离婚的事嘲笑他,还说他爹在城里给他娶了个后娘,牛蛋不相信,就跟人干仗,糊的满身灰回家,还被葛万珍揍,他不敢跟葛万珍提跟人打架的缘由,因为葛万珍不准他们提他们爹,谁提谁挨揍。 虽然听不少人说过他爹在城里找了个女人,可现在连秀春也这么说,还是亲眼看见的,别人口中的‘后娘’竟然跟他爹回来了,他爹还买东西给她吃,一点也不惦记他们兄妹三! “三丫,走,咱们去找爹,管他要吃的,他凭啥给别人不给咱们!” 牛蛋叫嚷着要往秀春家冲,被秀春一把拉住,小声道,“你可别跟你爹提是我告诉你们的,你要提了,下回再买啥好吃的,我可不给你通风报信!” 第13章 号二更 秀春家堂屋炕上,孙有粮两口子睡得正香。 砰一声! 孙有粮两口子被惊的一个激灵,孙有粮眯眼坐了起来,原来是牛蛋和三丫把门给踹了,小牛一般冲了进来,鞋也不脱,直接爬上了炕,不管三七二十一,扑到孙有粮身上。 “爹,你回来咋不看我们!”原本牛蛋很生气,可正看到他爹了,又把愤怒化成了委屈,自诩小男子汉的他竟红了眼眶子。 “爹,你买了啥好吃的,在哪儿,三丫要吃!”三丫撅屁股在炕上一阵摸,屁股对蒋兰花,膝盖压到了她头发,三丫往前一爬,顺势就把蒋兰花的头发拽出老远。 “嘶...”头发被挣的滋味可不好受,蒋兰花倒抽一口凉气,火大的瞪眼,可三丫背对着她,压根感受不到她的怒气,还在炕上乱掀乱翻。 好好的扰人清梦,蒋兰花想也不想,反手照着三丫的后背就是一把巴掌,听三丫跟牛蛋喊孙有粮爹,更来火,下手可一点也不轻。 三丫被打蒙圈了,反应过来之后,哇一声就哭了起来,扑到孙有粮怀里,泪眼朦胧的指着蒋兰花道,“爹,她是谁啊,她凭啥打我,你打她,快打她!” 蒋兰花一听这丫头还教唆孙有粮打她,更气了,不客气对孙有粮道,“那个谁咋养他们的,一点教养也没有!” 怎么说牛蛋和三丫都是孙有粮的种,他就是心肠再硬,也看不下去蒋兰花当着他的面打三丫,脸拉的老长,不痛快犟嘴道,“你一个大人,跟孩子计较这么些干啥!三丫好好的,你打她干啥!” 蒋兰花也是气到了一定程度,竟乐了起来,指着孙有粮的鼻子道,“我当初是瞎眼了,才同意跟你领结婚证,到现在连个像样的酒席就都没办!” 时下人受条件限制,办酒席远没有后世的大场面,但至少也会走个形式,哪怕孙有粮当时住的是职工宿舍,也可以买床像样的红床单,在厂里食堂请几个熟悉的人吃顿饭。 可当时领结婚的时候,蒋兰花的肚子已经开始显怀,孙有粮怕丢人,招人拿这事说闲话,劝蒋兰花不办了,彼时蒋兰花面皮也薄,也害怕别人说三道四,而且嫁的又是二婚的男人,也就勉强同意了,把自己的铺盖和孙有粮的铺盖拼在一块,拉上布帘子,也就算结了婚。 现在想来真是后悔异常,女人该有的,她都没有,眼下还冒出来两个死孩子来气她! 蒋兰花坐不住了,下炕趿拉上鞋就往外走,孙有粮赶紧撵上,对蒋兰花来讲,大坟前生产队就是她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村里但凡出现个生面孔,指定会被一群婆娘问东问西,不出明天,生产队里所有人都会知道,他孙有粮把后娶的女人给带回来了! 外头这两人又拉又扯,还加上牛蛋、三丫两个娃跟着闹腾,钱寡妇早就被吵醒了,但她没出来,就在东间躺着,何铁林就更不会过问人家家事了,干脆直接睡躺在炉膛口的干草上,他耳朵聋,再吵也不耽误他睡觉。 此时我们的秀春在郑二婶家,正跟大妮子他们几个打扑克,玩得不亦乐乎。 “小妮子快出牌!磨叽啥呢!” “我我我...我出小二!” 小妮子打牌技术不行,大妮子不愿意带她玩,好在赶上过节,郑二婶不出工,就坐在小妮子后面指导,秀春也挨着郑二婶坐,她和小二联合,大妮子带小妮子。 秀春甩出一张牌,“大王炸,还有一张牌,没人要,我就赢啦!” 秀春把剩下的一张牌反扣在桌上,扭头跟郑二婶唠嗑。 “今天我三叔带着新三婶回来啦。” 郑二婶一听,瞬间来了八卦精神,忙道,“那你老三婶知道这事不?就葛万珍那脾气,她要是知道了,能不闹过去?!” “我估计还不知道,碰上牛蛋他们几个,我提了一嘴。”秀春道。 郑二婶又道,“孙有粮这时候回来过节?” 秀春撇撇嘴,“他们是想过来长住,就住我家!” 郑二婶立马道,“这事你可不能答应,赶紧撵走他们啊!” 秀春哼哼,“我倒是想撵走,但也不好直接撵人,毕竟我奶在,我做太过分也不好,这事还得他们自己住不下去情愿走才行啊...” 郑二婶约莫明白秀春的意思了,转天挎篮去河里洗衣裳,岸边的几块大石板都有人在洗了,没了位置,郑二婶四处瞧瞧,瞧见了葛万珍,就把篮子挎到她那儿,边等她洗好,边唠嗑。 东家长西家短间,郑二婶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把孙有粮带那个女人回来的事给说了出来。 葛万珍昨晚就听她家两个孩说了,眼下听郑二婶又提,哼了哼,道,“关我啥事,他就是带头老母猪回来了,我都管不着!” 见葛万珍自己顺了这个话题说下去,郑二婶就继续道,“咋管不着了?万珍你可别傻了吧唧的,你不为自己想,也得想想你家三个孩吧!” “那女人是刚回来,大家都还不知道,等过几天她在队里转悠几圈,到时候你看看队里人背地里咋说你,你能权当听不见,你家狗蛋和牛蛋眼见大了,你让那两孩咋想?!” 郑二婶这番话可是算是戳中了葛万珍的心窝子,正如郑二婶说的那样,葛万珍最操心的还是她的三个孩,都在一个生产队,低头不见抬头见,那对狗男女真要长期住下来,那还得了,以后她们娘几个还要不要见人了,狗男女能不要脸,他们娘几个还要脸呢! 看葛万珍若有所思,郑二婶又添了把火,低声道,“万珍,我可听说了,你婆婆...就是你以前的婆婆,要伺候那女人到生产,那女人不是快生了嘛...啥啥都给她准备好了,你当时生狗蛋,多遭罪啊,那女人赶上好时候了,能让狗蛋他奶跟前赶后伺候...” 郑二婶话音刚落,葛万珍气得冲河里吐了口唾沫,“呸!她想捡现成的便宜,也要看看我如不如她意!” ...... 过完中秋,秀春就照常去上学了,头两天,放学之后就瞧见蒋兰花在她家炕上坐着,对她说要吃这要吃那,秀春就神烦,忍忍忍。 第三天放学回来,瞧见蒋兰花披头散发跟个疯婆子似的坐在她家门口,再看孙有粮,也好不到哪儿去,脸上被抓了几道血痕,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是谁干的。 钱寡妇坐堂屋炕上唉声叹气。 老地主刚放工,啥也不知道,一屁股坐在自留地的埂上抽旱烟。 秀春忍着笑,故作不解问道,“三婶,你跟三叔这是咋啦?跟谁干仗啦?谁这么大胆子,敢打三婶你,万一动了胎气小弟弟早出生了可咋整呀?” 听秀春提起小娃娃,蒋兰花就一肚子火,冲孙有粮道,“收拾东西,明天回城里,这破地方我是一刻都不想待了!” 除却头一天来吃了一块糖饼,朝后几天,天天高粱饼、高粱馒头,要不然就是高粱窝窝头,菜里一点油都没有,还没想自己动手做,发现家里没有油壶。 找了一圈没找着,问钱寡妇搁哪儿了。 钱寡妇道,“灶台上的破碗里不是有块纱布吗?就是油,炒菜前擦擦锅不就等于倒上油了?” 蒋兰花彻底没了脾气,在她娘家,她两个嫂子说话虽然难听了些,至少烧饭还能见点油,有时候还能烧一顿三合面馍,在这可倒好,吃得差不说,今天她男人先前的女人还找上了门,跟她挑衅干仗,当她怀身子好欺负是吧? 要干就干,谁怕谁! 当初嚷着要跟他回乡下的是她蒋兰花,没住两天要走的还是她,瞎折腾个啥劲! 孙有粮没好气道,“要回你回,我不回去!” 蒋兰花又气又难过,嫁了人尤其是还怀了孩子,哪能像以前那样,生个气了孙有粮就巴巴来哄她,让他干啥就干啥,现在可倒好,反正不怕她跑掉。 孙有粮不走,蒋兰花也就嘴上嚷嚷,是不可能自己走的。 晚上秀春照例拿水煮老黄瓜来招待他们。 “春儿,你今天忘记放盐了吧?!”孙有粮砸吧砸吧嘴,不满。 秀春道,“家里盐没了,我去白天去上学,你跟三婶都在家,咋不知道抱盐罐子去称点盐回来?” 孙有粮想也不想就道,“一斤盐一毛多钱,不要钱的啊!” 刚说完就意识到上了秀春的当,再看他老娘,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对孙有粮道,“有粮,你两个在这住,是打算一直白住下去?春儿养活我就算了,还连着养活你两?” 孙有粮讪笑,打马虎眼,“哪能啊老娘,我这不是还没把户口转回来,又没了工作,等我过两天找大哥把户口转回队里,我立马跟着出工挣工分,等到年末不就有钱分了?” 钱寡妇脸色没好转,“那这么说,你的意思是就在这白吃白喝等过年了?花钱倒是其次,关键是粮食不够,你自己去看看家里面口袋,你看看还剩多少粮食,够吃到过年吗?” 钱寡妇话音刚落,秀春又问道,“三叔,你跟三婶的户口还在城里,那你们应该有粮票啊,一个人每月有二十七斤的粮食吧,这样你跟三婶加起来就有五十多斤粮,拎回来补贴家用也行啊。” 秀春这番话倒是提醒了钱寡妇,脸上更不快了,冷声问孙有粮,“有粮,你人回来了,粮食呢?!” 孙有粮心里恨极了秀春的多嘴,支支吾吾不说话。 钱寡妇不由拔高了声,“说啊!粮食呢!” “在...在兰花娘家。” 秀春笑吟吟道,“三叔,你还挺孝顺丈母娘的呀,知道把粮食留给丈母娘家。” 听出了秀春话里的讽刺,蒋兰花不乐意了,放下筷子道,“搁我娘家咋啦?我娘家人多,我补贴点她们还不行?再说了,我跟有粮在哪儿住了这么长时间,难道不应该把粮食交给我娘管理?” 秀春呵呵笑,继续道,“那三婶你现在跟三叔吃我家,喝我家,就不该给我点补偿?” 这顿饭吃得不欢而散,炕几的饭菜还剩不少,秀春把剩饭菜都放到菜橱里,明天中午继续吃! 吃了饭,刷好锅碗,啥事也没有秀春也不愿去供销社买粗盐,不吃盐就不吃盐,看谁能熬过谁! 隔日,秀春再放学回来,蒋兰花脸上多了两道抓痕,看样子又跟葛万珍干仗了,秀春视而不见。 又是一天,秀春放了学,蒋兰花脑门子不知道磕到哪儿了,擦破了皮。 再是一天,秀春放学晃悠悠的往家走,想着要不要去称点粗盐回来,不吃油还可以,不吃盐,嘴巴都快淡出了个鸟,钱寡妇和老地主也受不住这个吃法。 还没进家门,王满武他女人在马路沿自留地里锄地,冲秀春挤眉弄眼道,“干仗了干仗了,你两个三婶在干仗呢。” 进了篱笆院,乖乖,两个女人撕打的正激烈,别看蒋兰花柔柔弱弱的,干仗起来也不含糊,一点也不像快生的人,抓头发,咬耳朵... 葛万珍多壮实的一个农家妇,人高马大,一个人能打孙有粮跟蒋兰花两,劈头盖脸的照着两人呼。 秀春靠篱笆墙摸进家,任由他们在院子干仗,这几天,天天要来一出,钱寡妇被磨的没了脾气,冲秀春道,“春儿呀,赶紧去喊你大伯来,让他管管这事!” 秀春去厨房抱了盐罐子,对钱寡妇道,“大伯这两天去城里开会了,我大娘说他一时半会都回不来。” 秀春这话没说假,她倒是希望孙有银能管管,但不巧,他老人家真是去开会了,高淑芬巴不得看好戏,早知道蒋兰花过来了,一直装不知道,就等着看两女人掐架。 “奶,我去称盐。”秀春抱了盐罐子就往外走,同时叮嘱钱寡妇道,“奶,你别靠近他们,省得伤了你。” 家里酱油也没了,秀春顺带又打了一斤酱油,闻着酱油缸旁边的白酒缸,秀春多想再打点散酒回去啊,可是得忍着,忍到孙有粮两口子走了再说! 见天过来闹一出,任谁也受不住这样,尤其是孙有粮,被两个女人外加三个孩缠的一个头两个大。 “回去,回去!回城里去!”孙有粮再也待不住了! 蒋兰花就等着他这句话,立马收拾了东西,转天等秀春放学回家时,家里已经没了两口子的影,暗暗欢喜一番,秀春赶紧张罗烧饭。 得好好吃一顿,熬这么多天,快馋坏她了! 何铁林顶替她去队里干活了,估计等她做完饭也差不多回来,钱寡妇也不知道哪串门子去了,先不管。 秀春把橱柜的大锁打开,在里面一个抽屉接一个抽屉翻腾。 腊鸭还剩一只腿了,算了全炒了,等她腿好了再去打点回来! 除了腊鸭也没其他肉了,没有肉,家里没了鸡,鸡蛋也没有,就剩一罐白砂糖还有大米白面。 挂面几乎还没动,大中午的,秀春可不想下面条吃,她想吃炒菜,想吃大米饭! 正想着炒点啥菜好,外头有人喊她,“春儿,快出来!” 听出是小二的声音,秀春哎了一声,赶忙出去。 小二端着瓷盆,里面装了半盆水,游着四条手掌大小的草鱼。 “放学我去沟里逮的。” 秀春这才注意到他裤腿卷到膝盖上,腿上还有残留的泥巴,赶紧打了清水,让他再洗洗手脚。 从厨房把黄盆端出来,四条草鱼倒进黄盆里,看着它们在水里游来游去,秀春止不住咽口水,正愁中午没好东西改善伙食,这不就来了! “红烧、煮汤都好!”小二洗干净了手腿,建议道。 秀春喜滋滋的点头,“我更想拌上面粉油炸!” 小二摇摇头,“省着点用油吧,就那点油倒锅里,估计鱼都飘不起来!” 秀春有点可惜,家里还剩不到二两的油,得想办法弄点油,早晚她得炸一次小鱼干! “小二,把糖带回去让二婶再给你们包糖饼!”小二洗手腿的功夫,秀春给他包了一包白砂糖。 “我不要,留着你自己吃吧。”小二直后退。秀春三天两头给他家整点东西送去,弄得小二不好意思极了,自己不过送了几条草鱼,倒像是赶着来要东西似的! 有来才有往嘛,秀春硬把白砂糖塞给了小二,不给他拒绝的机会,推着他的背让他赶紧拿家去。 自打秀春蹭蹭长个子之后,她比小二还高一个头,而且她心里年龄比小二大,小二在她面前,她下意识就把他当成个孩子。 秀春这么想,小二可不会把秀春当长辈,酡红着脸,压根不敢看秀春越长越精致的脸蛋,拎着白砂糖几乎是飘乎乎的回了家。 第14章 号一更 红烧草鱼,酱油闷豆角,腊鸭肉炒冬瓜,蒸大米饭。 “我的天,春儿你的手艺实在太好!呜呜...好吃,好香!”天天清汤寡水,何铁林总算是吃上了肉,舍不得狼吞虎咽,他要慢慢的品,细细的尝! 钱寡妇虽然没吱声,但眉眼间透着满足,碗里的大米饭全吃了,还吃了不少菜。 秀春敞开肚皮连吃了两碗大米饭,炕几上的菜几乎全给他们吃了,就剩点腊鸭丁炒冬瓜,留着晚上热了吃。 快活饭吃过,瞅着空荡荡的橱柜,秀春不得不去面对亟待解决的问题,很显然现在家里的三个人胃口都被养刁了,由奢入俭难,秀春必须出去想想办法。 尽管时下管的严,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秋收之后,黑市照旧开始活络了起来,但大都卖的是粮食,火车站、大桥口、不起眼的胡同口,时不时有人交头接耳,细细听还能听见两人的对话:地瓜干五毛钱一斤,玉米粒六毛一斤,高粱三毛,嫌贵?不要拉倒... 天刚朦胧亮,泽阳市区的行人并不多,先进分子们都还没开工,秀春肩上背了篓筐,拐进了易真家所在的胡同,只当没听见胡同口两个陌生人的交头接耳,快步进胡同,咚咚敲门。 没几时易真来开门了,齐耳短发乱糟糟,睡眼惺忪,可在瞧见门外站的是秀春那一刻,瞬间清醒了,赶忙让秀春进来,顺带反插上大门,激动道,“春儿你可真是我的福星,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盼来了,我想你快想疯了!” 秀春把背篓解了开,搁在廊檐下,打趣易真道,“我看不是想我,是想肉了吧。” 被戳穿了,易真哈哈直乐,迫不及待掀开背篓,惊呼,“啊啊啊...这么多!羊肉!鸡肉!还有猪肉!!!!” 秀春太阳穴突突跳,忙捂住了她的嘴,指隔壁,“易姐,你小声点,隔墙有耳!” 不怪易真这么大惊小怪,实在是太久没吃肉了,她是典型的食肉动物,自打来这里,如果没有秀春打的野味跟她换东西,单靠她那一个月半斤的肉票,还不够塞牙缝的! 虽然羊肉、鸡肉还有鸭肉都能解馋,哪样都比吃蔬菜强,可她最钟爱的还是猪肉! 把秀春拉进堂屋,易真先盯着秀春的腿上下打量,“腿好了没有?前些时候你也没个消息,还是从陈学功那儿得知你腿骨折了,我想去你家看看都找不着门。” 易真说的是真心话,打她来这儿起,交的朋友不算多,秀春绝对称得上一个,都认识将近两年了,她还没去过秀春家。 秀春原地蹦跶了两下,“已经没事啦,要不然我也打不到这些东西,我给你留个地址,以后有啥事给我写信或者拍电报,等时局再稳定点,我领你去我家串串门!” 易真哎了一声,笑眯眯道,“说吧,这回想要啥?” 秀春嘿嘿笑,开口道,“易姐,你还有棉花和布料吗?我大舅妈快生了,我想送这两样给她,她指定能用得上。” 虽说在市里拿着新生儿出生证,可以多领二尺布票,但这二尺的布票最多能做件小衣裳,连个小包被内衬都不够,以往宋建国两口子抱着这辈子都要不上孩子的心态,布票从来没存过,都花到他们身上了,单说秀春,陈秋娟都给她买了好几件衣裳,现在也该秀春报答他们的时候了。 易真空间里倒是真有棉花被,但剩下的大都是军用棉被,她得改装一下才能给秀春,而且土布她也不知道扔哪了,还得好好筛查筛查才行。 思及此,易真便道,“有是有,只是不在我家,你要是信得过我,就等下趟来市里,我再拿给你。” 秀春不迭点头,“信得过,当然信得过。” 一下子有了这么多肉,易真突然想吃狮子头了,邀秀春留下跟她一块吃,油炸还有清蒸,都不想放过。 秀春一听她要做狮子头,不由咂舌,“狮子头好吃是好吃,就是太费油啦,我想吃油炸小鱼干,家里连二两油都不到,草鱼搁锅里都飘不起来,炸狮子头更费油!” 易真笑道,“没油你怎么不说换点油?我家里还剩点,等你回去我装点给你带回去。” 秀春求之不得,其实秀春不是没想过问易真哪里来的这些东西,可转念一想,人家都没多事逮着她问,她又何必打破砂锅问到底,想告诉你的早晚告诉你,不想说的白惹人嫌。 既然要吃狮子头,说干就干,易真拿刀割了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家里葱姜蒜都是现成的,鸡蛋淀粉也有,秀春刀工好,噼噼啪啪剁肉馅,易真就负责兑调料。 得亏了易真住的是独门独户,要是跟别人挤一块住四合院,有肉都不敢明目张胆拿出来吃! “春儿,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来市里生活?” 虽然乡下城市各有各的好,但易真还是觉得城市生活要好一些,依秀春的能耐,搬到市里独门独户,一样能生活的很好,省得在农村七大姑八大姨糟心事多。 而且眼下没了高考,难不成在恢复高考前,秀春就这么一直在家务农? “易姐,你别开玩笑了,就是我想,城市户口哪是好弄的啊。” 看易真过得这么潇洒,秀春早就动心了。 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时下农村户口好上,想整个城市户口却比登天还难,远的不说,就说秀春她二舅宋建军,单位倒是给分了职工房,三个孩都接过来住了,到现在还没能把户口转过来,找人申请了,厂里也一直批不下来。 多张嘴,就意味着多分摊一个人的粮食,哪是这么容易的事啊! “只要你有心,还有办不成的事?”易真笑了笑,按她的经历给秀春支招,对秀春道,“想上城市户口也并不是登天难的事,只要你有了房,一切就好办许多。” “有房?”秀春道,“市里的房也不是好弄的吧。” 时下想在城市安家落户,有两种方式,一个是挂在厂里的集体户口,一个是城镇户口,除了解放初期工厂从农村招了一批工人外,此后只有城镇户口才能去厂里工作。 所以秀春如果想在城里安家,靠集体户口是不可能了,只能想办法弄到城镇户口。 而城镇户口也有两个条件,一个是在城里有固定住所,一个是有固定的工作。 如果想有个固定工作,秀春这个农村户口,必须要考上大学才能改变命运,那就得十年之后了,要等的时间实在太长。 思来想去,只要有个固定住所,也就是属于秀春自己的房子,其他一切就都能解决! 易真把她所知道的,细细跟秀春讲解了,末了道,“春儿,如果你有这个打算的话,我给你打听打听,一旦有合适的房,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你立刻就把它买下来,到时候在你老家开个迁出证明,这边又有地方落户,这事就算解决了!” 易真这一番话说的,令秀春受益良多,把易真的话都仔细记在了心上,秀春重重点头,感激道,“易姐有合适的机会你先帮我注意着,如果有合适的那再好不过!” 解放前像裁缝、铁匠等,靠手艺吃饭的人,他们的房产在解放后大都受到了保护,真想找,还是能在诺大的泽阳市里找到不少私产,像易真现在住的房,就是从一位老中医手里买来的。 两人边商量,边炸丸子,热腾腾炸至金黄的狮子头一出锅,香味弥漫,勾得人口水直流。 托易真的福,秀春不但吃饱喝足了,还带了些,只不过有了上回被审查的教训,这次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的严实,秀春回家之前,易真又从屋里拿了一瓶油给她,五百毫升的矿泉水瓶撕了商标,菜籽油装了满满一瓶,有一斤的重量。 菜籽油和狮子头都装进背篓,背篓里还有几斤野猪肉是留送给陈学功的,秀春想着还得去趟陈学功那儿,起身告辞。 易真送她到门口,好巧不巧,朝胡同尽头走来穿白色制服、蓝色长裤的男人,可不就是姚公安? 手里又端了饭盒,距离有点远,看不清买的是啥。 秀春偷笑,低声问易真,“易姐,姚公安是不是天天来献殷勤呐,你接受了没有?” 易真脸一红,伸手拍了拍秀春的脑门,斥道,“小孩子瞎打听啥,快去医院找你的苗苗哥,仔细别再让穷先进们注意到。” 秀春可没那么不识趣,继续留着耽误人家谈情说爱,冲姚公安打了招呼,出胡同口向市医院的方向而去。 姚公安记性还算好,一眼认出了秀春,擦身而过时,冲她点点头,等秀春走远了,易真回身进家,大门没关,姚公安嘴上挂着笑,跟着进去。 “我买了糍粑和米粥,快来吃点。” 姚公安显然不是头一次来,摸进厨房找碗筷,一进去浓郁的油香味扑鼻而来,不禁摇摇头,对跟着进厨房的易真道,“一个月二两的油,就让你这么糟践了,易真你这也太不会过日子了。” “管太宽啦你!”易真托了张小板凳坐下,先喝口小米粥,又把咸菜拿出来,“记住,你现在还在考察期,别管东管西,讨厌。” 姚公安摸摸鼻子,闭了嘴,过了会又道,“易真,吃完饭咱们去看电影吧!” 这时期上映的电影易真一个都不想看,但瞧见姚公安眼含期待,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点点头道,“行啊,不过光看电影太无聊,我要吃零嘴,上回的杏仁就不错!” “那简单,快吃快吃,吃了我就去给你买!” ...... 从易真家出来,天已经大亮,马路上行人开始多了起来,这回秀春运气还算好,没碰上‘拦路虎’,一路到市医院外科,没找到陈学功,值班医生说他轮休,打听之下,秀春不得不去职工家属区找他。 职工家属区就在综合楼的后面,前面几排是青砖大瓦房,后面两排是苏联式建筑,两层的小楼,楼上一户,楼下一户。 陈学功家就在家属区尽头的小楼里。 “嘿,是小春儿吗?!” 身后有人在喊,易真回身,竟是两年多没见的何新阳,穿着一身军装,头戴军帽,皮肤比以前黑了不少,这一身军装穿的,倒没了小白脸的感觉。 “哇哇,春儿真的是你,都成大姑娘了啊,越长越漂亮啊!”何新阳激动的要扑过来抱秀春。 秀春连忙伸手止住,指指周围的人,“注意点形象,别动手动脚!” 大庭广众确实要注意作风,何新阳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改摸后脑勺,咧嘴直笑,“是去找老陈的吗?我也刚到,走,咱一块!” 苏联式小楼里,陈秋实夫妇一早就结伴去爬山了,陈学功想去图书馆借点书,刚出门,正好迎上秀春跟何新阳二人,肩并肩,有说有笑朝他走来,俊男美人的搭配,怎么看怎么养眼。 “苗苗哥!”秀春开心的喊了一声,朝陈学功飞过来。 陈学功原本抿着的嘴角又弯了起来,把秀春的背篓拎到手上,掀开看了看,“你又去打猎了?” “小声点,小声点!”秀春皱鼻子,嗔他,“给你们改善伙食。” “快进来。”陈学功开了门,让秀春先进去。 “喂喂喂,还有我呢,还有我呢!”何新阳在他身后抱不平,“我可是大老远过来看你!” 陈学功哦了一声,像是才看到何新阳,面带嫌弃,“那一块进来吧。” 何新阳喜滋滋的进去,秀春在厨房,何新阳跟屁虫似的挤了过去,瞧见秀春拎出来的是猪肉,笑嘻嘻道,“春儿你是知道我今天来,特意带了肉给我吃吗,我要是红烧肉,还想吃饺子,韭菜馅的!” 说着又大声问陈学功,“老陈,你家有韭菜吗?” 陈学功没好声道,“没有韭菜,有刀,要吃吗?” 闻言,何新阳奇怪的看了看他,“老陈,你最近是不是内分泌失调了?还是最近憋太久没发泄?” “滚。”陈学功面上浮了可疑的红色,再看秀春,压根没听懂他们说的是什么,已经从厨房出来,好奇的打量他家。 陈学功家住的是一楼,面积不算大,但五脏俱全,赶紧又利落通后门的地方还有个不大的小院子,养了各种花花草草,可以看出主人平时打理的极好。 秀春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再回客厅,那两人还在斗嘴,说的话秀春听不太明白,但两人看秀春进来之后,齐齐闭了嘴。 “你们刚才在说啥,早泄?是谁拉肚子了?” “拉肚子?哈哈...对,对,是拉肚子!”何新阳乐不可支,四仰八叉的坐在单人沙发里,笑得毫无形象。 “咳咳...”陈学功踢了他一脚,对秀春道,“春儿你早上吃了吗?” 秀春点点头,“吃了。” 何新阳哇哇大叫,“老陈我还没吃!咱们包饺子吧,我想吃饺子!没有韭菜,其他馅的也行,什么菜都没有,那就包纯肉的!” “你倒挺会吃!”话虽这么说,但陈学功还是起了身去厨房,同时不忘扭头喊何新阳,“不是要吃饺子吗,过来剁馅!” “那我来和面!”秀春自告奋勇。 “家里还有颗白菜,我来洗菜。” 三人分工明确,叮叮咚咚忙活了起来,准备好材料要包饺子时,秀春突觉小肚子一阵一阵的疼,说不上来那种疼法,当着其他两人的面,秀春不好意思说,就一直忍着。 厨房地方小,他们把面盆、馅料等材料都搬到了客厅的茶几上,两张单人沙发,秀春坐一张,何新阳坐一张,陈学功挨着秀春坐长沙发。 忍了一会儿,秀春实在忍不住了,以为自己是早上吃了油腻的东西坏了肚子,扭头低声道,“苗苗哥,你家厕所在那儿,我好像拉肚子了。” 陈学功愣了下,忙起身带她去,厕所是抽水马桶那种,陈学功怕她用不好,指导了一遍怎么用才出去,关门落锁,脱了裤子,秀春顿时欲哭无泪。 她这是来月信了啊... 第14章 号二更 秀春在里面坐了许久,急得额头生汗,要是在家,她知道怎么弄,现缝上棉花带,或者差点装草木灰也行,可现在是在别人家啊,幸好天凉之后她穿了两条裤子,要是夏天,一准早就丢人了。 砰砰。有人在敲门。 外来传来陈学功的声音,“春儿,你有没有事,怎么这么久?” 都半个小时了,得亏家里是坐便桶,要是蹲坑,他还以为她掉进坑里了呢! 秀春支支吾吾,“再等一会儿,就好,就好。” 听着外边的脚步声渐远,秀春四周打量,寻找暂时能用的东西,最后把视线落在了一叠草纸上。 时下的草纸是稻草制作而成,特别硬,吸水性也不行,关键还固定不住!眼下秀春也管不了许多了,赶紧数几张草纸垫上,卫生间里有洗手池,秀春知道怎么用,拧开了水龙头洗干净手才出去。 不敢大步走,小步小步的挪过去,裤衩不是紧身的那种,秀春生怕走太快草纸顺着大腿掉下来... “春儿,你这是怎么了?上个厕所还伤到腿了?”何新阳盯着秀春有点怪异的走路姿态,然后发现这丫头的腿还挺长,又细又长,不知道夏天若是穿裙子,是不是特别白,特别好看。 这么想着,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陈学功不悦的踢了何新阳一脚,拍拍自己身边的单人沙发,让秀春过来坐。 秀春猛地摇头,万一她漏了出来,把好好的沙发染上了脏东西,那可就尴尬了。瞧见客厅里有把红木椅,忙拖了过去坐下,呵呵笑,“沙发太软,我习惯坐凳子。” 陈学功没多想,三人继续包饺子,谈天说地。 刚坐下没几分钟,秀春又站了起来,小步小步挪到卫生间,她要换草纸! 来来回回折腾几趟,陈学功不放心道,“春儿你昨天到现在有没有吃什么坏东西?我去医院给你拿点止泻药吧。” 秀春有气无力道,“不用,我一会就好。” 她又不是拉肚子,吃啥止泻药。 秀春最后一次起身去卫生间时,陈学功终于发现了异常,脸色腾的不自然了起来,注意到何新阳的眼珠子在叽里咕噜打转,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斥声道,“收起你龌蹉的念头,好好包饺子!不准乱看!” 丢下这句话,起身跟在秀春身后,不过他不是去卫生间,而是进了陈秋实夫妇的房间,在里面一阵翻腾,总算把他妈平时用的卫生用品找到了,顺带又翻了一条他妈平时穿的长裤。 砰砰,再敲门。 这回秀春开门露出个缝,从里面伸出个脑袋,陈学功把东西全递给她,嗓子略发紧,“快换上吧。” 秀春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子,接过东西,砰一声把门关上,欲哭无泪的坐在马桶上解包裹,包裹里是一沓红色的纸,比刚才的草纸要柔软许多,接近布料的触摸感,包裹里还有一条布带,两头绑着松紧带,秀春知道这东西咋用,是拿来固定红色卫生纸的。 眼下这种情况秀春也矫情不得了,赶紧换上,再用布带固定住,又把自己脏了的外裤脱下,换上陈学功递给她的。 整理好之后,秀春平复了一番心情,尽量抬头挺胸走出去,面不改色的坐下,无视何新阳在她裤子上乱扫的眼,指挥他道,“新阳哥,你先把这篦饺子端进厨房下锅,你不是饿了吗,煮开了就先吃吧!” 何新阳确实饿了,经秀春这么提醒,忙不迭去厨房烧水下饺子。 等何新阳走了之后,秀春想了想,这才低声道,“苗苗哥,你知不知那东西都是在哪儿买的?” 陈学功刚想说不用她操心还这些东西,可一想到她以后月月得用,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显得没那么猥琐,回声道,“乡下我不知道哪里卖,泽阳市有专门的卫生用品商店,不过得有专门的卫生用品票。” 跟其他东西一样,买卫生用品也不是你想买多少就买多少,得定量配给。 秀春顿时失望,户口不一样,相差不是一般的多! 因为突然来事,秀春没敢多待,包完饺子之后就要急着回去,却被陈学功拦住,让她哪也别去,坐家等他一会。 陈学功要出去办事,出门前盯了何新阳一眼,从未觉得他这么多余过,留他跟秀春在家,陈学功倒不担心何新阳能占到什么手上便宜,就是纯粹看不惯何新阳的贼眼,色眯.眯的样,看着就来气! 思及此,陈学功朝何新阳招了招手,“你也跟我一块出去,把包带上。” 何新阳不明所以,但还是拎上了他的手提包,他出门在外的洗漱用品都装在里面,临出门前,还别有深意的叮嘱秀春道,“小春儿,肚子要是疼的话,就在沙发上躺一会儿,我们很快就回来啊。” 陈学功是很快就回来了,不过不包括何新阳,火车站离医院不远,陈学功直接给何新阳买了回上海的火车票,在何新阳哇哇抗议中,丢他在火车站等候,十一点十分的火车,现在已经十一点了。 丢完何新阳之后,陈学功又去了趟卫生用品商店,他一个大男人进去买卫生用品,店员警惕的打量,生怕他是作风问题,严肃道,“为人民服务,同志你谁给爱人来买卫生用品?” 陈学功被呛了下,强作镇定的嗯了一声,道,“枪杆子出政权,我爱人腹痛不方便出来买,让我过来。” 店员这才放松了警惕,时下是有妇女来事丈夫过来帮忙购买用品,遂而指了指她面前的一排玻璃窗口道,“有卫生纸、月事带,月事带有国产和进口,进口不用工业劵。” 卫生用品店售卖的卫生纸跟合作社售卖的草纸不同,除却加工程序多,质地更加细腻外,还经过一道消毒工序,大大降低了女性在月经期内的感染几率。 哪怕陈学功对人身体、生理构造方面无比熟悉,此时也是尴尬的不行,扫了一眼柜台,对店员道,“月事带要进口的,麻烦同志你给指个样式。” 店员抿嘴笑了笑,帮陈学功挑了件莫戴斯牌月事带,粉蓝色,装进铁盒里,盖上盒盖,对陈学功道,“同志,这件莫戴斯牌月事带十五块,除了月事带,你还需要买一刀卫生纸。” 陈学功胡乱嗯了一声,等店员打包好,不管十五还是二十,赶紧付了钱出来。 要怪就怪买的东西实在太过私密,害他那颗正直的心竟然猥琐了一把,快步回去,秀春还在沙发上坐着,维持原来的支持没动摊,神情有点严肃,估计是肚子疼的滋味不好受。 “苗苗哥,你回来啦...新阳哥呢?” 陈学功把包裹递给秀春,“他有事,先走了。” 说着,又去厨房把家里的糖罐翻出来,泡了一杯红糖水,搁在茶几上。 秀春哦了一声,没多想,打开陈学功递给她的包裹,腾地脸通红,抬头看看陈学功,他也有点不自在,这两人都在竭力维持镇定,装没事人一样。 事实上秀春已经慌了阵脚,不仅忘记问月事带价钱的事,而且还把她换下的脏裤子抛在了脑后,站了起来,从客厅角落接近门口处拿上自己的背篓,对陈学功道,“苗苗哥,那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先把红糖水喝了。” 秀春又拐回来,仰头一口闷了红糖水,放下,“那我走啦。” 陈学功嗯了一声,这才送她出去,见她步子迈的还挺快,忍不住叮嘱道,“慢点,慢点,回去要是没什么急事,那就慢慢走。” 直到送出医院大门,秀春扭头对陈学功道,“苗苗哥,你回去吧。” 陈学功点头,但仍旧站在原地,直到秀春的身影消失才拐回家,去卫生间洗了手,错眼瞧见马桶盖上有秀春换下的裤子,拿洗衣盆接了水,把秀春的外裤泡进水里,染上血迹的地方涂上香皂,搁在水槽下先泡着。 厨房还有剩下的饺子,中午陈学功随便对付了一口,吃完饭碗筷往水槽里一放,坐在单人沙发里看书,看了一会儿又犯困,眯眼打盹的功夫,陈秋实夫妇爬山回来了。 “咦,苗苗啊,谁送的猪肉?”许淑华在厨房喊道。 夫妇两还没来得及吃商贩,掀开铝锅盖,饺子已经吃完了,就剩点汤,灶台上倒是还剩一篦子包好的饺子,许淑华全给下到了锅里,同时忍不住数落儿子,“苗苗啊,吃完饭要刷碗,锅碗瓢盆一片明像什么样!还有猪肉,哪能都这么捂着,捂坏了多可惜,老陈,你快把肉给腌上...对了苗苗,肉谁送来的?” 陈学功被他妈吵得睡不着,丢下一句,“春儿送的。” 想起洗漱间的裤子还在泡着,去洗漱间把裤子搓干净,晾在后院的晾衣绳上,被许淑华看到又是一阵问东问西。 陈学功突然想起自己把他妈的卫生用品给秀春用了,早晚得告诉她,不如现在就告诉,省得到时候她以为自己家里出了小偷。 许淑华听了前后缘由,张张嘴,不知道该说啥,转头进了屋,对陈秋实道,“老陈啊,咱家苗苗还挺会照顾人的,给人家丫头买卫生用品去了...” 好好的话,怎么从他妈嘴里说出来就这么猥琐呢,陈学功无奈仰天,甩门进自己屋,继续睡午觉。 秀春回到家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外裤没有带回来,狠拍了下脑门子,事已至此,懊悔也没用,只能下回去市里的时候再把东西拿回来。 秀春把易真给的菜籽油到了些出来,剩下大半锁在橱柜里藏好,还有卫生用品,秀春看了看家里,暂且只能放进大木箱,跟衣裳装一块。 “春儿呀,把肉给你苗苗哥送去了吗?”钱寡妇问道。 秀春唔了一声,回声道,“送了...奶,那个,我来月事了。” 钱寡妇愣了下,反应过来之后呵呵笑了,“好,好,咱们春儿也长大了,只是...来得还是有点早啊。” 时下的小姑娘大都十五岁之后才来月事,晚一点甚至十□□才来,像秀春这样十二就来的,还在少数。 秀春把她来这么早的缘由归结于肉比别人吃的多,锻炼比别人多,身体素质比别人好,当然发育的就早了! 这几天钱寡妇不让她去河里洗衣裳,凉水叮嘱她少沾,又要给她缝月事带,装草木灰的那种。 秀春连声道,“别缝,别缝,我已经有了月事带,去供销社买点卫生纸就行了。” 虽然陈学功给她买了卫生纸,但出于好奇,秀春还是去生产队的供销社问了问,供销员笑着指了指货架上厚厚一堆草纸,“咱农村人没城里人讲究,要么用草纸,要么自己缝布带。” 秀春失望而回,又想起了易真的话,她真要在农村待一辈子吗? 靠打猎为生,靠去黑市倒卖赚钱,要么就去生产队干活,再时不时跟孙有银兄弟两个斗斗法? 隔了几天,等身上干净之后,秀春又去了趟市里,她要去找易真拿棉花和布料,顺带想打听打听房子的事。 易真已经把棉花和布料都准备好了,全新的二十斤棉花芯,土布有两丈,因为空间存的布远比现在的布幅宽,易真拿剪子给对半给裁了开,一块是红底黄牡丹花,一块样子比较规矩,军绿色一块布,上面什么花纹都没有。 棉花和布料拿到手,秀春又低声问易真道,“易姐,房子的事?” 易真摇摇头,“很难找,我问了周围比较熟的同事,暂时还没有什么头绪。” 房子的事也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秀春只能托易真找机会再帮忙问问,从易真家告辞出来,秀春没急着回去,在大街小巷溜达。 途径卫生用品商店,秀春猛地拍了脑袋,除却陈学功给她买了个月事带,她还把陈学功母亲的用了,怎么也得买个新的还给人家。 抬脚进了卫生用品商店,秀春买东西有了经验,这回直接问道,“哪些可以不用工业劵、不用票,直接购买?” 店员一听秀春这么说,顿时就明白了,又是个乡巴佬,看秀春的眼神不觉就轻慢了许多,指了指放在铁盒里,包装精美的月事带道,“这些都是进口货,高价商品,双燕牌,十块钱一条,牡丹花牌,九块钱一条,高泰斯牌,十三块,莫戴斯牌,十五块...” 这么贵! 秀春暗自咂舌,挨个看,每种牌子的颜色、样式都不一样,秀春也不知道哪个牌子的好使用,最后挑了件和陈学功送她一样的牌子,莫戴斯牌,要十五块。 秀春没想到会这么贵,她倒是想买两条,可手上的钱已经不够,算了,先买一条还给陈学功的母亲,至于欠下的一条,该用别的东西补偿。 让店员打包了月事带,秀春拎着直接去市医院,找到陈学功,把包裹塞给他。 “还给你的月事带。”秀春声音如蚊,想想不对,又补充道,“还给你娘的...太贵了,我身上的钱只够买一条。” 闻言,陈学功哭笑不得,还真是诚实的小孩啊... “谁要你买了还,我...我妈要用再买不就行了。” 秀春坚持道,“不行,不能白占了你们的便宜。” 总围着月事带说事太尴尬,陈学功赶紧转移了话题,“我今天轮休,带你出去逛逛,等着,我把上次洗干净的裤子拿给你。” 秀春注意到陈学功进的是他房间,再出来时手里就多了她那条卡其裤,看这种情况,估计也是他洗的。 秀春强自镇定接过,脸上却止不住绯红。 陈学功清了清嗓子,道,“你想去哪儿玩?” 秀春突得想到之前他们去兰州,都玩了啥?吃遍大街小巷,去买书,逛百货商店...还有吃雪糕! 眼下已经深秋了,指定没有雪糕,秀春有点可惜,想来想去,就道,“那就去看在白布上唱戏的吧!” 陈学功愣了下,才意识道秀春说的是什么,头疼的纠正道,“电影,那叫电影!” 第15章 号一更 管他是唱戏还是电影,出去放松放松也好,成天忙于生计,整得她都快像小老太婆了,看看人家易姐,多恣意,多潇洒! 泽阳市有个涂山公园,因为泽阳地处平原,几乎不见山,好容易市里有个小土坡,还专门给它取了个名,并且以它为中心,建了个公园。 小土坡真的是个土坡,从土坡下到土坡顶,只有七八十个台阶,秀春轻轻松松就走到了顶。 紧挨涂山公园门口就是红光影院,陈学功已经去买了票,还得等一会儿才能开始,两人索性来公园转转,坐土坡顶的凉亭里磕花生。 因为赶着周末,小公园里人还挺多,结伴出行的小年轻真不少,不过因为时局问题,彼此之间都保有一定距离,穿着也没那么花哨,要么中山装,要么列宁装,再不然就是炼钢厂的工作服。 在这灰扑扑的一群人中,姚公安的白制服就显得格外亮眼了,还有同时白衬衫、墨蓝色长裤的易真。 这两人还挺放得开,手挽手爬上了土坡顶。 “易姐,姚公安!”秀春灿笑向他们招手。 见是秀春,易真有点害臊了,不过还是挽着姚公安的胳膊,给姚公安介绍人,“春儿你见过的,这是我们单位的同事,外科医生陈学功。” 陈学功先伸出了手,礼貌的跟姚公安招呼。 一下碰上了两颗电灯泡,实在是影响人家谈对象,秀春很识相,拉了陈学功,对另外两人道,“易姐,姚公安,我们去看电影,先走了。” 好巧不巧,易真和姚公安等会也要看电影,估计他们看的还是一场,但恋爱中的人总不希望被人打扰,这两人很有默契,谁也没提看电影的事。 沿台阶下了土坡,等离的远了,陈学功忍不住问道,“春儿,看你的样子,跟易真是经常来往?你跟她很熟?” 这点秀春没啥可瞒的,点头道,“对啊,易姐帮了我很多忙。” 至于到底帮了啥忙,秀春并没有说,直觉告诉秀春,易真肯定不希望别人知道她手里有那么多东西,尤其还是在眼下这种时局。 “春儿,以后别跟易真走太近,她这人在单位比较特,跟同事相处的并不好,总有人说她犯享乐主义,作风有大问题。” 虽然陈学功不是那种喜欢在别人背后碎嘴的男人,但同在一个单位,陈学功多多少少有所耳闻,秀春年纪小,很多还不懂,陈学功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她,照顾她。 听陈学功这么说,秀春却道,“苗苗哥,你跟易姐熟吗?” 陈学功不明所以,摇摇头,“不啊。” 除却实习的时候,易真在他宿舍吃过饺子,当时还是秀春跟何新阳都在,其他时候他们交际并不多,见面也就是点头之交而已。 秀春接着道,“既然你跟易姐不熟,又怎么能通过别人的嘴巴去了解她呢?别人怎么评价她不是重点,重点是跟她相处了之后你才能真正了解她的为人。” 就像老地主何铁林,就因为成分不好,生产队里人不乐意跟他沾,实际上呢,老地主的心肠不知比有些人强了多少倍。 陈学功张了张嘴,竟被秀春说得哑口无言,他这是被反教育了吗?重点是他也觉得秀春这臭小孩说得很有道理。 然后秀春给自己下了个结论,“我不管别人咋说,只要我觉得可交往的人,就不在乎别人咋说我。” 这下陈学功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抬手揉了揉秀春的脑袋,笑道,“教训起人来还挺像样?啊?走吧,不说这些,去看电影。” 电影放映的是《南征北战》,是部打仗片,同一天放映的还有一部朝鲜的《卖花姑娘》,秀春果断选择了打仗片,情情爱爱的,她不太感兴趣。 其实南征北战已经放映好一段时间了,陈学功单位福利不错,经常发电影票,这部电影他早就自己看过了,但看秀春兴致勃勃的样,只能陪她再看一遍。 电影开场前,陈学功就近去了趟供销社,果脯买一包,糕点买一包,吃多了会口渴吧?没事,他还带了水壶。 进了放映室入座后,放映室的吊灯突然灭了,哪怕秀春已经看过在白布上唱戏的,还是有些紧张,不自觉就抓紧了陈学功的胳膊。 陈学功拍拍她的背,低声让她放松,深呼吸,并且预告音响里要传出声音了。 突突突...先传来一阵枪击声,秀春先紧张了下,然后按着陈学功的话,深呼吸几口气,慢慢放松了下来。 “他们手上拿的是何物?” “枪。” “不好,有人被射中了,会不会死!”秀春全神贯注,比人家电影里打仗的角色还紧张。 陈学功满脑子黑线,“小春儿,你忘了我怎么跟你说的了?这是唱戏,他们不会死,不会被饿死渴死,当然也不会被射击死。” “哦...”太激动,忘记了。 生怕秀春还有问题,黑暗中陈学功想到了他买的零嘴,捏了个话梅干塞秀春嘴里,秀春张嘴就吃了,眼睛不错开,认真盯着大屏幕,时而紧张,时而气愤,时而欢喜。 借着放映室这点微弱的光,陈学功竟将秀春这么丰富多彩的表情看了个全。他继续往秀春嘴里送果脯,时不时换个点心,觉得差不多渴了,就把水壶盖拧开递过去,秀春喝两口再还回来。 喝完水之后,又连吃了几块糕点,秀春终于扭头对陈学功道,“苗苗哥,我想吃果脯。” 糕点太干了,果脯酸酸甜甜味道更好。 “臭小孩,事还挺多!”陈学功嘀咕了一句,但再往秀春嘴里塞时,就改挑果脯。 电影还没放完,一包果脯就被秀春全吃了个光,盯着秀春白皙泛柔光的侧脸,陈学功鬼使神差的把自己的手送了过去。 秀春看也不看,张嘴就咬,结果发现不对头。 扭头瞪眼,“苗苗哥,你这行为有些轻浮,这样伤风化!” 又被教训了,陈学功心虚的缩回了手,手指尖还残留秀春的口水,脑袋不受控制的往刚才滑滑腻腻的触感上想,指定是秀春的小舌头。 明明是买了两张电影票,可真正看电影的只有一个,电影结束,秀春还有些意犹未尽,周围人已经陆陆续续起身走出,放映室乌漆墨黑,秀春走在前面,陈学功紧跟其后,抬胳膊虚圈住她,因为刚才已经被训了一回,陈学功不敢把手放秀春纤腰上,他敢肯定,臭小孩指定又要说他,有伤风化。 有伤风化的事可多这呢,他这一点算什么。 “喂...别摸我屁股...” “手拿开呀...” “怕你撞到拉了你下...” 不得不说,放映室绝对是酝酿爱情的温床,时下的小年轻们光天化日之下不敢有任何举动,明明是谈对象的两个人,碍于时局,走路都相隔半米宽,拉拉小手都难为情,更别说有进一步举动了,放映室的黑暗多好,让一批人暴露了狼人本性,弄得年轻姑娘们脸红心跳。 不知是不是因为盯着秀春的侧脸看多了,陈学功这天晚上做了个难以言齿的梦。 梦里他压着一个女人在亲吻,脑子迷迷糊糊的不转圈,也不知道是谁,虽然他一再的告诫自己,停下停下,他一没结婚,二没对象,干这种事思想作风已经出了严重的问题,得拉去□□,拉去劳教,甚至还会连累父母,让所有亲人脸上丢光。 但还是停不下来,实在是身下的女人舌头太软,湿湿滑滑,脸蛋也光滑细腻,还想亲她脸蛋... 手上也没闲着,不停的抚摸她。 身下的女人像是睡着了,被他的亲吻扰的似醒非醒,哼哼唧唧,意识到自己是在偷亲吻她,陈学功更激动了,身体里走窜着一股邪火,亟待寻找一个突破口,他知道,身下的女人就是他的突破口。 陈学功到处作乱的手停在了女人的下.身,伸入裤子里摸索,却摸到了硬硬的胶底,陈学功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是月事带,身下的女人是初潮了。 等等...他为什么会肯定她是初潮? 陈学功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时,身下的人被折腾醒了,揉了揉眼睛,瞪眼看他,“苗苗哥,你这是在干啥,有伤风化!” 小春儿?! 陈学功被吓到,顿时清醒了,睁眼看看,是在他房间,黑漆漆的,极安静,显得他的呼吸格外粗重。 陈学功猛地坐了起来,意识到什么不对,伸手摸摸裤子,懊恼的想骂脏话,他是鬼迷心窍了还是怎么了?他拿小春儿当妹子待,竟会生出这么龌蹉的心思! 小春儿才多大,翻过今年才到十三,他都多大的人了?马上二十一了!像他这个年龄如果不是念书,早就有了孩,猥琐,太猥琐! 黑暗中,陈学功思来想去,把原因归结于今天下午干太多越矩的事,不该带小春儿去看电影,不该喂她东西,不该盯着她看,手指头伸给她吃最不该! 自我检讨完毕,陈学功得出个结果,他是不是该处个对象准备结婚了。 身心健康的男人如果单身久了,也会出大问题。 时间飞快,一天比一天冷了,秀春把她和钱寡妇御寒的衣裳提前拿出来爆晒,还有家里的棉花被,晒干了之后用棒槌敲松软了,一变天,秀春立马换上暖和的衣裳,铺的盖的全加厚。 何铁林一年的劳教还没完,仍旧跟秀春她们生活在一块,何铁林的棉床被物是秀春之前送他,还是□□成新,可身上穿的棉袄就太破了,好些地方都破了洞,棉花也没了,等于是两层布挂在身上,压根不能御寒。 现在是初冬还好些,等到了寒冬腊月,那才叫受罪。 思及此,秀春给何铁林丈量了尺寸,准备用从易真那儿换来的棉花和布料,除却给大舅妈准备的,剩下的就给何铁林做件棉袄。 抽空,秀春去了趟市里,找到上次的裁缝店,不过令秀春感到意外的是,裁缝店门口竟然挂了个即将停业的牌子。 老师傅的手艺没话说,来找他做衣裳的人更是络绎不绝,又不是经营不下去,干啥要停了这地方? 秀春注意到店里只有老师傅一个,学徒工也没在,老师傅一个人在那撑竿子晾熨好的衣裳,大约是年纪到了,干杂活有点困难。 “师傅,我来帮你撑。”秀春从老师傅手里拿过撑杆,麻利的把衣裳都撑上去。 老师傅乐呵呵道了谢,对秀春道,“哎呀,小丫头,你看到门口我挂的牌子了吗,这活以后我都不做啦,等已经下完订单的老顾客把衣裳取走,我就关门啦,小丫头你还是去寻别家做吧。” 秀春失望的啊了一声,“别家也没师傅你的手艺啊。” 秀春没吹嘘,泽阳市有几家裁缝店,只有老师傅开的这家顾客最多,做出来的衣裳精致,针脚细密,顾客的眼睛是雪亮的。 秀春这番话听在老师傅耳朵里很舒坦,笑眯眯道,“不是我不想做,而是我要走啦,去上海我儿子那里,自打我老伴去世之后,泽阳就剩我一人啦,我儿子不放心我一个人在这里,要不是舍不得这间老店,我早就去上海啦。” “我儿子说了,我要是想干,在上海一样能干老本行,走了走了,以后只怕都不回来啦。” 秀春猛然想起了易真跟她说过的话,忙打听道,“师傅,你要是走了,这间房怎么办?是给公家吗?” 老师傅像是想到了什么,不悦的哼了一声,“这是我私人的房子,当年解放华中的时候,可是大元帅同意,谁也弄不走我的房!我就是搁着,也不会无偿交出去。” 秀春才不管什么大元帅不大元帅,就知道这间房是老师傅私有物,而且老师傅还要去上海了! 秀春眼亮亮的,对老师傅道,“师傅,你要是走了,这间屋空荡着多可惜!倒不如转出手,卖出去怎么样?” 怕直接问太唐突,秀春拐了个弯,没直说是她想买。 老师傅愣了下,随即摇摇头,“这房我不打算卖,无论去了哪儿,这里终究是我的根,我不能卖,留着还能做个念想。” 闻言,秀春急得抓耳挠腮,好容易有个私人房的消息,结果人家还不愿意转卖! 秀春心里虽急,但面上还是维持镇定,这种事不能劝着人家卖,越劝越招人反感,思及此,秀春转而打听道,“师傅,那你准备何时动身去上海?” 老师傅没多想,直言道,“等年关吧,我这里还有好些事没做,等整理完了再动身。” 听老师傅这么说,秀春略放心了些,那她就还有机会。 从裁缝店出来,秀春不得不去找另一家裁缝店把何铁林的棉袄做了,干完这件事后,秀春又去寻了一趟易真。 估摸着这个点她不能在家,索性直接去了医院,易真在财务科上班,秀春打听之下摸到了财务科。 “春儿,你怎么找到这里了?”易真这个班上的,极为轻松,秀春来的时候,她正跟对面办公桌的老大姐唠嗑。 瞧出秀春有话说的样子,易真起身跟对面的老大姐道,“王姐,我出去一趟,马上就回啊。” 王姐摆摆手道,“去吧去吧,老张来问,我就说你拉肚去卫生间了。” “王姐你真是我的天使!” 易真笑眯眯的隔空给她个拥抱,把老大姐逗得直乐,财务科加上老张这个科长,统共就他们三个,老张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王姐家就住职工家属区内,上班也不好好上,经常让易真给她打掩护。 现在有来有往,反过来帮易真个忙也没啥。 易真领秀春去了楼顶,刚上去,秀春就激动的对易真道,“易姐,我找到一处私产了!” 闻言,易真惊喜道,“真的?在哪儿?!” 秀春道,“就是那家裁缝店,咱们在那儿碰面的地方,今天我去,老师傅说他不做了,要关门去上海,但他似乎不太想卖。” 秀春说的裁缝店,易真知道,她经常在那儿做衣裳,还有件冬天的夹袄在那儿没拿回来呢。 “春儿咱先别急,房子搁着也是搁着,总有办法让他卖掉,这样你先回去,我还有衣裳要拿,我再去探探他的底,然后咱两再商量对策。” 秀春重重的点了头,又跟易真细细商量了一番,这才一前一后下楼,途径外科,好巧不巧,正好碰见陈学功,易真冲他点了点头,先下去。 等易真走远了,陈学功才道,“春儿你怎么又跟她走那么近?” 秀春嘻嘻笑,打马虎眼,“哪里走的近了,她一前我一后,中间相隔两三个人呢!” 陈学功气结,抬手就拍了下她脑门,陈学功在碰到秀春光洁额头的那一刻,手却像触电般缩了回来。 猥琐!不能碰,不能碰!心里住着的那个正直的陈学功在冲他猛吼。 秀春倒是没觉得什么,反正也被打习惯了,并未注意到陈学功的异常,转而道,“苗苗哥,你今年回去过年吗?” 陈学功道,“应该不回了,把爷爷奶奶接过来过,可能过完年去姑妈家看望她,姑妈应该年前后生产。” 两人正说着话,从办公室里出来一个穿白大褂的女同志,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瞧见陈学功在跟秀春说话,主动过来打了招呼,问陈学功道,“陈,这个就是你说的乡下亲戚吧。” 第15章 号二更 亲戚就亲戚,还非要在亲戚前面加个乡下。 陈学功顿时冷下了脸。 女医生本想委婉的讽刺秀春一句乡巴佬,可却没想到正好踩中了陈学功的地雷,陈学功的母亲虽然是上海本地人,可父亲却是贫农家庭出来的孩子,父辈祖辈,再往上去,祖祖辈辈都是农民,乡下亲戚肯定是不少。 本身就是农民的孩子,陈学功极反感别人拿出生说事,她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听不出来? 因为这种事张口跟人抬杠,陈学功干不出来,他能做的就是无视,直接无视了女医生,把秀春带到楼梯口,对秀春道,“都来月经了,不在家待着,还出来乱跑!” 虽然正直的陈学功一直在告诫,可猥琐的陈学功想也不想脑子里就蹦跶出了秀春来事的日子,每个月中旬,前七天后七天,今天二十号,正好赶上时间。 秀春腾地红了脸,她确实是来了月经,只是这话题跳跃的也太快了,小声道,“已经快没了才出来的。” 其实话说出来之后,陈学功也感到不自在,张口就提人家月事,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刚才那个大姐,是你同事啊。”秀春朝办公室门口看了看,女医生还站在门口,还在朝他们这边看,秀春忍不住皱了皱眉,“还在看我们,没礼貌。”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陈学功回头看了眼,见姜淑敏确实是在偷看,手里捧了个搪瓷杯,装作喝茶的样子,可眼神却时不时往这边扫。 陈学功移了移身体,挡住姜淑敏视线,不欲跟秀春提她的名字,管不住自己的手,摸了摸秀春的脑袋,笑道,“别管她,你在这等着,我去拿样东西给你。” 秀春大感好奇,催他快点去,乖乖站在原地等着。 没几时,陈学功回来了,手里多了个铁皮盒,秀春接过来打开看,一半是干红枣一半是干枸杞。 “给我这个干啥?”秀春一时没想到。 “咳咳...补气养血的东西,回去煮汤喝。”陈学功一本正经道,“红糖手里没票买不到了,等下个月发了糖票我再买点备着。 这下秀春明白了,不好意思的笑,脸颊红扑扑,晃得陈学功有点眼花。 赶着上班的时间,两人没说几句,陈学功就被喊走了,看看太阳,秀春没再打岔,赶紧快步往家走。 住院的患者病情有变,陈学功去看了患者,给患者做体检,姜淑敏在后面跟着看。 整个外科除却陈学功是新人,还有晚他一步进科的姜淑敏,泽阳市医学院毕业的本科生,估计是实习没学好,动手能力差,科主任老方不敢让她上手术台,平时就在科室里干干杂活。 虽然姜淑敏动手能力差,但好歹是科室一朵花,气质寻常,但胜在五官长得不错,又会打扮,在院里知名度也不小,除却姜淑敏,科里清一色全男人,科主任老方,副主任老肖,还有个中流砥柱老高。 本来方主任安排姜淑敏跟在老高后面,让老高带她,但大多时候姜淑敏还是跟着陈学功,美其名曰,同辈份的人互相探讨医学知识。 醉翁之意不在酒,姜淑敏的意图大家都心照不宣,看在姜淑敏父亲是行政部门领导,方主任也懒得管太多,只要不太过分,跟谁探讨他都不管。 眼下陈学功手里拿了叩诊锤给患者体检,姜淑敏心不在焉的看着,自然而然就把视线放在了陈学功身上,白大褂里一截雪白簇新的衬衫领子露在外面,姜淑敏记得他白大褂里面今天穿的是件鸡心领灰色羊绒衫,黑色的布裤显得他腿格外长,鞋子虽然是白色运动布鞋,却比人家穿皮鞋的好看了不知多少倍... “陈,你周末有空吗?我有些问题不懂,想请教你,去你家行吗?” 陈学功直接摇摇头,“不方便。” 如果他领个女同事去他家,前脚领回去,第二天全院人就都知道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影响都不好。 “那咱们一块去图书馆看书吧,正好一块探讨。”姜淑敏锲而不舍。 陈学功还摇头,依姜淑敏的水平,不知道能跟她探讨些什么,肾穿禁忌症吗?只怕她连肾穿都没见过。 面对油盐不进的陈学功,姜淑敏有些泄气,继而道,“那我借你那本《用药禁忌手册》看看,总可以吧?” 陈学功在给患者听心脏,止不住蹙眉,姜淑敏实在太聒噪了,非要在别人干事的时候打岔吗?还是女人都这么聒噪?也不是,春儿那个臭小孩就不是个爱说话的人,每次都是他问东问西,当然,她只有在对某样事物好奇的时候,才会拉着他不停的问些惹他发笑的问题... 等等...怎么又想到春儿身上去了,他在工作啊,工作要专心,要认真,别想不该想的事! 做完体格检查,陈学功回办公室写病历,姜淑敏又尾随而至。 “陈,那本书就借我用下呗?” “啥书?”科室里的老高插话。 “《用药禁忌手册》,我没带,放家里了。”陈学功翻了翻他的抽屉,没找到。 “那下班之后我跟你去你家不就好了。”姜淑敏开心道。 哪知姜淑敏话音刚落,坐陈学功对面的老高便道,“我这有,还回去拿多麻烦,呶,小姜,我借你了!” 说话间,书已经递给了姜淑敏。 姜淑敏讪笑接下,气馁的回自己办公桌上坐下,她还没管患者,也无事可做,单手托着下巴无聊的转钢笔,眼睛就没离开过陈学功。 等陈学功做完所有工作时,外头天已经乌黑了,科里还有肖主任在,今晚他值班。 陈学功脱下白大褂刚要走,肖主任喊住了他,道,“小陈啊,你妈前些时候见到托我给你介绍对象...我把这事跟你嫂子说了声,这不,就有了头绪,你嫂子的内侄女,人长得漂亮,会过日子,高中的文化程度,在一钢设备科,正式职工,找个机会你两见个面,处处看?” 打从陈学功毕业工作定下之后,许淑华就开始活动了,生怕自己儿子找不到对象似的,发动全院各科主任给她儿子介绍对象。 因为在许淑华的眼里,她的儿子实在是太无趣啦,一点也没遗传到他父亲,要么上班,要么轮休了就去图书馆,不爱干家务,不爱跟女同志打交道...总之缺点太多啦。 她再不主动张罗,儿子打光棍了可咋整! 说实话,依陈学功的长相,加上现有工作条件,根本不差年轻姑娘喜欢,单位没结婚的年轻女医生还有护士,还真给陈学功介绍了不少,只是人家刚提,就被回绝了,借口统一,一心想工作,暂不考虑结婚。 眼下肖主任又给他提了一个,陈学功想到了这段时间他的鬼迷心窍,终是点头道,“行,那有时间见个面。” 肖主任一看事情成了一半,顿时乐不可支,这下好了,回去也能跟老婆好交代,这么优秀的小伙子,配内侄女那是绰绰有余了! 秀春回家之后又等了约莫一个星期,赶上周末,来市里取做好的衣裳,又把晒干的野兔皮带来,准备再让裁缝给做一张垫褥。 军绿色的布料,对襟的样式,扣子订在了里面,这次找的裁缝比较年轻,三十岁出头,不得不说,手工活比老师傅差远了,手工费收的却一点也不便宜。 可没办法,钱寡妇眼睛不好使,她自己不会拿针线,让别人做又问东问西,只能花钱找裁缝。 秀春又把晒干的兔皮拿了出来,因为原先有经验,秀春直接道,“郑师傅,皮毛我还没处理,你先给处理下吧,处理费我出。” 哪知郑师傅摇摇头,对秀春道,“这你得去找别人了,我还真不会处理皮毛,人家都是直接拿皮毛成衣让我改。” 听郑师傅这么说,秀春有些遗憾,只好把野兔皮收起来,转而去之前的裁缝店去找老师傅。 老师傅的裁缝店里,衣裳已经被老顾客取的差不多,还剩下几件挂在晾衣杆上,秀春进去的时候,老师傅在弯腰整理他的卷尺、剪子、粉笔... 老师傅记性还挺好,记得秀春,见秀春又来了,摇头道,“小丫头,我都说了不做衣裳啦。” 秀春嘿嘿笑,狡辩道,“我不找你做衣裳,找你处理兔皮。” 老师傅愣了下,无奈道,“算啦,反正我最近空闲了下来,拿来拿来吧,我徒弟不在,少了他搭手,你至少得五天之后才能取。” 垫褥的事秀春不急,反正还没到寒冬,到现在连场雪还没飘。 秀春把兔皮交给老师傅之后,赖着没走。 “咋还不走?”老师傅开始撵人。 见老师傅在搬桌子,秀春帮他搭把手抬一边,索性开门见山道明来意,“师傅,我想买你的房。” 老师傅心里直嘀咕,前几天也有个年轻姑娘来问他房子的事,咋还都惦记上他这间屋了? “小丫头,这可是我祖辈留下的,哪里舍得卖啊!”老师傅不由感概。 秀春反问道,“你祖辈盖这间屋为的是什么?” 老师傅一愣,遂而道,“自然是住人了,别看我这间门面不大,后边可还有两间屋呢,我住最里间,中间我拿来当厨房使。” 闻言,秀春更满意了,按捺住心中的欣喜,又道,“既然盖房是给人住,可你以后都不会回来,把你祖辈的东西丢在这里空着,难道就是物尽其用?” “你走了之后,一把铁将军就能看住的门?就不怕别人惦记上?” 这一连串的发问,整的老师傅有点发懵,确实如秀春说的那样,他要是以后还回来住那必须得留着,问题是他这辈子只怕都不会回来,眼下时局又这样,与其遭人惦记了,还不抵给提前卖了出去。 瞧出老师傅的犹豫,秀春接着道,“师傅,要钱还是要东西,你来开口,我能满足的一定竭力满足。” 听秀春这么豪迈,老师傅想了想,道,“小丫头,你再让我考虑考虑,等你来取兔皮时我给你个明确答复。” 不管怎样,老师傅肯这样说,那就是有了希望,时下的房子买卖,无非要钱,不然是要物。 要物大多要粮食,最实在,如果是要钱... 从市里回去,秀春就把她的积蓄全拿了出来,几卷钱散开仔细数了数,统共有两百多块钱,一大半是她在黑市偷摸卖野味赚来的,秀春不知道够不够,不过之前孙有粮家盖房子时,钱寡妇跟她提过,农村盖三间土坯房,包括买大梁木头还有按门窗,差不多两百多块能解决。 两百多买老师傅的老宅就算差钱,估计也差不了多少了。 把钱重新收起来的时候,秀春突然想到老地主送她的锦盒,被她压在大木箱底下,一直没动过,里面整整齐齐的码着黄金。 乱世黄金,盛世古董,亘古不变的道理,秀春相信,现在只要她敢出手,绝对有人买。 但到底是老地主的东西,秀春思来想去,把自己的打算跟老地主说了下,这是除了易真以外,第二个人知道。 何铁林从头到尾听了,吧嗒吧嗒抽着烟袋,好半响才道,“你能去城里,我是无条件支持,要是买房的钱不够...我原先不是给了你那东西?把它卖了,保管够买房...只是春儿,你冷不丁买了个房,很容易让人起疑心,你要怎么跟别人解释?” 秀春一个孤儿,不声不响的就买了房子,还把户口迁到城里,不管秀春有任何缘由,难免遭人嫉妒! 这个问题秀春也考虑过,笑笑对何铁林道,“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既然被我碰上,就先把它买下来,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解决的法子!” 转眼又到周末,秀春天不亮就醒了,爬起来就往市里去,今天可是老师傅下决定的日子呢! 天刚亮的时候,秀春到了市区,一路直奔裁缝店,老师傅已经开门了,这回店里的衣裳已经全部被人取走,房子也被收拾了出来,除却家具,已经空荡荡成了个壳子。 “师傅,给个话吧,卖还是不卖!”秀春干脆利落的问道。 第16章 号一更 八十多平的房子,从里到外三间,用的是红砖,房顶的瓦片前年才重新换过。 老师傅反复打量着自己居住大半辈子的地方,咬牙道,“卖,卖!” 秀春顿时乐开了花,生怕老师傅反悔似的,忙道,“说话算话,多少钱能卖!” 老师傅道,“多少钱不是重点,我既然卖给你,你要答应我一点,一定要好好对待它,看好它了!” 秀春不迭点头,理解老师傅的那种特殊情感,保证道,“只要我在一天,肯定好好打理它!” 老师傅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转而跟秀春提价钱的事,“丫头,你先老实跟我说,你家是乡下还是城里人?” 秀春似乎有点明白老师傅的意思了,还是实打实的点头道,“是乡下的。” 老师傅更满意了,笑道,“丫头,我不要你多少钱,我要你的粮食,你如果是城市户口,一个月二十多斤的粮食保准,我让你拿粮食你也拿不出来,可你是农村户口,我知道,你们农村年末会统一分粮食,收成好的时候,能发两三百斤粮吧?这眼看就年末了,我拿我的房换你三百斤粮食,你再出两百块钱,如何?” 老师傅好算计啊! 三百斤粮食秀春如果拿到黑市上卖,绝对能卖到五毛到一块,三百斤的粮食怎么也得卖两百多块,三百斤粮加两百块,秀春买这房等于花将近五百块! 姜还是老的辣,别看老师傅笑眯眯一副和善样,终究是手艺人,要价钱的时候可一点都不含糊。 统筹统购的年头,什么都没有把粮食握在手里重要! 怕秀春不答应,老师傅又为秀春分析道,“小丫头,就算你一年的粮食给我了,你也不吃亏,你要知道,只要你买下这间房,随时都能把户口迁过来,一旦你成了城镇户口,按月领粮票,你还怕过日子续接不上?!” 正如老师傅说的那般,这笔交易,绝对是双赢。 老师傅说的在秀春可承受范围内,秀春几乎没多考虑就应了下来,“钱我可以现在给,但粮食得等到年末!” “不反悔?” “不反悔!” 既然双方达成共同意见,那接下来就是商量细节问题,没有拿到粮食前,老师傅不可能将地契交给秀春,当然秀春也不会傻到先把两百块给他。 商议之后,老师傅让秀春坐外面等着,穿过厨房,进了最里边的屋子,再出来时,手里捧着个已经生锈方形铁盒,打开铁盒,里面装的是房契。 老师傅戴上老花镜,把房契拿了出来,给秀春看,“小丫头,你看好了,这间屋确实归我所有,绝无欺骗,你看下角这个公章,是房管所的公章,我可没胡乱拿张纸忽悠!” 原先易真跟她讲过房子的事,秀春仔细看了,确实是泽阳市房管所的公章,老师傅这点诚信还算有。 “既然我们说好了,那谁都不许反悔,先签一份简易证明。”秀春建议道,“等年末我拿到粮食之后,咱们立马就去过房契。” 老师傅没任何意见,双方写完签好证明之后,秀春拿了一份,小心翼翼的装进兜里,同所有的家当搁在一块,兔皮老师傅让她留下了,说免费帮她做好,让她下次过来再拿。 回家之后已是中午,老地主坐炉膛口烧柴禾,锅里咕噜噜冒着烟,秀春过去掀锅盖看了看,“闷土豆?肉呢,肉呢,咋没搁肉!” 何铁林指指坐堂屋炕上的钱寡妇,“你奶说快过年了,要省着点吃,肉都留到过年!” 秀春道,“干啥留过年,现在就吃,我去切肉!” 说完从案板上拿了菜刀去西间割了一块腊肉,切成薄薄的片,直接扔到锅里一块煮。 钱寡妇有些忧心道,“春儿呀,咱可不能这么过日子啊,省着点省着点。” 秀春嘴里含糊应着,又去剁了半个野兔,洗几个干红椒,再爆炒一盘野兔肉。 “小丫头,笑这么开心,事情一准是办好了吧?”何铁林笑眯眯道。 秀春不瞒他,在小板凳上坐下,低声道,“差不多成了,老裁缝管我要两百块钱和三百斤粮,粮食得年末生产队分粮之后才能给他。” 闻言,何铁林忍不住咂舌,“三百斤粮食,他倒是能识好东西!” 几场大雪一落地,眼见就要过年了,年前王满文、王满武兄弟两个挨家挨户核对工本,通知分钱分粮,秀春从未如此期待分粮食,腊月二十这天,她把家里能盛东西的家伙全收拾了出来,破麻袋、布口袋、蛇皮袋、大水桶... 挑的拎的挎的,全番上阵。 照例是先拿工分本去孙会计那里分钱,今年核算下来,一个工值三毛两分钱,秀春工分本上的工值全是何铁林帮她挣的,有两百二十个工。 从孙会计这里,秀春分到了七十块零四毛。 拿上一叠钱,再去粮仓领粮食,按照四比四比二的比例,秀春一个人分到一百四十斤地瓜干,一百四十斤玉米粒,七十斤高粱。 除此之外,尚且有十斤大米,半斤芝麻,一斤花生,还有二十斤鲜地瓜。 大丰收!大丰收! 同老地主两人来来回回背了十几趟,才把所有粮食都运送回家,何铁林的劳教还未结束,口粮暂时堆放在她家地窖里。 何铁林分的粮食跟她们不一样,按照二比二比六的比例,七十斤地瓜干,七十斤玉米粒,剩下两百斤全是高粱! 三个人的口粮把地窖堆得满满的,大米、芝麻、花生等金贵东西,秀春全存放在了西间。 等整理完之后,可把一老一少折腾的够呛,坐在炕上歇息了片刻,秀春把从生产队分到的七十块钱给老地主,“爷爷,你挣的工,你收着。” 何铁林不接,从旱烟袋里挖了一锅旱烟抽上,道,“给我干啥?我都一脚踏进棺材了,要钱干啥?你自己收着,给我打点酒喝就成啦!” 闻言,秀春也就不再执意给他,中午就去供销社打了两斤白酒,炒两个菜,有荤有素,再贴一锅馍馍,吃得不要太舒爽! 吃饱喝足之后,秀春还要把给老师傅的口粮分出来,一百四十斤地瓜干,一百四十斤玉米粒,还有二十斤高粱。 何铁林在一旁看的直摇头,叹气道,“春儿呀,咱别那么诚实行不?给他这么多好粮食干啥?换了换了,赶紧换了!” 何铁林做主,三百斤的粮食中,两百斤是高粱,五十斤地瓜干,五十斤玉米粒。 秀春忍不住道,“爷爷,咱这样,会不会太不讲信誉啦!” 何铁林脸皮厚,能豁得出去,面不改色道,“咋不讲信誉了?他管你要三百斤粮食,有说过一定要有多少斤地瓜干,多少斤玉米粒了吗?他又没说,自然是咱们想给啥就给啥,那肯定是要挑最差的给啊...” “再说了,他管你要这么多粮食,也不是啥省油的灯!”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秀春决定听老地主的! 粮食是分到手了,为避开耳目,秀春套了生产队的马车,连夜把粮食送到市里,三百斤的粮,只多不少,天不亮就全堆在了老师傅家,至于老师傅怎么把这么多粮食弄到上海,那就不再是她操心的事。 “这么多高粱啊!”老师傅挨个把口袋解开看,一大半都是高粱,不禁有些遗憾。 秀春面不改色道,“队里种的高粱多!” 就算老师傅怀疑秀春说话的真实性,也难以去考察,毕竟高粱的亩产量比地瓜和玉米粒高,近两年国家粮食负担重,极大可能给农村的指标是种植高粱。 高粱总归是粮食,总比没有强! 粮食先给老师傅了,两百块钱等过完房契之后才能给。 等天放亮,房管所的人上班之后,老师傅带上房契,跟秀春一块去了市房管所。 房管所就在公安局不远的市委楼里,三层的青砖楼,外涂抹了洋灰,市委办、政法委、总工会、妇联、工商联...还有房管所,林林总总二十多个牌子,办公室数量有限,有的一间办公室还挂了两个牌子。 老师傅带秀春进了房管所办公室,单独一间,里面坐了两个工作人员,一张办公桌,两把椅子,靠墙一排橱柜,里面放着全市居民的房屋档案。 老师傅是老手艺人,本分踏实,他的名气在泽阳市不小,政府领导人的老婆找他做衣裳的也有,办公室的老干事跟老师傅是旧识,接过老师傅的房契,又管秀春要她的户口本,仔细看了下,是贫农的成分,瞧着小姑娘也是本分人,几乎没有为难两人,老干事就指挥年轻的干事拿档案抄过户手续。 老干事则是跟老师傅闲聊了起来,颇为可惜道,“你这一走,以后咱们管谁去做衣裳呐!放眼整个泽阳市,就没哪个能有你手艺好的!” 老师傅似是想起了以前,面上不觉带了手艺人的骄傲,笑着道,“以后去上海,我免费给你做!” 这两人在回忆往昔,秀春就盯着年轻干事抄档案,生怕他抄错使用面积大小,直到看着年轻干事写下八十五平方的使用面积,这才放下了心。 咔咔盖上公章,房契到手,又交了十五块钱的房产权税务费,老师傅的房子就彻底归秀春啦! 从市委楼出来,老师傅指指不远处的公安局,提醒秀春,“现在去迁户口,年后你就能领到粮食啦!” 秀春笑道,“这个不急,年后再来办也不晚!” 如果要迁户口的话,秀春就必须先在孙有银那儿先开一个证明,然后再去合作社相关机构开迁出证明,最后才能来公安局落户。 单孙有银这一关,秀春就得好好想想该找什么借口同他说。 总不能没个理由就要把户口迁出来吧! 眼下拿到房契之后,秀春先把两百块钱拿给老师傅,老师傅把家里的钥匙交给了秀春,并且对她道,“我可能还要过两天才能走,粮食得想办法弄过去,这样我就得在这暂住两天。” 这点秀春没问题,“我年后才会过来,师傅你尽管住,临走前把门锁上就成!” 把做好的垫褥带上,秀春又赶紧驾马车回生产队,马车是老地主给她打掩护偷出来的,送回去时还得尽量避开耳目。 “咋样咋样,房契呢?”秀春刚回家,何铁林就迫不及待问。 秀春笑眯眯的把崭新的房契拿出来,“年后我就想办法把你们都接过去!” 何铁林乐呵呵的并不接话,秀春自己一个人过去还能想办法,还把他们两个老家伙接过去?难,比登天还要难! 钱寡妇还不知道秀春已经在城里偷摸买了房的事,年前忙忙碌碌,秀春一直未寻到机会跟钱寡妇提,这一晃眼,就年三十了。 噼噼啪啪炮竹震天响,秀春跟两个老人关上门欢欢喜喜过大年时,宋家人乱套了。 陈秋娟在大年三十这肚子有动静了,宋家上下一通忙乱,连年夜饭也没顾得上吃,宋建武套马车,宋建国还有宋家二老一块都跟着,因为陈秋娟是初产妇,孩子生的格外慢,年三十下午肚子开始疼的,一直到大年初一早上才生出来,是个儿子! 宋建国算是老来得子,激动到失态,捉着陈秋娟的手直掉眼泪... 陈秋娟被折腾了一夜,早就精疲力尽,这会儿还得安抚下她男人,怎么安慰都不行,哭笑不得看向她公婆,只能像二老求助。 秀春外婆也是没见过她儿子这样的,把宋建国拉到一边,斥声道,“你让秋娟好好休息行不行?想哭回家去哭!” 外婆说完,又被外公一通骂没出息,宋建国也不以为意,待缓过来劲之后就是狂喜,盯着他儿子止不住乐呵,秀春外公气不打一处来,提醒他的傻儿子,“报喜,去报喜啊!” “去,去,我这就去!” 宋建国忙骑了自行车,从供销社买两条烟,把宋家的亲戚都挨个通知了一遍,其中当然包括秀春。 秀春早就把给宋建国两口子的东西准备好了,兔皮垫褥,小包被,请郑二婶做的小衣裳老虎鞋,秀春还给小男娃织了件毛衣。 一下送了这么些东西,把陈秋娟感动的不知道说啥好,心里快慰至极,这丫头,总算是没白疼! 年初二,陈秋实一家三口也过来了,小男娃的东西全由许淑华置办,大包小裹拎来,秀春外婆把刷锅炖肉,蒸大米饭,堂屋里坐了满满当当一屋子人,秀春在陈秋娟屋里坐着看小男娃。 陈学功也进来了,弯腰跟秀春一块看。 秀春一扭头,见是他,眯眼笑了,“苗苗哥,你看小娃娃长得像大舅还是大舅妈?” 陈学功还真仔细看了看,红扑扑一团,像个小老头一样,哪能看出来像谁,信口胡道,“像我。” 陈秋娟一听,乐了,笑道,“苗苗今年二十二了吧,你大舅像你这个年纪,都已经结婚啦,你爸像你这个年纪,都有你啦!快,跟姑妈说说处对象了没有?” 陈秋娟问的时候,秀春也不觉竖起了耳朵,她也想知道苗苗哥有没有对象。 陈学功点了点头,“同事给介绍了一个。” 闻言,陈秋娟笑道,“那好!啥时候能带回来给咱们看看?” 说话间,陈秋娟又问秀春,“春儿,你跟你苗苗哥感情好,见过你苗苗哥对象了吗?长啥样?漂不漂亮?高不高?” 秀春摇摇头,指控道,“苗苗哥太抠门,处对象还藏着掖着,我都还没见过!” 秀春很快就见到了陈学功处的对象。 老师傅年关才回的上海,年后秀春去把房子里外打扫了一遍,老师傅走之前家具桌椅没带走,全留给了秀春,秀春把还需要添置的东西记上,而后去了趟易真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易真。 “走,咱们下馆子庆祝去!”易真建议。 秀春不迭点头,“去吃小笼包!” 两人一块去吃泽阳市有名的包铺,吃天价小笼包,八块钱一笼! 好巧不巧,她们碰到了陈学功,站在陈学功旁边梳两根麻花辫,长得乖乖巧巧的女同志,应该就是陈学功的对象了吧。 秀春先看到他们的,过去跟陈学功打了招呼,又看了看陈学功旁边的人,大方道,“姐姐你好漂亮啊。” 杨从华的脸立刻红了。 第16章 号二更 泽阳市本地人几乎都知道韩记包铺,据说是从清朝一直开到现在,战火纷飞的年代关了几年,解放之后领导人给予特许,这间包铺才继续开了下来,皮薄,馅料适中,汤汁足,吃过的人对它的滋味念念不忘。 就是有一点,高价商品,素馅无论是西葫芦鸡蛋还是鲜菇,皆是五块钱一屉,羊肉馅七块一屉,猪肉馅八块一屉,还有驴肉、牛肉、三鲜... 哪怕卖的奇贵,照样有人愿意花钱买,大早上,门口排了长长的队伍,易真排前面,秀春挨后,再然后是后来的陈学功,杨从华乖顺的站在陈学功旁边,同他并排慢慢向前移。 从陈学功这个角度,只能看到秀春乌黑的发顶,还有露在外面一截白皙的后颈,陈学功想起夏天的时候秀春穿的红色短袖罩衫,开始怎么说都不愿意穿,后来被他姑妈半强迫性的逼她换上了,大约是感受到了穿短袖的凉爽,此后每年夏天她都早早换上短袖,露出一截雪白细腻,如白藕一般的手臂... “陈大哥,咱们等会去看电影吧,我想看《南征北战》。”察觉到陈学功有些心不在焉,杨从华伸手晃了晃他的胳膊,只是晃晃,并没有挽住不松手,今天出来之前,她妈再三告诫她,姑娘家要矜持,太主动会被瞧不起。 陈学功的视线还停留在秀春身上,似乎没听清杨从华在说什么,嗯了一声,表示回应。 秀春站前面把他二人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回头提醒道,“苗苗哥,这部电影你再看就看三遍啦。” 杨从华腾地脸红了起来,小声道,“那要不就不去看电影了,我们去公园转转吧。” 去哪儿都无所谓,陈学功点头道,“好,那吃过饭再去。” 又排了一会儿才轮到他们,易真扭头问秀春,“春儿,今天韭菜鸡蛋、白菜肉、猪肉大葱、香菇肉、还有羊肉胡萝卜馅,你要吃哪种?他们说羊肉胡萝卜和香菇肉味道最好,要不我们各来一屉?” 虽然秀春后面还站了陈学功和杨从华,但易真可不会当冤大头给他们付钱,七八块一屉的价钱,一屉一斤,随便买个四屉就得三十多块啦,厂里学徒工一个月才十七八块的工资! 易真不当冤大头,有人愿意当,她话音刚落,陈学功就接过话道,“春儿不吃胡萝卜,香菇肉、白菜肉、韭菜鸡蛋,还有猪肉大葱,各来一屉,还有四碗黑米粥。” 窗口的师傅飞快的算好账,大声对陈学功道,“一共三十块!” 三十块! 杨从华顿时有些肉疼,她是个会过日子的,一钢设备科的正式工,二级工的工资标准,二十八块五一个月,三十斤口粮,按月上交给她妈,手里最多只会留个三五块零花,像今天出门,她妈知道她的对象家庭条件优渥,给了她十块钱让装着。 现在看来,只够买一屉小笼包,因为体会到钱来之不易,杨从华心里微不赞同陈学功毫不犹豫就把别人的账付了的做法,人家都没提给他们付,他们为什么要付? 陈学功不知杨从华心中所想,他胳膊长,直接越过秀春和易真的头顶,把三十块钱递给了师傅。 “谢苗苗哥!” “谢啦!” 秀春和易真几乎异口同声道了谢,端了两屉在距离她们最近的八仙桌上坐下,陈学功和杨从华也一块坐了下来。 因为初次见秀春和易真,杨从华有些拘谨,没好意思像她们那样直接开吃。 陈学功客气的招呼她,“想吃什么馅的,就自己拿,她们一个是我妹妹,一个是同事,都是自己人。” “姐姐你别客气,快吃快吃,一会都要被我们吃完了。”秀春从桌上的筷桶里递给杨从华一双筷子。 杨从华轻声道了谢,先从棉袄口袋里掏出一块蓝格子手牌,擦了擦筷子,然后才开始小口小口的吃起来。 “春儿,我要吃你一个香菇肉馅。” “那我就吃你一个韭菜鸡蛋馅。”秀春夹完易真面前小笼包,准而又对陈学功道,“苗苗哥,我想吃你的猪肉大葱。” 陈学功用自己的筷子给她夹了两个,“够不够?不够再夹一个?” 秀春嘿嘿笑,夹了一个,给易真,“易姐你也尝尝!” 杨从华默不作声的吃着自己面前的白菜肉馅,不参与他们这种你给我,我给你的游戏,好一会儿,她才道,“陈大哥,春儿是你堂妹,还是表妹?” 陈学功道,“表妹。” 秀春补充,“他姑妈是我舅妈。” 杨从华再看秀春,面上的笑就淡了一些,原来是无关紧要的亲戚。 吃完饭从韩记包铺出来,易真拖秀春去逛街。 秀春道,“姚公安今天咋没找你,今天可是周末啊。” 易真哼哼,“去省城开会了,没空搭理我。” 秀春正好想去转转,给她的新家里添置些家当,毫不犹豫就应了下来。 陈学功忍不住皱眉,提醒秀春,“早点回去,别抹黑赶路。” “知道啦知道啦,你们去逛公园去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秀春摆摆走,和易真朝百货商店的方向走。 看她们渐走远,杨从华拉拉陈学功的胳膊,“陈大哥,我们也走吧。” 泽阳是个中小城市,远比不得上海北京,市里就一家百货商店,不止易真逛臭了,连秀春都来了许多趟,其实过来逛逛也就是为了消食,然后看看能不能碰上不花票的好东西。 今天还真巧了,百货门口竖了牌子,供应‘人造棉’,不收布票,卖完为止!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百货店九点之后才开门,门口已经拥挤了好多人,全都是为人造棉而来。 秀春自然也不愿放过这个机会,她的新家需要床单、被罩、枕巾、桌布,人造棉拿来做衣裳穿着也好! 九点百货店门一开,人群中秀春拉着易真的手左右窜,易真挤不过别人,索性挣了秀春的手,大声道,“春儿你先抢位置,买到多少是多少!” 秀春那一身功夫没白练,成功抢到柜台前第一个位置,如果她爹知道她学一身武就用到打猎抢东西上,估计鼻子都得气歪。 没办法,时局造英雄,时下的格局不允许她做出头的事,枪打出头鸟,她会被第一个灭掉,如果真想拾气她以前的老本行,除非年纪够,否则她连参军都参不了。 人造棉布在外观上与棉布极为相似,但细细看绝对能瞧出里面的不同,人造棉的布面更加平整,纱疵极少,无杂质,细洁平滑,摸起来也更软和。 柜台上堆起了高高一摞布匹,有大红牡丹花、粉红小碎花、蓝色格子、纯黄、纯洋灰... “一人供应最高限额供应一丈,不要布票,一尺一毛八,小同志要多少?” 秀春毫不犹豫道,“一丈!五尺粉红小碎花,五尺蓝格子!” 如果不是人均限供一丈,秀春连易真的都想帮她一块买了,她还排在后面,排到不知还有没有了。 两个销售员麻利的扯布丈量,大剪子在布上剪个小口,嘶啦一声,五尺布一点不多一点不少。 两块布打包好,秀春付了钱,拐回队伍里找易真,“易姐,我买到啦!” 易真仰头看看前面,还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时候,这东西她也不缺,索性对秀春道,“咱们去别的柜台转转,不等了不等了。” 说完,直接把秀春拉去别的地方,化妆护肤柜台,百雀羚、万金油、万紫千红润肤脂、雅霜、鸭蛋香粉、哈利油、蜂花牌檀香皂...种类样式繁多,外包装精美,小圆铁盒、小贝壳、油纸包装... 除却极少几样要工业劵,其他都不用。 秀春挑了一盒万紫千红润肤脂,买它纯粹是喜欢外包装,精致小巧的小铝盒的上面,绽放着“万紫千红”的花朵,还有一盒哈利油,蛤蜊壳的包装,小巧又精致。 买完东西,又去看电影,电影都看完了,经过涂山公园时,竟然又碰上了陈学功两人。 这回是陈学功先瞧见了秀春,秀春和易真在电影院门口分手,眼下只有秀春一个人。 陈学功喊了她一声,招手让秀春过来。 其实杨从华比陈学功更早看到秀春,但她没有说,就是不想让秀春过来打扰他们难得的时间。 可是陈学功还是把她喊来了,杨从华有些微微泄气,回想今天两人的相处,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打从年前她姑父肖主任介绍两人认识起,见面的次数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每次见面都和今天一样,先带她去吃饭,吃完饭要么在公园走走,要么去图书馆,电影看过一次。 他对她不好吗?倒也不是,为她花钱从未迟疑过,每次出来的花销都是他出,对她也挺照顾,可就是少了一种情侣之间该有的亲昵。 本来她以为陈学功就是这样的人,跟她一样,不爱同别人黏黏糊糊,可直到今天见到秀春,她才发现在自己的想法错了,陈学功在秀春面前能由跟她在一块的寡言少语变成一个话唠,什么都要管,不听还骂人。 杨从华有点迷茫了,到底哪个才是真的陈学功,还是说她对陈学功来讲,仍旧是个陌生的过路人? 杨从华如此丰富的内心世界,另外两人自然不知道,仍旧在你一言我一嘴的打嘴仗。 “现在就回去,不认识人的别跟人说话。” “知道。” “多吃点饭,长个子。” “知道啦,我够高了。” “还能再长点,长不了个,就长点肉。” “不要,肥嘟嘟的不好看。” “臭小孩,你才几岁,就知道美了!” “哼,我已经十四了,再开学就该去合作社上中学啦!” 其实秀春已经打算在开学前把户口转到市里,直接在市里上中学,省得念了一半转来转去的麻烦。 房子都买好了,还没跟陈学功说... 秀春看看杨从华,心知今天不是告诉陈学功的好时候,就没再提,从市里赶回去,天刚擦黑,钱寡妇已经烧了饭,秀春里外看了看,没看到老地主人影。 “何爷爷呢?” “队里老牛生病了,他跟满文一块去镇上兽医院给老牛瞧病,今晚估计是不回来了。” 秀春哦了一声,拖了张小板凳在钱寡妇面前坐下,理了理思绪道,“奶,年前我去市里找裁缝店给何爷爷做衣裳,裁缝店的老师傅要去上海,他的老房空了下来,我花两百块钱,用三百斤粮食买了下来。” 钱寡妇一愣,好半响没说话,悠悠的叹了口气,低声道,“春儿,两百块不是小数目,你去黑市了吧...” 秀春也没啥好瞒的,嗯了一声,道,“队里年末分到我手上的粮食,我给了老师傅。” 钱寡妇又不吱声了,好一会儿才道,“其实奶都后悔了,当初你大舅跟你大舅妈要养你时,我就该同意让你过去,唉...总让拖着我,在农村也没个头,去吧去吧,你要是想去城里,以后就去城里吧,没了我这个老家伙,春儿你能过得很好。” 秀春忙道,“奶你别这样说,我就是去城里也把你带着。” 秀春想过了,哪怕钱寡妇的户口转不过去,也没关系,只要钱寡妇的户口还在农村,又有孙有银在,年末不怕分不到粮食,粮食不缺,她们照样能活得很好。 钱寡妇笑道,“我这把老骨头,可不跟着你去折腾,我就在家守着,想你的时候再过去住几天,平常我乐意在家,哪都没农村好!” 越是老的人越讲求落叶归根,越不愿意往外跑。 “只是春儿呀,咱们冷不丁在市里买个房,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可怎么整?” 钱寡妇的顾虑跟何铁林一样,受不得审查啊。 秀春想好了主意,低声对钱寡妇道,“奶,其实我已经给我娘拍过电报了,对外我就说是去我娘那儿跟她一块过,至于去合作社开迁出证明,我就说我娘在泽阳,办事人员也不会跑到泽阳挨家挨户查证,只要生产队这边不跟他们说就行了。” 闻言,钱寡妇不住点头,“好,好,这样好,跟你大伯也说你是去南京,别跟他说是在泽阳,你大伯那个人啊,什么都好,就是嫉妒心太重...” 这点秀春同意,除非她是傻了才跟孙有银说实话。 赶在中学开学前,秀春抓紧了时间,先去孙有银家开证明,借口她跟钱寡妇已经商量好,就是去南京宋乃娥那儿,以后跟她一块生活。 “啥?春儿你要去南京?”孙有银不免惊讶,随即道,“你走了之后,你奶以后咋办?” 秀春不在,孙有粮不在,以后老太婆可不就要赖上他了吗?! 第17章 号一更 说实在的,秀春想去哪儿,孙有银不在乎,别说去南京了,就是去北京,她爱去就去!跟他没多大关系! 可钱寡妇留在家怎么整?! 少了秀春照顾她,瞎眼的老太婆顶多能自己烧顿饭,洗衣裳没法洗,干活干不了,而且身上毛病还多,一旦犯病了,那真是躺在床上跟瘫痪一般,还少不得要花钱去给她看病! 孙有银能想到的,高淑芬也不傻,自然能想到这一层面,不客气的对秀春道,“春儿,我这人说话直,你别不高兴,你奶可是有三个儿子,你爹走的早就算了,你三叔压根不操心家里,等你再去南京,那可就剩咱家了,以后老太婆的吃喝拉撒可是大事,凭啥让咱家一个操心?” 瞧瞧高淑芬这话说的,好像以前都是她家在管钱寡妇一样! 这些年钱寡妇吃喝拉撒睡,哪样不是秀春在照料,怎么没听高淑芬主动提要三家都管?! 奉养老人这种事,全凭的是良心,不能比,秀春也不想跟他们比着干,如果是那样,那她跟高淑芬有啥区别? 思及此,秀春道,“大伯大娘,我也没说我不管我奶啊,三叔怎样我管不着,我来找大伯,一来是开证明,二来要跟你商量我奶的事,我决定把我奶一块带着。” 闻言,孙有银掏了掏耳朵,确定自己没听错之后,面上顿时带了笑,“春儿呀,你可真是个好孩子,你奶没白养活你!” 秀春呵呵笑,“大伯,你也知道,等我把户口转到城里,就是吃商品粮了,一个月二十七斤的口粮标准,最多只够我一个人吃,再养我奶就困难了,所以我想跟大伯打听下,我把我奶带走之后,队里还能照常给我奶分粮食吗?” 孙有银还当是啥大事,当即拍案道,“只要你奶一天是大坟前生产队的户口,就有粮食分,这点你不用操心了,你想带你奶走,只管带走吧,年末分粮食的时候再回来,其他的事我来解决。” 真要这样,那再好不过! 秀春按捺住心中的欢喜,又试探着问了句,“那何铁林...他怎么弄?” 孙有银两眼一瞪,反问道,“咋地?你还想把他也带走?那不成,这个念头你想都别想,不可能,不可能,劳教一天没结束,他哪也不能去!” 秀春不禁可惜,接着道,“我跟我奶不在家,那就让他帮忙看个门,虽然没值钱的东西,总得住个人在里面养人气不是!” 关于这点,孙有银倒是没啥意见,擦洋火,点烟抽了一口道,“房子是你的,你爱让谁住就让谁住。” 从孙有银家出来,秀春拿着证明又马不停蹄去了趟公安局在合作社的办事处,不大的办公室里坐着一位中年干事,面黄肌瘦,不知道是不是没睡好,瞧着一点精神都没有。 秀春敲了敲门进去,把户口本还有证明全搁在中年干事的办公桌上,对中年干事道,“我要开户口迁出证。” 中年干事没吱声,先上下打量了秀春一眼,而后又拿起户口本和生产队证明,前后翻了翻,问秀春,“孙有银是你什么人?” “我大伯。”秀春老实道。 中年干事点点头,指了指他对面的木凳,让秀春坐,“为什么要把户口迁走?” 秀春道,“我爹是孙有田,早年得肺痨去世,我娘后来改嫁,年前回来要把我带到她那儿,我大伯还有我奶商量之后都同意我把户口迁过去。” 中年干事虽然不认识秀春,但孙有银他认识,经常一块开会,孙有田他也听说过,早年确实是因为肺痨去世... 了解缘由后,中年干事从橱柜里翻出户口迁出证明,对秀春道,“知道你娘那边的具体地址吗?户口迁移是定向迁出,你既然要去投奔你娘,那迁出地址就必须写你娘户口的详细所在地。” 宋乃娥的具体地址秀春不知道,可她新家的具体地址她清楚的很,麻利的报上,“泽阳市胜利路亚麻胡同...” 秀春报地址,中年干事一个字一个字的写,写完之后给秀春看,确认无误之后,拿起公章就盖了下去。 咔一声。 秀春从未觉得这个声音如此悦耳,有了这份户口迁出证明,等于是成功了一大半,明天再去市公安局办理新户口,以后她就是吃商品粮的人啦! 从合作社出来,秀春步履轻松的往家赶,回到家就立马把事跟钱寡妇说了遍,钱寡妇连声道好,笑眯眯的问秀春,“春儿,我真能跟你一块去市里?” 秀春也开心,笑道,“能!当然能!我都跟大伯说好了,只要奶你的户口还在大坟前,大伯就能让你分到粮!只是奶你可别说露嘴了,队里人要是问到,你就说是跟我去我娘那儿了!” 钱寡妇不迭点头,“放心,这个我知道,绝对不说漏嘴。” 其实钱寡妇可以说是非常依赖秀春的,她嘴上说不去拖累秀春,其实心里还是想跟着秀春,眼下听秀春说了粮食的问题,简直乐得不知该说啥好了! “春儿,那咱们把家里的东西都先收拾了,啥时候去?” 说话间,钱寡妇就要下炕去收拾行李,被秀春一把按住,扶她重坐上炕,“奶,你急啥,今天是来不及了,东西我来收拾,一趟弄不完就弄两趟,你啥也不用操心!” 钱寡妇乐呵呵的哎了一声,听秀春的话,不给她添乱。 棉床被物、锅碗瓢盆、衣裳鞋...家里看着空荡,可真要收拾起来,要收的东西还真不少,秀春把该打包的东西都先打包了,明天先带一部分东西去市里,等户口落下,秀春就赶马车把钱寡妇还有家当连夜拉过去。 快傍晚的时候,老地主从镇上回来了,一进屋,瞧见已经打包好行李,愣了下,“丫头,这么快就办好啦。” 眼见秀春要走,他还真舍不得啊。 秀春哎了一声,“爷爷,我想带你一块,大伯说你一天没劳教完,就哪儿也不能去,上头管的严。” 这点何铁林早就料到,并不以为意,笑道,“把你奶带去就行啦,回头我想你们的时候,就去市里看你们!” “爷爷...” 何铁林摆摆手,不欲多说,准而道,“快烧饭去,给我烧点红烧肉,在镇上歇了一夜,满文舍不得吃舍不得喝,快把我憋屈死啦,酒还有吗,我得先喝点酒!” 这点秀春能满足,家里除了粮食,其他能吃的东西秀春都没动,全收在了橱柜里,钥匙给何铁林,“爷爷,我已经跟我大伯说过了,你就安心的住在这里,我会常回来看你的,啥东西缺了就告诉我,我来添。” 何铁林收下钥匙,不跟秀春客气,“多给我备点肉就成啦!” 转天天不亮,秀春就去了市里,到市区的时候,天还早,除了国营饭店,其他单位都还没上班,秀春先把部分行李送去她的新家,而后如同老马一般,在大街小巷溜达。 到火车站旁边的国营饭店,秀春摸摸肚皮,把她从黑市上弄到的粮票拿出来,准备进去饱餐一顿。 还没进饭店,迎面从里面走出一位中年妇女,虽然穿着朴素,但很有气质,走起路来也是脚下生风,神采奕奕。 秀春瞧着有点眼熟,不觉多看了两眼,然后就注意到了异常,一个男人从中年妇女身旁而过,‘不小心’撞了中年妇女一下,低声道歉后,快步离开,秀春丢下一句,“大娘你看看有没少东西,原地等着别走,我去去就回。” 说完,拔腿飞速追小贼而去。 许淑华一摸口袋,身上的九块多钱没了。 天刚方亮,大街小巷行人稀少,任凭小贼东窜西藏,始终无法摆脱秀春的视线,终于在一个死胡同里,小贼两年多前被个小丫头放倒的地方,再次栽了大跟头。 秀春哪还能记得两年多前的小贼模样,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个回旋踢,又一个飞踹,小贼扑在地上欲哭无泪,相同的地方,相同的被打成狗吃.屎,他上辈子到底是造了啥孽啊,这辈子让他专门碰上厉害角色,难不成是武林高手都汇集到泽阳了么... 从小贼手里抢回了钱,秀春不解气,又踹了一脚,这才原路返回,瞧见中年妇女端着饭盒还在原地,忙加快脚步走到中年妇女面前,递给她钱,“大娘,你看看是不是这些。” 许淑华接过钱,看也不看,乐呵呵的问秀春,“你是春儿吧,我是苗苗的妈妈呀,我们在你外婆家见过一面,你不记得我啦?” 秀春恍然大悟,年后大舅妈生了孩,许淑华也过去看望,只是当时来看大舅妈的亲戚特别多,秀春就跟许淑华打了个罩面,加上许淑华和陈秋实走的早,秀春连话都没跟他们说上一句。 “来市里玩?走,去我家坐,苗苗这会儿估计还没起。” 说话间就挽上了秀春的胳膊,风风火火的把秀春往她家带。 秀春本来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再正式拜访陈学功父母,眼下实在架不住许淑华的热情,就跟着她一块去了市医院家属区。 才六点,陈学功确实没起,陈秋实在后院里看报纸喝茶,听见门口传来动静,收了报纸进屋。 “老陈,快摆碗筷,家里来客人啦,老陈我跟你说啊,今天我可倒霉了,买个饭碰到偷钱贼,得亏了建国他外甥女...” “春儿,叫人,咦...老陈啊,咱们这关系,春儿该叫你什么好?” 不等陈秋实回话,许淑华就自言自语道,“春儿都喊我大娘了,那就喊大伯吧,快,春儿,叫大伯...” 秀春憋着笑,有点明白陈学功话唠的本事是遗传谁了,分明就是遗传到他妈妈的精髓。 秀春依言道,“大伯好...” “好,好,你也好。”陈秋实农民子弟出生,爬到今天实属不易,没什么架子,招呼秀春坐,准备吃饭。 厨房的铁皮炉子上咕咕煮着小米粥,许淑华从饭店里买了包子、糍粑还有米饺,盛到盘子里,秀春帮忙端上饭桌,陈秋实忙着调酱油醋。 陈学功打着哈欠开门从房里出来,迷眼往卫生间走。 “苗苗哥早!” 陈学功人都进卫生间了,以为自己得了幻听,又倒退出来,眨眨眼,确定自己没看错,“春儿?” 秀春笑眯眯点头,“我在饭店门口碰见大娘了。” 洗漱完出来,陈学功挨着秀春坐下,见她只吃包子,又给她夹了一个糍粑,粗玉米粒拌淀粉,在油里炸熟,香味浓郁,是泽阳人常吃的早餐之一。 “沾点白糖味道更好。”陈学功又把糖碟子推到了秀春面前。 “不用给我夹,我吃啥自己夹就好。”秀春真没作假,陈秋实夫妇都很和善,没有让人拘束的距离感。 “你多能吃,我还不知道?多吃点,多吃点长肉。”陈学功不听她的,又夹了一个豆沙馅米饺。 许淑华笑眯眯的看,不说话。 “春儿,大早上的,过来做什么?”陈学功道。臭小孩经常偷摸干事,当他不知道是吧,她要是敢说是来玩的,他指定敲她脑袋。 秀春看了看陈学功,又望向陈秋实夫妇,决定实话实说,以后她长久的住在市里,难免经常碰面,现在不说明白,让他们东猜西猜反生魑魅。 秀春把她从碰巧得知老裁缝去上海,到买下房办迁出证明都说了遍。 陈学功听得瞪眼,他就知道这臭小孩不老实,屁大点的小孩尽干大人都不一定敢干的事! 许淑华拍了拍手,对陈秋实道,“老陈,有句话虽然不贴切,但我还是要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你看春儿,再看咱们苗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这么大人了还在叫我操心...” 许淑华数落起来就没完,秀春听的咧嘴直乐。 陈学功干瞪眼,忍不住打断许淑华,“妈你说的人肯定不是你儿子。” 陈秋实出来打圆场,“老许,好啦好啦,苗苗要面子,当着春儿的面就别数落他啦,破坏好形象。” “咳咳...”陈学功差点没给呛死,他爸这补刀补的,杀人于无形。 陈秋实转而又道,“春儿呀,黑市那地方以后还是少去为妙,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时局不好的时候,咱还是小心点。” 秀春乖乖点头,听从教诲。 许淑华不赞同道,“迂腐!老陈你怎么不想想,春儿没工作,生产队干一年都分不到多少钱,再不想点办法,让春儿跟她奶喝西北风去?” 陈秋实瞪眼,“我说的是实话,当着孩子面,别总跟我唱反调。” 许淑华眼瞪得更大,“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 夫妇两一言不合就呛嘴那是常有的事,陈学功不管他们,催促秀春快点吃饭,“户口本还有迁出证都带齐了吗?吃完饭我带你去过户。” 秀春张张嘴,还没说话,陈学功就接着道。 “马上要开学了,还得找学校。” “爸妈,别吵吵,你们关系广,打听打听,看看春儿能上哪个学校,联系好了我带她去。” 许淑华歇了嘴,笑道,“这简单,回头我就去问问,咱科小王他爱人好像是一中老师,我打听好了再说。” 陈秋实提醒,“还有粮食关系,等春儿入学了,记得让学校开证明,再到粮食局办手续,初中在读粮食标准能长到二十九斤半。” 这点陈学功倒是没想到,唉,只怪要操心的事太多啦,臭小孩以后在他眼皮子底下,以后有他操心的! 秀春全程未来得及发表一言,陈家三口子就已经把她以后的路给安排好了,秀春感动之余,又有些哭笑不得,苗苗哥的操心命绝对是遗传的! 吃完饭,陈学功就要带秀春去公安局落户。 秀春道,“苗苗哥你上班吧,我能行,公安局我知道在哪儿。” 陈学功抬手拍她脑袋,“别废话,快走。” 两人一块去了公安局,这个点他们早已上班,十来平方的办公室里坐了三个公安,其中一个是姚公安,在抽烟谈天说地,陈学功敲敲门,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立马回复了严肃正派的人民公安形象。 姚公安一眼就认出了两人,起身跟陈学功握了握手,“有什么事要办?” 秀春把户口本还有迁出证明递给姚公安,“我来落户口。” 姚公安接过材料证明,看了眼户口迁出证,心中了然,起身去靠墙的文件柜里翻出刚调上来的档案袋,拿出里面的文件和秀春手里的材料对比,确认无误之后,拿出一本黄色牛皮纸封面的新户口本,在上面抄写。 秀春紧张而兴奋的盯着姚公安写字的手,看他一笔一划把自己的住址填写上。 泽阳市胜利路... 秀春看着看着,就发现姚公安的手还挺好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棕色的皮肤... 啪嗒一声。 秀春捂着脑袋瞪眼看陈学功。 陈学功心里不爽,“你乱看什么呢!” 第17章 号二更 填写完户口本,咔一声盖上公章。 秀春差点没乐出声,弯着眉眼,小声对陈学功道,“苗苗哥,以后我也是商品粮户啦!” 臭小孩,刚才还冲他瞪眼,现在又对他笑,笑这么好看做什么,不行,以后他得找个机会告诉臭小孩,不要对除了他以外的男人笑这么好看,可不是所有男人都像他这么正直... “商品粮户就这么好?” 秀春乐,当然好了,除了粮票,还有其他布票、糖票、油票、肥皂票,这些可都是农村户口有钱都买不到的东西! 姚公安随即又起身去拿红色小本,秀春认识是粮本,姚公安直接略过第一页的主席语录,翻到第二页家庭成员户籍信息。 姚公安填写的时候,秀春忍不住弯腰盯着看,结果又被陈学功拉到一边,教训她,“老实坐好了,别耽误人工作!” 秀春意识到她离的有些近了,确实容易影响到人,哦了一声,在长板凳上坐好,陈学功比她高,挨坐在她旁边就能挡住她视线,满意的挺直了腰背。 “还是学生是吗?”姚公安问道。 “学生。”陈学功替她回答,随即又补充了一句,“才十四。” 姚公安顿了下,抬头回声道,“我知道。” 写到家庭成员时,姚公安又问,“家里还有哪些人?” 秀春道,“还有奶奶,不过她户口在乡下。” 姚公安点头,在粮本上只写上了秀春的户籍信息,在背面标注每月二十七斤的粮食指标,同时提醒道,“初中生在学校开了证明,去粮食局审核后可以增加到二十九斤半的粮食,高中生可以增加到三十一斤。” 秀春不迭点头,“等我入学之后就去开证明。” “粮食关系就先给你转到你们街道,下个月起你就能领到粮票,以后如果想转到学校,再过来办理。” 陈学功替秀春道,“不用转学校,就在街道。” 学校食堂人多杂乱,粮食转到食堂也不见得能吃到什么好东西,还不抵自己在家做,陈学功找学校也不会给秀春找离家太远的,以不耽误她午休时间为宜。 办理完所有手续,姚公安把粮本和户口本一块交给秀春。 秀春接过,眉眼忍不住弯弯,向姚公安礼貌道了谢谢,拉了陈学功就要走。 “等等...”姚公安喊住秀春,先看了陈学功一眼,而后才犹豫道,“秀...秀春是吧,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秀春指指自己,“姚公安有话要跟我说?” 姚公安点头,“请你帮个忙。” 秀春哎了一声,办公室还有另外两个公安在,不方便说话,姚公安起身出去了,秀春跟上,却被陈学功一把拉住,心生不悦,皱眉低声道,“有什么话不能在办公室说?陌生男女挤在一块说悄悄话,像什么样,不去!” 秀春只当是陈学功对她管的严,并未多想,她心里大约能猜到姚公安要跟她说什么,小声道,“苗苗哥,姚公安应该是要跟我说关于易姐的事,放心,我站他远点,不会让人说闲话的。” 陈学功一听是关于易真的,心里的不悦稍冲淡了些,至于为何不悦,却没细想,只当是秀春人小不懂事,容易被不怀好心的人骗,所以才盯紧了她。 对,就是这样。以后也得看好了她,没成年之前,不准她和乱七八糟的男人往来。 公安局大院不起眼的地方,姚公安从军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包装精美的蓝色方形锦盒,递给秀春,“麻烦你帮我带给易真,一定让她收下。” 秀春犹豫了下,没接,“姚公安,你自己去送比我带给她更有诚心,易姐看到了肯定会很高兴的。” 姚公安有些懊恼,抓抓后脑勺,刚毅的面孔上浮现出不自然的神色,“她在生我气,不乐意见我,去找她也不开门。” 难怪上回易真不愿提他。 姚公安又把锦盒往秀春面前递了递,正色道,“这次就当是我欠你个人情,下回有事来找我,我定当竭力相助。” 秀春转转眼珠子,把锦盒接了过来,一举两得的事,何乐不为。 “我帮是帮,但不敢保证易姐一定会收下。” 姚公安松了口气,“只要给她就行。” 从公安局出来,秀春脚下生风,走在陈学功前面,想到自己以后都吃商品粮了就乐不可支,看得陈学功...还真不爽。 “他刚刚给你什么了。” “没给什么。” 还敢骗他,陈学功气结,提醒道,“我都看见了,蓝色的盒子。” 秀春反过身倒着走路,“哎呀,那是姚公安托我带给易姐的。” 闻言,陈学功蹙眉道,“他两的事你跟着瞎掺和什么劲。” 秀春笑道,“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姻,易姐和姚公安虽然还没结婚,但看着就很登对,他们要是能成了,那多好啊!我这是在帮他们。” 这番话陈学功听着舒服多了,提醒她道,“你搬新家要大扫除吧,可以喊他们过来帮帮忙,顺便一块吃个饭热闹热闹,就当庆祝你搬家了。” 秀春拍手叫好,随即又道,“苗苗哥,把你的那位杨姐也喊过来一块呗。” 听秀春说的自然,陈学功反倒不自在了起来,他年纪到了,处个对象再正常不过,在臭小孩面前怎么还反倒心虚了... “她有空的话,就喊她过来。”陈学功终是道了句。 秀春捧着粮本看的认真,嗯了一声,没再吱声。 好一会儿才问陈学功道,“苗苗哥,粮本上前几页我都知道,后面几页是拿来做啥的?” 陈学功接过来看了看,对秀春道,“后面这几页附页,用来当做临时限购物品的登记,比如入冬以前每个市民限购五十斤大白菜,二十斤白萝卜,还有每个季度两百斤蜂窝煤球。” 秀春点了点头,又翻到第三页,“这几页是用来登每个月购买粮食的表格是吧?如果我盖满了章怎么办?” 陈学功道,“这个简单,去粮食局,以旧换新。” 两人边走边说,到了市医院门口,秀春挥手跟陈学功道别,“苗苗哥,你快去上班吧,我回去了,明天借队里马车,把东西全都拉过来。” 陈学功道,“等着,我去请一天假,跟你回去一块搬。” 秀春举举胳膊,笑道,“我天生大力你忘啦,搬家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 听秀春这么说,陈学功有些哭笑不得,知道她大力,可这个时候,她不应该装柔弱下,给别人一个表现的机会吗? 以后教育内容里还得加一条,该柔弱时要柔弱,这样才能激起男人保护欲。 秀春沿路回了家,里里外外看了遍,该打包的全都打包了,只等天一黑,避开队里人把行李还有钱寡妇先送到市里,眼下她还得去郑二婶家一趟,跟他们告别。 对郑二婶他们,秀春仍说自己是去南京她娘那里,郑二婶虽有些不舍,却还是道,“去你娘那儿好,最起码你娘不会亏待了你,比在家种地好!” “春儿姐姐,那你以后还会回来吗?”小妮子拉着秀春的胳膊不撒手。 秀春笑道,“我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 郑二叔道,“穷家富路,孩他娘,咱家还有白面吧,给春儿蒸点馒头带上!” 秀春心下大为感动,忙道,“别了二叔,我明天就走,火车上的饭都不要饭票,一份盖浇饭两毛钱,便宜又管饱!” 郑二婶道,“那今晚在咱家吃饭,大妮子他们姐弟三去挖了荠菜,二婶贴荠菜馍馍给你吃!” 秀春不客气,哎了一声道,“我来摘菜。” 大妮子道,“娘,我和面!” 小妮子跟着道,“娘,我给你烧炉膛。” 小二有些失落道,“春儿,我跟你一块摘菜。” 知道秀春要走,最闷闷不乐的当属小二,从小玩到大的伙伴,随着秀春越长越漂亮,小二对待秀春的感情也慢慢发生了变化,他已经十四了,农村十五六就结婚的大有人在,原本他想着等他再长高点,等他和秀春都下学,他就让他娘托人说媒,让秀春做他媳妇...可没想到秀春居然要走了,还是去南京这么远的地方。 “春儿,你到那边之后还继续上学吗?” 秀春点头道,“上学,虽然现在没了高考,可我也想读到高中,多念点书总是好的。” 时下没有学历这一说法,只有文化程度,虽然没了高考,但大学还在,不过是推荐制度,不是人人都能去上大学,大都止步于高中,现在秀春有了城镇户口,单凭初中文化程度都能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要是高中文化程度,那自然更好。 秀春这辈子可不想永远与种地、打猎为伍。 一晚上小二显得闷闷不乐,吃完饭秀春要家去了,等天再黑点,她就套马车动身。 小二跟着出来,喊住秀春。 秀春回头,笑道,“咋啦,这么舍不得我呀,我过些时候就回来看望你们!” 小二脸通红,支吾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春儿,你...你等着我,我以后去找你,我,我要娶你给我当媳妇!” 说完这句,还不得秀春有反应,扭头就跑回了家,秀春站原地呆愣了半响,噗嗤一声就笑了,虽然小二跟她一样年纪,可秀春还是把他当孩子,只当他是过家家一般的玩笑话,并未放在心上。 晚上十点以后,家家户户关门熄灯,整个生产队陷入了寂静之中,生产队牛棚的钥匙在何铁林手里,秀春偷摸套了马车,把提前收拾好的行全搬上去,夜里冷,秀春把钱寡妇扶上马车之后,又给她裹了一床棉被。 老地主跟着跳上了马车,一来去认认门,二来明天赶早把马车赶回来。 快马加鞭,约莫半个多小时就到了市里,秀春前面已经把新房给收拾的七七八八,床是现成的,老裁缝原先住的屋里有一张双人床,最外间的裁缝店面里有一张单人床,估计是老裁缝徒弟睡觉的地方。 行李从马车上搬下来之后,秀春把床赶紧铺上,其他啥也不管了,先睡觉再说。 秀春跟钱寡妇睡一张床,老地主睡外间的单人床,至于马车,实在不好办,架子车扔在外边没人管,老马可不能放在外面。 思来想去,老地主干脆把马牵了进来,先窝一晚,顺地拉屎就拉屎吧。 转天天不亮,老地主就起来了,清理老马在地上拉的屎,秀春也跟着起了,用之前在黑市上换的粮票去国营饭店买了早饭,吃饱喝足身上暖和了,老地主才驾马车赶回去,他必须得赶在队里人没察觉之前把马车再送回去。 送走老地主,秀春看了看乱糟糟的里里外外,想到陈学功的话,她先没收拾,先去了易真家。 易真住的地方离她不过两条街的距离,今天她轮休,秀春没进去,直接道明来意,让她去帮忙收拾房子,中午秀春管饭。 易真想也没想就应了下来,“你先回去,我刷牙洗漱去。” 其实易真是想避开秀春,从空间里淘点东西出来送给秀春,毕竟秀春搬次家,总得送点礼不是。 从易真家胡同口出来,秀春又拐去公安局,这个点,姚公安已经上班了,在看报纸,面前放了杯冒热气的茶。 秀春敲敲门。 姚公安看见来人,愣了下,随即问道,“你把东西给她了?她怎么说?” 秀春摇摇头,见姚公安面露失望之色,笑了笑,把锦盒还给姚公安,“今天我搬家,不忙的话就过来帮个忙吧,易姐也会来哟。” 姚公安立马明白了秀春的意思,昨日才抄写过秀春家的住址,道,“行,等老金上班我跟他说一声。” 通知完了易真和姚公安,陈学功她就没再去通知,因为昨天都说好了的,他指定会过来。 易真最先到,她送秀春的东西最实在,二十斤大米,二十斤白面,还有一瓶两斤重的大豆油。 秀春喜滋滋的接过来,“易姐,你太懂我了!啥都没有吃的重要!” 易真哈哈笑,跟钱寡妇打了声招呼之后就开始挽袖子,开始帮秀春打扫卫生。 最里间老裁缝住的屋除了一张双人床以外,还有椅子一把,桌子一张,再没其他家具,昨夜秀春只把大木箱拉了过来,其他桌椅板凳还有橱柜都搁在了老家,眼下衣裳仍旧放大木箱里,其他零零碎碎的东西没地方搁,尤其是秀春从废品站淘来的旧书,地上回潮不敢直接放。 易真道,“还得打家具,要么就把家里的拉过来。” 秀春也有此意,“等空闲了再去废品站看看。” 中间不大穿堂就是厨房,十平米左右,靠西墙有一排洋灰砌的石台,石台中间的墙面黑乎乎一片油灰,显然是老裁缝以前放炉子的地方,眼下炉子没有,洋灰台上空荡荡一片,亟待秀春摆上油盐酱醋,瓶瓶罐罐,当然,她最需要的还是炉子,不然都没法烧饭。 靠东墙放了一张矮八仙桌,两把小板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最外间,也就是老裁缝以前的店铺,就更简单了,空荡荡一张单人床,头顶吊灯泡,还有挂衣裳的竹竿。 仔细看下来,要添置的东西还真不少,只能以后慢慢往里添。 扫地抹桌子破报纸糊墙,两人正忙活着,门口传来了动静,门大开着,门口站着穿白制服的姚公安,敲了门才进来,手里拎了一块二两左右的猪肉,一把韭菜,一把荠菜。 姚公安跟易真想到了一块,送礼就送最实在的。 秀春笑眯眯的接过来,不客气的请姚公安帮忙挪东西,姚公安有心在易真面前表现,自然不赊余力。 易真逮着秀春拧了一把,“干嘛让他过来!” 秀春无辜道,“昨天户口就是姚公安给办的,问我啥时候搬家,我说今天,他又问你来不来,我说来,然后他就过来啦,姚公安可不是冲着我来的,是冲着易姐你呀!” 易真哼了哼,可她嘴角溢出的笑还是出卖了她此时真实的心情。 快中午时,陈学功也过来了,身后跟着杨从华,陈学功手里拎了一条鲢鱼,杨从华空着手。 米面菜肉油都有,就差炉子就能生火烧饭了! 陈学功想了想道,“等着,我去弄炉子!” 易真道,“那我先回去整点蜂窝煤过来!” 姚公安趁机献殷勤,“蜂窝煤太脏,我去给你拿!” 说着,不管易真答不答应,紧跟在她身后出去。 大家都去忙了,杨从华站在屋里有些不自在,秀春招呼道,“杨姐,你帮我洗菜吧,你洗菜我切菜,等炉子弄来,咱们就开火。” 杨从华嘴里哎了一声,心里却犯嘀咕,来者是客,怎么还使唤上她干活了? 第18章 号一更 陈学功出去没多大一会,再回来时推了个排子车,上面除了半就不新的铁皮炉以外,还有两张小板凳,一把椅子,一张书桌。 “大力王,快出来抬东西。”陈学功累得气喘吁吁,在门口喊人。 秀春听见声忙出来,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左手拎铁皮炉,右手拎椅子,轻轻松松进屋,杨从华随后出来了,看得直皱眉,秀春经过她时,杨从华赶紧侧了身,她今天穿的毛衣是浅蓝色的,不耐脏,这个冷不冷热不热的季节,她就这一件像样的衣裳,弄脏了回去她妈又该说了。 杨从华出了去,陈学功正在挪书桌,书桌挺长,他自己一个搬有点不好发力,瞧见杨从华出来了,便道,“从华,过来帮忙搭把手。” 杨从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磨磨唧唧过去了,手还没伸上去,秀春已经打了个来回,从屋里出来了。 “杨姐你歇着,我跟苗苗哥抬就好。” 杨从华舒了口气,退到一边让他们进去。 “搁到哪儿?”陈学功问道。 秀春想也不想便道,“放里间,靠窗户口放...苗苗哥,你在哪整这些?” 陈学功道,“从我家,我家有两个炉子,平时放着也不用,桌椅板凳多余的我都抬了过来。” 秀春啊了一声,“不好不好,我哪能把大娘烧饭的家伙弄来啊。” 陈学功不以为意道,“放心,是我爸妈让弄的,他们要过来看看,我没让,今天这么忙,谁有空去招待他们。” 摆好书桌,陈学功又把小板凳拎进来,家里已经有了两把,正好能围矮八仙桌一圈。 洋灰石台上已经摆了洗干净的蔬菜,秀春蹲在洗手槽前杀鱼,陈学功托了张小板凳坐下歇息。 来回搬了这些东西,杨从华注意到陈学功的下巴上有一抹灰,拿了手帕递给陈学功道,“陈大哥,快擦擦脸。” 陈学功没接,“不用这么麻烦,白弄脏了你手帕,我去水龙头下洗洗就行。” 杨从华有些失落的把自己干净叠的整齐的手帕重新装进口袋里。 秀春刚把鱼洗好,易真和姚公安一前一后进来了,易真两手空空走在前,姚公安左手一兜右手一兜跟在后,瞧着易真顾盼神飞,姚公安嘴角挂着笑,看样子两人是和好了。 “带了啥好东西!”秀春迫不及待解开蛇皮袋。 一袋装的是蜂窝煤,易真使唤姚公安把炉子搬到门口生火。 姚公安哎了一声,铁皮炉子、蜂窝煤全整出去,再去隔壁邻居家借个火,隔壁邻居住的是个中年大婶,见敲门的是个穿制服的公安,管她借火,哪敢不给,赶忙进屋用火钳子夹了一个快烧尽的煤球,放在铁皮炉最下,上面再加两个新的煤球,炉子就算引着火了! 屋里易真跟秀春在争论鱼怎么吃,肉怎么吃。 “酸菜鱼,咱们吃酸菜鱼,我带了酸菜!”易真建议道。 秀春道,“酸菜鱼我还是头一次听,不会做,红烧吧,红烧我最拿手!” 易真转转眼珠子,问这里年纪最大的,“奶奶你想吃酸菜鱼还是红烧鱼?!” 来者是客,钱寡妇肯定是站在易真这边,乐呵呵道,“酸菜鱼,我也没吃过,今天沾沾光!” 易真拍手道,“就这么定了,我来做!” “还有这个呢?”秀春指指黄盆里至少有一斤重的排骨。 “烧汤。”陈学功道,“炖排骨汤!” 易真反对,“不行,排骨是我的,我要吃糖醋排骨!” 陈学功立马道,“鱼是我的,我要吃红烧鱼!” 比起糖醋排骨,易真更想吃酸菜鱼,只好退一步,“行行行,好女不跟男斗,熬汤就熬汤,不过要在里面放点白萝卜!” 秀春点头,“白萝卜有!” 为这点菜,几人争论的热火朝天,杨从华不参与讨论,他们说吃什么就吃什么,她的教养不允许她在别人家还做出喧宾夺主的举动。 铝锅刷洗干净,先把虾米炒韭菜、鸡蛋炒荠菜炒出来,再烧酸菜鱼,最后一锅兑水熬排骨汤,上蒸屉蒸大米饭。还有一个凉拌萝卜丝。 姚公安去供销社又买了瓶白酒。 饭菜出锅,六个人四张小板凳,加上一把椅子,还不够坐。 秀春先招呼他们坐下,反正八仙桌矮,她蹲着吃也一样。 陈学功坐的是椅子,侧了个身,拍拍空出来的位置,对秀春道,“春儿,跟我坐一块。” 陈学功话音刚落,杨从华便道,“陈大哥,你坐我的,我跟秀春一块坐。” 说是表妹,其实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让他们挤在一块坐,杨从华看不下去。 吃了午饭,下午除了易真不上班,其他人都得上,秀春没留他们,姚公安戴上帽,想让易真跟他一块走,还有半个小时才上班,他们还能出去散会步,好好说说话,天知道她不理他的这段时间,他有多难受,就跟戒大.烟似的,浑身上下没一处痛快。 秀春看出了姚公安磨磨蹭蹭不愿走的意图,把易真手里的抹布拿了过来,催促道,“易姐你赶紧走吧,你再不走,姚公安该上火啦。” 易真瞪了她一眼,半推半就被姚公安拉走。 杨从华在门口等陈学功,临走前陈学功对秀春道,“春儿,明天我轮休,你把户口本准备好了,我带你去一中。” 眼看就要开学了,入学的事确实得抓紧时间整。 次日大清早陈学功就过来了,秀春在炉子上熬了小米粥,笼屉里蒸了昨晚剩的菜团,配上腌萝卜干,陈学功在这吃了早饭。 吃饭早饭后,秀春把钱寡妇安顿好,告诉钱寡妇她要去报名入学。 钱寡妇催他们去,“放心,我自己能行,我就坐门口看着,哪儿也不去。” 这里不比在农村老家,钱寡妇毕竟是眼睛瞎了,对陌生的环境还要熟悉一段时间才行,秀春虽然不放心钱寡妇一个人在家,但眼下也没办法了,以后他还得去上学,不能时刻守着钱寡妇,钱寡妇早晚得要自己适应这个新环境。 两人出了胡同口,向北往一中所在的方向走,许淑华已经提前给他们打好了招呼,陈学功直接带秀春去找初一年级主任。 年级主任姓常,秀春交了自己的户口本还有小学毕业证。 常主任拿过来看了看,户口本确实是泽阳市城镇户口,毕业证却是底下农村小学的。 像秀春这种情况,也是足够特殊了,时下小学升初中,得进行市区内统一考试,考上了才能上,考不上的就此止步,反倒是上高中,不用考试,直接由学校推举。 秀春这样没经过统一考试的,有点难办,如果不是关系够硬,常主任压根不会给秀春开这个后门。 没参加统一考试不要紧,还可以补考,补考过了一样可以录取。 常主任把户口本和毕业证还给了秀春,还算客气道,“孙秀春是吧,给你两天复习的时间,大后天早上过来找我,先考试,考试通过了我才能给你录成绩批准入学,否则上面一旦检查,我也难办。” 能开后门就已经不错了,考试就考试,这两天她得抓紧时间好好复习! 临走之前,常主任借了秀春一本书,历年的考题都从上面出,秀春感激不尽,忙接过,走在路上都在翻看。 陈学功没收了她的书,“再看就该撞电线杆了!” 秀春又抢了回来,急道,“就两天复习,我得好好看,考不上可咋整。” 陈学功轻笑出声,笃定道,“有我在,还能让你考不上?先说好,考上了怎么报答我?” 秀春哼哼,“先帮我考上再说!” 秀春偏科,语文好数学差,这两天关在家里哪也不去,一门心思复习,陈学功下了班就过来给她辅导,哪怕中午短暂的午休也不放过。 午后暖洋洋太阳照进屋里,秀春坐在小板凳上,趴椅子上算数学,陈学功就坐在秀春旁边,他腿长,小板凳太矮,坐着有点憋屈。 再憋屈都没秀春憋屈,堂堂小将军,有天居然败在了算数身上! 秀春给憋的无精打采,暖暖的太阳照在身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陈学功重重咳一声,秀春立刻正襟危坐,握着铅笔在算术本上专心研究。 陈学功忍着笑盯着她计算,看着看着视线就移到了她侧脸上,这才注意到,不知不觉中,臭小孩已经脱去了婴儿肥,长成了鹅蛋脸,皮肤像剥了壳的蛋,吹弹可破,睫毛长得像把小扇子,唇不点而朱,嘴角还有吃过饭之后没擦的酱油汁... 陈学功管不住自己的手,等他意识到的时候,手已经捏上了秀春的脸,跟他想象中一样细腻光滑。 正全神贯注做题的秀春吓了一跳,摸着自己的脸,反问道,“干嘛捏我脸!” 陈学功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中午没擦嘴,脸上还有酱油汁。” 闻言,秀春尴尬的赶紧擦擦脸,“还有吗还有吗?” “没擦对地方。”陈学功光明正大的把手伸到秀春嘴角,用拇指一摸,再给秀春看,“你看,我没说错吧。” 秀春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自从初潮来之后,这半年多来,秀春敏感的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有了不小的变化,比如她的胸部开始长大,那里也开始长草,还有腋下也长了出来... 这一切的身心变化无不在提醒着她,这具身体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干瘪的豆芽菜了,虽然陈学功以前没少捏她揍她,可秀春从未想今天这样,有点形容不太好自己的感觉,心里像长了草一般,尤其在陈学功抹她嘴角那一刻,全身竟起了鸡皮疙瘩,这种感觉令人无措极了,她想来想去,想不到这种情况到底意味着什么... 捏脸又抹嘴巴事件,因为陈学功表现的太过正直淡定,秀春也不好说什么,总之就是揭了过去。 两天之后秀春大清早就去了一中,找到常主任。 常主任给递给她一张卷,指指他对面的办公桌,“一个小时,好好答,等会我过来收卷。” 叮一声上了发条,秀春高度集中精力,古诗词鉴赏、阅读理解、汉子默写,这些秀春都没问题!比例、倒数、长宽比,秀春竭尽全力! 数学不行不怪她,要怪就怪平时没好好上课,老师尽组织去劳动了,拔猪草、铲牛粪、养鸡放鹅,这下可好,底子没打好! 一个小时准时交卷,常主任让秀春稍等片刻,立马就能出成绩。 秀春刚舒一口气,立马又紧张了起来,在椅子里坐立难安,看着常主任时而点头时而摇头,一颗心七上八下。 度时如年的时间里,常主任合上了钢笔盖,把试卷放到办公桌抽屉里,笑眯眯的对秀春道,“不错,开学准时来报道。” 秀春先是愣了下,而后止不住乐了起来,向常主任鞠了躬表示感谢后,脚下生风的往家走,太好,有学继续上了! 多亏陈秋实夫妇帮她打听开后门,这个好消息得通知他们! 人家帮了这么大忙,总不能空手过去,秀春想了想,先回家背上家伙,去了趟郊区,绿油油的冬小麦已经长及小腿肚,溜达了一圈,再回来时背篓里多了一只野兔,一只野鸭。 毛也没拔,内脏也没掏,直接背着去市医院家属区,是新鲜吃还是腌上风干,全凭许淑华的喜好! 正赶上周末,陈秋实夫妇都没去上班,许淑华在打扫卫生,陈秋实看报喝茶,秀春之前已经跟他们说了,没瞒着自己天生大力,所以当她把野兔和野鸭给许淑华时,许淑华愣了下,然后乐得合不拢嘴。 “以前在上海的时候,苗苗她爷爷给我们寄过几次野味,说是别人送他的,就是春儿你送的吧!”许淑华笃定道。 秀春嘿嘿笑了,她从河坝上回来经过陈木匠家门口是,是时不时送陈木匠点野味改善伙食,没想到老人家舍不得吃还都邮寄给孩子们了。 “可是我不会给兔子剥皮。”许淑华犯难了。 秀春捋起袖子道,“我来我来,我会剥!” 许淑华端上瓷盆,拿上菜刀,和秀春一块去院子里,秀春突然想到来意,对许淑华道,“大娘,我考上一中了!” 许淑华不吝啬的赞许道,“春儿真厉害!” 秀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苗苗哥教的,今天周末,苗苗哥呢?” 许淑华道,“一大早就去图书馆借书了,估计一会儿回来,中午在这吃,我来炒野兔!” 秀春忙道,“不了不了,我奶还在家,她眼睛不好使,她一个人我不放心。” 听秀春这么说,许淑华也就没坚持挽留。 其实陈学功今早不是去图书馆,而是杨从华约了他见面,说有事对他说,正好,陈学功也有话对她说,他想结束这段关系。 因为他发现自己跟杨从华相处的这段时间,诸多观念实在大不相合。 倒不是说他多挑剔别人长相,相反杨从华在长相方面绝对属于中上等,初见她觉得还挺合眼缘,很乖顺不多话那种,可接触了几次之后,陈学功渐渐发现他跟杨从华相处不来。 比如在最基本的金钱观念方面,陈学功发现杨从华特别节省,节省本来不是什么坏事,节省太过头就让人无法接受了,像秀春搬家那天,陈学功委婉的建议过杨从华,第一次去别人家,还是在搬家的情况下,多多少少该提点东西,礼轻情意重,最起码的礼仪问题。 杨从华当时给他的反应是,“陈大哥你拎就好了啊,咱们是一块的。” 彼时陈学功很想提醒她,除非他们是夫妻了,才能说是一块的,何况他们还是在初级交流阶段,但顾忌杨从华的面子,陈学功并没有多说。 除却这点,衣食住行种种细节以及思想方面,相差太多,令陈学功无所适从,不得不认真思考他们的事,连夜给杨从华写了封信,用词有礼含蓄,但字里行间都表达出了自己的决心,以及对她的歉意。 他们约在涂山公园见面,杨从华仍是穿着上次秀春搬家的那身衣裳,远远的瞧见高大挺拔的陈学功,面上浮了一丝绯红,虽然她很想朝他奔来,但顾忌自己的形象问题,仍旧不紧不慢的向他走,要矜持,这是她妈告诫她的话。 “陈大哥,你等久了吧。” 陈学功道,“我也刚到,坐下说话吧。” 公园里有石凳,陈学功坐一边,杨从华坐另一边,中间能隔两个人。 “陈大哥你找我有什么事?”杨从华疑惑道。 陈学功朝她看了一眼,正色道,“你先说有什么事吧。” 杨从华脸突然红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是我妈,我妈问你什么时候去我家玩玩。” 从肖主任介绍开始,两人认识了有两多月,见了不到十次面,都没有带对方回过家,时下能把对象带回家,那就意味着结婚的事是板上钉钉了,虽然杨从华一再暗示陈学功带她去见陈秋实夫妇,但陈学功一直没有行动,到底在犹豫什么,他心里隐隐冒出个念头,不敢细想。 杨从华的父母是保守派,尤其是杨从华的母亲,对杨从华管制的十分严格,平时不准她跟乱七八糟的人来往,从肖主任那里,杨从华的母亲把陈学功的家庭了解了七七八八,对陈学功的家庭她一点意见都没有,又听肖主任说陈学功长相人品具佳,心里更满意了,见了几次面之后,对方还不提见父母的事,杨从华的母亲有些着急,生怕错过了这门好亲事,咬咬牙,顾不得女方家庭的矜持了,让她闺女问问,什么时候能来她家看看。 杨从华说完之后,脸上通红,恨不得藏起来。 陈学功态度明确,对杨从华道,“抱歉,我不能跟你去你家。” 第18章 号二更 当陈学功坚定的说出不去她家时,杨从华就愣了,她不傻,不去她家就意味着陈学功要结束他们的关系,换言之,她被甩了。 杨从华向来是自尊心非常强的姑娘,这是她头一次恋爱,竟然以这种结局收场,这个事实让她无法接受。 “陈大哥,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杨从华忍不住红了眼眶。 陈学功不知该如何对她说,难道要把事情演变成互相揭短?陈学功受到的教养不允许他做出这种事,想了想,他将昨晚写好的信搁在石凳上,向杨从华表明了歉意,而后明确立场道,“我们就此打住吧。” 说完,先起了身,礼貌道,“我送你。” “不用。”杨从华立刻回声,抓着石凳上的信几乎落荒而逃。 跟陈学功交完两个多月,杨从华一直谨记她妈的话,年轻姑娘子家在处对象的时候一定要矜持,什么事都要端着点,坚决不能因为对方哄骗几句就把自己交了出去,跌了脸面。 杨从华她妈说的时候,她想到了他们单位的蒋兰花,跟她一个时间进的一钢,同样是厂里远近闻名的花美人,蒋兰花就一点不自重,结果沦落到嫁个二婚的男人,还被连累的丢了工作... 但自从她和陈学功相处之后,杨从华时不时会疑惑,她太过端着,要如何跟陈学功加深感情,为什么他们相处两个月了,还像陌生人一样? 杨从华曾将自己的疑虑说给了她妈听,她妈跟她的看法大不相同,并且告诉她,对付男人要吊住了他的胃口,摆足了姿态,这样以后陈学功才能对她死心塌地。 可现在结果竟然变成了这样?! 杨从华心烦意乱的回家,刚进门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大哥刚下班,脏兮兮的裤子就往她床上坐,那是她前几天才刚洗干净的床单! 杨从华拿着手里的包就往她大哥身上招呼,要把她从陈学功那儿受到的窝囊气全发泄在她大哥身上,“起开起开,别坐我床!” 杨从华上有一个大哥,下有一个弟,父亲在街道的棉麻厂上班,母亲没工作,家庭主妇一个,在家洗衣做饭外加伺候两个老人。 二十多平的小房子,挤得满满当当,看着就心烦意乱! 心里不痛快,下手愈发重,没轻没重的往她大哥脑袋上招呼。 一个大男人这样挨妹子揍,杨从华她大哥鼻子差点没气歪,“不坐就不坐!看你那坏样儿,谁敢娶你!” 杨从华刚被甩,哪里听得这种话,当即红了眼眶,冲她大哥吼道,“滚滚滚,看见你就烦!” “咋啦咋啦!”杨从华她妈从外边进来,把杨从华她大哥撵开,“走走走,多大的人了还欺负妹妹,一边待着去!” 杨从华她大哥哼了一声,家里没法待,干脆出去喊两个要好的,去厂里食堂喝小酒去! 撵走了杨从华她大哥,杨从华她妈挨着闺女坐了下来,问道,“小华,咋样了?跟陈教授家的儿子说了吗?定了哪天过来?妈赶紧把家里收拾收拾!” 杨从华终于止不住飙泪,大声哭了出来,“不干了,他不干了!” 杨从华她妈先是一愣,随后大惊,忙道,“好好的,咋还不干了?!小华,你跟妈说实话,他有没有对你动手动脚,你有没有吃亏,有没有...” 杨从华只顾着哭,压根没心思搭理她妈,她妈见自己闺女哭成这样,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凉了半截子,气得立马起身,嚷着去找肖主任他爱人。 仗着家庭条件好点就能这样欺负人么! 相较于杨从华天塌下来一般的难过,陈学功处理好杨从华的事情之后,觉得神清气爽,心里没了负担,走路都轻松了许多,这一刻他才真正想明白了,如果勉强自己去试着喜欢一个没有感觉的姑娘,还不抵继续光棍来得自在! 想到秀春的考试结果应该出来了,从公园出来,陈学功回家,而是往秀春住的地方去。 陈学功到的时候,秀春刚好从市医院家属区回来,两人在胡同口碰了面。 远远的,秀春看见了陈学功,小跑到了他面前,笑眯眯道,“苗苗哥,你从图书馆回来啦。” “我去图书馆?” 秀春点头,跟他并排走,“我去你家了,大娘跟我说的。” 陈学功笑笑,并未解释,转而问道,“考试结果怎么样?” 秀春嘿嘿笑了起来,拍手道,“搞定!过两天直接去报道!” 开秀春这么骄傲,陈学功深觉与有荣焉,趁机道,“小春儿,你能考过,这里面可有我的功劳,说吧,怎么谢谢我?” 秀春想也不想便道,“吃饭、溜达公园、看电影?” 陈学功笑眯眯道,“好吧,先吃饭,我饿了。” 说完,已经进了屋,显然是打算在这蹭饭。 做饭的时候,秀春对着快要空了的面口袋发愁,这两天来往的人多,她从老家带来的粮食已经吃了小半口袋了,照这么个吃法,早晚得去喝西北风,以后可得省着点吃啦! 吃完饭,秀春在陈学功的要求下,他们一块去看了场电影,电影散场之后看天没黑,又瞎晃荡了一会儿,直到天擦黑了,陈学功才把秀春送到家。 这一天从知道成绩时,秀春就没停止过开心,站在胡同口笑眯眯的跟陈学功挥手,“就送我到这里吧,你快回去,我自己进家门。” 陈学功得承认,秀春这个臭小孩真是越长越漂亮了,似乎永远都精力旺盛,表情丰富生动,跟她走在一块,永远都不觉得无聊,像下午他们从电影院出来,明明只是压马路,陈学功都觉得身心无比舒坦。 她现在又冲他笑得这么好看,笑得他心脏也会慢半拍。 再对他笑这么好看,他就忍不住要猥琐了。 才十四岁啊,古时也差不多到了结婚年纪吧,现在乡下也有不少姑娘是十五六结婚的,臭小孩长这么好看,再大点肯定有不少人喜欢,一想到臭小孩以后也冲别的男人笑这么好看,陈学功就有点心塞的感觉。 都怪臭小孩笑得太好看,陈学功这一夜又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半夜起来去卫生间清理,盯着自己一团乱遭的内裤,陈学功长吁了一口气,反复宽慰自己,这是正常男人的正常反应,只是生理反应而已,并不能代表太多,要淡定,要淡定... 宽慰是这么宽慰,陈学功下半夜还是没睡着,翻来调去,终于熬到天朦胧亮,陈学功再也睡不下去,从床上跳下来,穿衣去卫生间洗漱。 许淑华已经起了,厨房的铁皮炉子上蒸了蛋羹,锅里熬了小米粥。 陈学功擦着脸从卫生间出来,看许淑华在切萝卜干,伸手捏了一块扔嘴里。 “苗苗啊,你昨晚半夜起来洗内裤了?洗什么洗,扔着我今早一块洗不就好了。”或许是因为全家都是医生的缘故,许淑华讲话不怎么顾忌,该说的还是得说。 陈学功满面通红,尴尬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许淑华笑眯眯的,把萝卜干装到盘子里,倒上酱油醋,随口道,“苗苗,你跟肖主任给你介绍的姑娘相处的怎么样了?” 陈学功愣了下,随后老实交代道,“妈,我跟她不合适,已经向她正式提出了分手。” 闻言,许淑华道,“自由恋爱的年代,我不强迫你跟谁结婚,觉得不合适趁早分了也行,不过苗苗,得去跟肖主任好好说说知道吗?别让他难做。” 陈学功点头,“这个我知道,回头上班我就跟他说。” 顿了顿,又补充道,“妈,以后别瞎给我张罗介绍对象,我暂时都不想结婚。” 许淑华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反问道,“哦?暂时不想结婚,那以后想跟谁结婚?” 陈学功匆匆扒了两口饭,落荒而逃。 外科办公室里,陈学功到的时候,肖主任已经到了,还有值夜班的老高也在,方主任估计在过个五分钟也差不多到了,姜淑敏基本踩点来上班。 办公室气压有些低,肖主任也不像平时那般笑吟吟,脸色发沉,见陈学功换了白大褂,肖主任喊了他一声,道,“小陈,你跟我出来下,我有话跟你说。” 陈学功约莫知道肖主任要跟他说什么,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顶。 “小陈啊,好好的...好好的你咋就跟小华分手了呢?小华她妈昨天在我家闹了一天!” 不管三七二十一,肖主任上来就质问。 陈学功道,“我跟从华见了几次面之后,发现我们彼此性格不太合适,还是早些提出为好,未免耽误她继续说亲事。” 肖主任恼火道,“话是这么说,可你,既然你不打算继续跟小华相处,干啥对她动手动脚?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啊,唉!” 这顶帽子陈学功可不愿意戴,对肖主任道,“见面的几次里,我连她手都没碰过,用什么对她动手动脚?” “那小华她妈说...啥?你两连手都没拉过?!”肖主任反应过来之后,心里直骂脏话,小华她妈也真是的,不分青红皂白一通乱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人家把她家小华咋整了呢! 得亏他们是亲戚,不会乱往外说,这要是说出去,不管真假,对小华的名声可都有影响,还白叫他得罪了人! “如果你不信,可以把从华喊出来,我们当面说说。”陈学功说这番话的时候,也来气,他碰没碰,杨从华心里能没数?好聚好散,非要整的彼此这么难看做什么? 肖主任脸上挂了笑,忙道,“误会误会,那就是误会一场,怪小华她妈,尽乱说话,回头我说说她...只是,我这侄女真挺好,小陈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陈学功摇头,坚定自己的立场,“她能碰到更好的。” 话都说到这地步了,肖主任也不好再说什么,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人家就看不上他侄女能怎么样! 也不知道是谁走漏的风声,还没到下班,整个外科都知道陈学功对象谈崩了,单身的小姑娘们又喜大奔普,私下雀跃不已,年轻的护士们聚在一块,叽叽喳喳。 “哎哎,你们说我这样长相的,陈医生能看上我吗?” “算了你,脸像大饼,没有任何美感。” “你也不行,上一个初中的文化水平,陈医生都没看上,就你?” ...... 姜淑敏路过她们,轻哼了一声,仰着下巴,像只骄傲的孔雀,她这样的大学生,长相上佳,陈学功都看不上,就她们,也配?! 阳春三月,春暖花开,月初发粮票的日子到了。 秀春在家打扫卫生,住对门的王大婶在门外喊秀春,“小闺女,快出来,去胡同口集合啦,发粮票啦,过时不候!” 秀春听见了声,忙扔了扫帚,跟王大婶一块去胡同口,这一条胡同里住了将近十户人家,秀春刚搬过来,除了对门的王大婶,其他邻居都还认不清。 对胡同里的老居民来说,秀春和钱寡妇可是新鲜人,大家都知道她是新来的,这两天来来往往进秀春家的人不少,穿着打扮都不差,其中还有个穿制服的公安,一时摸不清秀春的来头,胡同里的邻居们暂时还抱友好态度,纷纷跟秀春打了招呼。 住斜对门吴大嫂,住胡同口的张大娘,住胡同尽头的马大爷... 秀春笑眯眯的挨个问好,远亲不如近邻,她刚搬来,很有必要跟邻居们搞好关系。 秀春跟王大婶来的晚,排在队伍后面,王大婶跟秀春还有钱寡妇说过几回话,自觉和秀春的关系要比其他人亲密些,闲聊从打听秀春的来路开始,“小闺女,你老家哪里人?咋就你和你奶在这住?你父母呢?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秀春只是道,“我爹已经去世了。” 其他的问题一概不作答。 王大婶还想问,街道的办事人员大喊了一声安静,开始念名册发粮票,虽然秀春之前去兰州时看她大舅妈领过一次粮票,但那时候离的远,并没有听清,眼下等于是她头一次领粮票,不由向前面挤了挤,竖耳朵听办事人员念名册。 按着户口本上的住房门牌号,办事人员挨家挨户念,念到谁家的户主名了,谁家人就站出来,把全家人的粮票都领回去。 除了粮票以外,还有诸如油票、布票、肥皂票、煤油票等约莫十几二十种,在前面领到手的,哪家都是花花绿绿一大摞。 轮到秀春时,王大婶推了她一把,让她赶紧去接,除了二十七斤的粮票以外,还有七寸的布票,二两油票,半块肥皂票... 捧着一摞票据,秀春迷迷糊糊回了家,把票据全放在了小八仙桌上,挨个研究。 全市都在发粮票,几乎是一夜间,全城大大小小的商店都张贴出了布告。 “注意注意,本站此月供应的细粮是玉米面!粗粮供应红薯干!” “本副食品店明早供应猪肉,卖完为止,过时不候!” “惠民利民,月初凭一张副食品票可购两斤大葱!” 秀春沿路看着这些布告,念念有声,一中今天开学,秀春去报道,交了三块钱学费,抱了一摞书回来,语文、数学、英语、政治、历史... 秀春挨个翻看,翻到英语时,越看越皱眉,英语是什么语?!怎么全是看不懂的符号?! 迷迷糊糊间,外头有人喊,是易真过来了,进门就道,“哎呀,春儿你怎么还在优哉游哉看书呢,赶紧的,跟我去买粮啊,迟了就买不到啦!” 说完不等秀春回话,拉着她就往外走。 “等等,等等,票,票还没带!” “都带上,赶紧的!” 易真在这里好歹生活了两年多,已经化成了地地道道的市民,什么买粮要趁早,再过几天,剩下的全是糙粮!手里的肉票也要赶紧花出去,过了这个月就成了张废纸... 秀春听得认真,暗暗记在心里,一路往东走,到了粮站,这个点已经排了老长的队伍。 易真拉秀春排在队伍里,发急,“这么多人,不知道还能不能买到细粮啦!” 秀春也急,垫着脚往前看,大窗口的水泥台上放了三个大铁皮桶,一个装的是细粮,两个装粗粮,歪歪扭扭排了两条队伍。 为了节省时间,秀春排队买粗粮,易真排队买细粮,两人随着队伍慢慢向前挪动。 错眼见秀春瞧见了个熟悉的影子,吓得忙低了些身体,接易真掩护。 “怎么了?”易真四处看了看,没看到异常。 秀春压低了声音道,“我瞧见我三叔了,就排在你前面不远地方,我怕他看见我回去乱说。” 第19章 号一更 孙有粮天不亮就被赶出来买粮了,顶着月亮直打哈欠,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没了工作,户口被遣送到老家,老家连个房子都没有,只能死皮赖脸窝在丈母娘家,任他们明说暗示都不走。 年前蒋兰花给他生了个带把的娃,让他乐呵了好一段时间,可随后就开始犯愁了,没有工作没有地,难不成这辈子都赖在他丈母娘家? 昨晚他跟蒋兰花大嫂干了一丈,个死婆娘,嘴巴像从茅坑里吃了一坨屎一样,讲话忒难听,当他傻听不明白是吧,早晚干死她! 气归气,街道里发了粮票,家里老老少少都要张口吃饭,除了他是闲人一个,其他人都有事干,毫无悬念,孙有粮就被他老丈母使唤买粮来了。 排了将近两个小时的队才排到他,孙有粮赶紧把粮本递给粮站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按粮本上的登记,限量供应,把铁皮大桶里的所有玉米面都称给了孙有粮,向后面的人大声喊道,“细粮卖完啦卖完啦,去对面排队,买粗粮吧,等着下次通知!” 后面排队的人顿时唏嘘一片,赶紧挪队伍排粗粮队伍,还好秀春和易真两个人各排了一个队伍,买不到细粮,今天肯定能买到粗粮! 孙有粮窃喜不已,嘚瑟的扭头往身后看,听别人抱怨他就浑身舒坦! 错眼间好似瞧见了他侄女秀春,孙有粮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看错,想再细看,发现又没了影子,正疑惑间,粮站的工作人员敲着窗户口,冲他大声道,“同志,还要不要了,不要就让别人买!” “要,要,要!”孙有粮忙道,“多少钱?” “一毛钱一斤,按粮本限购量,总共十二斤,一块二毛钱。” 孙有粮在心里算了下,时下没有工作的成年人,每月限购两斤细粮,未成年一斤细粮,有工作的又要按工作性质不同,限购三斤到五斤不等。 蒋家老老少少,除却他是农村户口外,他老丈母娘,还有老丈的老子娘都是农村户口,其他全是商品粮户,包括蒋兰花。 得亏蒋兰花跟孙有粮领结婚证之后没将户口迁过来,不然一块都会被遣回农村,那他一家三口真是都要去喝西北风了! 蒋兰花是商品粮户,儿子出生之后,不用想,户口也是上在蒋兰花的户头上,去粮食局办理粮食定量手续后,别看他儿子才三个多月,每个月至少还能有九斤粮食,现在任谁都比他孙有粮强! 买完细粮,粗粮再去从头排队指定是买不到了,孙有粮干脆把面口袋往背上一甩,直接往饭店走,丈母娘给他的粮票他撕下了五两,去国营饭店里吃一顿肉丝榨菜面,三两的粮票,外搭一毛钱,吃饱喝足之后才晃悠悠的回去。 还没进门,就听见他儿子洪亮的哭声,孙有粮顿时就乐了,瞧他儿子这大嗓门!以后长大了一准是个神气的小伙! 蒋兰花在给傻蛋换尿布,眼眶子红红的,被孙有粮瞧见了,忙道,“咋啦?” 蒋兰花没好气道,“还不是我二嫂,想点子找茬!孙有粮,你回去看看,你大哥不是生产队一把手吗?让他再给你拨一块住宅基地,咱们借钱都要把房子盖起来,我实在不想在这继续挤下去了!” “这...我大哥已经给咱们批过一次住房基地了。”孙有粮犯难。 闻言,蒋兰花呸了一声,气道,“谁跟你是咱们?!先批也是批给那女人的?你还拿那女人当自己人啊,难不成你还想回去跟她过?!” 孙有粮缩缩肩膀,将头扭到一边,心想难不成女人结过婚之后都会变成母老虎?以前的蒋兰花多温柔乖孙,现在跟葛万珍都有的一拼,葛万珍厉害是厉害,最起码对他还是真心实意的,啥好东西都留给他,蒋兰花可倒好,娘家待她不咋地,有啥东西还是想着娘家... 蒋兰花一看孙有粮默不作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把傻蛋的沾了屎的尿布兜头往孙有粮扔去,“你个窝囊废,没本事的男人,不想点子搞住的地方,难不成你就想看着咱们娘两受窝囊气?!” 孙有粮心道,住的可是你娘家,你都受窝囊气了,我受的气还能少?! “盖就盖!我明天就回老家看看!” 转天孙有粮就回了趟老家,本想看看他老娘,哪知却扑了个空,家里关门闭户,连个人影都没有。 孙有粮突然就想到他去粮站买粮食时错眼瞧见的身影,实在太像是秀春了,只是当是他扫了一眼,不敢太确定,心里带着疑惑,孙有粮立即就去了他大哥家,进门就问道,“大哥,老娘和春儿呢?她两哪去了?” 孙有银在学习新文件,头也不抬道,“跟春儿一块去南京了。” “南京?她们去南京干啥?!” 孙有银道,“春儿把户口迁到她娘那里,把咱们老娘也带了过去。” 闻言,孙有粮一屁股在炕上坐了下来,犹疑道,“大哥,你确定春儿是去了南京?” 孙有银没好声冲道,“我给春儿开的证明,那还能有假?!你到底想说啥?!” 孙有粮讪讪的笑了,转了转眼珠子,对孙有银道,“大哥,你看春儿跟老娘也不在,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看...要不我搬进去住?” 孙有银放下了文件,点了根烟,“有粮啊,我劝你最好少打主意,春儿那丫头你又不是不知道,鬼点子多着呢!万一她哪天回来,瞧见你在里面住了,那指不定多闹腾呢!再说了,春儿临走前把钥匙给了何铁林,你前脚住进去,你信不信何铁林后脚就拍电报让春儿回来?” 孙有粮急的不行了,他一家三口总不能一直住在蒋兰花娘家吧! “大哥,你再给我批个住宅基地!” 听孙有粮说的这么简单,孙有银给气乐了,“你当队里的地都是咱家的啊,我想给你批就给你批?你也太把我当回事了!不成,这事难办!” 孙有粮兴致勃勃而去,败兴而回,回农村没有房,在城市没工作,成天就在大街小巷瞎晃荡,碰见红卫兵拉人批.斗了,就停下乐呵呵的看,脚边有石头子啥的,捡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砸过去,反正把这些坏分子砸的头破血流也没人管。 自打秀春开学之后,她已经连续碰上孙有粮好几次,得亏每次都是她先看见孙有粮,避开了才没被他发现,秀春倒不是怕孙有粮这个人,而是不想因此带来诸多麻烦事。 上了初中,秀春刚到一个陌生环境里,需要时间去适应,而且还有一门比数学还难的外语等待她攻破,实在无暇分心去跟孙有粮纠缠。 陈学功每个周末都会过来给她补课,教她读abcd,秀春不明白,从他嘴里读出来的那么好听,怎么她一读就别扭的不行。 秀春学的一个头两个大,陈学功就让她歇息一会儿。 想起易真头几天跟她说的,秀春问陈学功道,“苗苗哥,你跟杨姐是不处对象了吗?” 陈学功嗯了一声,“易真跟你说的?” 除了她,陈学功想不到还有谁能消息这么灵通。 秀春点点头,随即有些生气道,“我听易姐说,医院现在都流传一些对你不利的流言,杨姐的妈还过来闹事,实在太过分!” 陈学功失笑,拍拍秀春的脑门子,“她不过是心里不平衡,不管她,她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是无所谓,只要她不怕给她家闺女丢人。” 要说这杨从华她妈脑回路也是异于常人,本来处对象你情我愿的事,谈不成就再介绍下一个不就好了,非要把事闹得人尽皆知,还尽往别人身上泼脏水,想把陈学功名声搞臭,她闺女杨从华名声能好到哪儿? 以后谁还敢再给杨从华介绍对象?! 陈学功不欲跟秀春多说这些腌臜人的事,拍拍书桌,催秀春快点学,学完了就带她出去玩。 住对门的王大婶今早给了钱寡妇一把赤豆,钱寡妇蒸馒头的同时,把赤豆搁在铝锅里熬,又加了一把糙米,还没到晌午,熬出一锅香浓的赤豆粥。 钱寡妇在厨房喊两个孩出来喝粥。 秀春盛了三碗,一碗搁在矮八仙桌上冷着,就放在钱寡妇触手可及的地方,另外两碗端里屋,两人一边喝粥一边聊天。 说着说着,秀春突然道,“苗苗哥,我跟说件事,有人往我桌肚里塞了一封信,我通篇看下来像是表达爱慕之意的信,我还没回,不知道该怎么回。” 这种事秀春还是头一回经历,不回显得没礼貌,回了又不知道说什么。 陈学功微微一怔,随即蹙了眉头,把碗筷往桌上一搁,摆出长辈的架势,教训道,“小春儿,你才多大?才十四岁而已,不准想东想西,更不准谈对象。” 大概是陈学功太过严肃,秀春小小的抗议了下,“十四岁怎么了,小二还说过两年就要娶我当媳妇呢,农村好些十五六结婚生娃的。” 陈学功耳尖的听到小二,眉头蹙的更紧了,“小二又是谁?” 一个不够,还又来一个。 秀春道,“郑二婶家的小子,跟我同岁,我两一块长大的。” “那给你写信的又是谁?”陈学功心里极不是滋味。 秀春想了想,道,“应该是我隔壁班的,具体长啥样,我还没看见,跑得实在太快啦,至少让我看看长相再跑啊。” 秀春话语里满是可惜。 陈学功立刻拍了拍她的脑门子,打断秀春的念想,谆谆诱导,煞费苦心道,“小春儿,你这个年纪正是好好念书的时候,争取读高中,再上大学...当然,上不了大学也不要紧,至少得读到高中...不到二十来岁,谈什么对象?” 见秀春没吱声,陈学功加重了语气,“臭小孩,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秀春嘀咕道,“你前面谈的杨姐多大,她也就十八.九岁吧。” 还敢顶嘴... 陈学功给气乐了,“好的不比,专比坏的,你看易真,多大了?至少二十三了吧,才跟姚公安处多久?” 秀春想想,陈学功说的话有道理,又不是生活在她那个世界,过了十五岁不定亲,以后就越来越难找合适的亲事,像她那个时候,都已经十七岁了亲事还没底,可把她娘操坏了心...现在好了,农村十五六岁有结婚生娃的,城镇里好些二十好几岁的女同志都不担心嫁不出去,那她也不用着急! 中午吃饭,陈学功照例在这蹭饭不走,哪怕吃的事杂粮馒头、炒咸菜,他也乐意。 钱寡妇却犯愁了,虽然她对陈学功印象有很大改观,可也招架不住他三五不时的在这吃饭啊,远的不说,多烧一口饭,连煤球都耗费不少! “春儿呀,咱家没有煤球啦,今天我还是管对门王大婶家借的,我也不懂,煤球去哪弄?”钱寡妇不得不提醒道。 秀春拍了拍脑袋,都瞎忙活糊涂了,自打易真上次给她一次煤球,她一直用着,还没去买过煤球。 只是这煤球怎么买,秀春也不知道。 “苗苗哥,反正你下午也没事,咱们一块去买煤球吧?”秀春笑嘻嘻道。 比起看电影、压马路,显然事关吃喝拉撒更重要。 陈学功点点头,秀春刚搬过来,生活细节方面不懂的还很多,他教教她义不容辞。 “你们胡同有公用的架子车吗?” 一般以胡同为单位,或者家属区为单位,大家都会出钱买一些常用的大件东西,比如排子车,拉煤球、冬天拉大白菜... 陈学功一看秀春迷茫的样,就知道她还没整明白,吃过饭陈学功去对门王大婶家敲敲门,向王大婶打听胡同公用的架子车放在哪家。 王大婶笑呵呵往胡同尽头指,“就在马大爷家院里,整个胡同就他家带了个院,你去管他要。” 从马大爷家把架子车推出来,陈学功又叮嘱秀春把粮本一定带着,基本上每个城市都有个燃料站,除了供应煤球以外,尚且还有柴油、煤油、汽油等。 秀春把粮本翻到最后的几页附属页,对陈学功道,“我知道了,苗苗哥,是不是把购煤数量登记在这页上?” 陈学功赞许的点头,“凭借粮本,每户市民每个月能供应两百二十斤煤球,除了冬天才供应无烟煤,其他季节只供有烟煤。 秀春了然,难怪老裁缝要把厨房搁铁皮炉子的开一扇窗户,原来是为了散烟味。 两人来回推了两趟,把秀春家的煤球买了之后,又推了一车去市医院家属区,月初,陈学功家的煤球也用完了,拉煤球的活太脏,许淑华不愿干这事,通常是手掐腰指挥陈秋实父子两干这事。 推架子车进市医院家属区,赶着周末,大都不上班,家属区内人来人往,秀春是生面孔,长得又漂亮,跟陈学功一块走,难免遭人打趣。 内五科的梁主任瞧见了,就笑呵呵道,“小陈,你妈还托我给你介绍对象,还介绍啥呀?这不是就是了,哪家的?姑娘长得可真俊!” 第19章 号二更 先前家属院的人用暧昧的眼神看他们,陈学功还能无视,现在梁主任这个心直口快的干脆直接说了出来,陈学功像是被人拿照妖镜从上到下照了一般,身体里住着的猥琐恶魔立马无所遁形,再看秀春,已经脸红到了耳根子,像个熟透了的苹果。 被人当面这么揶揄,还是头一回,秀春急急解释道,“不是,不是,苗苗哥是亲戚。” 梁主任恍然,乐呵呵道,“啥亲戚呀?打从小陈一家搬过来,除了小陈爷爷奶奶,我还没瞧见过其他亲戚来呢。” 梁主任家就住在陈学功家楼上,陈学功家要是来个客人,他在楼上伸脑袋出窗户就能看见。 秀春老实道,“我大舅妈是他姑妈。” 梁主任笑得更欢了,拍拍陈学功的肩膀,一个大男人,跟个居委老大妈似的,叮嘱陈学功道,“小陈啊,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任需努力呀!” 陈学功绷不住了,俊脸微红。 等梁主任走远了,秀春想了想,还是问道,“苗苗哥,什么叫革命尚未成功?” “咳咳...”陈学功清了清嗓子,教训她,“就是字面意思,不懂?没好好上课吧?” 秀春倒是想好好上课来着,开学将近两个月了,正儿八经上课的时间没多少,学校里的同学们除了一群东跑西颠学工农学外,在学校里也是半天学习,半天劳动。 课堂上主要是老师念报纸上的社论,全班都在学习讨论无产阶级专政理论,通常老师在念这些的时候,秀春基本不会发言参与讨论,就自己翻看书本,语文对她来讲毫无压力,数学勉强,英语在陈学功的帮助下 也能学得不错。 除此之外,秀春还喜欢看小说,以前在废品回收站淘到了好些旧的书,其中有本《红岩》,秀春百看不厌,老师在课堂上念政治,她就把书藏在桌子下面偷偷看。 班上像秀春这样不关心无产阶级政治生活的人不在少数,趴桌子上偷看的书也是五花八门,令秀春感到愤然的是,她看‘反动书’的行为被人揭发了,给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一顿教训。 秀春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告密者是谁,坐她后面的郝雪梅,班上看小说的不止她一个,这个叫郝雪梅的女同学总是能善待男同学,却无比苛待女同学。 秀春的同桌张秀英,一语道破原因,“同性相斥,她心理有缺陷,陷害同胞讨好异性!” 班上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能看出来,郝雪梅爱慕顾伟民,顾伟民是纪律监察委员,郝雪梅这是在博顾伟民的好感! “说谁呢!”郝雪梅在后面听得一清二楚,拍桌子义正言辞指责,“你这种污蔑行为,我理应告诉老师,但念在同学一场,这回就算了,下次别怪我不客气!” 张秀英是个急脾气,当即就不乐意了,要站起来跟郝雪梅理论,被秀春一把拉住,“你都说她心里有缺陷了,还跟她计较什么。” 秀春这话说的声音并不小,郝雪梅除非是聋子才能装听不见,气得脸通红,起身走到秀春面前,要她站起来说话,秀春坐着不动,当听不见。 顾伟民忙过来打圆场,拨着脑门前一撮油乎乎的头发,安抚郝雪梅,“大家都是同学,少说两句,咱们互相督促,共同进步。” 郝雪梅原本一肚子气,听顾伟民这么说了,忸怩了下,随即作罢,怒瞪了秀春和张秀英一眼,回座位上坐好。 上午上了两节课后照常是劳动,秀春被安排去给菜园浇水。 学校有几分自留地,食堂平时用的蔬菜皆来自这里,按秀春的速度,这点自留地她一会儿就能浇完水,但浇完水之后班长还会给她安排其他活,秀春干脆慢悠悠的干,边干活边看小说,纯粹在这磨洋工。 一直熬到中午放学,秀春扔了水桶就往家走。中午吃什么好?家里还有一把韭菜,继续炒韭菜?可惜没有鸡蛋也没有虾米,要不还是贴韭菜饼吧... “孙秀春,你等等。”顾伟民喊住她,咯吱窝下夹了本书,匆匆朝秀春走来。 秀春回头问道,“干什么?” 顾伟民靠近了秀春,他跟秀春差不多高,伸着头,差点没把脸贴到秀春面上,“一块去食堂吃吧,我看你天天回家,是自己做饭吗?多麻烦,还是你有困难?有困难跟我说,都是同学,我身上有粮票,我带你去吃一顿尝尝!” 秀春皱眉退了两步,抬眼打量了下顾伟民,驴脸小眼,头发永远像洗不干净一样油乎乎的黏在脑门子上,平时在班上能说会道,听说家庭条件也不赖,诸如郝雪梅那样的姑娘,就爱跟他亲近。 俗话说相由心生,秀春不喜欢顾伟民的长相,更不喜欢他说个话恨不得贴到别人脸,秀春又退了两步,离他远点,不客气道,“不用,我要回家吃,你挡我道了,请让一步路。” 当初转粮食关系的时候,陈学功就很有先见之明,直接把她的粮食关系放在了街道,幸好没放在学校食堂,不然秀春指定后悔到哭。 秀春跟她同桌张秀英一块吃过一次食堂,无论是贴的馍馍还是蒸的馒头,都粗糙的拉嗓子,炒的菜里面一点油水都没有,烧的汤像刷锅水,跟她自己做的饭根本没法比! 秀春人还没出学校,又给顾伟民拦住了,“孙秀春同学,你一定是家里有什么难处了,有难处就跟我说!” 这个顾伟民,为什么总自说自话!他哪只眼看出她有难处了! 秀春烦得不行,直接甩开顾伟民的胳膊,不耐道,“别动手动脚,再挡我道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完加快脚步匆匆往家赶,丢下顾伟民在原地遥遥望着秀春窈窕的背影出神。已经快五月份了,脱了棉袄,衣裳越穿越单薄了起来,这个孙秀春无论是长相还是身量,都比其他人出挑,顾伟民琢磨着,到底该怎么让孙秀春对他像郝雪梅那样言听计从呢? 转眼就到了五月劳动节,五月一号早上街道发粮票,下午单位发工资,大街小巷贴满了布告。 “特大好消息,五一来临之际,细粮可多供应一斤!” “注意注意,本市居民可凭借粮本多购买一两豆油,供完为止!” “女同志的福音,本月提供月事带可不凭月事票购买!” ...... 上个月秀春在学校开了证明,去粮食局办理了粮食定量手续,二十七斤的粮食升到二十九斤半,细粮多了一斤,加上这个月多供应的一斤,可以买到四斤细粮! 这回秀春有了经验,大半夜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打手电筒去喊陈学功,原本秀春想去喊易真一块,可转念一想,还有姚公安呢,买粮这种事,就该留给姚公安个跟前赶后扛粮食的机会。 至于秀春为啥就想到了陈学功,理由很简单,陈学功现在是光棍一个,不用去向谁献殷勤! 陈学功听见窗户口有动静,拉开灯,看了看手表,才三点多! 臭小孩,瞎积极! 穿衣刷牙洗脸,不到五分钟,陈学功就出门了,瞧见秀春就穿了件毛衣,想也不想,把他身上的大衣脱下罩在秀春身上,嘀咕道,“才三点多,谁会这么早去买粮!” “早点去,今天供应富强粉,去晚了指定就卖没了!” 上个月因为赶着去上课,结果就没买到细粮,白瞎了三斤的细粮比例! 七拐八拐摸到粮站,乖乖,虽然没排老长的队,但也有不少人了!秀春眼尖的瞧见易真和姚公安就排在他们前面,和姚公安一块裹了一件军大衣,靠在姚公安身上眯眼打盹。 再看周围人,都迷迷糊糊一副不清醒的样,压根没人去注意形象问题! 秀春摸摸自己身上的呢子大衣,她比陈学功矮了一个头,大衣穿在她身上肥肥大大,裹到小腿。 想了想,秀春戳戳陈学功胳膊,“苗苗哥,你冷不冷?” 陈学功低头看她,再抬眼看看姚公安和易真,心里一阵荡漾,脱口就道,“冷...” 秀春哦了一声,“那还是你穿吧。” 说着就要脱下来,被陈学功一把按住,忍住失落道,“好好穿着,我不冷...” 秀春眨眨眼,“到底冷还是不冷...” 陈学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说冷你就跟我一块穿了吗?!” 一块穿啊... 秀春不吱声了。 陈学功开始鄙视自己,他还真是不要脸,正儿八经谈对象的都不一定有他这么过分的要求! 哪知过了一会儿,秀春却解开了大衣,蹭的转身站到陈学功身后,解开大衣一下从后面将陈学功裹住,因为身高有限,只能包裹住他肩膀一下的地方,秀春的手抱上了他后腰。 陈学功无语了好一阵,这个时候不该角色转换下,由他从后面裹住秀春吗? 后背上有两团不容忽视的柔软,陈学功僵着身子不敢动,好一会试着动了动,想转个身,他刚动,腰上的手搂的更紧了,后背上传来秀春闷闷带着羞涩的声音,“苗苗哥你别转过来,我会不好意思的...” 转过去他也会不好意思好么... 就这么抱着到天朦胧亮,实在无法再抱下去了,秀春松开了陈学功,把大衣扣子重新扣上,东边太阳已经冒出了头,再过一会儿粮站工作人员就该上班了。 队伍里无论是小情侣,还是两口子,都由连体婴分了开来,纷纷整理衣裳,换上一副我啥也没干的表情,生怕被红卫兵逮到挨批。 “苗苗哥,现在你不冷了吧?” 不但不冷,还很热。 越接近粮站上班点,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排在后面的人想尽法子插队,排在前面的大声嚷嚷,制止他们这种插队行为。 好容易排到他们,秀春先买了她的四斤细粮,又买了陈学功的十五斤细粮。 另一队伍里陈学功帮她买到十斤红薯干。 从人群中挤出来,接下来还要买豆油、买煤球、买酱油、醋...赶上五一放假,这个月但凡用到的都提前买齐全了! 下午推了两趟架子车拉煤球,五厘一个,两百二十个煤球花一块多钱。 买完煤球,再去百货商店,秀春看到陈学功手里的糖票、烟票还有工业劵,不平衡道,“为啥这些我都没有!” 陈学功笑道,“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工作,工业劵得参与劳动创造的人才会有,至于糖票、烟票,还有洗衣皂票,都是单位发的福利,等冬天了还会发澡票。” 闻言,秀春老长的叹口气,“我也想工作了。” 陈学功伸手拍拍她脑袋,笑道,“怎么也要念到高中,高中文化程度和初中文化程度的人,找的工作都会有很大差距,再忍忍。” 时局受限,陈学功也知道现在上学也学不到什么东西,工农学结合的教育方式,能好好上课的没几个学校,不是大范围逮人批.斗,就是成天劳动。 秀春确实被这种环境整烦了,与其这样浪费时间,还不如她自己去学习!还有那个顾伟民,不要太烦人!再烦她,早晚卸了他胳膊! 说话间,两人进了百货商店,陈学功一家三口都有工作,福利待遇还都不差,每月发的粮票还有其他各种票据基本用不完,像糖票、烟票、工业劵这些东西,通常单位刚发下来,肖主任或者老高都会管他要。 陈学功光棍一个,跟父母住在一块,衣食住行都不用操心,肖主任和老高就不一样了,家里老婆孩子还有年迈父母亲,张嘴吃饭,伸手要钱,买衣裳买鞋,样样都少不了票。 以前陈学功都会把这些东西分给他们,老高爱抽烟,陈学功从不抽,就把烟票给老高,肖主任他爱人想买辆自行车,时下随便看一辆自行车都得二三十张工业劵,陈学功家已经有了一辆自行车,工业劵也大方的给肖主任。 可从这个月起,陈学功就不愿给他们了,任凭他们说什么也不给。 “小陈,你这是咋啦,快发扬下精神呀,你嫂子就等着工业劵买飞鸽了。” “小陈,糖票给我呗,我闺女上个月初潮了,一来事就好肚子疼,我整点红糖姜茶给她喝!”这个老高,口无遮拦惯了,反正大家都是学医的,对这方面也无所顾忌。 好说歹说,陈学功把他的两张烟票给了他们,其他票一概不给,发扬精神?谁给他春儿买块手表看时间?老高他闺女痛经,他春儿就不痛经了?! 五月劳动节,工人阶级的节日,凭借两张糖票可购买三斤白砂糖或者红糖! 陈学功毫不犹豫称了三斤红糖,生姜和红枣都不用操心,直接从医院药房拿。 经过卖手表的柜台,陈学功停下了脚步,侧头问秀春,“春儿,想不想买一块手表?” 想,怎么不想! 家里到现在还没有一个钟,秀春平时都是抬头看天来判断时间,早就想买一块手表了,可惜没有工业劵,迟迟未买。 陈学功在柜台前透过玻璃台看了看,指着一块女士手表,问售货员道,“这块怎么卖?” 售货员以貌取人,笑容可掬道,“上海牌,七十二块,要十张工业劵。” 陈学功扭头问秀春,“春儿,你看好不好看?给你买一块?” 秀春瞪大了眼,“给我买一块?” 第20章 号一更 要工业劵是一回事,上升到买手表可就是另一回事了,七十二块,对秀春来说已经是很高的价格了,尽管秀春可能还不知道,陈学功手腕上的进口欧米茄,基础价都在四百以上,七十二块对陈学功来说,真不算什么。 秀春摇摇头,“我不要,等我工作了自己买。” 陈学功笑笑,知道臭小孩的脾气,不再坚持,转而道,“我先给你参考参考哪一款好看,等你工作了再来买?” 他这么说,秀春来了兴致,弯腰盯着玻璃橱里面陈列的手表,听陈学功从等级分类,讲到品牌定价,再到性价比...秀春听得咂舌,原来一块可以看时间的手表还有这么多讲头! 售货员在一旁也不觉听得认真,泽阳是个小城市,手表柜台的档次种类远不及北京上海那样的大城市,售货员对这类东西也是一知半解,丝毫没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送走这对小情侣没多久,男同志又回来了。 售货员仿佛知道他早晚会过来,指着刚才女同志看上的上海牌,17钻半钢防水,笑眯眯道,“同志,包起来?” 陈学功点头,把七十二块钱加十张工业劵递给售货员,秀春拿了洗衣皂票在生活用品柜台排队买洗衣皂。 陈学功把不大的暗红色盒子装进自己裤口袋里,转而去找秀春。 洗衣皂、肥皂、毛巾、牙刷、牙膏等生活用品买齐全了,秀春把这些东西全装进随身携带的碎花布兜里拎着,途径妇女用品供销社,门口挂着大布告。 女同志的福利!不用月事票也可购买月事带一条! 秀春算了算,她的月事也快来了,月事带可以不买,但消毒的卫生纸必须要先买些备着! “苗苗哥,你先在外边等我会儿,我进去买点东西马上就出来。” 陈学功点头,这种事他操心不了,也不好太过操心,算下来,小春儿来月事也有一年了,她自己该有经验了。 妇女用品供销社门口竖了根电线杆,陈学功拎着碎花布兜在电线杆下等候,姜淑敏迎面朝这边走来,穿着鹅黄色毛衣,头发根发带高高扎起,怀里抱了本书。 “好巧啊。”姜淑敏笑着打了声招呼,瞧见陈学功手里拎的土布兜,先是一愣,遂后笑道,“陪阿姨出来买东西呀?” 闻言,陈学功蹙了蹙眉,淡声道,“不是。” 姜淑敏没话找话道,指指陈学功手里的碎花布兜,“这是阿姨自己做的吧,可真别致,像我,出门就只能拎这个黑不溜秋手提袋,一点意思也没。” 陈学功对看手提袋不感兴趣,但他会看人,他注意到了,姜淑敏说这番话时面上不觉浮现出了淡淡的优越感,她说的好像很嫌弃手里的包,其实应该特别金贵它,不然不会在系带已经掉皮的情况下,手提袋身还光洁一新。 姜淑敏还想找话,错眼见,瞧见秀春从供销社出来了,手里拿了一卷红色卫生纸,往陈学功拎的碎花布兜里塞。 姜淑敏略带鄙夷的看了一眼,聪明如她,如何看不出来这种劣质货指定是秀春这个乡巴佬的东西,陈学功的母亲许淑华女士,打小生活在上海,家境优越,哪会用这种破烂东西,姜淑敏听她爸提过,许淑华女士上海市原市长的千金,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在政界,一个在军队。 “你叫秀春是吧?刚搬来市里吧?老家哪儿的呀?在这住的还习惯吗?”姜淑敏仰着下巴,像只骄傲的孔雀。 其实若论贵族,秀春才是,她爹是朝中一品大员,寸土寸金皇城脚下有圣上亲赐的大宅,府中丫鬟成群,小厮无数,良田千亩,秀春住过豪宅,吃过山珍海味,也在随军打仗时睡过野地,啃过树皮草根。 接触过上层贵族,交过草根朋友。 真正的贵族不是向别人时刻展示自己是贵族,而是在见过最名贵最好的东西之后,无论自己处在什么境地都能坦然对之,秀春之所以不矫情,不愿在这个时代锋芒毕露,是因为她心里清楚这个时局不容许她太出彩。 对秀春来说,姜淑敏这个小市民在她面前显摆,还不够格。 对付这种人,最大的蔑视就是不睬之。 秀春拉了拉陈学功的衣袖,笑嘻嘻道,“苗苗哥,还差副食品没买,咱们去看看吧。” 陈学功点头,“这个点,估计不能有了。” 像猪肉、鸡蛋这类抢手货,得赶早了排队买。 “没事,看看有没有大骨棒,买回去熬汤喝!” 两人边走边说,把姜淑敏晾在了路边,气得直跺脚。 副食品店门口已经没人了,几根猪骨头棒在砧板上扔着,砍肉的大师傅坐在椅子上眯眼打盹。 “大师傅,这三根骨头棒能都卖给我不?” 骨头棒真的是棒子,光秃秃的一点肉都没有,时下人已肥肉为最佳,压根没人愿意买骨头棒,买回去能干啥用?烧汤都嫌费煤球! 秀春还是在易真家喝过骨头汤,按易真的话说,它是个神器,可以炖冬瓜、炖胡萝卜、炖白萝卜、玉米棒子也可以扔进去一块炖! 正因为喝过,秀春才念念不忘! 砍肉的大师傅被惊醒,瞧着眼前水灵灵的小姑娘,红唇白齿,笑得可真好看,愣了下,爽快道,“又不是啥好东西,两分钱一根,都拿去吧!” 秀春笑眯眯谢过大师傅。 砧板旁边有个大框,下面垫了干稻草,大师傅瞧见陈学功把视线移到了大框上,主动道,“来晚啦,鸡蛋难买,得赶早,最近几天都不能有了,注意布告吧!” 鸡蛋大多从周边农村的副食品站回收上来,数量有限,福利好点的单位可以发到一张鸡蛋票,一张鸡蛋票能买十个鸡蛋,陈学功一家三口月月能发三张票,三十个鸡蛋对于一般家庭来说,很难吃到。 眼下已经卖完了,只能等下次,麻绳系好三根骨头棒,两人先去秀春家,陈学功把三斤红糖全留给了秀春,肥皂、洗衣皂等,但凡是发到他手上的票买的东西都留了下来。 秀春哪能要这么多东西。 陈学功也有他的理由,“我三天两头来蹭饭,也没见你收我饭票。” 人与人之间,有来才有往,秀春不客气的全收下。 隔天,陈学功又拎了一包干生姜和干红枣,从他名字上开了处方单,直接去药房抓药就成。 这回不用陈学功说,秀春也知道是啥意思了,红糖煮生姜,暖宫驱寒,红糖煮红枣,补气又养血,一个事前喝,一个事后喝。 中午陈学功照常在这蹭饭,钱寡妇一大早就守着炉子熬汤了,锅里的汤熬到浓白,玉米棒子家里不缺,剁成小块扔进去,晌饭就吃玉米棒喝汤! 吃饭前,秀春先捞上来一饭盒浓汤和玉米棒。 陈学功不解,“你要给谁送去?” 秀春道,“不送给谁,你带回去给大伯大娘尝尝!” 傍晚陈学功端了饭盒回去,在炉子上重新热一下,香味浓郁,原本吃着发腻的玉米粒在骨汤锅里煮锅滋味非比寻常! 许淑华吃的开心,陈秋实多喝了些汤,把玉米棒都留给老婆。 陈学功回屋换家居衣裳,陈秋实夫妇在客厅的小圆桌上边吃饭边嘀咕。 “哎,老陈,你看咱家苗苗跟春儿那丫头,你说他两是不是...” “老许啊,你乱说啥呢,苗苗多大,春儿才多大,不可能不可能。”陈秋实直摇头,相差八.九岁,想都不能想。 许淑华想想也是,“怪我没生个闺女,咱要是有个闺女,苗苗一准是个好哥哥。” 这点陈秋实赞同,单看他儿子怎么照顾秀春的就知道了! 晚饭,秀春和钱寡妇还是喝的骨头汤,对门的王大婶过来串门子,进屋就闻到喷香的味,只当秀春是砍了肉回来熬汤,可惜道,“小闺女,一个月就那二两肉,哪能给熬汤吃了呀,这不是糟践了吗,至少在锅里炼点油出来炸锅呀!” 秀春笑道,“不是肉,是猪骨头,今天去太晚,就买到这个。” 王大婶道,“这可新鲜了,猪骨棒连点肉末星子都没有,能熬出这个味?” 秀春也不是抠门的人,王大婶都这么说了,不好不给她盛一碗尝尝味,王大婶虽然八婆了些,但心底还算好,平时钱寡妇自己在家,没少托王大婶帮忙。 王大婶喜滋滋的端了碗家去,没一会儿又过来了,碗里端了一个高粱面馒头,说啥也要让秀春收下,呵呵笑,不好意思道,“小闺女,我用馒头跟你换,再给我盛一碗行不?闺女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让儿子喝了,总不能让闺女眼巴巴看着是不?” 秀春没说啥,又给王大婶盛了一碗。 从这以后,秀春家吃饭的时候,王大婶总会端个碗过来串门子,看到秀春家吃的还不错,就想以物换物,高粱馒头换骨头汤,菜团子换韭菜炒鸡蛋,看见秀春蒸洋槐花了,还想用红薯干窝头换一碗蒸洋槐花。 实在没法了,再往后去,秀春家一到饭点就关门闭户,大门反插,任谁来敲门也不开! 五月一过,六月就开始热了起来,罩衫换短袖,大街小巷,男女老少,随着天气热起来,越穿越少。 周末,易真来找秀春,让秀春陪她去做几身换季衣裳,只要颜色不花里胡哨,样式稍稍过格一些也没事! “姚公安不陪你呀!”秀春打趣。 易真道,“就他,让我做套头汗衫,要么就是短袖衬衫,没点新意!” 秀春笑道,“我看外边大都这么穿,还能做出什么花样来。” 易真挽了秀春的胳膊,跟钱寡妇打过招呼之后就拖着秀春往外走,边走边道,“不管,那也要穿得更有新意点,衬衫做成无袖,或者泡泡袖,汗衫要大荷叶领子...” 爱美是女人的天性,秀春发现自己现在也越来越爱臭美了,以往豆芽菜身板的时候,她懒得管自己形象问题,随着身体越长越开,秀春开始注意自己的样貌穿着了,瞧见易真给她看的衣裳样式图,蠢蠢欲动,也想照着做两件。 不过秀春也有她自己的审美观,“易姐,我觉得斜领的地方把普通扣子改成盘扣更好看,上身衣摆的地方,还有下裙摆,可以绣几朵小花点缀下。” 易真笑着摇头,“我倒想这么干,绣花那是迂腐落后,思想不正,出门上班一准挨领导批评!” 秀春恍然,竟然全社会都在大力破四旧了,哪还能再容得下旧社会的东西! 尽管秀春也很想做两身,可她身上的布票加起来才一尺多,充其量只够做件小内衣。 易真挽着秀春,七拐八拐摸到裁缝店,裁缝师傅和老师傅差不多大的年纪,在泽阳一带也颇有名声。 易真把一匹人造棉都放裁缝师傅面前,还有她自己画的图纸,对裁缝师傅道,“师傅,按着上面画的样式给我和她都来一身。” 秀春一听要给她也做,忙道,“等我手里有足够布票再说。” 易真笑眯眯的,低声道了句,“先欠着,整点好东西过来给我,姐姐我都快嘴馋死了!” 秀春了然,说起来她确实许久没重操旧业了,从裁缝店出来,等天一黑,秀春就带上家伙出门了,一夜未睡,把泽阳周边转了个通,连小山包都没放过。 次日天不亮往回走,又在黑市上走了一圈,挣足了钱换足了票之后,把剩下的都背了回家,关门反插,开始处理皮毛。 钱寡妇闻到了血腥味,低声道,“春儿呀,这一路都有没有人发现?” 秀春笑道,“奶你放心,现在外边天还没亮,家家关门闭户,谁有空来管我,你放心吧,有人跟踪我能察觉到。” 钱寡妇略放心了些,随即又道,“多不多?多的话就给小陈还有小易都送些,他们对咱们挺照顾的。” 秀春哎了一声,处理好皮毛掏内脏之后就送出去。 先送给易真,被逮着一通乱抱乱亲,整得秀春脸通红,“太不正经了易姐!” 易真嘿嘿笑,“懂啥,我这叫热情!” 再去送陈学功,陈学功去上班了,许淑华在家,都是熟人了,许淑华没跟秀春客气,让秀春进来坐,转身回屋,不大一会儿从屋里出来,把她存的布票拿给了秀春。 “春儿呀,给你钱你指定不会要,布票你拿着。”许淑华把视线放在秀春已经发育极好的胸上,笑眯眯道,“夏□□裳薄,不方便,去买两件像样的内衣,天气晴了还好,要是赶上天气不好,雨往身上一打,那多尴尬!” 秀春咻的脸红了,她确实想买两件内衣来着,就是一直没看到合适的。 时下最常见的内衣是无袖汗衫,百货商店柜台里都有卖,纯白色,五块钱一件,肥肥大大,一点也不合身,还有一种秀春在妇女用品供销社里看到过,白色苏联款半截小背心,穿着也难受,买小点的码,太紧勒的透不过气,稍大一码又不合身。 “大娘,你知不知道哪里有卖好点的内衣?”思来想去,秀春还是决定问许淑华,在她看来许淑华就是母亲式人物,跟她说也没啥不好意思的。 许淑华刚想说有,可转念一想,她穿的内衣还是在上海买的,国内的内衣她看不上,穿的是进口货,胸前两个碗,后背一根带,一扣一勒,显得胸部挺拔又有形,贵是贵了点,但为了体型美,也值! “春儿,要不这样,你先试下我的,看看大小,我把码发给我在上海的亲人,让她们帮忙买。” 说着,拉秀春进屋,在她指导下换内衣。 “不行,小背心也得脱了,这样才能试出效果。” “我都一把岁数了,春儿你在我面前还害羞什么...对,拖起来...对,是要扣上...反手扣不好就先倒着穿,穿好再扭回去...” “春儿,你发育的可真好!”许淑华忍不住啧啧出声,“要买的话,我估计得比我大两个码,买小了穿上也勒的难受!” 今天陈学功只要值半天班,刚下班回来就听见他妈的大嗓门,太阳穴一阵突突跳,秀春发育的有多好,那天排队买粮食他已经见识到了。 臭小孩长大了,发育的好是件好事,可一想到发育再好也跟他无关,还有可能跟别的男人有关,真是一件令人气闷的事。 第20章 号二更 隔了大约一周之后,内衣从上海邮了过来,许淑华让陈学功带个话,让秀春去她家先试,不行就再调大小。 有过一次试内衣经历之后,秀春脸皮也变厚了,当着许淑华的面试了内衣,碗口大小刚好,松紧带也没那么勒。 “那就是罩杯合适!”许淑华给秀春普及罩杯这个词的意思,“对,通俗来讲其实就是你的碗里盛了多少东西,盛的越多碗口越大,罩杯就越大。” 秀春低头看了看自己碗里的两坨,不安分的待在碗里,随时呼之欲出的样子,不是一般的羞涩,“大娘,那我的碗是不是小了些,有点盛不下...” 许淑华忍不住乐了,给秀春解释,“我做主给你选了四分之三罩,大夏天的,全罩太热啦,还是薄款,合适,又好看!” 说话间,许淑华忍不住朝秀春胸前的两碗肉上看了一眼,以后谁娶了这丫头做媳妇,那是有福了... 许淑华托人邮了三件,两件少女样式,嫩黄、淡粉给秀春,还有一件她自己留着。 收了内衣,秀春道,“大娘,这两件多少钱?” 许淑华笑而不语,转而道,“春儿你三五不时给咱家送点肉,管我要钱了吗?” 秀春抿嘴笑。 许淑华笑道,“值不得几个钱,我听苗苗说这月就要到你生辰了,当是大娘提前送你的生辰礼。” 秀春一怔,这还是头一次有人提起她的生辰,说来也巧合,她的生辰和原主竟是同一天,往前她若在家,奶娘必定给她煮一碗长寿面,在这里好像大家都不太关注自己的生辰,秀春也就从未提及。 眼下听许淑华这么说,心下大为感动,内衣刚穿上身没两天,易真又约她一块去取做好的成衣。 上衣是无袖衬衫,腰部略收,把腰线显了出来,下.身是军绿色修身直筒长裤,颜色足够低调,大街小巷一抓一大把,样式胜在把线条显露了出来,但也并未暴露。 两人的衣裳样式一样,秀春的上衣是白底小碎花衬衫,易真的则是黄底格子衬衫,拿回去之后,易真就迫不及待换上,催秀春也试试。 “天啊,春儿,你这乳罩哪里买的?” 虽然易真空间里存有内衣,但不够穿几十年,打从来泽阳起,大街小巷的商店她都转过,就是没有看到跟后世相仿的内衣。 秀春道,“是大娘,就是苗苗哥的妈妈托人从上海邮寄回来的。” 易真恍然,再一翻秀春内衣上的商标,舶来货,高价商品。 “春儿呀,你这身内衣抵寻常工人两三个月的工资了。”易真忍不住感慨,果然无论什么时候,好内衣都比外衣贵得多。 秀春啊了一声,“易姐你能看出多少钱?” 易真摇摇头,“具体我也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绝对不是便宜货,一般小城市买都买不到。” 秀春默默在她人情债上又添了一笔账。 周一,秀春穿了这一身去学校,张秀英摸着秀春的新衣裳,爱不释手,姑娘都爱俏,虽然成天宣传红色革命,要穿军装不穿便装,大夏天的,谁还乐意穿着不透气的仿军装热的满头大汗,大多人都是上身穿肥大的汗衫,下.身套一件军装裤,脚上是不透气的解放鞋。 秀春不乐意穿解放鞋,一点也不透气,穿个半天脚就臭的不行,她脚上的鞋还是郑二婶帮她做的,鞋底子是钱寡妇无事纳的千层底,井口带鞋襻的样式,鞋子轻又透气。 “秀春,你这一身在哪儿买的啊,可真好看!”张秀英话语间带着羡慕,她妈已经给她存足了买衣裳的布票,看来看去一直没相中哪款样式,百货商店里的衣裳大同小异,清一色的大汗衫,要不就是肥大的衬衫,扎在裤腰里一点形都没有。 秀春笑道,“这不是买的,是做的!” 秀春话音刚落,张秀英忙问道,“哪家的裁缝店给做这么好看的样式?告诉我,回头我让我妈拿布去照着这样式做一身!” 秀春把地址告诉了张秀英。 其他女同学瞧见秀春的衣裳,纷纷过来打听,不管手里有布没布的都想什么时候去做一身。 “臭资本主义腐朽思想!你们都该好好反省反省!”人群中冒出了一声冷喝,极不和谐。 郝雪梅双目圆瞪,像看毒瘤一般看秀春她们几个,尤其是秀春,郝雪梅头一个看不顺眼,长得妖里妖气,胸前鼓鼓囊囊一团,狐狸精! 这顶高帽秀春可不愿意戴,要是真给她扣上了,郝雪梅以后那可就没玩没了。 秀春不客气的回声道,“穿新衣裳就叫资本主义腐朽思想?你终年到头不换衣裳的?你爸你妈你弟你妹,从小穿破烂长大的?还是说他们根本就不穿衣裳?!” 郝雪梅气道,“你...” “我什么我,郝雪梅同志,咱们要是不穿新衣裳,大把的布扔着卖不出去,你让生产布料的劳动人民怎么生活?你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咱们广大劳动人民的阶级敌人?!” 扣高帽谁不会,就是逮到一切反驳点狠咬住不放! 秀春说这番话的时候可是把广大工人阶级都拖了进去,班上大都是工人阶级子弟,一听秀春这么说,纷纷点头,斥责郝雪梅,“我妈就是人造棉工厂的织布工,郝雪梅,你这是在歧视我妈的劳动!” “对,我爸是印染工,大家都不穿衣裳,还让劳动人民怎么活!” “郝雪梅同志,说,你是不是资本主义派来的间.谍!” ...... 舆论就是这么好使,郝雪梅成天拿她那套理论来教训别人,今天就让她尝尝自己被说教的滋味! “你...你们都胡说!我不是,我不是!”郝雪梅脸色通红,咯吱窝里夹本书落荒而逃。 顾伟民看闹得差不多了,拨了拨油乎乎的头发,过来打圆场,“好啦好啦,咱们工农兵都是一家人,有话都好好说,好好说啊。” 众人撇嘴散开,秀春抬头看天,差不多快要到下课点了,开始收拾东西走人,今天是她生辰,苗苗哥说要来给她庆生。 闷重的撞钟声响起,秀春挎上斜挎包跟张秀英打了招呼后就匆匆往校外走,还没走到校门口,这个顾伟民就又追了上来,伸手拦住秀春。 “孙秀春,放学之后我有时间,我给你补习英语吧!我英语很不错!” 为表现自己,顾伟民还说了两句,听在秀春耳朵里简直就是要强.奸她的耳朵,口语这么差还好意思说自己英语不错! “不用,我有人教。”秀春打开他的胳膊,继续往前走。 顾伟民锲而不舍,再次拦住秀春,差点没把胳膊碰到秀春鼓鼓的胸上,“孙秀春,咱们是同学,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就去公园怎么样?我教你英语,你教我语文,咱们共同进步!” 秀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声音冷了下来,语带警告,“再动手动脚,我真要揍你了,还是你想我明天告诉老师、告诉班上同学,说你思想不正经?!” 一听秀春说思想不正经,顾伟民吓了一跳,忙道,“孙秀春,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好心好意,你怎么就一点也不领情呢!” “你是哪根葱哪根蒜,要领你什么情!” 说话的可不是秀春,是过来接秀春的陈学功。 “苗苗哥!”秀春一扫刚才的烦躁,心情极好的跑到陈学功旁边,胸前的两个小兔子一跳又一跳,跳的陈学功眼花。 想到秀春今天一天可能也是在别人面前这么跳的,陈学功的心情又没那么爽快了,斥责道,“好好走路,瞎跑什么!” 秀春嘿嘿笑了,在他身边老实站好。 陈学功把视线又放在了顾伟民身上,他比顾伟民高了一个头还多,居高临下看顾伟民,气势上就很足,不悦道,“我不管你是在哪家的,以后不准你再对我家春儿纠缠不休,信不信我写一张大.字报贴你们学校门口?” 贴大.字报意味着什么,顾伟民这个班级监察委员再清楚不过,缩了缩脑袋,瞧见陈学功神色严肃,一点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夹着书越过他们窜走,不去就不去,他去找郝雪梅,她一定乐意跟他去公园。 “苗苗哥,还是你有办法,下回我也拿这个说事!”秀春笑嘻嘻道。 虽然很残忍,但对付纠缠不休的人确实是个好法子!比使用武力来的还快! “你换新衣裳了?”陈学功这才得以好好打量,修了腰线的无袖衬衫扎在裤腰里,下面一条军绿色九分裤,光脚穿了双带襻井口鞋。 秀春站离的稍微远了些,让陈学功好好打量,笑问道,“苗苗哥,好不好看?” 好看,就是太好看了,所以不放心。 “下回不准这么穿着来学校,最好穿个长袖的。”陈学功淡淡道。 “穿长袖?太热啦!”自从尝过穿短袖的滋味,夏天秀春再也不愿意穿长袖了,她这入乡随俗,适应的很好。 陈学功视线不由自主在秀春鼓鼓的胸部看了一眼,随即挪开视线,补充道,“最好再穿宽松一点。” 见秀春似乎不大想听话的样子,陈学功又继续道,“春儿,你上学是来学习的,好好学习才是重点,穿太漂亮容易招人惦记,你看刚才那个谁,要是天天缠着你,你看烦不烦人?” 秀春自己想想也是,从善如流道,“那我以后不穿这样来学校了,出门穿,在家穿!” 见目的达到了,陈学功满意点头,抬手举举手里的纸盒子,笑道,“回去吧,给你买了奶油蛋糕。” 秀春忙拎了过来,迫不及待想打开看,被陈学功制止住,“回去再看。” 秀春点头,喜滋滋的跟陈学功一块往家走,途径供销社门口,秀春道,“苗苗哥,你等我一会儿...” 泽阳虽然没有卖兰州那样的雪糕,但夏天还是有卖一分钱一根的冰棍,甜甜,凉冰冰,秀春每天放学都要来一根,给钱寡妇带过,钱寡妇舔一口就不愿吃了,说能把她的老牙给磕掉。 秀春买了两根,给陈学功一根。 陈学功接过来,想了想日子,忍不住道,“臭小孩,这几天都别再吃了,要不又该闹肚子疼。” 秀春脸上一红,随即指责道,“苗苗哥,别总提这事啊。”多让人不好意思。 陈学功一本正经道,“我是医生,这是站在医生的角度上替你考虑。” 秀春哦了一声,好吧,她多想了... 夏天就有一样好,吃瓜果蔬菜比较方便,真想吃了,再城市周边转悠一圈,总能弄到时令蔬菜,西红柿、青椒、黄瓜、茄子...可比冬天天天萝卜白菜好太多! 中午秀春炒了西红柿鸡蛋,肉段闷茄子,还拍了个醋黄瓜,把平时舍不得吃的大米拿了出来,蒸一屉大米饭,米饭下面炖野鸡汤。 大门反插上,里屋门打开通风。 敞开肚皮大吃了一顿,饭后还吃了陈学功给买的奶油蛋糕,高价商品,全市只有一家卖,四四方方一小块,得七八块钱,陈学功今天买的上面还写了她的名,贴了一圈猕猴桃干,酸酸甜甜,美味! 秀春不吃独食,切开给陈学功一块,钱寡妇一块。 饭后钱寡妇犯困,要去睡晌午觉。 秀春把碗筷都收拾到水槽洗了,指挥陈学功给她打下手扫地抹桌子。 整干净利索之后,陈学功从口袋里掏出锦盒,递给秀春,“送你的生辰礼。” 秀春隐隐猜到了,打开一看,还真是上次他两一块看的女士手表。 “苗苗哥,你不是说我上学要穿戴朴素,干啥还送我手表。”秀春话虽这么说,眉眼止不住溢出笑容,晃得人眼花。 陈学功忍不住捏捏她脸蛋,笑道,“可以在家戴,出门戴。” 秀春不跟他客气,“谢谢苗苗哥!” 月底,秀春开始放暑假,泽阳市一到夏天就跟个火炉一样,热的人受不住,秀春家哪都好,就是没有卫生间,胡同尽头有个公共厕所,胡同里的居民都去那里解决,钱寡妇眼睛看不见,秀春只能让她解到尿桶里,夏天味道大,只能勤快点往厕所倒,钱寡妇平时也不愿多喝水,就怕麻烦秀春一趟一趟跑。 没有厕所,想洗个澡也不方便,再热只能在家擦擦身,秀春这间房有些年头了,地板不是水泥地,和农村一样是土地板,夏天本来就容易回潮,再因为洗澡把地面打湿了,那真是家里啥东西都要生霉了。 实在没办法了,秀春只好隔几天就厚着脸皮去易真家洗个澡,她家在院子里修了个简易卫生间,里面箍了一个大木桶。 去了几次之后,秀春就打住了,因为她碰上了姚公安,她可不想在姚公安面前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 秀春决定仿易真的做法,在家围一圈草席帘,再找木匠箍一个大木桶,当然找木匠的事也是向易真打听。 这几天秀春都在忙活木桶的事,哪也没去,市医院家属区里,陈学功有点坐不住了,扔了书,来找秀春看她在忙活啥。 “没地方洗澡?去我家洗不就行了?”陈学功道。 秀春汗颜,“总不能一直在你家洗吧,就快箍上了,再几天我就能在家洗澡啦!” 陈学功不敢看她被汗水打湿的短袖,后背上已经能隐约看出乳罩的带子。 “走吧,这几天先去我家洗。”陈学功不由分说就让她过去,同时补充道,“我爸被派出去学习了,我妈跟他一块出去放风,这段时间都不在家,所以你不用不好意思。” 秀春不是不好意思他们,是不好意思眼前人,秀春觉得自己是不是有必要提醒陈学功,不能再把她当以前的豆芽菜对待了。 仿佛是看出了秀春的犹豫,陈学功抬手敲敲秀春的脑袋,先发制人道,“脑袋瓜里乱想什么呢!” 秀春挠挠头,又是她想多了?看来她最近真是太容易自作多情了... 夏季雨水多,说变天就变天,秀春带上衣裳,两人还没去到市医院家属区,开始变天下大雨,雷声轰隆,陈学功刚想说一句找个地方躲躲雨,乖乖,秀春二话不说拉住他的手就往家冲,速度之快,令人咋舌,陈学功被她拽着跑的气喘吁吁,脚下绊到石头,差点没摔个狗吃.屎。 真是相当没面子啊,这个时候不是该他拉着她在雨里跑吗? “这鬼天气!” 陈学功拧开了门,秀春怀里抱着换洗衣裳,蹦蹦哒哒跳进去,被雨这么一淋,这下好了,不仅后背的乳罩带子露出来,连前面都看得一清二楚。 “快去洗澡。”陈学功不敢再看下去了。 炉子上煨着热水,卫生间有洗澡桶,陈学功端着铝锅,给秀春往洗澡桶里倒水。 见陈学功要拿毛巾、香皂,秀春忙道,“我都带了,不用拿,快走快走,我要洗了。” 秀春把人给推了出去,反手插上插销,先洗头发再洗澡... 铁皮炉子上的铝锅被重新倒上水,陈学功洗了把绿豆,煮绿豆汤,听着卫生间里传来的动静,陈学功有些心神不宁,身体里住着那个猥琐的小人在不停冲撞,砰砰砰,撞的他心烦意乱。 他这样就是见色起意了吧... 第21章 号一更 铁皮炉子上的绿豆汤一时半会都不会有动静,陈学功身上也是湿漉漉的难受,干脆先去屋里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脏衣裳就先扔在地板上,拖了椅子坐在书桌前看起了书。 书翻开了,却啥也看不进去。 卫生间呼啦啦的冲水声是听不见了,可陈学功脑子还停不下来,无限遐想,身体里住着的那个猥琐小人在不停劝服他,就算他跟小春儿有什么,那又有什么关系?他两又不是真有什么血缘关系的亲戚,男未婚女未嫁,虽然对方年纪小是小了点,可架不住朝夕相处,日久生情,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可是陈学功随即就否定了这个想法,日久生情?谁跟他日久生情了?是他自己日久变单相思吧!小春儿才十四岁,对着那张仍带稚气的脸,他下得去手吗? 再说了,小春儿还不知道他因为她梦遗过两次,眼睛还总往不该看的地方看,小春儿要是知道他有这么猥琐的欲.念,卸了他一只胳膊都算是对他客气了吧? “苗苗哥?你在哪?我好了,你赶紧洗洗。” 听见秀春在客厅里喊人,陈学功赶紧收了自己乱七八糟的念想,出屋门就瞧见秀春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脸蛋被水汽蒸的红扑扑... 又开始想歪...赶紧打住,一头扎进卫生间,也不用热水洗了,直接拧开水龙头接水往身上泼,再出来时,屋里已经弥漫着绿豆汤的味道,秀春在厨房搅绿豆汤。 陈学功进去伸手拍了拍她脑袋,“臭小孩。” 搅乱他的一池春水,偏偏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连着几场雷阵雨都没能结束这燥热的夏天,秀春思量着她的大木桶应该要箍好了,就从马大爷家推了架子车去拉木桶,说来也巧,秀春在半路上竟迎面碰上了二舅妈。 “春儿?你咋在这里?”二舅妈还以为自己看错人了,要不是秀春开口喊她,她都不敢认人,这孩子,长的太快啦! 周围人来人往,实在不是好说话的地方,索性木匠家距一钢不远,秀春就跟二舅妈一块去她家坐坐,顺带把她搬来泽阳住的事跟她二舅妈说了遍。 二舅妈听完,忍不住唏嘘,两百多块加三百斤粮食,在市里买到半旧不新的房子也很划算了! 秀春能拿出三百斤粮二舅妈不奇怪,新奇的是这孩子哪里来的二百多块钱?! 不过转念一想,二舅妈又似乎能想得通了,这孩子三天两头往地里跑打了不少野味,只怕私底下没少去黑市转悠吧。 秀春道,“舅妈,我这事没敢跟咱们生产队的其他人说,跟他们说了一准招来麻烦事,乡里人基本都以为我去南京我娘那儿了。” 二舅妈不傻,真要给有心人知道了,想扣个帽子在秀春头上,那可不是啥好事,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这么过重的亲戚,秀春要是这有个啥,名声受到损害,他们也跟着抬不起头。 二舅妈这点还是能想得明白,忙保证道,“春儿你放心,这事我不会往外边说...对了,你三叔两口子被开除的事,春儿你听说了吧?” 秀春点点头,“我听外婆说过,我还在路上碰见过他几回。” 闻言,二舅妈瞪眼道,“他看见你了没?” 秀春道,“没有,没有,我都躲开了。” 二舅妈放心了些,叮嘱道,“春儿呀,我这人说话心直口快,有些话就是你不高兴我也得说,你那三叔,真不是个东西,见不得别人好,以前在单位没少坑害你二舅...春儿你可千万得注意了,别叫他瞧见你,到时候一准回去乱说话。” 其实二舅妈说得秀春倒不是太担心,就算她给孙有粮瞧见了,那又怎样,她现在户口迁都迁出来了,大坟前生产队已经管不了她,孙有粮想给她扣顶大帽也得看看找不找得到门路,就算他闹到市里,秀春祖祖辈辈贫农的成分也不怕审查。 她爹好歹活着的时候在一钢工作,那大家有目共睹的事,还不准她爹给她留点积蓄了?还不准贫农手里有点存款了? 别人不敢说,真要扣了大帽,孙有银第一个就得冲出来维护她,为啥要维护她? 因为孙秀春一旦被人揭发拉去游街,孙有银这辈子的仕途就算完蛋了,他们可是至亲,她有什么事,孙有银的名声头一个受到影响,不止孙有银仕途完蛋,孙有银家的几个娃上学也将止于初中。 地、富、反、右、坏分子的子女,成绩再好都没有资格被举荐上高中。 除非孙有银的脑子坏到了一定程度,才会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秀春怕的无非是孙有粮嘴巴不关门,出去乱跟别人说,村里啥样人都有,难保没有嫉妒心重的人给她穿小鞋。 快中午了二舅妈留她吃饭,秀春婉言拒绝了,只说留钱寡妇一个在家不放心,二舅妈也就没强求,直让秀春以后常过来串门子。 秀春哎了一声,笑道,“我把地址留给舅妈,让二狗子他们没事找我玩。” 放暑假,二狗子他们兄妹三都回了乡下,二舅妈过两天也准备回去,城里开销大,在这生活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推着架子车从二舅妈家出来,秀春得穿过一排生产车间才能出一钢大门。 还没出大门,又碰上了陈学功之前相处的对象杨从华,旁边并排走着一个跟杨从华差不多年纪的男人,国字脸蒜头鼻,瞧着挺憨厚老实。 杨从华也瞧见秀春了。 既然都碰上了面,也不好当做什么也没看见,秀春想了想,还是主动喊了一声,“杨姐好巧。” 杨从华有瞬间的慌乱,但随即就像看陌生人一般,和年轻男人越过她往家属区走。 秀春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个杨姐,好歹也是去过她家一块吃过饭的,没谈成也是算是认识了呀,又不是有啥深仇大恨,怎么整得跟没见过她似的! “从华,刚才那谁,她是不是在喊你。”年轻男人好奇的问了一嘴。 男人话音刚落,杨从华立马否认道,“不认识,不知道是谁。” 年轻男人哦了一声,不再吱声,男人叫韩大勇,一钢车间上里的二级工,二十六了,早到了说亲的年纪,就是一直没能从单位分到房,家里又太挤,一直拖到现在。 前些时候单位有人说给他介绍对象,韩大勇想也没想就同意了,令他惊讶的是,给他介绍的对象竟然是设备科的一枝花杨从华,韩大勇觉得自己像是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了一般,到现在都已经互相见过父母了,韩大勇还晕晕乎乎不敢相信自己能有这么好的运气! 韩大勇现在就是带杨从华去他家吃顿饭,要是再没什么意见,差不多就可以领证了。 进门前,杨从华像是走公式一般,把她妈交代的话转达给韩大勇听,“你手里布票存够了吗?” 闻言,韩大勇搓着手,老实交代道,“上个月的交给了我妈,从这个月起,我就慢慢存。” “慢慢存?”杨从华忍不住蹙了眉头,“慢慢存要存到什么时候?买喜被床单都得用到,不先备上,到时候急着去哪弄票?” 韩大勇一听杨从华这么说,就意味着她口头上承认这门亲事了,顿时喜上眉梢,保证道,“不够我管工友借,拼凑起来总能扯一张床单出来。” 杨从华脸上还是没什么情绪,自打跟陈学功掰了之后,杨从华就有些自暴自弃了,他不将她当回事,有的是癞□□想吃天鹅肉的人! 秀春从钢厂出来,抬手看看时间,时针已经快指到十一,没敢再打岔,赶紧推车去拉了木桶,回去就把木桶放在外间,靠墙放,平时洗澡可以反插上大门,反正钱寡妇眼睛看不见,拦不拦草席都无所谓。 烧了晌饭之后,身上又热又黏,秀春先让钱寡妇吃饭,她先烧水洗了个澡,洗完之后才开吃。 下午没啥事,钱寡妇睡觉,秀春盘腿坐在外间的单人床上看小说,床上放了把蒲扇。 到傍晚,余热还未散尽,易真下了班就飞奔过来了。 “春儿,春儿,我...我找你有事!”易真气喘吁吁,拉了秀春就往外奔。 秀春摸不着头脑,赶紧回头对钱寡妇说了一声,跟易真一块出去,正赶着下班点,路上行人往来,直到涂山公园找个石凳坐下后,易真才把来意跟秀春说。 “春儿,姚公安要我跟他打结婚证!” 秀春先是一怔,反应过来之后面露喜色道,“你们是要结婚了?!太好!” 哪知易真面上并无多少欢喜之色,反倒是有些平时不易见到的惆怅与茫然,“从交往到现在,才半年,时间太短了,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跟他结婚...” 易真平时一直嘻嘻哈哈的,秀春以为他们相处的很好,半年结婚,时间上也还可以。 秀春道,“易姐,他是让你无法有归属感吗?” 这回轮到易真愣了,本来把这事跟秀春说,就是想找个人同她一起分担,并没指望秀春这个小孩能听得懂,没想到她竟一句话就说到点上了。 易真悠悠的叹了口气,“春儿,我不像你,至少还有你奶奶,还有你的苗苗哥,这些人最起码能时刻站到你那一边,我就不行了,我在这里是举目无亲,要是真跟他结了婚,那以后...我还无法确定他能不能给我安定的未来。” 感情的事,秀春不方便多评价,尤其还是在她不太了解姚公安的情况下。 此时秀春只能当个好听众,听易真说她跟姚公安的事。 “他太大男子主义。” “想到哪儿是哪儿,不跟人商量,不生气的时候像个人样,发起脾气感觉随时能揍人。” “不会拒绝别的女人献殷勤。” ...... 秀春愕然,从易真口中说出的,还是那个外表看起来真正品行端正的姚公安吗? 一直聊到天擦黑,路灯亮了起来,两人才往回走。 “春儿,今晚我在家你家睡。” “好啊。” “有肉吗,烧顿肉给我吃。” “你想吃啥...” “糖醋排骨,红烧蹄髈,清蒸鱼...还有炒螺丝,我想吃炒螺丝!” 没有什么事是一顿吃解决不了的!如果一顿不够,那就吃两顿! 秀春满头黑线,“易姐啊,咱家没那么多肉...” 易真丢下一句,“那你先回去,我去去就来!” 说完丢下秀春一阵风一样飞走,一点也看不出刚才多愁善感的样子。 秀春自己一个人溜达了回去,刚到家就发现陈学功坐她家门口的小板凳上,他腿长,坐着有点憋屈,还有点像个望妇石... 这个想法刚在脑子里形成,就被秀春迅速打散,自作多情什么呐! “天黑就要回家,路上不安全。”陈学功摆出长辈面孔教训。 秀春长长的哦了一声,心道她出去打猎的时候还经常夜不归宿呢,哪个歹人遇上她,算他倒八辈子霉! “奶奶说你和易真一块出去了。” 秀春点点头,想了想,还是低声对陈学功道,“姚公安要跟易姐打结婚证,可易姐没同意。” 陈学功愣了下,随后道,“那就是姚公安哪里没做好。” 秀春笑道,“苗苗哥,你也这样认为的?!” 陈学功笑了笑,伸手拍拍秀春的脑袋,心道男人若是真喜欢一个女人,必定是给足了她安全感,既然女人犹豫了,那反过来就是男人没给足安全感,至于哪方面没给足,那就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了。 既然说到谈婚论嫁的事,陈学功就多嘴问了秀春一句,清了清嗓子,问道,“春儿呀,你以后想找什么样的?” 秀春在厨房一阵叮叮咚咚,准备烧大餐。 听见陈学功这么问,想也不想便道,“没想过。” “现在就想想。” 秀春还真停下来,认真想了想,随即摇头,“不知道。” 这种事她是真没想过,以前也没经历过,虽然军营里多的是男人,大家知道她是主帅之女,基本没人敢来撩拨她,对她就是平常的下级对待上级,听令服从。 “听命令,服从我。”秀春补充了一句。 陈学功脑子里像放电影一般迅速过了一遍,反复确认自己是不是听命令、服从她,遗憾的事好像大多时候都不是,不是在打脑袋,就是在教训,要不然就是跟她打嘴仗。 “咳咳...”陈学功谆谆善诱道,“小春儿,你这话说的不对,听你命令,服从你,本意是不是为你好?要是表面一套背地一套,是个两面三刀的人怎么办?” 秀春皱眉,“卸掉他胳膊腿。” 陈学功汗颜,“所以你得换个标准,真心实意对你好的,不管他是以何种方式。” 秀春想想觉得也是,点头道,“好,那就是对我真心实意好的。” 闻言,陈学功笑了,露出一口大白牙,刚想继续给秀春洗脑,易真拎着个口袋气喘吁吁过来了,瞧见陈学功也在,出口就道,“你怎么也在这。” 陈学功不客气回声道,“这话该我来问你。” 秀春忙道,“苗苗哥,易姐晚上在我家吃,跟我一块睡。” 听秀春这么说,陈学功看了易真一眼,看在她是女同志的份上,忍了! 晚上秀春和易真把单人床抬到了里屋,钱寡妇睡单人床,秀春和易真睡双人床。 次日大清早,姚公安手里端着饭盒,站在易真家门口敲门,敲半天也没人理会,前两天因为打结婚证的事,吵了一架,气得他这两天上班都不是心思。 让她装十三,结婚之后看她还神气! 姚公安无不愤愤的这么想。 可转念一想总归是要娶媳妇,易真很多时候确实对他胃口,再找也不一定能找到这么合心意的人,想着晾她两天再说,估摸着气消的差不多了,姚公安打算今天跟她心平气和的好好说。 不想跟他爸妈一块住,那行,抓紧时间向单位申请房子,他们自己住,结婚生了孩之后,就让易真把工作辞了,在家好好带孩子,家务什么的也得收拾,他上班累了回来就能吃现成的饭,单位食堂的饭太难吃,他早就吃的腻歪,好在易真的手艺还不错,炒小菜基本没问题... 又敲了几下门,没把易真喊出来,隔壁邻居倒是给喊了出来,本想破口大骂两句,一看对方是常来的公安,生生咽下了气,僵着声道,“那谁没回来,昨晚就没回来。” 闻言,姚公安瞬间阴了脸,夜不归宿?反了天了,去哪里鬼混了?! 第21章 号二更 易真刚下班就看见姚公安一脸阴沉的站在她家门口。 “你昨晚去哪儿了?没回来?” 易真越过他开锁进门,“在秀春家。” 闻言,姚公安的脸色稍好了些,跟在易真身后进门,反手把大门关上,“易真,我们好好谈谈。” 正好,易真也想跟他好好谈谈,热恋的时候甜甜蜜蜜,可以忽略很多事不去想,可结婚是进入日常生活模式,不可能永远都在谈恋爱,如果他们某些观念不能达到一致的话,那就只能就此打住。 堂屋有两张单人沙发,两人各坐一张,易真提了暖壶弯腰给姚公安倒了一杯茶水。 “你先说吧。”易真坐回了沙发。 姚公安看了一眼易真,面上看不出喜怒,心里估摸着她差不多气也消了,放缓和了语气道,“易真,咱们处对象的事,周边认识的人也大都知道了,差不多就结婚吧,房子的申请我也递交上去了,我爸妈唠叨,咱们就搬出来住,休息的时候再回去看看他们,工作你暂时不辞职也行,不过等有了孩子之后,你必须得辞了在家专心带孩子,以后生两三个最好...” 姚公安的父亲是市委机关的退休干部,老两口住在市委大院,姚公安上面还有姐姐,已经嫁了人,家里三室一厅,独门独院,住着很是宽敞。 原本按姚公安的意思,他们结了婚就还在家里住,但刚跟易真提这事,易真就否决了,说她不想跟公婆同住。 好,不住就不住吧,他都退让一步了,她还得寸进尺?! 易真手里捧了杯热茶,静静的听着,等姚公安说完之后,易真才道,“我可以说了?” 姚公安没吱声。 易真理了理思绪,靠在沙发里,正色道,“姚公安,我问你一句,如果我要你跟我结婚之后,你辞去工作在家带孩子,洗衣做饭,你愿意不愿意?” 姚公安捏了捏眉心,“易真,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姚公安瞬间火大了起来,差点没拍桌子,“我是十九级干部,工资八十块一个月,你跟我比?!让你养家你能养得起来吗?!” 易真直接拍了桌子,“十九级干部怎么了?!工资八十块又怎么了?!我养家照样养得起来,真要论资产定大爷,你还不够格!” 姚公安气得脸色铁青。 易真稍缓和了语气,悠悠道,“姚公安,我知道,依你的条件,只要你勾勾手,有大把的姑娘愿意往你身上贴,甘愿为你洗衣做饭带孩子,顺带还把你伺候的好好的,你让她向东她不会向西,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我不对这种生活方式做过多评价,我只能跟你说,我不愿意这样生活。” “如果结婚就是让我失去我原有喜欢的生活,那这个婚我不愿意结。” 姚公安缓缓吐出一口郁气,“那易真你到底喜欢什么生活。” 易真笑了笑,“很简单,有个工作打发时间,有几个朋友能谈天说地。” 姚公安道,“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愿意辞去工作。” 易真点点头,随即又补充道,“还有,我不希望我的男人在跟我谈对象的时候,还拈花惹草,我不知道就算了,一旦知道,这种关系就必须终止。” 闻言,姚公安脸色一变,“易真,你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在外边拈花惹草了?说清楚!” 易真呵呵笑道,“你别紧张,我也没说就是,这种事咱们单凭问心无愧,姚公安,我想来想去,咱们不合适的地方还是比较多,还是趁早打住,对彼此都有好处。” 男人跟女人对拈花惹草的定义大不相同,在他们的观念里,只要没把人家勾上床,那都不叫事,可易真眼里容不下半点沙,他想吃着碗里的,还惦记着锅里,也得看看她答不答应。 姚公安脸色阴沉的看着易真,一字一句道,“易真,你想好了,不后悔?” 易真想了想,点点头,“既然做了决定,就没什么可后悔。” “行,行,易真你可真行!”姚公安咬牙切齿的丢下这句,戴上帽子就走。 听见晃荡一声的关门声,易真再也抑制不住体内的暴躁,抬脚踹上茶几,“死猪头,臭渣男,王八蛋!” 还不解气,抓着抱枕又踢踢摔摔了一阵,等气消的差不多,外边天也就擦黑了,不想在家烧饭,可是肚子又很饿,易真本想去秀春家蹭饭,可总是去麻烦秀春,她也不好意思,想了想,抓上钥匙和小包,去了火车站旁边的国营饭店。 正赶上饭点,又靠火车站,来往行人众多,易真排了一会儿的队,要了一盘小辣椒炒肉,一盘黄瓜炒鸡蛋,还有一盘猪耳朵,其实她还想要一杯小酒,可为了人身安全,到底还是没要,要了两碗大米饭。 找了张空桌,易真来回端了两趟,坐下开吃! 还是那句话,没什么坎是吃饭解决不了的,一碗饭不行那就两碗饭! 正吃着,听到有人咦了一声。 易真扭头,短袖白衬衫扎在黑色长裤里,小平头都掩饰不住他娘们兮兮的脸,来人可不就是那谁么,到底叫啥来着,易真急想想不起来了。 何新阳端了一份肉炒豆角,手里还拎了一个行李箱,问易真道,“拼个桌?” 易真四下看了看,空桌确实已经被人占,便道,“坐吧,坐吧。” 突然想起来了,这谁叫何新阳,她还去过他们宿舍吃饺子,他还像八婆一样背地里说过她坏话! 思及此,易真哼了哼,有点不爽的问道,“不是在大上海吗,来我们这小城市干啥?” 何新阳放下菜盘子和行李箱,咧嘴笑道,“服从上级调动,来中心医院工作。” “怎么都来咱们中心医院了!”易真忍不住嘀咕,陈家一家三口调回来,那是因为人家老家在这里,等于是回来避难,他倒好,泽阳跟他啥关系,他也过来避难?! 何新阳又去了趟窗口,这次端的是一碗紫菜汤和一碗大米饭,瞧见易真面前摆了三道菜,笑嘻嘻道,“一块吃呗!” 易真眼皮子都不抬,“不行,我三个菜,你就一个,我没占到便宜!” 何新阳舔着脸道,“干啥这么见外,你还欠我一顿饺子呢!我可是请你吃过饺子!” 易真立马回嘴,“不是你包的!” “材料全是我的!” 易真汗颜,把菜盘子往中间推了推,“算了算了,看在你奔波劳累的情况下,请你吃吧!” 不得不说,有人跟自己抢饭的感觉真好,比自己一个人吃有意思多了,这要是为啥她总爱去秀春家蹭饭的原因,小猪抢槽就是这么抢的! 两个人唏哩呼噜的抢完了所有饭,将光盘行动贯彻到底,吃完饭,易真挺着大肚皮不愿意动,何新阳吃人的嘴软,把盘子碗筷收拾收拾送到窗口。 再出来时,主干道上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何新阳道,“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易真向医院的另一个方向指,“我家在那儿,你今晚去陈家住吧?好了,你去医院,我回家,咱们就此别过。” “不行,我得把你送到家。”何新阳坚持道,“万一你在回去的路上人身安全收到侵害,那我一辈子都不安生。” 闻言,易真白了他一眼,“爱送就送!说的好像我真要被侵害一样!” 直到把易真送到了家门口,何新阳才去市医院家属区,熟门熟路的摸到陈学功家,敲了半天门,结果没敲开... 陈学功快九点了,被秀春赶了出来,一路快步回家,冷不丁瞧见他家门口有团黑影,吓了一跳,刚想打手电筒照一下,何新阳幽幽的声音就传来了,“老陈,在哪鬼混呢,混到现在才回来!” 陈学功一听是何新阳的声音,掏钥匙开了门,“不是说后天才到吗,怎么今天就到了?” 何新阳把行李提了进去,踢上门,“这不是想你嘛,就提前过来了。” “滚。” 何新阳把行李扔在了客厅,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指挥陈学功给他端茶递水,“渴死了,渴死了,晚上吃的菜太咸!” 陈学功给他盛了一碗绿豆汤,“咸你不会少吃点啊,该,谁让你多吃的!” 何新阳娃娃脸上浮现出一丝忸怩之色,随即又道,“老陈,你知道我今晚跟谁一块吃的饭吗?” “谁?奥黛丽赫本?” “滚。”何新阳踢了陈学功一脚,没踢着。 “我下火车在饭店碰着易真了。” 陈学功点点头,“然后你就跟她一块吃了个饭?” 何新阳笑眯眯道,“先拼了桌,然后蹭了饭。” 闻言,陈学功忍不住摇摇头,对何新阳道,“老何,我必须告诉你,易真是有对象的人,并且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虽然陈学功听秀春说过易真和姚公安闹矛盾,但感情的事谁又说的通,陈学功可不希望自己的好兄弟再去搅合这滩浑水。 半夜里雷声隆隆,下了一场大暴雨,冲散了三伏天的燥热,秀春一早起来把大门打开通风,把炉子引火,熬上玉米面粥,笼屉里蒸上三合面馒头。 陈学功买了早饭过来,身后跟着何新阳。 “小春儿!” 秀春笑得开心,“新阳哥,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何新阳随手拖了张小板凳坐下来,笑嘻嘻道,“以后我常驻此地,春儿可要多关照关照我呀!” 秀春不迭点头,陈学功把早饭搁到矮八仙桌上,隔开何新阳的视线,对秀春道,“今天天凉,怎么穿个无袖的?进去换个长袖,带袖子的都行。” 秀春也意识到不合适,招呼何新阳一声,回屋去换了件肥大的汗衫,再出来时家里又多了个人,易真也来了。 这是要来她家坐一圈打牌吗? 天天来客不断,可把钱寡妇愁难的呀,家里的粮食就快不够啦! 趁空当,钱寡妇低声对秀春道,“春儿呀,趁着天凉快,你又不上学,啥时候回老家一趟,再背点粮食过来吧。” 秀春看了看渐空的粮食口袋,确实是要背点粮食过来了。 吃完早饭,钱寡妇去邻居家串门子,剩下四个大眼瞪小眼。 “打牌?”秀春建议。 “聚众赌博抓到了要游街。”陈学功反对,好好的周末,就这么被两个不识相的搅合了。 “天气这么好,咱们出去玩玩吧!”何新阳摩拳擦掌。 “我同意!去哪儿玩?”易真也想出去散散心,只要不是看电影逛公园这种梗都行。 秀春想了想,扭头对陈学功道,“苗苗哥,要不咱们带易姐和新阳哥回老家玩玩吧,我也想回老家看看了。” “这个好!我还没去过!” “等于去郊游!” 这个建议陈学功没意见,他也该回去看看爷爷奶奶。 四人打算好之后,秀春先把钱寡妇安顿好,陈学功跟何新阳回家属院去推自行车。 其实钱寡妇也想家了,秀春看了出来,想了想,道,“奶,等天再凉快点,我就送你回去过一段时间。” 钱寡妇哎了一声,虽然在城里过的是舒坦,可还是难免想其他孙子孙女。 陈学功家里有辆自行车,又从楼上梁主任家借了一辆,何新阳骑着,秀春和易真在家等。 陈学功是不可能载易真,直接喊秀春,本想抱秀春做前面大杠,可转念一想影响不好,只怕还没出泽阳市就被红卫兵捉到送去训话。 秀春跳上了自行车后座,时下管制的严,女同志坐自行车也有讲究,非但不能坐大杠,坐后座也只能歪屁股侧坐,要是拉开双腿坐,也是归于有伤风化一类。 何新阳热情的招呼易真,“坐我车后座,我载你!” 易真也不矫情,跳上车后座,两辆自行车一前一后出了市区,沿主干道一路往南骑。 约莫半个多小时就进了芦汪北合作社,望着熟悉的一草一木,秀春心情极好,四人一路说说笑笑间,先到了陈学功家,陈木匠和陈老太都在。 何新阳和易真把在合作社买的东西拎给陈木匠,陈老太热情的招呼他们坐,张罗着要去烧饭。 陈学功忙道,“奶奶,你别忙活,他们都不在这吃。” 陈老太啊了一声,“都来家了,不在这吃还能去哪儿?都留在这吃,家里还有芝麻和砂糖,我来和面烙糖饼给你们吃!” 拗不过两个老人家的热情,大家只好一块动手,和面的和面,炒芝麻的炒芝麻,去自留地摘时令蔬菜,陈木匠去隔壁邻居家‘借’了一条刚逮的草混鱼,有五斤重。 草混鱼一半红烧,一半清蒸,大酱闷茄子,青椒炒豆角...有荤有素有汤,还有刚烙好的糖饼,趁热咬上一口,喷香! 加上陈木匠,三个大老爷们在,没有酒哪能行。 陈木匠又把家里的酒开了一瓶,不顾陈老太的阻挠,给秀春和易真的碗里都倒上。 秀春原来挺会喝酒,就是不知道原主会不会,试着喝了点,发现还行,不觉就多喝了几口,结果被陈学功发现,端了她的碗,把剩下的酒倒进自己碗里。 陈木匠乐呵呵道,“让春儿喝点嘛。” 陈学功道,“爷爷,你也是的,春儿才多大,你就教坏她。” 陈木匠爱喝小酒,就喜欢别人陪他喝,乐得一直张罗几个小年轻喝酒,直到陈老太斥责他了,才收敛了些。 易真本身就是好酒量,敞开肚皮喝能放到两个大男人,很快就把坐她旁边的何新阳喝的脸蛋红扑扑。 酒足饭饱之后,何新阳还要出去转转,要去秀春家。 易真也同意。 陈老太乐呵呵道,“去吧去吧,晚上还回来,我包饺子给你们吃!” 闻言,秀春忙道,“奶你别忙活,晚上让他们在我家吃,我来张罗。” 陈木匠也道,“让他们小年轻人折腾去,咱们晚上歇歇!” 听陈木匠这么说了,陈老太才作罢,从陈木匠家出来,四人两车又直奔秀春家,冬季农作物刚种到田里,队里没出工,老地主叼着烟袋,手里拎了个水桶,弯腰在给自留地里的瓜果蔬菜浇水。 “何爷爷!”秀春跳下自行车就往何铁林跟前跑。 何铁林一听是秀春的声音,乐得不知道该说啥好了,好半响才道,“长高,长俊了!” 瞧见秀春身后站的三个人,老地主就认识陈学功一个,秀春忙给他介绍,招呼他们进堂屋坐。 三间屋被老地主整理的很干净,屋里的摆设还是秀春去城里之前的模样,老地主拎暖壶找碗给他们倒水,在家翻箱倒柜也没找到点零食,他平时不爱好这些,秀春原先留下的,早就给郑二家的三个孩了。 秀春拉住忙里忙外的何铁林,“爷爷你别忙活啦,大中午的,去睡会晌午觉,别管我们,我记得家里还有牌,我们四个打回牌。” “这个好!关上门,也不担心谁看见!”何新阳拍手叫好。 四人盘腿围炕几坐,往炕几上甩牌,何铁林乐呵呵的在一旁看了会儿牌,叼着烟袋出门,没几时,再回来,手里拎着两个纸包,花生瓜子还称了一斤水果糖。 嗑瓜子又打牌,有种过大年的错觉! 打了一会儿,易真酒劲上来,有点迷糊了,秀春把牌放下扶易真去东间炕上休息,又道,“咱们晚上吃点什么好?” 提起吃的,易真又来了精神,忙道,“烧烤!咱们吃烧烤,烤肉烤鱼烤蔬菜!” 说着,又对秀春嘿嘿笑,“小春儿,展现你能力的时刻到了,不睡觉不睡觉了,咱们去逮鱼摸虾抓野兔怎么样?!” 第22章 号一更 一听有肉吃,所有人眼睛都蹭亮,秀春直接下地窖去翻陈木匠给她做的那把弓,易真在跟何铁林说准备哪些东西,何新阳蹲在一旁捧着脸听得认真,陈学功看得直摇头,这个易真,比新阳还大两岁吧。 带好家伙,四人又去了淮河坝,老地主就留在家里准备烧烤材料。 何新阳从小在大城市长大,属于韭菜麦苗都分不清的那种,还是头一回来乡下,秀春指着淮河的沿岸的河滩,对何新阳道,“新阳哥,你在小水滩里就能摸到鱼虾,摸到泥鳅了也别扔,留着红烧。” 秀春说话的时候,易真已经甩掉了脚上的鞋子,捋起了裤腿,一副随时可以下河的模样,何新阳盯着她白嫩嫩的脚趾头和纤细有度的小腿,有点发愣。 “色胚!往哪看呢!”易真不客气的冲何新阳背上甩巴掌。 陈学功扶额,赶紧把秀春拉下河坝,不能他春儿脱鞋下河滩。 “苗苗哥,那咱们去打猎!”易真笑嘻嘻道。 陈学功有点好奇,把秀春手里的弓箭拿到了自己手上,试着拉弦,弓不笨弦不硬,很容易就拉了开,可惜瞄准了不不远处的杨树却射不中。 “苗苗哥,我来教你。”秀春自告奋勇,站到陈学功身后,因为身高问题,她不得不借助一块石头,踩在上面,勉强和陈学功差不多高,从后面两手环住他,教他调整姿势。 秀春是个好师傅,教的认真,压根没注意到他们现在的姿势相当亲密,等于是她从后面将陈学功整个人圈在了怀里,好吧,虽然角色可能有点不对。 后背上有两个小兔子在蹭他,陈学功僵着身体不敢乱动,偏偏秀春还在敬业的告诉他怎么摆手,胳膊哪里发力,秀春只要一有动作,两只小兔子就跟着它主人不老实乱动。 一心二用的后果是一箭射出去,离杨树还老远,碰都没碰着树干。 秀春客观的批评道,“不专心!” 陈学功面上有些怪异,身下的□□直立立的竖着,生怕秀春发现异样,陈学功干脆坐在了秀春刚才脚踩的石头上。 秀春看他面色不对,扔了弓,蹲在他身边道,“苗苗哥,是天太热了吗?你的脸好红,要不然你去树荫下歇着,我自己去找目标。” 陈学功摇摇头,赶紧转移她的注意力,“春儿你先射一个给我看看。” 秀春哎了一声,随即拿过弓箭,拉满射出去,箭头稳稳当当□□杨树里,若是她使出全力,能将树插穿。 陈学功还是头一次见秀春射箭,以往听她说,并未放在心上,刚才那一下陈学功看得认真,绝不是单靠力气大就能射中。 思及此,陈学功把秀春拉坐到了他身边,正色道,“春儿,你跟我说,你是怎么会这个的?” 秀春转转眼珠子道,“力气大就会了啊,天生的。” 话音刚落,脑门子就被拍了一下。 “还骗我!” 秀春支支吾吾间,错眼见到芦苇中飞起的一群野鸭,顾不上和陈学功说话,抄起弓箭对准射出去,秀春一把拉了三支箭,三支全中。 饶是陈学功自认不算孤陋寡闻,当下也被惊的目瞪口呆。 秀春一把将他拽起,“走,苗苗哥咱们去找野鸭。” 射的时候干净利落,找的时候非常麻烦,田埂里还好一些,若是在山里打猎,有时候还没找到猎物,就被其他动物坐享其成给叼走了,猎物没找着不说,还白白浪费了一支箭! 一下午的功夫,陈学功眼见着秀春在田间地埂上飞跑,只要目标出现,百发百中,哪有半点被他欺负时候软绵绵的模样,小脸严肃起来,还真有那么回事。 陈学功觉得,等回去之后,他有必要跟臭小孩好好谈谈,她到底哪里来的这身本事。 秀春这边射中三只野鸭,两只野鸡,还有一只野兔。 易真跟何新阳两个摸了小半框泥鳅,还有小草鱼,螃蟹和螺丝,捋着裤腿在泥滩里玩得不亦乐乎。 四人满载而归,洗干净了手脸往回走,秀春经验老道的用杂草把背篓盖住,弓箭装进口袋,途径乡里,秀春让陈学功停下来。 “给陈爷爷留一只野兔,再留个野鸭煲汤。” 陈学功跟着进了去,提前告诉陈木匠今晚可能就在秀春家歇息了。 都是一群年轻姑娘小伙子,陈木匠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到点上,严肃道,“酒不能再喝,别闹太出格。” 陈学功摸摸鼻子,向他陈木匠保证坚决不会。 陈学功还算是有分寸的人,何新阳更随性些,又不耐劝,被何铁林提的几杯酒下肚,就开始犯迷糊了,脸蛋红扑扑,跟个大姑娘似的,好在他不闹事,喝多了直接歪倒在炕上就呼呼大睡。 烧烤过的肉香味太浓,他们没敢开门,堂屋门反插,厨房里被何铁林用石板搭了个简易的烤炉,下面是烧木炭,野兔、野鸡处理干净之后,啥佐料也不用放,哪怕只是洒点盐巴味道都喷香! 小草鱼裹上一层面糊再烤,青椒、韭菜洒上易真带的孜然粉,不要太美味! 肉还没上桌,何新阳就已经阵亡,可算便宜了继续战斗的几个,都是能吃的人,谁也不让着谁,秀春下午逮到的野味就全给造没了。 吃喝到最后,谁也不想动摊,锅碗瓢盆往厨房一扔,火星子舀水扑灭,秀春和易真睡东间,何铁林还睡在西间,陈学功就跟何新阳睡堂屋炕上。 一夜无眠,次日大早,秀春按生物钟醒来,看看手表,刚五点。 起来刚洗漱完,陈学功也跟着起了,另外两个都是睡懒觉睡习惯的人,一时半会都起不来。 “走吧,跑跑步去。”陈学功建议道。 秀春点头,两人沿着主干道向西跑,因为不是农忙季,这个点田间地头几乎不见人影,想到秀春昨天露的那一手,陈学功问道,“春儿,你射箭是跟谁学的?” 秀春面不改色,反问道,“苗苗哥你觉得乡下有谁能教我?” 陈学功想了想,在他认识的人里,确实没人会射箭。 秀春继续道,“苗苗哥,这种事不用学,天生的,因为我力气大,只要我有心练习,自己慢慢学,总能射中。” 话虽这么说,又觉得哪里不对。 秀春怕他多想,赶紧转移话题,问道,“苗苗哥,你什么时候生辰?” 陈学功笑眯眯道,“怎么了,要给我过生啊。” 秀春嘿嘿笑了,“你给我过,那我也给你过。” 两人在地里跑了一圈回来,再进家门时,易真跟何新阳已经起了,令秀春意料之外预感之中的是,她大娘高淑芬来了,正和易真还有何新阳聊的热火朝天,问东问西,差点没把人家老底扒出来,吓得何新阳直往易真身后躲。 高淑芬这是看何新阳长得白净俊俏,想打听打听,给她大闺女找个好门路,她家大丫已经不上学在家务农了,已经到了说对象的年纪。 “大娘,你来啦,有什么事吗?”秀春喊了高淑芬一声。 高淑芬笑道,“我这不是听说你从南京回来了吗?咋样,南京好不好?你娘有没有给你带啥好东西回来?” 感情这是来讨东西来了... 秀春有点可惜道,“大娘,我回来的急,没带东西。” 高淑芬面上的笑淡了些,半真半假的怨道,“没良心的丫头,你大伯在家给你操心老房子的事,你也不想着孝敬孝敬他。” 秀春呵呵笑,装作听不懂,高淑芬说来说去,无非就是想从秀春身上弄点好东西,起初还不相信秀春说的话,屋里屋外视察了一遍,结果还真没看到点啥好东西,除了锅里熬的一锅小米粥,还有灶台上的一碟咸菜。 “春儿,你也是的,咋这么抠门呢,就是这么招待几个客人的呐,不像话。”高淑芬当着陈学功几个人的面说风凉话,好像谁要是去她家,她就给人张罗一顿好的似的。 秀春道,“家里啥东西也没有了,要不这样,大娘你先借我点黑面粉,回头我还你?” 高淑芬一听秀春要借她东西,面上露了一丝不自然,忙道,“大娘那点家底子你还不知道?别说黑面粉了,高粱面都快拿不出来了。” 生怕秀春还要管她借别的,边往外走边道,“春儿,我得家去,就不招呼你带来的几个小同志了,不然狗娃子该闹着找我...” 秀春家的情况,陈学功多多少少听过,何新阳还是头一回碰着这种情况,他心直口快,直接就道,“春儿,她是你亲大娘吗?活脱脱就是周扒皮啊。” 何新阳话音刚落,就被易真瞪了一眼,外客不提主人短,这人到底知不知道这个道理! 秀春不想把这些破事说给他们听,招呼道,“爷爷一大早就起来熬粥了,赶紧吃饭,吃了饭咱们动身回去。” 何铁林有点不想秀春这么快就走,吧嗒吧嗒抽着烟,“春儿呀,要不你在家多过两天?” 秀春也舍不得老地主,但还是道,“丢我奶一个人在市里太长时间我不放心,等天再凉快些,我就带我奶一块回来过几天!” 回去的路上,两辆自行车大杠上各挂了一口袋粮食,秀春照旧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晃荡着腿,从乡里到市区还没通汽车,没有自行车、马车的话,来回只能靠步行,秀春还好,年轻人脚步快,以后她要是想带钱寡妇回去,那可就不方便了,钱寡妇的腿脚不好使,估计半天都走不到家。 思来想去,秀春决定以后得买辆自行车才行。 “苗苗哥,自行车好学吗?”秀春到现在还不会骑自行车。 陈学功把自行车骑的飞快,扭回头问秀春,“春儿想学?” 秀春重重的嗯了一声。 陈学功笑了,“那还不简单,等我再轮休,去公园教你骑车!” 陈学功脚下蹬的这辆飞鸽至少得一百五十块钱,还得搭上二十张工业劵,秀春手里现有的钱还不买起,而且还没弄到工业劵,不过不要紧,至少先学会骑再说! 到了市区,四人先去秀春家,把粮食放下,易真嚷着昨晚没洗澡,一身臭汗混泥巴味,她要回家洗澡! 何新阳舔着脸道,“我闻闻,挺香的啊。” 易真一掌拍开何新阳凑上来的狗鼻子,拎上自己的手提包回家。 易真前脚刚走,何新阳后脚就跟了上去,自行车也没推,嚷着要送她回去,起先听陈学功说易真已经有了对象,还是要谈婚论嫁的,昨天细打听下才知道,原来是个快要闹掰的,男未婚女未嫁,对方还遭到了嫌弃,那他就更该趁虚而入了! 任凭易真怎么撵人,何新阳都不走,亦步亦趋跟易真进了胡同,远远的,胡同尽头她家门口站着的,可不就是阴沉着脸的姚公安么。 易真面不改色的越过姚公安,掏钥匙开大锁。 “易真,你说我拈花惹草,那你呢?你又好到哪里去!”姚公安瞪眼看向何新阳,恨不得将他的脸瞪出两个窟窿。 易真开了门,先请何新阳进去,随后把自己身体挡在门口,没有让姚公安进屋的意思,“姚公安,我想你是弄混淆了一件事,我跟你不一样,我们之前的关系已经打住,现在我是自由人,想跟谁处对象那是我的事,不劳你操心!” 说完,无视姚公安随时要爆发的脸,大门关上,反插。 砰一声,何新阳的心跟着颤了颤,面上竟浮现出了一丝忸怩之色,易真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明明是个纯情大男孩,偏要把自己整成色胚。 “进来吧,我还能吃了你不成?”易真笑吟吟道。 何新阳腾地脸红了,进了堂屋,左右不敢乱看,坐在沙发里显得有些拘谨。 门外,姚公安原地站了好大一会儿才把气憋下去,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易真到底是哪来的自信,以为他没了她就不行了是吧?有一点她还真说对了,只要他愿意,勾勾手指头,有大把的女同志愿意给他打扫屋子端洗脚水。 泽阳市公安局内,一大早的就开始烟雾缭绕,姚公安帽子扔在了办公桌上,腿也搭在办公桌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老刘刚上班就被呛得半死,赶紧把窗户门打开散烟味,老刘是过来人,一看姚公安这副模样,就知道是为了啥事,年轻人,这是感情受挫啦! 老刘拍拍姚公安的肩膀,忍不住劝道,“好啦好啦,别再抽烟了,这阵子监察的严,你这不是在顶风作案嘛,为个女同志犯不着这样,回头我让你嫂子给你介绍个更好的,保管比那谁谁更高挑、更漂亮!” 姚公安阴着脸,没吱声。 局里的老王随即接口道,“都新社会新时代了,对象处不成,谁还就在一棵树上吊死了?!一个不成咱就处下一个,医院行政科的老姜,他有个闺女,我见过,小姑娘长得水灵灵的漂亮,二十出头还没处对象,回头我就给你提个,咱小姚长相家世摆着,老姜指定是一百个愿意,一千个放心!” “老姜?中心医院的那个老姜?”老刘接话道。 老王点头,“就是中心医院的,那谁,小易不是也在中心医院上班嘛,咱就要让那谁看看,离了她,小姚照样还能找到比她更漂亮的小姑娘!” 第22章 号二更 转眼又是周末,陈学功轮休的日子,一大早就起了,洗漱之后,去后院推上自行车就往外走。 陈秋实就坐在后院看报,从报纸里露出一双挂着金丝镜框的眼睛,疑惑道,“苗苗,大早上的,你推自行车干啥去?等会我还要骑车带你妈去郊外溜达溜达,你骑走了我拿啥载你妈?” 陈学功头也不回道,“我妈一把老骨头了,郊外路又不好,再把她骨头颠散架了怎么办,你们地走去不就好了?边走边唠嗑,还能锻炼身体。” 骑自行车途径火车站旁边的国营饭店,陈学功顺带进去买了豆腐脑和油条,大师傅管他要饭盆,陈学功这才想起来出来的太急,饭盆忘带了。 胖乎乎的大师傅摇摇头,他见过这种情况好些回了,“赶早给对象送早饭的吧?压五毛钱放着,我借你个饭盆,记得给我还回来。” 时下一个粗瓷碗五毛钱,一张工业劵,再大点的粗瓷饭盆,一块钱,两张工业劵,饭店多得是用的半旧不新的饭盆,也不怕别人不还,抵押的五毛钱也值了! 陈学功因为大师傅一句‘给对象送早饭’心里喜得冒泡,想也不想就掏出五毛钱递给大师傅,连声感谢。 大师傅乐呵呵的,听着舒坦,浇卤汁的时候往上面多浇了半勺,油条也挑了四根大的。 秀春在锅上已经熬了小米粥,钱寡妇在切酱黄瓜,陈学功在外头停了自行车进来,先喊了钱寡妇,随后把饭盆给秀春,“饿死了,快吃饭快吃饭。” 钱寡妇闻到了油条的香味,忍不住道,“小陈啊,下回过来就过来了,别总去饭店买早饭,浪费钱不说,粮票还花出去了,都是自己人,过来随便吃两口对付过去得了!” 说归说,钱寡妇心里总是高兴的,这孩子是个懂事人,虽说经常过来吃饭,但从未占过便宜,时下家家户户粮食都不是很宽裕,若是家里粮食充足了,钱寡妇是很乐意整点好的招呼他。 不过钱寡妇又有点忧虑,这两孩都不小了,尤其是这个小陈,二十多的大男孩,要是搁农村,孩子都能去供销社打酱油了,这么大个孩,长得又精神,这一到休息天就往她家跑,对门的王大婶都打听过好几回了,人家还以为小陈是她家春儿处的对象呢! 钱寡妇还能说啥,只能强笑着说小陈是他们亲戚,免得招人讲闲话。 还好周边住的邻居现在都知道小陈是他家亲戚,至于到底是啥亲戚,还真没人知道。 王大婶一早起来端尿盆去公厕,就瞧见陈学功又过来了,等陈学功跟秀春一块出了门,王大婶立马甩下手里的活,笑吟吟的过来串门子,管钱寡妇打听,“老大娘,你这亲戚长得可真好,多大了啊?在哪儿工作?一个月多少工资?粮食能有多少斤?家住哪儿?” 钱寡妇被王大婶这一连串的问题整懵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是公安局逮着人案件调查呢,也怪钱寡妇眼睛不好使,看不见王大婶满脸渴望女婿的表情。 王大婶家的闺女,十八了,念到初二毕业,高中没能被举荐上去,今年开春,全市招工,费了好大周折,才托亲戚关系在百货商店寻了个工作。 这年头,供销员可是比国营工厂的一线工人还要吃香的职业,王大婶闺女被招上的时候,可把街坊邻居给羡慕坏了,纷纷跟王大婶套近乎,就指望以后能从王大婶闺女那里开后门整点好东西! 王大婶闺女长得水灵灵的漂亮,就是个子有点小,不过没关系,给她介绍对象的可多着呢,就是王大婶眼高于顶,看这个不行,看那个配不上她闺女,看来看去,就相中对门钱寡妇家的亲戚了,多高多俊的后生!单瞧着穿着打扮,都能看出来家庭条件绝对不差,要是工作能再好点,工资也还行,那没谁,就他了! “老大娘,你快说呀,你这亲戚在哪工作?” 钱寡妇愣了下,而后道,“在医院吧,小王婶,你可别问我,这事我不清楚,也不爱问,孩子过来玩就过来玩了,逮着人家问东问西干啥,这事我干不出来。” 闻言,王大婶脸上的笑淡了些,心里嘀咕钱寡妇可真会装蒜,这是唬弄谁呢,自己家亲戚还不知道人家在哪工作,工资多少?! 市郊不起眼的乡间小路上,陈学功两腿岔开,双手扶着自行车后座,秀春坐车坐垫上往前面歪歪扭扭的骑行。 陈学功原本是打算在公园教秀春骑自行车,可转念一想,公园周末人多,他们这样容易惹人讲闲话,所以就带秀春来城郊,眼下不是农忙季,地里没有人,当然也不会有戴红袖章的激进分子来管问他们。 “苗苗哥,你别松手,千万别松手。” “行行行,我保证不松手。” 秀春既想回头看看,又怕摔到,脖子僵硬的不敢动,只能拼命往前蹬,谨记掌好自行车把手就不会摔跤,力气大的差点没把车把手给拔了。 以前学骑马时,至少知道只要把她的小伙伴驯服了它就听你话,现在可倒好,自行车就两条腿,还是个死东西,说让你摔跤,分分钟就让你摔了! “苗苗哥,你松手了吗?” “没有。” “你肯定松手了!” “我没...” “别松手!” “好...” 秀春已经骑了老远,陈学功还站在原地憋着笑,臭小孩,这不就学会了吗! 直到日头高升,秀春才把掉头拐弯也学会,摔倒也没被摔着,主要是每次快摔跤时,秀春直接扔了自行车就飞出去,安安稳稳站在地上,然后看着自行车砰一声倒地。 “臭小孩,谁教你翻跟头的。” “没人教,咦,苗苗哥,你小时候不会自己翻跟头吗?” “别给我岔话题。” “真没有...你看错了...” 回市里的路上,秀春先骑车试着载了陈学功一程,陈学功两腿岔开,大咧咧跨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两腿拖地,秀春骑的歪歪扭扭,快摔倒了,陈学功就赶紧两腿着地,长臂一捞,紧紧捞住秀春纤腰。 “哎,苗苗哥你别搂腰,别搂腰啊...”秀春顾不上车把手了,一把将他手掌拍开,回头恼怒的瞪眼,两颊绯红。 陈学功眨眨眼,无辜道,“我要是不捞住你,你就栽下去了!” “我不会栽倒,你别搂我...”秀春没那么好糊弄,他这样分明就是在吃她豆腐,要再这样,她真不客气了! “不搂就不搂...”陈学功悻悻的摸了摸鼻子,催促她,“臭小孩,快点骑,就你这水平,要是带你奶回家,人还没到家,就先把你奶摔散架了。” 两人一路拌嘴,等进了市区才互相换过来,一个老老实实骑车,一个安安稳稳坐好,时局似乎越来越乱,每到周末大街小巷随处是扎着红袖章的学生,还有被挂牌游大街的坏分子。 两人谁也没吱声,一路骑车到秀春家,陈学功还想赖着不走,可秀春家里坐着王大婶,笑眯眯的冲他上下打量,像是在看什么高价商品,陈学功一时摸不准什么情况,但极为反感这种眼神,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临走前顺带把饭盆带上。 从秀春家出来,先把饭盆还给饭店大师傅,再去趟何新阳那儿,这小子来头大,本来依他的工龄,单位分房论资排辈都排不上他,但人家关系在那摆着,院里领导愣是给他分了套一室一厅,独门独户小院,就挨在陈学功家不远处。 何新阳初来乍到,陈学功作为东道主,怎么也得帮忙张罗,看他家里缺不缺东西,骑车直奔何新阳家,没想到却扑了个空... 秀春家,王大婶正逮着秀春打听,“小闺女,刚才那个小陈...听你奶说,他在医院上班,是搞技术的还是搞行政的?” 同在医院工作,也拿不同工资,像行政的各大部门,拿工资走的是行政,大学毕业分配到行政部门的,工作一年之后定为行政二十二级,工资是五十六块。 像陈学功这类,从事临床一线的,统称为技术工,走技术路线的知识分子,定档也复杂,有十几个档,档次越高工资越高,另外像陈学功父母这样,不仅从事临床一线,还可以前往医学院任教的,则归属于教学方面,正教授分三个级别,副教授又分三个级别,其中一级教授,相当于行政五级、六级,月工资三百多块。 陈秋实夫妇皆属于二级教授,工资都在两百块以上,陈学功这样毕业一年的技术工,工资偏低,跟行政二十二级领相同工资,五十六块。 “走技术路线的。”秀春道。 “技术路线啊。”王大婶略失望,要是行政路线,那就更好了,不过没关系,哪有十全十美,技术工配她家闺女也行,只是彩礼到时候得让他家多出点,她两个儿子娶媳妇都得用上。 “工资多少?粮食能分多少斤?”王大婶又接着问。 秀春听着直皱眉,苗苗哥工资多少,领多少斤粮食跟她有关系吗?凭啥瞎打听苗苗哥的*。 秀春直接道,“王大婶,你到底想说什么?” 王大婶呵呵笑了,瞧了秀春一眼,热切道,“还不是想托你奶帮忙做个中间人,给咱家小婵说个媒。” 闻言,秀春忍不住蹙了眉,“又说媒?” 王大婶家的小婵,秀春常跟她碰面,只是没说过话,秀春不好评价对方,但秀春可以确定一点,对方是个眼高于顶的姑娘,平时走路都是仰着下巴,恨不得蔑视所有人,真不知道哪里来的优越感。 秀春想想,要是她做自己嫂子...秀春可不乐意,立马在心里给否决了,苗苗哥也不会喜欢... “不用说了,苗苗哥有对象了。”秀春面不改色的胡说八道。 “有对象了啊。”王大婶更失望了。 下一秒,又不死心的接着问,“是板上钉钉要结婚了?” 秀春道,“不知道。” 王大婶兴致勃勃而来,失望而归,送走王大婶之后,秀春在家也无事可做,索性自己出去瞎溜达,想着中秋就是陈学功生辰,秀春决定去百货商店。 赶着月末,市民远没有月初手里有各种票时那般疯狂,百货商店除了日用品柜台,其他柜台都比较萧条,秀春现在楼下转了转,日用品柜台直接略过,送日用品作生辰礼,太掉价,不成。 一楼除了日用品柜台,还有卖布料、买成衣、卖手表、卖鞋的柜台。 布料和成衣基本全是灰黑蓝,样式也单一,中山装、列宁装,再不然就是白衬衫,秀春都不太喜欢,手表陈学功手腕上已经有了一块,秀春再买也贵不过他已有的,难不成要买鞋? 秀春听易真说过,送礼最好不要送钟、送鞋,送钟不言而喻了,送鞋是希望对方远走,寓意也不好。 再上二楼,靠手扶梯口的自行车最为显眼,秀春有买自行车的打算,转而先看自行车。 “凤凰、飞鸽、永久,不用工业劵的高价商品,价格在六百到七百之间!”售货员打量了秀春,看她穿的也不算差,摸不准她买不买得起。 结果当然是买不起! 秀春买个房才花两百多块外加三百斤粮食,一辆高价自行车能买个房了! 秀春道,“平价的自行车呢?” 售货员面上的笑淡了些,道,“一百五到两百之间,五十张工业劵,手里有自行车票的,可以抵一半工业劵。” 两百块钱秀春手里倒是有,有钱不行,还得有五十张工业劵才行!至于自行车票,秀春还是头一次听说! “自行车票是单位发?”秀春追问道。 售货员面上隐隐带了丝不耐,“看单位福利,可不是所有人都能拿到这个福利!” 没个行政十五级以上,八级工,三级以上教授,想拿到自行车票?做梦! 暂时放弃自行车,继续转悠,路过羊毛线柜台,秀春停了下来,时下也就毛衣、毛线的颜色种类多一些,除了灰黑蓝基础色以外,尚且有红色、橙色和紫色这类,不过色调都偏暗。 柜台里的羊毛线也有好赖,像全羊毛绒线,得二十块钱一斤,搭四张工业劵,还有一种混纺的,换言之,不是全羊绒的,要便宜一半,十块钱一斤,搭两张工业劵。 织一件男式元宝针厚毛衣,至少需要两斤羊绒线才能织成。 想来想去,秀春还是决定织一件厚毛衣送陈学功,秀春手里还剩有十张工业劵,称两斤半的全羊绒线,五十块钱,刚好十张工业劵花出去,挑色方面,秀春没再傻兮兮的挑红色,而是选了黑色,秀春记得陈学功已经有了灰、蓝、红三色毛衣,那就再织一件黑色元宝针圆领! 还有一个多月才到中秋,买回去就动手织还来得及! 秋季开学之后,跟上半年没什么变化,仍旧是半天上课,半天劳作,上课放学的日子平淡如水。 秀春一时半会都买不起自行车,但钱寡妇太想家,实在想回去过一阵子,实在没了法,秀春只好先借陈学功家的自行车把钱寡妇载回老家。 “春儿呀,你把我留在老家吧,我想在家过一段时间。” 到底是思乡,城里千好万好,都没有老家好。 秀春理解钱寡妇的心情,但又有些担心她,“奶,你自己在家,烧饭洗衣裳能行吗?” 钱寡妇乐呵呵道,“咋不行,我都习惯了,洗衣裳不能去河里洗,不是还有你大娘吗?我真把脏衣裳拿过去了,她能不给我洗?” 秀春想想也是,实在不行,还有老地主,虽然老地主劳教期已经过去,回了牛棚住,但钱寡妇有个什么事,也能托他帮忙。 在家把钱寡妇安顿好,秀春先去了趟牛棚,老地主恢复了原来的生活,别的不提,最起码现在劳作队里给记工值了,粮食也照常分,就是住的差了点。 “有个地方睡觉就行啦,住哪儿都一样。”老地主还是这么豁达。 除却老地主,郑二婶一家、秀春外婆家要去转转,还有孙有银,也得跟他说一声他老娘回来住了... 挨个拜访之后,因为要上课,秀春没办法多待,隔天就回了市里。 上课放学,钱寡妇虽然不在,日子还是那样过,转眼就到了中秋。 陈学功是中秋节前一天生辰,许淑华晚上做了一桌菜,秀春、何新阳还有易真,都去了蹭饭。 “老陈,送你的!”何新阳送的是一支钢笔。 “还有我的!”易真从空间里翻了一套茶具。 秀春也把自己准备好的给陈学功,“苗苗哥,我给你织了件毛衣!” 何新阳嗤一声乐了,“又是洋红色?!” 第23章 号一更 “这次不是洋红色!”秀春把牛皮纸打开,笑眯眯道,“苗苗哥,你比划下尺寸合不合适。” 陈学功嘴角溢着笑,在身上比划了下,大小果然合适,颜色也是他喜欢的! 许淑华觉得自己好像漏了些什么,“苗苗,你那件洋红色羊绒衫也是春儿给你织的?” 陈学功还未开口,何新阳就把话茬接了过去,止不住笑道,“老陈好心好意给春儿邮寄了羊绒线回去,本意是想让春儿给自己织件毛衣,没想到她给老陈织了件又邮寄了回来!” 想到那阵子陈学功总穿那身骚包的洋红色,何新阳就忍不住想笑,如果不是眼下管的严,只怕陈学功还得拿出来三五不时穿穿! 陈学功脸上挂不住了,作势要揍何新阳,何新阳利落猫腰闪身,往易真身后窜,抓着易真的下衣摆不撒手,陈学功又不能跟易真作乱,气得干瞪眼。 秀春不跟他们掺和,帮许淑华端菜上桌。 “好啦好啦,都多大的人了!赶紧吃饭,吃饭...小易快过来坐下,别搭理他们!”许淑华轻斥。 可折叠的圆桌上摆了一桌菜,红烧肉块,炖大丰收,糖醋白菜,炒胡萝卜...蒸大米饭。 围圆桌坐了一圈,桌上放了一瓶红葡萄酒,陈秋实想喝点白的,又把他收藏的五星茅台拿了出来,张罗陈学功给他们倒酒,“春儿还小,就算啦!” 秀春笑嘻嘻道,“今天苗苗哥生辰,图个高兴,我也喝点!” 陈秋实乐了,笑道,“好,好!苗苗给春儿倒点葡萄酒,少喝点热闹热闹!” 陈学功用白酒盅给秀春倒了一小杯,葡萄酒后劲大,不敢让她喝太多。 “来来...都别客气,咱们先吃菜,先吃点垫垫肚子再喝酒!”陈秋实张罗道。 几个孩食指大动,没人客气,何新阳拿起筷子就往红烧肉碗里伸,跟易真夹了同一块。 “呵呵...呵呵,你吃你吃,我再夹。”何新阳把肥瘦相间的肉块夹给了易真。 秀春碗里多了一块大丰收里的排骨,随后是红烧肉,再来是大白菜、鸡蛋,就是避开了胡萝卜,陈学功知道她不爱吃。 许淑华看在眼里,笑眯眯的没吱声。 菜吃一轮,陈秋实喊放筷,开始提第一杯酒,“借苗苗生辰,希望咱们都平安、健康,少掺和不该掺和的事!” 陈教授能在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急流勇退,为的就是明哲保身,眼下时局受限,容不得谁太出色。 大家心知肚明,纷纷干了第一杯。 “甜,好喝!”秀春先试着喝了一口,比她以前喝的葡萄酒味道更醇、更香、更甜,喝下去之后也没有任何不适,忍不住把酒盅里的全喝了。 陈学功看得眼皮直跳,“春儿你少喝点,这酒后劲大。” 许淑华乐呵呵道,“春儿想喝就给她喝点,大家都是自己人,又不是在外面,喝多了也没事,真多了那就睡觉!” 秀春笑嘻嘻的把空了的酒杯递给陈学功,她心里有数,就算喝多了也不会耍酒疯,最多倒头就睡。 推杯换盏,有说有笑,饭桌上热闹一片,互相敬酒,不觉就多喝了几杯,当然,其中也包括秀春,说好少喝点,结果一点没少喝,都怪这酒酿的太好喝啦! 起初秀春还没什么事,到后来酒劲上来之后就开始犯迷糊了,秀春那个年代的酒水度数远不及现在,她在那个年代喝一坛子酒可能都没事,在这里不用几杯就到了量,好在秀春喝多了就犯困,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看得陈秋实夫妇直乐。 陈学功干瞪眼,“我说让她少喝点,你们还支持,现在好了!” 易真喝的也不少,脸颊酡红,反倒是何新阳,今晚状态好,破天荒的像个没事人。 陈秋实还算是个有分寸的长辈,喝酒喝尽兴就行了,央着小辈们喝多了也失态,让许淑华把酒收了,谁都不能再喝,吃点菜喝点汤,算是收尾结束。 陈家两室一厅的格局,留几个小辈在这住也不太现实,易真先起身告辞,何新阳跟着站起来,主动要求负责把易真送回去,秀春清醒了一些,也要回去。 “既然新阳送小易了,那苗苗你就负责把春儿送家去。”许淑华道。 这个不用说,陈学功都得把人给送回去,秀春走半路上又开始犯困了,揉着眼睛想让自己清醒点,没两分钟,又开始点头,脚步越走越慢。 索性晚上行人少,也没个红卫兵瞎转悠了,陈学功半蹲下来,把秀春拖到了背上,起身,将她背了回去。 到秀春家门口,摸到钥匙,拉电灯进去,都把人放里间床上了,还没清醒,翻个身就继续睡。 陈学功坐在床沿上看着,忍不住伸手挠了挠她脑袋,用的力气还挺大,就是没反应,还在睡。 陈学功吁了一口气,外间门后面就是脸盆架,铁皮炉子上温着热水,兑了温水,用毛巾给秀春擦了擦手脸,给她脱了鞋,盖好被。 干完这些活连十分钟都没用到,陈学功就没事可干了,这个时候他要做的应该是拉了电灯回自己家,喊秀春起来反插大门是不可能了,他还得从外面把大门反锁上,明早再早点起来过来给她开门。 在秀春床沿上坐了半天,就是不想挪步子,盯着秀春熟睡的侧脸出神,不觉间就开始慢慢靠近,慢慢靠近,等陈学功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时候,已经亲到了秀春的额角。 秀春睡得熟,没反应。 尽管陈学功一再告诫自己不能这样,不能这么猥琐,可这个时候的他已经间歇性耳聋了,像魔怔了一般,控制不住自己,嘴巴又落在了秀春鼻子上。 秀春还是没醒。 陈学功再向下,盯着秀春的侧颜,自古灯下不能看美人,犯罪就犯罪吧... 陈学功不自禁的闭住了眼,吻上了秀春红嘟嘟的唇瓣,没有进一步动作,就只是在上面轻轻碾压。 这回秀春有了动静,嘤咛了一声,不舒服的掸了掸手,反手打在陈学功脸上。 啪嗒一声。 打得陈学功一个激灵,可算把他的理智给召了回来,猛地站了起来,连着深吸了两口气,胸口那块地方砰砰砰跳个不停,再看秀春,已经睡了过去,并没有醒来质问他刚才在干什么,如果秀春刚才真醒了这么问,他该怎么说? 要说他这是中意她,想跟她处对象吗? 估计秀春会一脸鄙视的看他,她把他当兄长,而他这个兄长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起了龌蹉的念头,还趁人家喝迷糊了干这种事,如果被抓现形,活该遭鄙视! 直到回家躺在自己床上,陈学功脑子里还是乱哄哄的,一会儿想到秀春胸前的两团小白兔,一会儿想到秀春酡红的脸蛋,一会儿想到秀春柔软的嘴唇,跟梦里一样,就是不知道舌头是不是也跟梦里一样软和滑腻... 然后他在梦里再次尝到了滑腻软和的小香舌,胸前两个跳脱的兔子在他手里不安分的跑,一手捉也捉不住,沿路向下忽逢桃花林,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夜半梦醒,陈学功认命的爬起来洗内裤,一通折腾,再躺到床上时,外头天已经朦胧亮,突然想到秀春习惯早起,要是想上个厕所,发现门被反锁上了... 陈学功索性不睡了,起床穿衣,迅速洗漱完,直奔秀春家,开门进去,人没醒,还在床上睡着。 侧着身面朝里,陈学功不敢再往床沿上坐,生怕再做出什么猥琐事,随即又想,在梦里该做的都做了,还能有比这更猥琐的吗?! 秀春这一夜睡得很沉,掀开被坐起来出了会神,听见外边叮叮咚咚有动静,是陈学功在水龙头下接水准备烧洗脸水。 “苗苗哥,你昨晚没回去啊。”秀春记得是陈学功送回来的,这么早看到他,还以为他昨晚是在外间睡的。 不得不说,秀春一直对陈学功的为人很放心,目前为止,还没对他的人品产生怀疑过,压根不会往别的地方想。 秀春没多想,可陈学功心里却有鬼,面上有可疑的暗红,几乎是立刻澄清道,“我昨晚送你回来就走了,反锁上了大门,今天来的早给你开门。” 秀春哦了一声,没作他想,摸摸空了的肚子,对陈学功道,“苗苗哥,我饿了...” “去刷牙洗脸,咱们出去吃。” 秀春哎了一声,想到今天是中秋节,建议道,“我们吃糖饼吧,不知道饭店里有没有卖糖饼。” 今天还真有卖,富强粉揉出来的面,纯芝麻碾碎,馅料足,个头大,一个要两毛钱,外搭□□票,除了国营饭店,再没哪个地方能这么便宜了! 中秋吃糖饼是泽阳人祖辈传下来的习惯,这天谁也不在乎多花两个钱,但凡来饭店的,大都要糖饼,秀春他们赶的巧,买了最后两个,排在后面的可就没了。 身后传来一阵耳熟的抱怨声,秀春回头一看,是陈学功的同事姜淑敏,旁边站着的可不就是易真先前处的对象姚公安么。 秀春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陈学功也听出了姜淑敏的声音,只是回头望了一眼,姜淑敏距离他们中间搁了好几个人,她并未看到他们,陈学功也没打算去跟姜淑敏打招呼。 买了两个糖饼,两碗馄饨,陈学功让秀春搭把手,选了靠墙的八仙桌。 “苗苗哥,姚公安这是跟姜医生处对象了?”秀春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陈学功点点头,前些时候在科室里,陈学功就听老高提过,说有人给姜淑敏介绍了个对象,是个高高大大的公安,现在看到这两人走一块,那不就是处上了么。 “吃饭吃饭,别管他们。” 又不是多熟悉的人,谁跟谁处对象,关他们什么事。 秀春想到了易真,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这事,距离上次易真向她说还没想好跟姚公安打结婚证那次才多久啊,最是善变的是人心... 姚公安那桌,没买到糖饼,姜淑敏颇有些可惜,小口小口的吃着豆腐脑,没多大食欲。 姚公安轻笑一声,道,“想吃糖饼还不简单,我妈这个做的好,今天带你去我家吃。” 姜淑敏抬眼嗔他,“才多久啊,我才不去。” 去了就意味着这门亲事板上钉钉了,以后再生变故,她也会被旁人说闲话,连男方家里都去过了,谁知道有没有发生什么羞于告人的事。 姜淑敏脸颊红扑扑,看了姚公安一眼,有些羞涩,不得不说,姚公安外形俊朗健壮,一米八几的大个,穿上制服格外引人注意,若非姚公安有这么出色的外貌,姜淑敏这样向来眼高于顶的人,也不会在见了一面之后同意继续跟他相处下去。 而对于姚公安来说,也是看中了姜淑敏的长相和身段,鼓鼓的胸,纤细的腰... “那我妈做好了,我拿来给你吃行了吧?”姚公安体贴道。 姜淑敏娇笑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时值中秋节,大大小小的单位都放了半天假,各大商店门口昨日就放出了布告,猪肉多供应二两,一张鸡蛋票可购买十二个鸡蛋,凭借购粮本能购买半斤大白兔奶糖,凭工作证不用工业劵能买到白毛巾一条! 原本秀春打算回老家和钱寡妇过节,可她上午还是得继续上课,只有下午半天假,来不及往老家赶,只能作罢。 跟她同样是孤家寡人的易真中午下了班就过来与她结伴,下午两人不上班的不上班,不上课的不上课,一块出门去抢购。 “我有工作证,给我毛巾一条!” “春儿,把我的粮本也带上,去排队买奶糖!” “猪皮鞋减免五毛?给我来一双!” ...... 两人大包小裹的抢了不少,秀春注意到易真还买了烟。 医院福利不错,逢年过节该给发的一样都不少,烟票也是不管男女人手一张,易真不抽烟,通常每个月发到手里了,转手就给坐她对面的马大姐。 这个月她没给,因为何新阳托她帮忙买两条烟,他抽烟,一个月一张烟票压根不够抽的,反正给谁都是给,易真权当是卖人情了,刚才正好看到香烟上架,顺手也就买了。 何新阳是什么来路的人呐,哪里又用得着托易真用她的烟票帮忙买烟?! 第23章 号二更 该买的都买了,途径易真家胡同口,两人分开,秀春回她家,易真一手提着布兜,怀抱两条大前门,哼着歌,悠哉悠哉往胡同尽头走。 “咦,你来了啊,正好把烟给你。”瞧见门口站的何新阳,易真直接把两条烟扔给何新阳。 十包装一条,两条整整二十包。 何新阳接过一看,一毛八一包的大前门啊,他平常习惯抽牡丹。 易真拧开大锁,抽空看了何新阳一眼,见他好像挺意外的样子,随口就道,“怎么啦?嫌差啊?嫌差算了,还给我,明天上班我拿给马大姐,马大姐她男人爱抽大前门。” 说话间,易真伸手就要拿烟,被何新阳闪开了,嘿嘿笑道,“我又没说我不抽,我常抽啊,我常抽这烟。” 易真还是头一回买烟,马大姐经常给她男人买,还是从马大姐口中得知,烟票也有等级,他们单位发的是一等烟票,一张烟票可以拿来买五盒牡丹,或者两盒中华,当然也可以买差点的,十盒大前门,再差点的大铁桥啊什么的,则可是换三十到四十盒不等。 今天是赶上中秋节,持工作证加上手里的烟票,正好能买两条大前门。 “烟也拿到手了,还不走?”易真开始撵人,本来她是不在乎名声不名声的,就是觉得住斜对门的邻居没回看她那眼神,好像她勾搭了很多男人一样,唉,头疼,到底人言可畏啊。 何新阳磨磨唧唧,没挪步子。 易真撵完人没再管他,布兜往客厅一扔,跷二郎腿坐沙发上开始琢磨晚上自己一个怎么过节,炸肉段?红烧狮子头,空间里还有上次从秀春家带来的螺丝,爆炒螺丝,再整点小酒,坐院子里举杯邀月? 不成,不成,太凄凉,要不晚饭也不吃了,直接睡大觉? “我也就一个人孤零零,要不咱们一块过中秋?”何新阳舔着脸建议道。 易真看了他一眼,挠头想了想,“在你家还是在我家?” 这是答应了? 何新阳咧着嘴,笑得开心,“在哪儿都成!” 最后决定,还是去何新阳家,主要是易真实在头疼斜对门那个更年期老女人,大不了带上家伙去何新阳家叮叮咚咚做饭吧! 这边秀春刚到家没多久,陈学功就来了,让她晚上去他家过节,陈木匠和陈老太都在,大家一块过,图个热闹劲。 有陈老太在,谁都不用操心做饭的事了,老人家当大厨,许淑华给她打下手,客厅茶几上一桌的果脯蜜饯等零食,秀春负责吃就行了。 想到何新阳,许淑华从厨房出来,喊陈学功道,“苗苗啊,你去把新阳那孩子叫来一块过,还有小易,都孤身在外,不容易,都过来都过来吧!” 陈学功哎了一声,起身去喊何新阳,看秀春还坐着在那儿嘎嘣嘎嘣嗑瓜子,看陈木匠父子下棋,心里顿觉不平衡,一把将她扯了起来,“走,一块去。” 何新阳家离的近,想都没想,两人直接往家属区里面走,越过三排俄式小红楼就是建国后建的青砖小楼,何新阳就住在最前一排,在二楼占据一室一厅。 到二楼敲门,来开门的是易真,围着个碎花围裙,越过易真,何新阳就在客厅的茶几上忙活,好像是在揉面团,腰里也围了个围裙。 秀春不觉跟陈学功对视了一眼,觉得好像又明白了什么,双双撤退。 “新阳哥喜欢易姐。”下了楼,走远了,秀春笃定道。 闻言,陈学功笑了,有心试探道,“你怎么知道喜欢的?臭小孩,知道什么叫喜欢吗?” 秀春摇摇头,“凭感觉。” 秀春在那个世界没嫁过人,也没有中意的,她虽然不知道到底什么叫喜欢,但她会看人眼神,何新阳看易真的眼神和姚公安看易真的眼神一样。 “那苗苗哥,你说说若是喜欢,会是怎么样?”秀春反问道。 陈学功先看了秀春一眼,而后道,“想时刻在一起,会牵挂惦记着对方,跟对方在一块就很开心。” 听陈学功这么说,秀春心里咯噔一下,忙问道,“那跟亲人之间也会吗?” 陈学功没多想,继续道,“可能也会吧,但随着长大之后,有了自己的工作,生活圈,还有朋友,跟亲人之间时刻想在一块的念头就会被冲淡很多。” 秀春点了点头,顿时放心了不少,她这种情况,以后等她毕业有自己工作了,还有了自己中意的对象,对苗苗哥的牵挂感应该也会被冲淡很多吧。 吃饭赏月,热热闹闹过了中秋,除了没能吃到月饼,有些可惜了。 倒不是说买不起月饼,而是买不到,不知道到底从什么时候起,月饼也成了糟粕,再没出现在百货商店的柜台上。 中秋节一过,秋忙就开始了,和前两年的大丰收不同,秋收之后,庄稼人垂头丧气,面上丝毫没有收获后的喜悦,下半年干旱,地里种的玉米、大豆还有高粱,产量锐减! 随即粮食危机的消息传到了城里,报道铺天盖地,人心惶惶,马上就国庆了,可指着能借着大节日多买点不要票的粮食呢! 下到农村,上到城镇各大机关单位,到处在想办法。 庄稼人也得活命,本来收的粮食就少了,总不能把所有粮食上交到粮站,让生产队所有人都去喝西北风吧?! 粮食交不齐,那就先交上一部分,欠着明年后年大后年,等啥时候丰收了再添补上。 住城镇的商品粮户口们也跟着勒紧裤腰带,非但各大单位还有无工作的居民粮食定量减少,像秀春这样每月二十九斤半的粮食定量,直接减少到二十五斤,就连蛋糕、点心这样的高价商品也没了,想购买,必须得用到粮票,饭都吃不饱了,谁还敢花粮票去买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 更难熬的是,副食品供应也开始缩水,猪肉由月供二两缩减到一两,诸如鸡蛋票此类的不少单位也取消了这种福利。 几乎是在一夕之间,社会萧条,人心惶惶,就连高亢激昂的小红卫兵们也没了一身的劲,为啥?肚子都填不饱了,哪个还有力气去整些有的没的?! 课堂上,任教老师在有气无力的念着主席语录,号召同学们,忙时吃干,闲时吃稀,不忙不闲半干半稀。 秀春仍旧在看小说,张秀英面上发虚,忍不住对秀春嘀咕道,“我已经连吃两天稀啦,天天面粥面粥,我妈连高粱面馍馍都舍不得做啦!” 都是十几岁的大孩了,正长身体的时候,哪个能扛得住天天喝稀的,在学校上半天学,做半天劳动,大男孩还好些,小姑娘已经累晕好几个了! 秀春倒没至于天天喝面粥,但也不敢像以前那样霍霍粮食了,只是在中午吃一顿馒头或者馍馍,早晚也是面粥抵饱,家里剩的那点细粮更是动都没敢动。 陈学功带秀春去过两次韩记包铺,韩记的猪肉包子已经由八块钱一屉涨价到十块,门口照样排了老长的队伍。 一屉一斤,两人都是胃口大的,干吃一斤没问题,一顿饭就能吃掉陈学功小半月的工资,实在太贵了! 秀春不愿意再去了,她想回去一趟看看钱寡妇,农村日子要是比城里还难熬,就赶紧把钱寡妇再接过来,实在不行她就重操旧业,面食吃不饱那就吃肉! 赶上周末,秀春借了陈学功的自行车,回了趟老家。 秋收之后,队里又再忙活种植下一季度粮食,老老少少面上皆挂了沉重之色,见到秀春,只当她是从南京回来看钱寡妇,打了招呼之后,匆匆去忙其他事。 秀春推着自行车进家门,还没进屋就听见婴儿啼哭声,想了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冷了脸。 钱寡妇在堂屋炕上哄哭闹的娃,秀春左右没见着孙有粮两口子。 钱寡妇耳朵精,从步子上就听出来是秀春了,面上带了笑,“春儿,你回来啦?” 秀春哎了一声,弯腰去看炕上的男娃,白白胖胖,养的倒是挺好,对着小男娃,秀春生不出来气,把小男娃抱在怀里颠一颠,哄一哄,小男娃还算给她面子,不哭不闹了。 “奶,三叔、三婶呢?” 钱寡妇叹了口气,“跟着队里干活去了...你三叔也就回来这两天,靠你三婶那点粮食实在是活不下去啦,唉,大人饿两顿也就饿了,叫傻蛋跟着他两口子受罪我怎么忍心呐...” 农村虽然也难熬,但至少家里还有剩余的口粮,能吃一顿是一顿,到年末没了粮,实在不行就去挖草根,总能熬过去,城里就不行了,缺了粮食分分钟能饿死个人。 秀春也不是铁石心肠,听钱寡妇这么说,再看看怀里啥也不知道的傻蛋,没吱声了。 中午,孙有粮两口子从地里回来,饿得两眼冒金星,商量着管钱寡妇把地窖钥匙要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拎了粮食上来饱吃一顿再说,哪知刚进门,就瞧见秀春了,这下可好,计划泡汤。 “呵呵,大侄女,从南京回来啦。”孙有粮搓着手呵呵笑,眼下住的是秀春家,伸手不打笑脸人,态度好点总是没错。 秀春嗯了一声,蒋兰花见秀春要做晌饭,忙去帮忙,生怕秀春不做他们的饭! 秀春再厌恶他两口子也没有要把人饿死的心,中午玉米面粉掺和高粱面,贴了一锅馍馍,自留地里有啥蔬菜就随便炖点啥蔬菜,家里油也没有了,就是干炖。 饿的时候也不管好吃不好吃了,孙有粮两口子吃的比谁都多,西里呼噜干掉一碗水煮白菜,干掉两块馍馍。 吃了饭,离出工还有些时候,蒋兰花坐炕上掀了衣裳奶孩子,孙有粮手里夹了根大生产。 既然孙有粮两口子都在,秀春有必要把该说的话都说清楚了。 “三叔,你跟三婶这是准备一直住我家了?” 孙有粮一愣,抖了抖烟灰,瞧了瞧秀春脸色,这才道,“我这不是在等队里批建房基地嘛,等批下来盖上房了,我立马搬走。” 秀春点了点头,又道,“你们现在吃的可是我奶的口粮,她一个人的粮食养活四个人,指定是吃不到过年,三叔你打算怎么办,难不成要饿着我奶吗?” 秀春话音刚落,蒋兰花便道,“是养活两个人,我有粮食,傻蛋也有,主要是你三叔,他没粮食。” 秀春可不管到底谁有谁没有,追着问,“欠下的粮怎么办?“ 孙有粮呵呵笑,打马虎眼,“都是一家人,说啥两家话。” “亲兄弟也明算账!” 钱寡妇没吱声,显然是赞同秀春的话,她这小儿子,钱寡妇可算是摸透了他的石头心,有便宜可占,还能来她面前看看她,没便宜占了,转头就把她抛一边不管。 孙有粮咬着后牙槽道,“等年末队里分粮食,我吃了多少就还多少还不成?!” 孙有粮的户口被打回了原籍,户口是早都回来了,可人一直没在生产队,大家伙累得要死要活收那点粮食,不可能再去分给孙有粮,只是眼下他回来出工干活了,会计才开始记账,年末的时候或多或少能分他点口粮。 有商有量的搞定了孙有粮两口子,秀春又去了趟外婆家,她要找宋建武一块去山里一趟。 知道秀春的来意,宋建武二话没说就应了下来,天知道他早就想去山里,就是自己没那个本事打猎,粮食不够吃,吃蔬菜也抵不了饱,一家老少嗷嗷待哺,哪怕已经拍电报给了宋建军,远水解不了近渴,急都快把他急死了! 甥舅两个外加秀春外公,仍旧是前半夜偷摸赶马车走,进了山,秀春也不手软了,但凡看到能吃的,全给拿下,管它打小,管它可不可怜,饿都快饿死了,管不了许多! 碰上野猪不管三七二十一,秀春也是使出了全力,弓箭不好使,就用刀,争取一刀致命。 大只小只,加起来约莫好几百斤的肉,甩马车上拉回去关门闭户,连夜处理。 脱毛掏内脏,解肢剖肉,宋家上下一通忙活。 “春儿,你弄一半回去!”宋建武原本打算给秀春一大半,毕竟出力的是秀春,但话出口前,宋建武他女人扯了扯他袖子,宋建武即将说出去的话又咽了回去。 人是铁饭是钢,为了一家老少,宋建武不得不厚脸皮占一回便宜。 秀春倒是没多想,就算宋建武要给她大半,秀春也不能要这么多,宋家人待她不差,犯不着为点东西斤斤计较。 “小舅,这些肉我一下子带不走,先借你家地窖存着,我三叔现在住在我家,我不方便背回去,等我回城里了,再想法子来弄行吗?” 宋建武二话没说就应了下来,地窖里有的是地方! “春儿呀,虽然眼下天气凉快了,可还是放不了几天,要不把你的肉一块也腌上?”小舅妈开口道。 闻言,秀春笑吟吟道,“舅妈你先别给我腌,我就这两天都能弄走。” 她就靠这点新鲜的去换东西了。 次日,秀春先骑车把钱寡妇载回了市里,大杠上担了一口袋粮食,地窖里剩没多少了,足够孙有粮吃到年末。 送了一趟钱寡妇,秀春又马不停蹄回来载存放在宋家的野味,没敢白天明目张胆,天擦黑了才回来,骑自行车来回一个多小时,连着拉了三趟才把所有肉都弄到市里。 这个时候已经夜里快十二点了,钱寡妇早就已经歇下,对着这四百多斤的肉,秀春睡不着了,单一头野猪就占了两百多斤,还有半头鹿、半头羊约莫一百来斤,其他小份猎物三五斤重,射起来麻烦,秀春射的并不多。 留足自己吃的还有送人的,剩下的肉秀春准备全卖出去,正是黑市萧条的时候,高价无市,商品粮户都不惜花十块钱排队买一屉包子,还舍不得花钱买肉? 一句话,眼下只要是能裹腹的东西,不愁出不了手。 这几天,市区城郊,甚至连泽阳周边城市秀春都去转悠了,也不耽误白天去上课,就是熬夜没精神了些,反正也不正儿八经上课,天天争论时局政策,秀春听得直打哈欠,借同桌张秀英掩护,他们高谈阔论,秀春就睡她的大头觉。 甩完了手里所有的东西,晚上洗完手脸,盘腿坐在灯下,秀春把她这些天‘搜刮’来的东西挨个清点。 先数钱,一分、两分、五分,一块、两块、五块...还有十块?! 秀春还是头一次在见到十块面值的钱,先前一直是五块为最大面值,管它什么时候印版的,反正能花就成! 再来是工业劵,这个最好换,手里有一张的换一张,十张八张秀春也要,秀春数了数,现在她手里有了八十五张工业劵,飞鸽、凤凰、大永久,等着吧,赶明个就去推一辆回来! 再来是布票、糖票、肥皂票...粮票一张没换到,是人都不傻,现在这种情况下拿粮票去换肉?无疑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 泽阳周边城市,有受灾情况轻一些的,手里粮食没那么紧张,秀春还从他们手里换到了十几斤的大米黑面,一时半会是舍不得吃了,留着过年再吃吧! 秀春连着多天早出晚归,陈学功来了好几趟都没见着人影,问钱寡妇,钱寡妇支支吾吾就是不透露,陈学功不傻,看钱寡妇遮遮掩掩就知道秀春干什么去,不用说又去混黑市了! 再瞧见秀春时,看她原本长了点肉的脸又瘦了回去,眼眶下还有黑眼圈,又气又心疼。 秀春很高兴,把陈学功拉进屋,砰一声反手关上大门,把王大婶缩头缩脑瞎瞧挡在外面,压低了声音,笑嘻嘻道,“苗苗哥,你来的正好,带点东西回去给大娘!” 第24章 号一更 除却给陈家准备的肉,还有二舅家、易真家,以及何新阳,秀春挨个都送了遍,这些都不是不懂礼尚往来的人,回给秀春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 二舅妈给秀春整了几双宋建国单位发的白手套,许淑华回给秀春的是两斤羊绒线,何新阳翻来翻去,把单位发的杂七杂八的票据都塞给了秀春,至于易真,秀春可得想着管她要东西。 赶在秀春开口前,易真赶忙道,“只要不管我要粮食,其他都好说!” 不是易真抠门不愿给,而是她空间里的粮食储存实在有限,距离下一次土改至少还有十年,这十年里难保不会出现像今年这种粮食骤然短缺的情况。 比起其他东西,秀春确实更想要粮食,不过易真都这么说了,秀春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人,转而道,“易姐,你家还有油吗?那就给我点油吧,大豆油、菜籽油都行。” 自从粮食短缺之后,原本二两的豆油已经缩减到了一两,寡油少盐的菜实在是难吃。 易真笑道,“这个还有!” 进屋就给秀春倒了两斤大豆油。 转眼就到了国庆,普天同庆日子,却不包括泽阳市乃至泽阳周边城市的居民和农民们。 原本逢年过节各大商店张贴布告围满人的热闹景象没了,无论是百货商店、副食品粮油店,还是供销社,乃至妇女用品合作社,都稀稀拉拉几个人,行在路上的路人们面色萎黄,带有颓废之象。 连出没在大街小巷的红卫兵都少了一大半,一来都赶着去北京面见主席,二来是被饿的没力气瞎折腾。 国庆放假的第一天,秀春带上两百块钱,揣着八十张工业劵,以及十几尺布票,不紧不慌的去了百货商店,先奔上二楼,指着摆在正中间的飞鸽,道,“给我开票吧。” 销售员坐了半天,二楼稀稀拉拉人影没见几个,差点没睡着,见秀春上来二话不说就要买自行车,腾地起来,热情道,“同志,国庆大酬宾,凭工作证或介绍信节省十张工业劵,二八大永久,一百五十五块,只要三十五张工业劵!” 原来还有大酬宾啊,秀春有些犯难,“我还是学生,没有工作证,介绍信学校也不给随便开。” 减免十张工业劵那可不少! 销售员愣了下,似乎没想到一个学生能买得起自行车,那必定是大有来头了,笑得更热情了,给秀春出主意道,“小同志,你没有工作证不要紧,家里哪个有工作证的,拿来都好使!” 闻言,秀春眼睛一亮,“那你等等,我去去就来!” 易真家离百货商店最近,去借了易真的工作证,顺带把易真也拉出来一块逛。 “小春儿,够可以啊!不声不响把自行车都买到手了!”易真止不住咂舌,随即压低声音道,“在黑市上赚发了吧。” 易真也想过买自行车,不过实在太贵了,花这么多钱买个以后不断贬值的东西不合算,反正医院离她住的地方近,走走更健康。 秀春笑得狡黠,嘴里却谦虚道,“哪有哪有。” 两人相携回百货商店,让售货员开了票,递上工作证,还有一百五十块钱外加三十五张工业劵,二八大永久就是秀春的啦! 买完自行车,先没推走,又在其他柜台继续逛。 新上架的短款呢绒大衣,不要布票,一件只要工业劵五张,无人问津! 大白框里的牛奶糖一块钱一斤,不要糖票,几乎没人买! 暖水瓶不要工业劵,十五块钱一个,无人过问! 平时扎成堆的布匹日用品柜台都几乎没人,烟酒柜台那就更少了,中华、牡丹、大前门堆在柜台上几乎没动过。 可惜陈学功不抽烟,不然秀春就去买了。 秀春不买,易真却要买点。 秀春讶异,“易姐你抽烟?” 易真翻个白眼,“你看我像是会抽的吗?你傻呀,这种东西买了放着一时半会都不会坏,尤其是酒,备着以后找人办事什么的,总能用到,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秀春不迭点头,表示受教,跟易真一块去了烟酒柜台。 国庆特卖!中华八毛钱一包,牡丹五毛二,大前门一毛八,都不要烟票,中华限购两包,牡丹限购一条,大前门限购两条。 两人全来了一份,至于白酒,全是泽阳本地生产的酒,装在白瓷瓶内,包装一般,名气不大,易真兴趣缺缺,秀春询问了下,五毛八一瓶,不要工业劵。 秀春买了两瓶,老地主爱喝酒,可以带回去给他喝。 该买的东西都买完之后,秀春才去二楼把自行车搬下来,布兜挂在自行车把手上,一路骑回去,不要太拉风! 除了粮食不好搞,秀春对现在的生活状态倒是挺满意。 惦记什么来什么,国庆节刚过去,秀春就收到了一个大包裹,打开一看,竟然是玉米面,拎在手里约莫三十来斤,还有一封信。 秀春拆了信,原来是她娘宋乃娥寄来的,信里说听去南京的老乡说泽阳受旱灾,怕秀春没有粮吃,从黑市上给她弄了些粮食,不够再想办法弄。 自从宋乃娥把户口迁到南京,除却每年年初给秀春寄五十块钱,换季时不时会给秀春寄衣裳鞋,像邮寄粮食这种,还是头一回。 秀春收到粮食之后,又给宋乃娥回了一封信件,顺带把她刚买的烟邮寄了过去当做回礼。 越接近冬天,日子越难熬,粮食缺乏,只能靠副食充饥,入冬前,副食品店贴出布告,城镇居民每人供应五十斤大白菜,二十斤白萝卜过冬,售完为止,过时不候! 大清早,陈学功就过来敲门了,生怕秀春没看到布告,错过购买机会。 “带上口袋,你的自行车就别推了,人多杂乱别在弄丢...记得把粮本带上。”陈学功推了他的自行车,有条不紊的叮嘱秀春带好东西。 “还有煤球,这月开始,该供应无烟煤了吧?”秀春跳上自行车后座,翻开她的购粮本,后面几张附属页,除了盖过两次购煤章,还没有买过一次大白菜和白萝卜。 “买煤球不急,下午我借个架子车,一块推回来。”想到何新阳说的事,陈学功又回头低声对秀春道,“春儿,傍晚去老何家一趟,把易真也叫上。” 秀春哎了一声,问道,“苗苗哥,什么事啊。” “现在不方便,去了再说。” 听陈学功这么说,秀春也就没再问,七拐八拐摸到副食品店,店门口停了一辆卡车,萝卜白菜全在卡车车厢里,队伍排了老长,两个工作人员一个给大白菜萝卜过磅,一个收完钱之后在粮本上盖章。 陈学功把自行车停在目所能及的马路牙子旁,让秀春排在她前面站着。 队伍比较长,干站着等太无趣,索性秀春有先见之明,兜里揣了本小人书,捧着翻看。陈学功就在她身后扶着秀春肩膀,前面人挪动步子了就推秀春往前走,他推一步秀春走一步。 陈学功也觉得枯燥,微弯腰,伸头跟秀春一块看,时不时透露下后面的剧情,惹得秀春频频瞪眼。 看着看着,陈学功的目光开始滑向别处,看着秀春薄厚适中的耳朵,耳垂中间还长了一颗小痣,看着秀春被太阳照射染上淡粉色的脸蛋,再往下被高领毛衣裹住,只剩下一小截白皙的脖颈,还绵延起伏的山峦... 秀春看完一章,回头看了一眼陈学功,却发现陈学功不知何时距离她这么近,差点没把脸贴到她脸上,吓了一跳,红着脸瞪他,“苗苗哥,你后退点,离我太近啦!” 陈学功遗憾的直起了身,指指后面,“我倒是想后退点,后面排队的可不让。” 秀春踮脚伸脑袋向后看,人挤人向前拥,好像往前挤点就能快些到他们似的。 又排了一会儿,总算是排到了他们,秀春把购粮本递给陈学功,口袋递给工作人员。 五十斤大白菜,二十斤白萝卜,不论好坏,不给挑选,直接用铁锹装口袋过磅,大白菜一分钱一斤,白萝卜一分五一斤。 统共加起来不到一毛钱的东西浪费了半天时间才买到。 陈学功把口袋担在大杠上,秀春稳住自行车,猛然间肚子一阵胀痛,接着一股热流狂奔冲下,秀春不觉夹住了腿,暗叫糟糕。 陈学功察觉出了她的异样,看她别扭的并着腿不愿动,心里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来月事了?” 秀春脸红的滴血,她每次来月事都后退几天,原本月中旬来,现在愣是被推到了月初,幸好穿的是绒裤,裤子颜色暗吸血性也还行,不至于让她大庭广众丢脸。 陈学功没再打岔,掉过自行车头,让秀春坐上后座,脚蹬的飞快。 刚到家,秀春顾不上陈学功,一头扎进里屋,怀抱一兜东西冲向胡同尽头的公厕,好半天才从公厕里出来,神情恹恹,无精打采,进屋就扑到床上,抱着被子不想动摊。 “春儿呀,先吃饭,奶中午烙了玉米饼。”钱寡妇已经招呼陈学功先吃,饭菜都摆上了桌。 秀春抱着被子不愿动,冲外头大声道,“你和苗苗哥先吃,我不想吃。” 没几时陈学功进来了,手里端了个搪瓷缸,弥漫着红糖泡枸杞的味道。 “先喝点暖暖肚子。”陈学功伸手拉她起来。 秀春接过一口气喝干,又重新躺回床上,肚子疼的感觉太难受,秀春没精神道,“苗苗哥,下午还要买煤球呢...” 都这样了,还想着煤球... 陈学功伸手摸了摸她额头,笑道,“这事你就不用操心了,下午我自己去。” 吃了饭,陈学功就去胡同尽头的马大爷家借架子车,来来回回好几趟,把整个冬季的无烟煤全拉了回来,整整齐齐码在秀春家外间靠大门的地方。 陈学功这一趟接一趟的干活,对门的王大婶瞧见了,心里满意极了,这小年轻,要是成了她女婿,以后她可就享清福了! 王大婶还没死心,也不找中间人了,干脆自己打听,陈学功在弯腰码煤球,王大婶就站在他跟前,跟丈母娘看女婿似的,笑吟吟问道,“小陈,你处的对象咋样了?成没成?” 闻言,陈学功先是一愣,没弄明白王大婶的意思。 王大婶还在继续道,“小陈啊,你年纪不大,还有挑的机会,可别看了一个就急着定下来,多看几家,说不准就挑到更好的。” 他挑不挑到好的,关这王大婶什么事? 王大婶苦口婆心,“好姑娘可多着呢,原的不说,就说我家闺女,小陈你瞧见了没?刚才还在呢,这孩子害羞,见你在,不好意思出来...” 陈学功不由蹙了眉,打断王大婶的自说自话,“谁跟你说我处对象了?” 王大婶道,“这不是秀春跟我说的,小陈你没处对象啊,那感情好...这秀春也真是的,还跟我说你处对象了,我看诚心就不想见我家闺女好...” 王大婶嘴里这么说着,心里也来了气,得亏了她自己问,要不然不就错过好机会了?! 陈学功却是越听心里越高兴,眉梢都带了不一样的神采,臭小孩,不想他处对象就直说啊,一声不吭的在背地里坏他缘分做什么。 不过这缘分破坏的好,他高兴! “我是有对象了。”陈学功嘴角溢着笑,直接对王大婶道,“大婶你还是把好的头绪留给其他人。” 说完,丢下满脸可惜王大婶,穿过厨房进里屋,秀春下午睡了一觉,已经醒了,赖在床上没起来,肚子好受多了,人也精神了。 “苗苗哥,你都把煤球买回来啦?” 陈学功笑眯眯的,嗯了一声,一屁股坐到了床沿,伸手拧了一把秀春脸蛋,先虎了脸问道,“住你家对门的王大婶要给我说对象,被你回绝了?” 闻言,秀春先沉默了下,随后道,“苗苗哥,你生气啦,主要是王大婶她闺女看着就不好相处,我不想让她当我嫂子。” “那你跟我说说,想要什么样的当嫂子?”陈学功忍着笑问道。 这话还真把秀春给问住了,要什么样的人当嫂子?什么样的人能配的上她苗苗哥?长得漂亮?还是脾气好?心地也要善良? 秀春越想眉头蹙的越紧,想来想去,没想出个结论。 其实她心里隐隐有些不高兴,这种不高兴就是在陈学功问完话之后开始的,秀春没去深想哪里来的,只当是她月事来了之后,影响到了心情。 这个问题秀春最终还是没有答,她也不知道,陈学功爱找什么样的对象就找什么样的,这事哪是她能瞎操心! 何新阳让他们傍晚去他家,原本陈学功的意思是明天再去也不急,秀春好奇是为了什么事,从床上爬了起来,还原地蹦跶了两下证明自己没有事,先去易真家喊上易真,三个人一块去了何新阳家。 何新阳在家等着他们呢,开门把他们迎了进去,反手砰一声甩上门。 不大的客厅里放了几个大麻袋,秀春隔着麻袋都看出了是什么东西,瞪大了眼,讶异道,“新阳哥,你哪里来的这么多粮食?” 一个麻袋能装一百来斤粮食,客厅里有五个麻袋,五百斤粮食啊! 易真解开了麻袋,忍不住低呼了一声,“春儿你快来看,是小麦粒!” 第24章 号二更 玉米、红薯、小麦、小米、高粱。 五个麻袋里分别装着不同的粮食,上半年泽阳大范围干旱,就算是想办法去郊区买,买到百十来斤粮食还有可能,这一下子能弄到五百来斤,几乎没可能,除非何新阳是半夜里把生产队的粮仓大门锁给砸了。 秀春不是傻子,想起陈学功之前跟她提过何新阳家里军政背景,这年头饿着哪儿都不会饿到军队,何况只是泽阳周边干旱,并非全国上下都在干旱,若是真有背景的,从别的地方弄到这些粮食也就不奇怪了。 易真还不太清楚何新阳的来路,瞧着这么多粮食,激动的抓着何新阳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新阳盯着易真抓在他胳膊上白嫩嫩的手指,趁机摸了一把,嬉皮笑脸的跟易真打马虎眼,“我连夜去乡下偷来的。” 易真哼了哼,信他这么说才怪,不过何新阳不愿说,易真也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不客气道,“上回我帮你买烟,这回该还我人情了,小麦我要了,高粱留着你自己吃!” 易真话虽这么说,但心里也清楚,何新阳把陈学功还有秀春叫来,为的就是分他们粮食,自己不过给他带了两条大前门而已,统共加起来就两块多钱的人情费,两块多钱现在去黑市上还不见得能买到一斤粮食,她是有多大的脸,才好意思把小麦全部抬走。 “随便拿随便拿。”何新阳不在意道,坐在红木椅子上跷二郎腿,点了根烟,又递给陈学功,“老陈,你也来一根?” “我不抽,你自己抽。”陈学功不抽烟,但不代表他不会抽,当着秀春的面,他可不想留下大.烟枪坏印象。 瞧见何新阳掏的是大前门,陈学功稀奇了,“老陈,你以前可是牡丹不离手,什么时候改行情抽大前门了?” “咳咳...”何新阳被呛住了,朝陈学功瞪了一眼,再看易真似笑非笑,怕她多想,忙道,“大前门我也抽,我啥都抽!” 易真多通透的人啊,瞬间就明白了,原本还想着把她国庆买的两条大前门再拿给何新阳,现在看来是不用了,勉强抽大前门,能抽的惯么! 五百来斤的粮食,何新阳只留了二三十斤,他平时懒得开火,粮食关系就在单位食堂,苦逼的光棍一个,下了班就去食堂吃,想改善伙食了就去陈学功家蹭饭,还死皮赖脸去过易真家,不过就蹭了两次,多数时候是被易真不客气的撵走。 剩下的几百斤粮被陈学功他们三分了,钱寡妇有粮食,秀春拎了五十斤回去,易真也拎了五十斤,剩下的就全藏在陈学功家后院的地窖里存着。 秀春拎的五十斤粮食里有三十斤红薯,二十斤小麦,加上宋乃娥给她邮寄来的三十斤玉米面,还有她每个月二十五斤的粮食定量,接下来的日子只要把粮食控制在一天一斤范围内,都不会太难熬。 有了粮食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腊月,再有十来天就到除夕了! 秀春他们学校在祭灶前就放了寒假,估摸着大坟前生产队该分粮食了,秀春骑着她那辆二八大永久回了趟老家,正好赶上生产队分粮。 和去年生产队每个社员能分到三百多斤粮对比,今年人均只分摊到一百五十来斤口粮,核算下来,一个成年劳动力一天就只能吃上半斤粮,不饿到头晕眼花才怪! 队里个个怨声载道,没了往年的快活劲,粮食少了一半,一个工才值八分钱,从年头干到年末,三百多个工才换了二十多块钱,还有活路吗?! 领了钱寡妇的粮食,秀春抽空去郑二婶家坐坐。 郑二叔去镇上帮人做工了,郑二婶在家拆棉花袄准备在年前清洗一次,瞧见秀春来了,又是欢喜,又是长吁短叹。 大妮子也在家帮郑二婶忙活拆棉花被,给秀春冲了碗糖水,忙着招呼秀春坐。 大妮子已经十六了,中学没考上,平时就在家帮郑二婶做家务,队里出工了就跟着一块下地干活,原本白嫩的小姑娘被风吹日晒的黑红,手掌已经变得粗糙。 “春儿,你在南京过得好不好?”大妮子拉着她的手,亲昵的问。 “那指定是比在农村好!”郑二婶接过话茬子,又问道,“春儿,南京那边怎么样?有没有干旱?收成有没有减少?” 秀春摇头,“那边受灾不严重,城里粮食定量还没变化。” 秀春没说假话,都是宋乃娥来信告诉她的。 “没有好,没有受灾就好。”郑二婶叹了口气,“这日子,哪天是个头哟!” 娘三个一时都没了话,快过年了,郑二婶也不愿总提糟心事,头几年灾害,这么难熬啃树皮都熬过来了,何况是现在,过一天是一天,总有办法熬过去! “春儿,前些时候你大妮子姐说人家啦,小伙子挺不错,是个勤快麻利人,也懂事,要是都没啥意见,年后差不多就定下办酒席算了!”郑二婶提起女婿,还挺高兴。 大妮子立马羞红了脸,笑眯眯的,看起来不是一般的满意。 秀春先是一愣,随后高兴道,“那感情好,回头日子定下了可要通知我,我要回来喝大妮子姐的喜酒!“ 大妮子忙道,“那肯定是要通知到。” 结婚可是大事,撇开男方盖房定亲摆酒席不谈,女方家也得尽早张罗,棉床被物这些陪嫁可都得趁早准备,时下物资短缺,要是赶到结婚时候,急买的买不到。 思及此,秀春道,“二婶,大妮子姐的棉花被做了吗?新衣裳新鞋呢?也该动手准备了吧。” 听秀春这么说,郑二婶面上又挂了愁苦,“棉花头几年我就开始存啦,被里子我自己也能织出来几丈老土布,就是这被面不好弄,现在哪家结婚不想法子弄两床机织布,谁还用老土布做被面呀!” 单靠年末发的那点布票,只够给大妮子做身新衣裳,做了衣裳,做被面的布就没了着落。 “还有红洗脸盆、红尿桶、洗脸毛巾...都够发愁的!” 大妮子不在意道,“娘你就别瞎操心了,有就有,没有就算了,谁结婚还非得要这些啊!” 真是穷到叮当响的,啥彩礼都不用,酒席也免了,棉床被物更是没有,直接挎个包袱过去就得了! 大妮子刚说完,就被郑二婶唾道,“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我要是真这么干,到时候你看你婆家人咋瞧得起你!” 郑二婶的顾虑也不是没理,女方家看彩礼,男方家看嫁妆,亘古不变的理,啥都不准备,大妮子嫁过去也被她婆婆轻待。 秀春想了想,对郑二婶道,“二婶,你先别作难,回头我想办法借点布票给你整两床被面,就当是我送大妮子姐结婚礼物!” 农村添礼也有讲究,像秀春跟郑二婶一家熟识的,添礼钱是肯定的,问题是秀春还是没结婚的姑娘,给礼钱郑二婶她也不会收,白吃人家酒席的事秀春干不出来,索性就送点东西给大妮子也行,打小一块长大的情分搁在这儿,送礼指定是不能少! 眼下郑二婶也没把秀春的话当真,主要是秀春一没结婚二没工作,一时半会儿上哪去扯布啊,城里百货商店明码标价的机织布可都要布票! 但秀春有心这么说,郑二婶还是很高兴,秀春难得回来一趟,怎么说也要张罗秀春在她家吃顿饭。 “别忙了二婶,我中午回家随便对付一口就成了!” 郑二婶道,“看你这话说的,家里粮食是缺,还就差你吃这一顿不成?在这吃,我来炖大丰收!” 所谓大丰收,其实也就是铁锅乱炖,大白菜、大萝卜还有土豆,要是地窖里还有老豆角和南瓜,搁在一块炖那更好!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秀春再不留下就是不给面子,她也不是头一回在郑二婶家吃饭了,帮着郑二婶洗菜、烧炉膛。 快中午,小二一腿子泥巴回来了,屁股后面跟着小妮子这个尾巴,日子难熬,大冷的天,兄妹两还去掏水沟子,能掏到点什么就是什么。 “春儿姐姐你来啦!”小妮子飞扑到秀春怀里不撒手。 小二咧着嘴笑,黝黑的脸颊泛着红,不知道说啥好。 热热闹闹吃了晌午饭,秀春得回市里了,临走前给郑二婶留了地址。 郑二婶不识字,可小二他们兄妹几个都识字,留的地址哪里是南京,分明就是泽阳市啊! 大妮子呀了一声,随即低声道,“春儿你没去南京?” 秀春笑眯眯点头,“大妮子姐,你结婚置办东西了,来泽阳找我,我陪你一块置办!” 郑二婶是个脑子活络的人,没多问,秀春说她在南京,那就是在南京,回头就警告她家几个孩出去不准乱说话。 从郑二婶家出来,秀春又去老地主那儿转了一圈,把国庆节时买的白酒拎给老地主,看天不早了才回家,钱寡妇分了一百五十多斤的粮食,两斤棉花,两斤花生,一趟就能带回市里。 秀春那辆二八大永久就放在西间,等秀春再回去时,大永久不见了踪影。 蒋兰花坐在堂屋的炕沿上缝拆洗好的棉被。 “三婶,我自行车呢?”秀春面无表情道。 闻言,蒋兰花头也不抬道,“你三叔骑出去了。” 秀春呵呵笑,“骑我自行车,至少跟我说一声啊。” 蒋兰花不以为然道,“你又不在,我去跟谁说?不就是骑一下吗,又不会坏掉,都是自家人,至于这么小气吧啦吗。” 说话间外头传来了动静,孙有粮骑自行车回来了,一手抱着傻蛋,一手摸着秀春的自行车爱不释手,两眼放精光,“春儿,大永久是你的?” 秀春转转眼珠子,道,“我哪能买得起,这是我下了火车从苗苗哥家借的自行车。” 孙有粮哦了一声,有些可惜,要是秀春的,没准还能劝她搁在家里他给看着,这么贵重的东西,秀春一个小孩骑了多可惜! 秀春把钱寡妇的粮食拎了出来,担在自行车后座上用麻绳绑好,想到孙有粮欠下的口粮,提醒道,“三叔,今年灾情严重,我就不催你还粮食了,但是房子的事你赶紧跟大伯商量好划住宅基地,总不能一直都住在我家吧?” 孙有粮搓着手,赔笑道,“你大伯现在因为干旱的事一个头两个大,哪有空搭理我,等过完年,过完年我就提,最迟在这再住一年就搬走还不成?” 秀春不吃他这一套,不客气的直接道,“三叔,要是明年你还不搬走,再住我家,我可要收房租了!” 说完,不再理会孙有粮黑了的脸,骑了车就往市里赶,赶到家刚好吃晚饭。 才腊月二十六,钱寡妇就把过年吃的馒头给蒸了出来,秀春要吃白面馒头,还要吃花卷,钱寡妇虽然嘴里说秀春不会过日子,但还是揉了白面,算啦算啦,终年到头就这一回,不会过日子就不会过日子吧! 从简入奢易,不得不说,钱寡妇跟着秀春就没吃啥苦头,小老太太越过越滋润,脸色比以前好看了许多不说,越来越有城市老太的派头,讲话做事也比原先大方了许多,人呐,都是跟着环境在改变! 大年二十九,除夕前的最后一次大抢购。 年前最后一次发粮票,除却平时常见的油票、布票之外,零零碎碎又多了好几种票据,虽然下半年的粮食危机极难熬,但好赖是熬到年了,再难也不能难过年! 秀春牟足了劲,凭工作证或者介绍信减免布票的机织布是秀春的主攻对象。 没有工作证不要紧,陈学功有,管他要! 时下的布匹是宽幅最多一米二,想着结婚要用上喜庆的布料,秀春专挑大红、桃红,除此之外又去日用品柜台抢了两条大红色的毛巾做枕巾。 买完送大妮子结婚的,又赶着买瓜子糖果糕点,米面粮油早在前几天就抢购完毕,就等着过大年啦! 除夕这天秀春又回乡里一趟,偷摸把何铁林接到市里,叮叮咚咚剁菜馅包饺子,铁皮炉子上咕噜噜煮着猪肉块还有大骨头。 何铁林脸上的笑就没停过,逮着秀春问有没有给他买好酒。 “买啦买啦!” 春节特供,秀春从何新阳手里弄到一张特供酒票,两块五买了一瓶平价五星茅台,这回绝对是好酒! 噼噼啪啪炮竹震天响,艰难的六六年终于熬了过去! 大年初一,换上新做的斜对襟黄格子小棉袄,身下是棕色灯芯绒裤,套上黑色小皮鞋,秀春开始出门拜年。 易真家最近,先去她家。 “易姐新年好!”秀春从门缝里挤进去,笑嘻嘻的看着碰头乱发的易真,睡懒觉还没醒。 “好,好,新年好。”易真不顾形象的打了个大呵欠,昨晚太兴奋,喝酒喝的有点多,熬到了十二点立马倒头就睡,脸没洗,牙没刷,现在还一身酒味。 “我先去排个尿。”易真直接去了卫生间。 接着,何新阳伸着懒腰从易真家堂屋出来了,衣裳皱巴巴的,眼角还挂着眼屎,也是一身酒味。 秀春忍不住瞪大了眼,张张嘴,不知该说啥好,“新,新阳哥新年好...” “哦,春儿新年好!”何新阳左掏掏,右摸摸,从裤口袋里摸出一张十块的票子,递给秀春,“压岁钱。” 秀春不客气的接下,望了一眼卫生间,易真还没出来,秀春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新阳哥,你跟易姐,你们这是...” 何新阳垂了眼眸,有些忸怩道,“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其实何新阳的意思是,昨晚易真答应跟他处对象了,虽然是喝了酒,也不知道算不算数,但很显然,秀春是理解错了,孤男寡女,大晚上过了一夜,秀春直接想到了那方面。 晕晕乎乎被雷劈了一般从易真家出来,又去陈学功家。 “大伯大娘新年好!” “好,好!”陈秋实夫妇两各给了秀春二十块钱。 陈学功刚起床,从卫生间里出来,顶着湿漉漉的头发。 秀春笑嘻嘻向他伸手,“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陈学功拍了秀春的手,“红包没有,跟我进来。” 秀春哦了一声,收回手,跟陈学功进他房间,这还是秀春头一回进他房间,背着手来回打量,约莫十平方左右,一张单人床,蓝格子床单,蓝色被罩,干净整洁,靠窗摆着一张书桌,书桌旁是落地书架,满满的全是各类书籍。 陈学功从书桌抽屉里拿了一个暗红色锦盒,递给秀春。 四四方方,拿在手里还挺沉,秀春好奇道,“什么呀?” 第25章 号一更 秀春把锦盒打开,里面躺了一只玉镯,沉甸甸的有分量,水头好,冰种满绿,带棉条,秀春是个识货人,一看就知道是价值不菲的东西,可惜破四旧让它们变得一文不值。 陈学功道,“送你的,不过现在别戴出去,好好收着。” 外婆给他的,本来是让许淑华收着,可惜许淑华大咧咧不着调,索性后来让陈学功自己收着,啥时候碰见中意的姑娘,直接给人家,简单又省事!爱给谁给谁! 秀春一时摸不透陈学功的意思,压力巨大,“我没东西回你...” 陈学功乐了,拍拍她脑门子,向秀春伸出手,笑道,“那给我点压岁钱。” 秀春才不上当,“都是年纪大的发给年纪小的,还从未见哪个管比自己小的人要压岁钱。” 臭小孩,这是在变相说自己年纪大了?! 陈学功顿时有种被嫌弃之感,过完年就他二十三了,可秀春才十五,中学还没毕业,什么时候跟秀春挑明了?等中学毕业还是上高中之后再说? 按说农村十五六结婚的大有人在,就是不能领结婚证,要不先办了酒席再说?结婚证就等年龄够了再去市委补办,如果办酒的话,老家的亲戚估计得有三四桌,还得回上海再办一场,外婆舅舅家那边亲戚可不少,还有他爸妈的同事朋友... 床单被罩就得早点准备了,还有桌椅板凳大衣柜,办酒席用的香烟酒水也得先买了,一毛八一包的大前门可不行,上不了台面,怎么也得牡丹以上... 以后自己的布票、烟票、工业劵还得存着才行,可不能再给肖主任和老高他们了,先不备着,到时候可有他着急的... 秀春哪里知道,就这一会儿的功夫,陈学功已经脑补了这么多出戏,明明还没跟秀春挑明,整得好像明天就能结婚似的。 “苗苗哥,我今早去易姐家,你猜我看到谁了?我居然看到新阳哥,他还在易姐家睡了一晚!”秀春实在忍不住要八卦,未婚先那什么,对秀春来说还是太过前卫,这事要是搁在她那个世界,被人知道了该浸猪笼了! 陈学功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满心打算他跟秀春以后的事,差点都想到以后生了孩子怎么带的问题。 秀春还沉浸在早上看到的那一幕之中,继续道,“苗苗哥,你说接下来易姐是不是要和新阳哥结婚了?” 陈学功飘远的思绪到底被秀春给拉了回来,也挺意外,何新阳竟然动作这么快,都跑到易真家过夜了,明明在他之后行动的,怎么还赶超他了... 思及此,陈学功看了坐在他床沿上的秀春一眼,心里琢磨着还得找机会把事跟秀春好好说说,还要在不吓到她的情况下... 他们又不是真的亲戚,不用担心血缘问题。 打小熟识的,这叫日久生情,水到渠成。 暂时接受不了没关系,先知道了,慢慢接受... 嗯,就这样,他都二十三了,不能再等,如果等到秀春十八,那他还得再等三年,不成,时间太长了... 与此同时,易真家里,何新阳在院子的水龙头下刷牙洗漱,牙刷、毛巾都是刚拆了封的,易真瘫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望着茶几上一团糟,怔怔出神。 昨天过大年,易真想着自己一个过新年没意思,本打算厚脸皮去秀春家,却没想到何新阳找上了门,可怜兮兮的说他出门在外孤身一人,还不会做饭,跟个流浪狗似的求收留。 彼时易真心一软就留他下来了,正好两个孤家寡人过大年有个伴,溜肉段、糖醋鱼、排骨炖土豆,红辣椒炒白菜,又凉拌了个萝卜丝,蒸大米饭,还有一大碗葱花蛋汤,满满当当摆了一茶几。 地上扔了软垫,两人盘腿坐在垫上,吃吃喝喝,气氛这么好,哪能不喝两杯小酒。 越喝越嗨,到后来易真都忘了自己说了哪些,何新阳又说了哪些。 反正唯一能确定的是,没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两人的德行一样,喝完酒倒头就睡,一觉大天亮,早上起来易真的衣裳还是穿得好好的。 何新阳洗漱好了进来,看见易真坐在沙发里出神,脸颊上泛着红,坐到了易真旁边,像个小媳妇,手摸到易真的手,“大年初一不动刀,咱们出去吃饭吧,去吃小笼包怎么样?” 易真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何新阳在摸她手,赶紧抽回来,抓抓了自己的手背,跟个孙猴子似的,不太自在,“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 闻言,何新阳垂了眸,颇有些委屈道,“你昨晚都答应跟我处对象了,你忘了?忘了也不行,说话不能不算话。” 易真傻眼了,张张嘴,半天说不出来话,她啥时候答应的?!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易真还是被咕咕叫的肚子打败了,换了衣裳跟何新阳一块出去吃早饭。 还是韩记包铺,队伍排得老长,何新阳跟易真并排在队伍里慢慢挪动,何新阳的视线就没离开过易真,笑嘻嘻的看不够。 “看前面。” “你到底同不同意跟我处对象。” “你看前面。” “你跟我说愿不愿意。” 易真忍不住笑了,仰仰下巴,“我考虑我考虑。” 刚说完话,面上的笑敛了下来,盯着前面穿公安制服的背影,似乎要把前面的人盯个洞。 何新阳顺着易真的视线往前面看了看,不解道,“前面有什么吗?” 易真哼哼笑,“没事,看到了个贱人。” 何新阳哦了一声,随即把易真的脑袋拨向他这边,“那就别看,看我。” 易真忍不住乐了起来,笑眯眯点头,“看你,看你,你比别人可好看多了。” 冤家路窄,越不想碰死对面越要碰,姚公安显然也看到了易真,见易真旁若无人的跟她旁边的小白脸勾三搭四,脸色阴沉到滴水,倒是把姜淑敏吓了一跳,疑惑道,“怎么了啊?” 姚公安扭头看了姜淑敏一眼,脸色又好了些,扯出了个笑,道,“你先找个桌坐下来,我看到熟人了,去打声招呼。” 姜淑敏没做他想,催促道,“那你快点,慢了我可全吃光啦。” 姚公安轻笑一声,贴着姜淑敏小声道,“吃完还有,不够我给你吃。” 姜淑敏娇笑了一声讨厌,面红耳赤的去找桌子坐下。 等姜淑敏转过身,姚公安脸上的笑敛了去,背着手走向易真,“易真,这是哪位,不给介绍下?” 易真在心里暗骂了声贱人,面上却笑眯眯道,“我朋友何新阳。” 姚公安伸了个手给何新阳,何新阳冲他咧嘴一笑,却没伸手的意思,也没有要知道他是谁的意思,弄得姚公安很是无趣,咬着后牙槽收了手。 快排队到他们了,易真跟何新阳商量要吃什么馅的包子,大年初一提供猪肉大葱、纯羊肉、驴肉,还有辣子萝卜丝馅料。 “她爱吃纯羊肉馅。”姚公安笃定道。 易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很想问问他很闲吗?长这么美的佳人在坐等,还跑她这里瞎插话,这不是闲的蛋疼是什么! 何新阳直接不客气道,“别人说话的时候,你插话是很没教养的行为!” 姚公安的脸瞬间黑的像包大人。 易真默默为何新阳竖个大拇指,排到他们了,易真做主要了一屉猪肉大葱,一屉辣子萝卜丝,猪肉大葱九块一屉,辣子萝卜丝五块,半个月的工资吃顿早饭就没了... 当然付钱的是何新阳。 易真要打包带走,倒不是怕姚公安,而是看到他影响食欲。 出了包铺,何新阳不满道,“我们又没做亏心事,干嘛逃出来。” 易真想也不想便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不想跟他搭话起争执,他祖辈扎根在这里,来头不小,我一个小市民,可不想与他为仇。” 何新阳顿时不服气道,“我还来头不小呢。” 何新阳说的不是假话,易真却并未当真,两斤包子油纸包着回去,回去现熬了玉米面粥,吃饱喝足后大眼瞪小眼不是两人的作风,一致决定出门溜达。 新年五天假期,陈学功几乎天天往秀春家跑,早上出门,天擦黑了才回来。 看新上映的电影,去图书馆看书,逛公园,还骑车去郊外... 陈秋实夫妇可算相继看出了门道,陈秋实有些无奈道,“老许啊,咱家苗苗也有些太过了,春儿才多大的丫头呀!” 许淑华想得开,“那有什么,解放前还有童养媳呢,再往前数,古时十二三结婚的大有人在,春儿都已经十五啦,长得又俊,咱家苗苗要是不早点下手,再过两年你看看,给春儿说对象的一准排队老长。” 远的不说,就说门旁邻居,但凡见过秀春的,已经有几个管许淑华打听了,许淑华一概以秀春年龄太小为由给拒绝了,过两年,秀春上个高中,再有个工作,指定有大把的年轻小伙追求。 别看这几天陈学功总往秀春家跑,可就是没找着合适的机会跟秀春提,明明在心里打算的很好,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三耽误两耽误,秀春又回了老家,她要把老地主送回去。 年初五一过,大小机关单位全开始上班,电影院、公园这类场所顿时清冷了不少。 秀春把老地主送回了老家,又把年前在百货商店抢到的两丈机织布拿去给郑二婶,一块大红色,印着大朵的牡丹花,一块桃红色,印着小喜鹊,还有两条大红枕巾,瞧着很是喜庆。 郑二婶爱不释手,乐得合不拢嘴,大妮子摸着喜庆的被面,欢喜道,“春儿,可真漂亮,都是在百货店买的?” 秀春笑眯眯点头,“年前布票减免,七寸的布票能买一尺布,赶上好机会了!” 郑二婶不是个不知好赖的人,这两丈布,秀春钱花出去了不说,还花了布票!郑二婶别的拿不出来啥好东西,秀春回市里前,郑二婶把自留地里一半的大白菜萝卜都砍了装口袋里让秀春带回去。 秀春不愿意要,争不过郑二婶,好说歹说拿了一小半回去。 翻过年开春之后,连着下了几场细雨,地里的冬小麦绿油油的,长势良好,迸发着勃勃生机,庄稼人又有了奔头,今年应该能丰收了吧? 进入四月份雨水更充足了些,庄稼长势一片良好! 秀春还是照常上课放学,只是这学期之后,她开始认真学习文化课,政治言论也开始适当发表,为的就是上高中。 时下上高中可不是凭考试,是凭推荐上学,老师凭什么选你?那必然是出身清白,成绩优良,平时在校表现良好的人。 入学之初,每个学生的信息表有一栏专门填写出身,是工人干部子弟,还是贫农家的孩子,凡是地富反右坏的子女,一概不予考虑推荐上高中。 周末,秀春哪儿也没去,在家复习初一书本,钱寡妇怕耽误她学习,去隔壁邻居家串门子了。 咚咚咚,一阵敲门。 秀春出去开了门,站在秀春家门口,穿着肥大中山装的青年竟然是小二! 秀春很是惊喜,赶忙让小二进来,小二身上背了个篓筐,把篓筐卸下来,对秀春道,“最近雨水多,我逮了些草混子,还有泥鳅,我娘让我送来给你吃,说城里不比农村,想吃个鱼可以自己下河摸,你们得用票买吧?” 鱼不像猪肉,有专门的肉票,鱼要用副食品票买,两张副食品票才能买一条两三斤的鱼,而一张副食品票就能买三五斤蔬菜,相较之下谁舍得去买鱼回来吃啊。 秀春把黄盆拿出来,在水龙头下接上半盆水,把两条三斤来重的草混子先放进水里样子,泥鳅另外倒进别的盆里吐泥巴。 “还有荠菜呀!”秀春笑道。 “小妮子去挖的,听说我要过来,非要跟着,要把挖的荠菜拿给你,我娘好说歹说才把她劝下来。”小二坐在小板凳上,红着脸,有些拘谨,来回打量着秀春的新家。 现在还不到九点,秀春估计小二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赶过来了,把东西放好之后,秀春去里屋拿上钱和粮票,带小二去饭店吃点饭。 小二死活不愿,虽然他是头一次来城里,但也听村里人说过,下馆子得要粮票,他全身上下就能掏出一块钱,让秀春请他吃,多难为情。 “走吧走吧,咱两一块吃,吃完饭不急着回去吧?我带你去转转。” 对秀春来讲,老家能有个人来看她,还给她送了这么些好东西,她心里欢喜又感动,小二大老远的跑过来,她肯定是要好好招待他,而且看到小二的拘束,就让秀春想到她刚来城里啥也不懂,不由就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没有瞧不起的意思,就希望带他多接触点东西,什么都是由陌生到熟悉。 进了火车站旁的国营饭店,秀春特意让小二跟她一块去窗口买饭,一根油条,□□票,一毛钱,一个大肉包子,□□票,一毛五分,一碗豆腐脑八分钱,不要粮票。 小二从年前就开始长个了,抽条一般的疯长,真要放开肚皮吃一天吃两斤粮食一点问题都没有,可去年干旱,粮食锐减,每天克扣着只能吃到半斤的粮,还得想法子分点给小妮子吃,哪天不是被饿得头晕眼花。 饭都吃不饱了,就更别提吃多好了。 包子过年能吃上一会,还是大白菜萝卜素馅的,像这种纯大肉包子,还是头一回吃。 油条就更别提了,农村终年到头二两油,别说炸油条了,想炸个丸子还得看看能不能在油锅里漂起来。 “小二你多吃点,我早上都吃过啦,吃的很饱,你使劲吃,吃饱了我带你去看看电影。”秀春把包子油条往小二面前推。 浓郁的香味在不停的往小二鼻子窜,小二觉得自己越来越晕了,是抵制不住诱惑的晕,脑子有点麻木了,眼中只能看到白面大肚的包子,还有炸的金黄的油条,豆腐脑已经被他喝掉大半碗,如果不是当着秀春的面,他能在一分钟内把所有东西都塞到自己肚子里。 秀春看出了他的窘迫,笑眯眯道,“你负责都把它们吃完,不然浪费了多可惜!我去水槽洗个手,回来咱们就走!” 说完,直接去水槽那边,拧开水龙头冲了冲手,再回来时,桌上果然干净了,秀春满意的笑,两人把碗筷送回窗口,结伴出来。 正要带小二在大街小巷转转,远远的,瞧见陈学功过来了,手里推了个自行车。 “咦,苗苗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秀春笑嘻嘻的向他招手。 陈学功先朝小二看了眼,走进了才道,“我去你家,你奶说老家来人了,你带他出来吃饭,我猜是来这里,就过来看看。” 第25章 号二更 陈学功打量了小二一眼,和秀春差不多高的个,脸色黄瘦,脸上还未能褪掉少年的稚气,老土布制成的中山装,布料颜色染得很不均匀,脚上穿的解放鞋,鞋头补丁贴补丁已经打了许多个,裤子半吊在腿踝上,显然是因为个子长得快,人长布缩了。 这个年轻的大男孩看他时有些拘谨,看秀春时则是羞涩,不好意思直视。 陈学功记起来了,秀春跟他说过老家有个从小到大的玩伴要娶她做媳妇,说的就是他吧。 “苗苗哥,小二难得来市里一趟,我带他去好好转转,你有事就去忙你的吧。”秀春笑眯眯道。 臭小孩,这是在赶他走了?他偏不走。 陈学功没动摊,定定的看秀春,“我今天休息,没事干。” 秀春只是怕耽误陈学功时间,眼下听他这么说,并未多想,高兴道,“那太好,苗苗哥你带我们一块转转吧!” 相较于让陈学功做向导,小二更希望只有他和秀春两个,毕竟他跟陈学功不熟,看到陈学功,小二就有一种无形的自卑感,同样是处于青春洋溢的年纪,陈学功的穿着打扮,举止言行,跟他实在是一个天一个地。 好在有秀春跟他说话,解了他的尴尬。 “小二,大妮子姐日子定在了啥时候?” 秀春跟小二并排走,小巷子路不宽,陈学功推着自行车不方便三人并行,只能要么在前,要么在后。 “定在端午节后,五月初六。”小二笑道。 “嫁妆啥的都准备好了没有?”秀春接着道。 “差不多了,我娘用你送的被面给我姐做了两床被面,剩下的布头,东拼西凑还给小妮子做了件新罩衫。” 秀春笑道,“那小丫头一定乐坏了!” “可不就是。” ...... 陈学功推着自行车走在他们后面,听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嘴说老家的人和事,小妮子、二婶二叔、结婚、生产队长...这些陈学功全都不认识,插也插不上话,整得他够憋屈的。 “春儿,去公园转转吧。”陈学功逮着空隙,总算插上了一句话。公园地方大,他们并排走也没问题,此刻陈学功无比后悔自己推了自行车出来,本打算约秀春一块骑车去郊区兜兜风,顺带从农家换点蔬菜瓜果回来,没想到来了个老乡。 秀春这才放慢步子,等陈学功一块走,小声对他道,“苗苗哥我跟你商量个事,我想带小二去看电影,小二还没看过...就看我们上次看的《节振国》,苗苗哥,你要是不想看的话,就去图书馆看书等我们,等电影结束了我们再去找你。” 陈学功心里头那个酸楚,这是跟他商量吗,这分明就是已经定好了通知他啊。 陈学功还能说什么,咬着后牙槽,三人行他是打算坚持到底了,对于扬言以后娶秀春当媳妇的,不能姑息养奸。 “我跟你们一块去,再看一遍。” 秀春哎了一声。 陈学功推着自行车就往电影院方向走,买票还是他去买,他们来的晚,没有三张连坐的票,只能买到两张连票,还有一张在后排。 秀春拿到票,左看看右看看,有些作难,最后还是道,“苗苗哥,要不你坐后排?小二头一次来看,我坐在他旁边他能少紧张一些,要是咱两坐,丢他一个人我不放心。” 秀春心里年龄比小二大,在她眼里,小二是个弟弟,要她照顾,更何况人家还大老远跑来给她送东西,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秀春都这么说了,陈学功还能说啥,捏着票独自一人坐在了后排,借着放映室白布上投射的光,盯着他前排,看秀春和小二在不停交头接耳,陈学功用脚趾头想想都能猜到,秀春此时绝对是扮演了他的角色,回答小二各种幼稚的问题。 唉,他手把手教会的姑娘啊,现在把他丢在一边,转身就去教别人了,小没良心。 秀春体会不到陈学功的酸楚,低声跟小二说着话,小二头一回看电影,和她当时的反应差不多,紧张的贴在座位上不敢乱动,秀春拍拍他肩膀安抚他,努力回想当初陈学功说了哪些话,跟小二解释。 “他们就像是在唱大戏。” “不会饿死、渴死、被打死。” “苗苗哥说他们叫电影明星...” 电影散场,陆续从放映室出来,三人在门口集合,秀春看时间不早了,便道,“小二,你中午留在这吃晌饭吧,下午再回去,咱们早上出门,我奶就在家张罗蒸馒头啦!” 小二想跟秀春多待一会儿,点头高兴道,“哎!” “苗苗哥,你中午也在我家吃,小二背了草鱼过来,大家一块尝尝鲜!”秀春不忘请他们看电影的陈学功。 陈学功心里舒坦了些,臭小孩,还知道惦记着他。 俗话说得好,宁舍一两金不舍老乡亲,难得来老乡了,哪怕是个半大的孩,钱寡妇都高兴,更何况以前还是门联门的邻居,那指定是要留人在这吃晌饭,好好招待一番。 钱寡妇一早就揉面发面了,到中午面发了起来,切成块,蒸大馒头,铝锅里滋啦啦煎了鱼,过年风干的腊肉拿出来,切成薄片,五花肉和鱼一块煮,煮出来的鱼会比平时更香! 家里还有两个鸡蛋,一把韭菜,秀春动手炒了一盘韭菜鸡蛋,再切一盘腌萝卜干,忙忙活活,端菜上饭。 “小二你吃,多吃些,我奶蒸的馒头多,够吃!”怕小二作假,秀春一个劲的给小二拿馒头,正在长身体的时候,一顿吃掉三五个馒头撑不坏! “对对,小二敞开了肚皮吃!小陈你常来,都是自家人,都别客气!”钱寡妇张罗道。 知道陈学功吃萝卜干喜欢蘸醋,秀春倒了醋在小碟子里,搁在陈学功面前,“苗苗哥,要不要再加点干辣子?” 秀春这一贴心的举动令陈学功舒心了不少,点头道,“加一点,我两一块吃。” 平时家里吃萝卜干,钱寡妇喜欢直接捏一根裹在馒头里干吃,极少蘸调料,秀春和陈学功都吃不惯,通常他两会共蘸一碟调料。 秀春哎了一声,没敢多加,老家带回来的辣子太辣。 饭后,秀春收拾桌子,刷锅洗碗,钱寡妇跟小二唠嗑,说的都是老家的事,陈学功不太感兴趣,蹭到秀春跟前。 “春儿,下午去公园转转?” 秀春甩了甩手上的水,笑嘻嘻道,“好啊,反正下午在家待着也没事。” 小二坐了片刻就告辞了,临走前秀春突然想到上回买的东西忘记带回老家,喊住了小二,进屋把肥皂盒还有红洗脸盆拿给了小二。 “帮我带给大妮子姐。” 小二不愿意要,“春儿你都送过被面了。”哪还能再要。 秀春不由分说把东西放到了小二的背篓里,推他出门,送他到胡同口,直到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才拐回家。 春困秋乏夏打盹,钱寡妇吃了饭就开始犯困,跟陈学功打了声招呼就去里屋睡觉。 “苗苗哥,不是说去公园吗,走吧,在家没意思。” 阳春三四月,柳枝飘飘,公园里三三两两结伴出行的人。 两人登上小土坡,坐在凉亭里吹风,秀春随手装了本小说书,是张爱玲女士的《金锁记》,还是秀春从废品回收站淘回来的,起初没注意,后来翻看之后,越看越耐看,女主人曹七巧的心灵变迁历程让她颇为唏嘘。 陈学功一看,不觉头疼,这本书他也看过,曹七巧无疑是可怜而可悲的,为了报复曾经伤害过她的社会,曹七巧用她变态扭曲的心,随心所欲伤害她的亲人,破坏儿子婚姻,折磨儿媳致死,还拆散她女儿的爱情... 抽走秀春手里的书,陈学功翻了翻道,“春儿,你觉得曹七巧爱她的小叔子吗?” 秀春先是点头,后来又摇头,“曹七巧最初是爱她小叔的,可后来她爱的只有她自己。” “谁让她变成这样的?” 秀春想了想,“大概是婚姻家庭的不幸福吧。” 陈学功慢慢引导她,“可见选好丈夫的重要性,春儿你想让什么样的人做你丈夫?” 闻言,秀春先是一愣,随即面露羞涩,但还是认真的想了想,“我觉得小二那样挺好,善良又踏实,还很孝顺。” 不怪秀春头一个想到小二,因为至今为止,就小二跟秀春说过长大要娶她当媳妇。 秀春认真思索着,没注意到陈学功已经黑了的脸。 “新阳哥性格脾气也好,爱说笑话,虽然看着不着调了点,但关键时候还是个有担当力的男人。” 陈学功脸更黑了,臭小孩,人家老何中意的是易真,可不是你。 随即秀春就道,“他跟易姐很般配,比姚公安更般配。” 说到姚公安,秀春蹙了眉头,对陈学功道,“姚公安这类的人就不行,两面三刀,脾气阴晴不定,还和别人勾三搭四。” 这个姚公安,明明都跟姜医生处上对象了,还缠着易真不放,上回如果不是秀春碰见把姚公安三两下放倒了,易真一准要吃亏。 “你觉得我呢?我好不好?” 秀春还沉浸在愤然的情绪中,冷不丁听到陈学功这样问,几乎是不用想的,当然好,还有比苗苗哥更好的人吗?! 秀春不迭点头,“苗苗哥当然好!” 陈学功笑眯眯的,追问,“哪里好?” “嗯,就是...就是...”都怪陈学功笑得太好看了,秀春被迷花了眼,不好意思跟他对视,脑子像生了锈一般,转也转不动,急了,脱口道,“对我好,耐心,教我很多东西,比他们都好...” “既然我这么好,把我当成你未来的丈夫人选好不好?”陈学功几乎是从善如流道。 原来是想再等等也不迟,可今天扬言要娶秀春当媳妇的小二都找上门献殷勤了,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小三小四小五小六,不能再等,放在眼前的,要先下手为强! “春儿,好不好?”陈学功不准她低头,两手捧着她下颌骨,让秀春抬起头看他。 “我我我...” 此时如果有地缝,秀春一定会第一个钻下去,天啊,谁来告诉她,易姐跟新阳哥也是这么谈对象的吗?! “我不知道!”秀春顾不上其他,蹭得一下站了起来,在陈学功没反应过来之际,嗖的出了凉亭,嗖的下了小土坡,嗖的回了家。 速度太快,别说陈学功走路赶了,骑自行车都不一定能赶上。 钱寡妇已经午睡醒了,听见是秀春的脚步,还很急,以为出了什么事,忙问道,“春儿,咋啦咋啦,谁在后面撵你?小陈呢?” 秀春还没平复好心情,听出钱寡妇话语里的担心,忙道,“奶我没事,我没事,苗苗哥,他应该回家了吧。” 接下来秀春一直心绪不宁,时不时伸出个脑袋往胡同口看,没看到陈学功,既庆幸又有些失落。 把苗苗哥变成丈夫,还真是想也没想过啊... 这一晚,秀春翻来覆去,彻夜未眠,心里滚烫到像烧开了的热水,脑子里反反复复是陈学功说的话。 我好不好? 既然我这么好,把我当成你未来的丈夫人选好不好? ...... 不同于秀春的失眠,陈学功把话挑开了说之后,反而一身轻松,一觉到天大亮,昨天他之所以没追着过去,也是想给秀春一个独立思考的空间,凭他对秀春的了解,昨天说出来之后,秀春的第一反应不是厌恶这种关系,而是羞涩,陈学功就笃定他是有戏了。 哪怕秀春对待他的感情可能很朦胧模糊,不要紧,挑明了之后,他有信心把秀春变成他的小妻子,他们一块生活,一块睡觉,一块生儿育女。 本是好好计划着未来,脑子里突然就蹦跶出了一些旖旎画面,秀春的小白兔,秀春的纤腰,秀春的小舌头是不是如想象中般滑腻... 陈学功腾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端起书桌上已经冷了的凉水猛地灌下肚,平复了心绪之后,开门去卫生间洗漱,早饭也不在家吃了,去饭店买点早饭带到秀春家,对,这次不能忘记带饭盒... 这次陈学功扑了个空,秀春像是猜到他会来一般,早早就去学校了,饭也没吃一口。 没逮到秀春,陈学功没留下吃饭,把包子豆腐脑放在矮八仙桌上让钱寡妇吃。 “小陈啊,你早上还没吃吧,一块吃点。” “不了,我吃过了,我赶着上班。” 进办公室刚坐下,老高随后来上班了,换上白大褂,坐陈学功对面。 “小陈,听说小姜亲事已经定下了,对方是个公安,咱该随礼啦,你准备随多少?” 陈学功把这个问题丢给老高,“你随多少我就随多少。” 老高摸了摸下巴,道,“其他科室同事结婚,我们一贯随五毛,小姜跟咱一个科的,到底亲厚些,要不随八毛怎么样?数字也吉利,老肖那边指定是要比我们随的多,一块左右吧,我们要是随的多,他也得跟着涨。” “八毛就八毛吧。”陈学功把钱递给了老高,“你随的时候帮我代随一下。” 姜淑敏仍旧踩着上班时间进办公室,黑色的高领毛衣,棕色你灯芯绒裤,黑皮鞋,人逢喜事精神佳,再扎个松松的马尾,显得格外漂亮。 “小姜啊,啥时候领证?”老高忍不住打趣。 姜淑敏脸一红,随即道,“下月十六,到时候你们可要来喝喜酒呀。” 老高呵呵笑,“一定一定。” “陈医生,你也去呀。”姜淑敏现在是有未婚夫的人了,不再像以前那样逮着陈学功娇声娇气喊陈。 陈学功点点头,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下班时间刚到,陈学功立刻就脱了白大褂,他要赶着去一中门口堵人,这个点臭小孩刚好放学,去晚了她又该逃回家,有些话当着钱寡妇的面陈学功不好意思说。 这回真叫陈学功给堵到人了。 “苗...苗苗哥。”秀春别扭的喊了一声。 陈学功其实也是故作镇定,把秀春的书包拎到自己手上,跟她并排走。 “昨天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第26章 号一更 能不能别上来就问这个,整得人怪不好意思。 秀春转了话题,往前快走几步,嘴里道,“我奶说中午包荠菜饺子给我吃,你吃不吃?” 陈学功追上她,“我当然吃...春儿,别想转移话题。” 秀春急了,走的越发快,“好好的苗苗哥不当,非要做什么丈夫...这不是为难人嘛。” 害她昨晚想了一夜,再逼问她,今晚就又该失眠了,讨厌! 陈学功不给她躲避的机会,几个大步追上去,拉住秀春的手,抓在手心里,问她,“好,你不想让我当你丈夫?那我去给别人当丈夫了?以后我对别人好,带别人去看电影,教别人念英语,骑车载别人去郊区,夏天还给别人买冰棍...” 陈学功越这么说,秀春越不高兴,想到他以后对别人这么好,就是一阵气闷,差点没急眼,挣自己的手还挣不开,别别扭扭拉扯了一路。 这两人,当红卫兵们眼睛瞎看不见啊! 时下当街拉小手,无异是耍流氓呀! 立马就有个胳膊戴红袖章,穿着半旧仿制军装、头戴仿军帽的青年过来,呵斥道,“站住站住,你两干啥呢!” 陈学功拉着秀春的手并未放开,这个时候急着放开了反倒更落口舌。 “这位同志,赶着下班下课的空当,路上行人多,我担心我对象撞到人,拉她一把不行吗?”陈学功面不改色道。 青年人狐疑的看了两人一眼,指着秀春道,“你来说!刚才他是不是硬扯着你?你两啥关系?他是不是想对你耍流氓?!” 秀春挺直了腰杆子道,“什么关系?我两正儿八经处对象,你说啥关系?这位同志,大路上并肩走一块的不止我两吧?他拉我一把防止我撞到别人,还有错了?犯了啥罪过了你说说。” 气势这种东西,也就是相对的,越是小心,越容易被人死死咬住,索性就不讲理了,谁还硬为点鸡毛蒜皮的事在你头上扣个大帽? 青年人嘀咕道,“没有就没有,这么凶做什么!” 秀春摆出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饭可以随便吃,屎盆子不能朝别人头上乱扣,同志你再不分青红皂白,我得找其他同志来评评理了,你这种行为属于子虚乌有的污蔑!” 眼看被秀春反咬一口,青年人梗着脖子,没什么底气道,“好好好,我不管了,你们爱咋咋地!” 青年人一溜烟遁走了,陈学功忍不住乐,提醒秀春道,“小春儿,你刚才说什么来着?说我两正儿八经处对象?嗯,那就听你的,从今天开始就正儿八经处对象!” 啥叫挖了个坑自己跳进去,说得就是秀春了,憋了半天,再小小的反抗一下,“苗苗哥,我才十五,还小呢...” 陈学功扫了一眼秀春胸前鼓鼓的两个小白兔,艰难的挪开视线,别有深意道,“不小了,要搁农村,孩都有了...” 秀春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眉眼弯弯,没吱声。 不吱声,那就是默认! 陈学功心情大好,盘算着争取赶在何新阳前头把事情定下来! 不过现实不允许陈学功做美梦,秀春到底才十五,别说高中了,初中都还没毕业,怎么也得让秀春上完学之后再提结婚的事吧,可人家何新阳就不同了,易真这个年纪,只要松口了,那是分分钟能领结婚证。 易真没能分分钟结婚,姚公安跟姜淑敏倒是动作挺快,刚定下来,姜淑敏就向院组织部递交了结婚申请。 周一易真去组织部递交材料时,正巧看到搁在办公桌上的一沓结婚申请,最上面放的就是姜淑敏的。 结婚申请这种东西易真还是头一回见,忍不住好奇,拿过姜淑敏的结婚申请报告看了一眼,顿时啼笑皆非。 姜淑敏的结婚申请开头便道:伟大的领袖□□教导我们,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易真忍不住挠头,原来这话是□□说的? 开篇说一段□□语录之后,然后是向党组织表明自己要跟谁结婚。 易真有点搞不懂,两个人结婚跟党有什么关系,党成天管这管那,也很累的好不好,还得抽空管人家结不结婚。 接下来是为什么要结婚。 这个理由就比较高大上了,基本上所有递交的结婚申请理由的都雷同:为了更好的斗私批修,还为了积极参加阶级斗争。 易真忍不住咂舌,结个婚还整得跟组团打怪升级似的! 最后再表明要结婚双方的决心,请组织明察秋毫! 落款此致革命敬礼。 姜书记不知道啥时候进来了,瞧见易真看得认真,打趣道,“咋啦小易,有合适对象,也想着结婚了?” 易真呵呵笑,“哪里有,哪里有。”有也不会跟你说! 姜书记半开玩笑道,“小易啊,你跟我家淑敏年纪差不多吧,该处个对象啦,你看我家淑敏,这月中办喜事,我那女婿,公安局的,对我家淑敏也好...易啊,赶紧的,要不,我让女婿给你也介绍个公安局的?” 易真眼皮直跳,忙道,“不用不用,我有,我有对象!” 说完赶紧溜走,还给她介绍公安?她对公安这两个字都有阴影了好么! 现在易真心里,公安就是勾三搭四、两面三刀、贱人的代表好么! 易真反应这么大,整得姜书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个小易,一会儿说没对象,一会儿又说有对象,到底是有对象还是没对象?!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易真这两天有点暴躁,先看到姜淑敏结婚申请,隔天上班又碰上姚公安,把她半路拦住,讲话阴阳怪气的,还邀请她去喝喜酒。 喝喝喝,喝你妹! 喜酒是白喝的啊,随份子都得随五毛钱!有五毛钱还不抵去国营饭店,小鸡炖蘑菇、清炒油麦菜、再来一碗大米饭,保管吃得满足! 抛开姚公安不谈,姜淑敏跟易真处在同一个单位,财务科早就传姜淑敏要结婚的事了,这天大早,易真刚上班,马大姐就管她要五毛钱随份子。 易真磨磨蹭蹭不想随礼。 马大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小易啊,你平时挺大方的一人,咋还在这个节骨眼上犯浑呢,小姜咱们是不熟,小姜她爸姜书记可是咱们的顶头上司,就冲着这点也得随礼啊,不然你以后还想咋混下去?!” 随就随吧,就当扔了这五毛钱! 马大姐收上易真的份子钱,满意的点点头,去添礼钱去了。 姚公安父亲是市委老领导,虽然退了休,但余热尚在,姜淑敏父亲是院领导,这两家办喜事,那指定是面子事,酒席肯定是要办,本来姜书记的意思是在他们医院食堂办,姚公安父亲坚持在市委食堂,他们是娶媳妇,又不是入赘,办酒席的地方没得商量。 对于参加婚礼的人来说,反正都是食堂,在哪儿吃都一样! 何新阳他们外二科也集体随了礼,本来这种不是熟悉人的婚礼,想参加就参加,不想参加也没人管,但就因为易真和姚公安先前的关系在,月中旬姚公安和姜淑敏结婚这天,何新阳硬是把易真拉了去。 “这种时候你不去反倒显得心虚,去,为什么不去,我两的关系难道见不得人?!” 易真被何新阳绕晕了,姚公安和姜淑敏结婚,和他两的关系有什么关系? 很快易真就明白何新阳这个阴险狡诈的人说的是啥意思了。 姜书记的职位在院里摆着,院里中层以上领导基本都会给姜书记面子参加,还有各科室职工,没事的也都过来凑凑热闹。 “咦,小何啊,你跟小易咋还一块来啦,讲真,我可是看到你两一块好几回了,你两是不是有情况呐?”院里有名的男八婆梁主任了呵呵问道。 何新阳忙跟梁主任握手,对梁主任道,“我跟小易,我两正处着对象,找个时间看,也去把证给领了。” 易真瞪大了眼,抬手在何新阳腰上狠狠拧了一把,她什么时候答应去领证了?! 何新阳面不改色,仍旧笑嘻嘻。 “哟,那感情是好事!到时候通知啊!” 有梁主任这个男八婆在,不出片刻的功夫,基本上院里大半的职工都知道了,外二科的小何跟财务科的小易搅合在了一块,还就快要领结婚证啦! 正挨个跟人敬酒的姚公安听到这话,立时黑了脸。 好你个易真,找下家找的还挺快! 何新阳带着易真落座,和外一科的老高坐一块。 “陈学功没来?”何新阳满场扫眼,没瞧见陈学功的人影。 老高笑着道,“小陈说他今天正好有事,回乡下去啦。” 说来也巧,今天日子好,郑二婶家的大妮子也出嫁,秀春指定是要参加,陈学功一看秀春回老家,想也不想,直接跟着秀春一块回去。 “苗苗哥,我回去喝喜酒,你回去干啥?” 回乡的路有些颠簸,陈学功把秀春的手抓放到他腰上,让她抓紧了,头也不回道,“我也过去看看。” 以前陈学功不是没吃过农村酒席,只是那时候年纪小,对婚礼习俗不上心,现在不行了,他要留个心好好观摩观摩,等他和秀春结婚办酒,少不得要操心,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不好让他们总操劳,他爸妈不靠谱,就不指望了,这种事还得他事必躬亲。 大清早,大妮子家的堂屋里已经坐满了七大姑八大姨,大妮子满面羞红的坐在里间炕沿,大红新做的罩衫,黑色布裤,脚上穿了一双男方家给买的猪皮鞋,辫了个大辫,发尾别了一朵红花,利落干净,瞧着很是喜庆。 郑二叔和郑二婶忙得脚不着地,瞧见秀春回来,招呼了一声,大熟人了,让秀春自便,进屋陪大妮子说说话。 秀春拉了陈学功就进屋,小妮子端着木头托盘,托盘里装了瓜子花生水果糖,像模像样抓给七大姑八大姨,还有闹着要糖的孩。 农村办酒,出单份礼去一大家子那是很普遍的事,终年到头吃不到油水,就指着在酒席上能捞点好的呢! 小妮子谨记郑二婶的叮嘱,零嘴不能让外人动手拿,要是放着让他们拿,那指定是一抢而光。 水果糖每人至多两块,抓了瓜子就不能再抓花生... 招呼到秀春跟前,小妮子欣喜道,“春儿姐姐,你啥时候到的?哎...这是哪个?” 说话间小妮子给秀春抓了一大把瓜子花生,水果糖也分了五六块,小妮子念情分,她身上的新罩衫还是托秀春送的机织布才做了出来,可比农村的老土布做出来的颜色好看多了,这一身穿去学校,可把差不多年纪的小伙伴给羡慕坏了! 见小妮子好奇的打量陈学功,秀春支支吾吾,一时不知该如何介绍陈学功了。 陈学功笑眯眯的,主动道,“我是春儿的对象。” 闻言,小妮子忍不住瞪大了眼,随即扭头对秀春道,“春儿姐姐,你咋就有对象了?我还指着你给我当嫂子呢!” 秀春汗颜,一把捂住了小妮子的嘴吧,朝陈学功瞪眼,“小妮子你别听他乱说,不许跟别人说啊。” 小妮子不解,但还是点头,一溜烟的跑开了。 秀春有些头疼,后悔道,“苗苗哥,早知道我就不领你过来了...” 虽说他两光明正大,没啥好遮掩,可农村这么多熟识的七大姑八大姨,要是知道陈学功跟她在处对象,那指定是要抓着秀春问东问西,怪不好意思。 看出了秀春的羞涩,陈学功拍拍她的脑袋没说话,确实不好现在就公开,得找个机会请中间媒人,婚事定下来之后再跟乡里的七大姑八大姨说。 秀春去里间跟大妮子说话,顺带把包了一块钱的红纸包给大妮子,在农村,这叫挺腰板钱,顾名思义,是给大妮子私房钱,让她在婆家挺直了腰杆好说话。 陈学功没随礼,也递了一个红纸包给大妮子。 大妮子愣住了,不知道该不该收。 “大妮子姐,我带苗苗哥过来喝喜酒的,你收下吧,不然他不好意思喝酒了。” 听秀春这么说,大妮子才收了下来,忙招呼陈学功坐。 屋里还有一把破椅子,陈学功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打量大妮子的嫁妆。 炕上整齐的叠放了两床新被褥,大红枕巾一对,红洗脸盆,红痰盂,黑色井口鞋两双,尼龙袜子两双,塑料镜子梳子,还有大妮子手里挎着的包裹,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不知道男方家庭准备了哪些,单看女方家庭,准备的有些太简单了吧? 陈学功不由心思飘远了,他春儿打小没爹娘,钱寡妇眼睛还不好使,以后谁给他春儿张罗嫁妆?实在不行,他再充当个娘家,一块都张罗算了。 棉花被得做四床,抽空回趟上海,想办法从外贸店再弄两床鹅绒被芯,还有羊绒毯也得托人帮忙提前弄,至于新嫁衣鞋子,那就好办多了,百货商店里现买,嫌样式不好看,那就扯布让裁缝按喜欢的样式现做... 第26章 号二更 农村结婚不像城里,去市委打个结婚证,小年轻两把床铺拼在一块,再请几个要好的亲朋见证,这婚事就算成了。 在农村不管家里穷得叮当响,还是光景能过得去的,但凡家里有孩结婚,想办法借钱、凑粮食都要热热闹闹摆几桌席面。 八仙桌、锅碗瓢盆,一家不够,几家来凑。 郑二叔头一回嫁闺女,早就在各生产队跑路打听,就趁着哪个生产队宰猪送粮站卖,托关系花钱弄到二十来斤的后猪腿,五毛钱一斤的价钱,连皮带骨,单买肉就花了他十几块。 猪肉是大头,解决了猪肉,其他都好办,鱼就用草混子,小二没日没夜下河湾去逮鱼,逮的鱼大小不一也没事,只要能充一盘大菜就成。 细粮家里不够了,只能先从队里赊欠十来斤,黑面馒头是蒸不起,三合面的倒成。 至于蔬菜炒盘,那就更简单了,赶着初夏,谁家地里能没有各色蔬菜瓜果?早香瓜,青菜瓜可都熟了,切成块也能端上桌充当一盘菜! 约莫十点来钟,男方家来人接亲了,小伙子骑了辆借来的半旧飞鸽,后面跟着不少二流子青年来助威,嚷着要接新娘子走! 大妮子这边的七大姑八大姨自然不能轻易松口,管他们要糖,不给糖不给接人。 老老少少把堂屋挤得满满当当,大妮子坐在里间炕沿上,羞红着脸,时不时伸头往外看,生怕七大姑八大姨太为难她男人。 小伙子把备好的糖果拿出来,红纸包的奶白色糖球,没有糖果皮包装,单从卖相上就能知道,这糖没有郑二婶准备的好。 郑二婶家用的是一毛五分钱一斤的水果硬糖,这糖球估摸着也就五分钱左右一斤。 秀春挤在人群里看热闹,被发了两颗糖球,自己吃之前,还不忘给陈学功,“苗苗哥,你也吃一颗沾沾喜气。” 陈学功没吃,还把两颗都没收了,转手就给挤他旁边的小妮子,并且对秀春道,“想吃糖,回去要多少我买多少,这个咱们不吃,不卫生。” 刚才小妮子发的水果糖,陈学功二话不说就吃了,现在让他吃这种糖,他张不开嘴,倒不是说嫌弃差,而是嫌弃不卫生,初夏本来温度就高了,糖球表面已经融化,再被人传来传去,还不知道有多少细菌沾在上面。 人群里有年纪大的当即就不乐意了,半开玩笑道,“就拿这点五分钱一斤的糖球就想打发咱们呐!咋这么抠门!” 郑二婶脸色也不太好看,当初商量亲事的时候,早就说好了,来接亲用的糖至少得是水果糖,临上阵了竟然给换成糖球?!这不是丢她家大妮子的脸吗?! 不用想也知道是她那亲家母干的好事!如果不是看她这女婿模样性子都还行,这门亲事郑二婶决计是不能同意的! 郑二叔心里也不高兴,但都这样了,还能说啥,开口给女婿解了围,闹腾闹腾就让女婿把大妮子接回去得了! 放炮送走新娘,接来下便是开席面了。 小二负责张罗亲戚入座,瞧见陈学功跟着秀春一块来的,再想起小妮子刚才偷偷对他说的话,面上有些黯然,如果秀春没搬去市里住,秀春现在应该就是他的媳妇了... 秀春跟陈学功坐一块吃席,大菜是红烧大肉块和红烧草鱼,还有带了肉片的冬瓜,其他都是没有肉末星子的炒时蔬。 陈学功吃着还挺好,不比食堂饭店的大厨做得差,忍不住扭头低声问秀春,“春儿,掌勺的大厨是哪个?以后咱们结婚,也请他去掌勺。” 秀春腾地脸红了,“农村烧饭,哪有什么大厨,就是叔伯婶娘们轮番上阵而已...结婚,结婚太早啦...” 陈学功等不及,“不早,你看大妮子,才十六。” 言下之意,小春儿你明年就行了。 “我还得上高中。”秀春坚持。 “那最迟高中毕业,等到十七。” 大学秀春是指定上不了,时下虽然没有高考,但仍然有大学,能上得了大学的,那得是觉悟性极高的工农兵,像秀春这样从来不参与政治活动,积极性一点也不高的人,指定是不予考虑。 酒席菜做的是挺好,就是量太少,一桌说是安排十个人,可哪家大人身后不围着三四个孩?菜只要被端上桌就给一抢而光,三合面馒头,秀春和陈学功更是边都没碰到,吃了个半饱的两人,散酒席之后向郑二叔和郑二婶告辞。 回城的路上,陈学功把自行车蹬的飞快,秀春在后面不住拍他腰,“苗苗哥,你骑慢点,我快被颠散架啦!” 好说歹说放慢了速度,半个小时不到就赶到了家,陈秋实夫妇两不知干什么去了,都不在家。 陈学功把挂面翻出来,烧热水,下挂面,扔几根油麦菜进去,再敲两个鸡蛋。 面好端上桌,注意到秀春再看他的小说书,抽走了,“先吃饭,你不饿啊。” “饿死了,没吃饱。” 秀春赶紧去卫生间洗了手,再出来时,圆桌上又多了一盘刚切的萝卜干,拌上辣子酱油醋,味道特别好,两人唏哩呼噜把锅里的挂面全分了。 吃饱喝足,碗筷往水槽里一扔,先坐着歇一会儿下饭。 秀春又去书架上挑一本小说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苗苗哥,好看吗?” 秀春坐的是单人沙发,陈学功就挨在沙发扶手上坐了下来,“好看,比你前些时候看的《金锁记》好看多了。” 秀春哦了一声,暂持保留意见,靠在沙发背上翻看。 秀春看得认真,丝毫没察觉到她胸前泄漏了春光,已经是初夏,衣裳越穿越单薄,秀春就穿了件罩衫,里面就是乳罩,四分之三的罩托,把她胸前的两个小白兔挤在了一块,争先恐后向罩外涌。 陈学功坐的高,从他这个角度看得清楚。 不能看!扭开头! 凭什么不能看!秀春现在已经在跟他处对象了!不久以后就是他媳妇,想咋看就咋看! 处对象也不能看,这是耍流氓的行为! 陈学功充耳不闻,差点没流鼻血,低声喊了句,“春儿?” “嗯?”秀春不明所以,抬头,“干啥?” 陈学功低头,把脸靠近了秀春些,“春儿,你中午吃了我的面条。” 秀春汗颜,反驳道,“你三天两头在我家蹭饭,我还没跟你算账,小气鬼...算啦算啦,回头你去我家,我做一顿好吃的,补给你。” “我不要。”陈学功越靠越近,声音越来越低,“我现在就要补偿。” 话音刚落,亲了秀春的眉心,生怕秀春给他一拳头,陈学功的两只手已经事先固定住了秀春的。 秀春蒙圈了,脸像火烧云,瞪着眼说不出话来。 其实这不是陈学功头一次亲秀春,不过这次是光明正大的亲,顺带还能看看秀春呆若木鸡的反应。 亲了眉心远不够,陈学功没离开,脸离的还是这般近,一呼一吸间,鼻息交错,秀春猜刚才陈学功给她吃的面条里一定是放了十香软筋散,不然为什么陈学功都这样非礼了,她还使不上来力气把他撂倒,再狠狠揣上两脚? “春儿?你还好吗?” “嗯?”秀春晕晕乎乎。 还知道嗯,那就是没问题了,陈学功想也不想,这回直接吻上红嘟嘟的唇,注意到秀春吃惊的瞪眼,忍不住笑,张口用牙齿咬了咬秀春的唇瓣,秀春立时分开双唇想叫,陈学功逮到机会,立马将舌头伸进去,搅拌嬉戏。 梦里实践过许多回了,总算真正尝到了滋味,果然很滑很软... 秀春被笼罩在单人沙发里,浑身发软,酥酥麻麻,十香软筋散的药效发挥到了极致,嘤嘤乱扑腾,就是没能把罩在她身上的人甩出去。 陈学功鼻腔里喘着粗气,两手不老实... “苗苗哥,你手往哪儿伸的!” “哎哎,别伸衣裳里!” “我揍人了!” 陈学功间歇性耳聋,陪伴他成长的性启蒙书《□□》到底是起了大作用,几路进攻,终于摸到念想的小白兔,和梦里一样不老实,跳来跳去,怎么抓都抓不住...太调皮... 砰! 十香软筋散一定买假了,还没爽够,就失效了,秀春清醒了些,顿时发飙,抬脚用力把人踹了出去,这么大个人一屁股摔坐到地板上,光听声音就知道有多酸爽。 “春儿...”陈学功双眼迷离,脸颊泛红,压根还没察觉到屁股痛,比起刚才*的滋味,屁股上这点痛算什么! “太过分!”憋了半天,秀春丢下这句,嗖的一下,人跑得没影了。 “我哪过分了,想着你还有错了啊...”陈学功心绪仍旧不稳,瞪眼看秀春逃跑,想抓都没抓住。 一口气未歇奔回家,猛地灌了一口凉水,钱寡妇坐在家门口纳鞋底,听见秀春喊了一声奶,一阵风样的从她跟前飞过,钱寡妇纳闷,“春儿这是咋啦,多大的姑娘啦,还冒冒失失的!” 秀春缓过了劲,不敢想刚才的事,稳住心神问钱寡妇,“奶,你中午吃了没。” 钱寡妇道,“吃了吃了,哦对了,刚才小易过来找你,我说你还没回,那丫头大概又家去了。” 秀春摸不准易真找她有什么事,没敢打岔,跟钱寡妇说了一声,去易真家。 大门敞开,秀春敲敲门,喊了声,“易姐,你在家?” 易真嗖得一下从堂屋出来,二话不说把秀春扯进去,激动道,“啊啊啊,小春儿,何新阳要拉我去扯证!” 秀春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不解道,“易姐,你还在犹豫啥呀,你跟新阳哥...你两都那样了,还不结婚,万一你肚子里有小娃娃了怎么办?” 易真目瞪口呆,“谁跟你说我两那样了?!” 秀春道,“就今年大年初一,我来你家,新阳哥说你两那样了。” “臭贱.人!坏我名声!”易真咬牙,要扑腾出去找何新阳算账,却被秀春一把拉住。 “易姐,要是别人我就不劝你了,新阳哥跟你多配啊,你两结婚那是水到渠成的事,你还在犹豫啥,别的不敢说,新阳哥的人品很好,以后不会对你差!” “我就是怕。” 别看易真平时大咧咧,其实内心很细腻,没有安全感的人,特别还是只身一人在这个时代,没有亲人,没有父母做后盾,所以她才依赖秀春,关键时刻想找秀春说说心里话,让她给出出主意。 秀春抓了易真的手,“易姐,你有啥好怕的,你终归是要嫁人的呀,你喜欢新阳哥,新阳哥喜欢你,两情相悦,那就喜结连理。” 看看,秀春说的字字在理,全然忘了在陈学功家,谁踹了人家一脚,逃命似的窜了出来! 开解了半天,易真总算想了开,既然互相喜欢,结就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结了婚小日子过成什么样,全靠的是经营,现在怕也没有用! 陈学功家里,老同学两个,手里各夹了一根大前门,吞云吐雾。 秀春逃走之后,陈学功少不得要去卫生间解开裤腰带释放下,手还没伸进去,砸门声砰砰作响,压了火气去开门,见来人是何新阳,那指定是没好脸子,躁火实在压不下去了,才管何新阳要了根烟。 “老何,你这是大前门抽上瘾了?” 何新阳一脸幸福,“易真给买的,她买啥我抽啥。” 陈学功无语。 “哎,老陈,准备好份子钱,我跟易真,我两准备打结婚证了。” 陈学功一愣,反应过来后,不禁有些可惜,这小子,到底还是抢在了他前面!抢前面就抢前面吧,他跟春儿结婚可得留足了时间好好准备。 “叔婶那边你说了吗?怎么也得带易真过去给他们看了之后再说吧,结婚可是大事!” 何新阳嗯了一声,“就在准备哪天我两一块请个假,回上海一趟,估计我爸妈那儿是没什么问题,自由恋爱的时代了,他们也懒得管我,易真这边没有父母,她同意了就成!” 想到现在的时局,陈学功犹豫了下,还是问道,“叔那边,没什么事吧?” 何新阳摇摇头,“这点你放心,老头子不是死脑筋,他能让我来这里避难,自己也不会干什么过激的事,眼下明哲保身最重要,关于这点,咱们都得向总理学习学习!” 陈学功默然,眼下能屹立不倒的没几人,处事是门大学问。 国家大事不是他们操心的,陈学功真心为好友高兴,转了话题道,“定好日子了通知一声,份子钱我先备好。” 何新阳笑道,“少了我可不要!” 时间飞快。 端午之后,地里金黄一片,不止庄稼人脸上挂着喜悦,城里人也乐呵,不出意外,这上半年就该大丰收啦! 只要冬小麦和早稻一收上来,下半年的日子可就好过了许多,不用再勒紧裤腰带算计着过日子! 早在收庄稼之前,市里已经派技术人员下去估量亩产量,等麦苗金黄了,立即下地抢收。 收庄稼时最怕的就是下雨,夏季本就多雨水,要是连着下几天,长势良好的小麦可就全坏菜了! 为了支援农忙,城里各大机关单位乃至学校,都在号召下乡支援农民兄弟,争取几天之内把所有小麦抢收完毕! 下地干农活可不是啥好差事,领导口号喊的响亮,就是没人动摊报名。 “办公室里没事喝喝茶看看报,多爽快,去下地支援?一没工钱,二不多分粮食,谁爱发扬雷锋精神就让他发扬去吧!” 办公室里没人,马大姐低声跟易真嘀咕。 话糙理不糙,易真不迭点头,她连韭菜苗和麦苗都分不清的人,让她下地抱镰刀砍麦秸秆?这不是作难人嘛! 好在这两天易真要跟何新阳动身去上海,有充足的理由不去乡下支援农忙! 易真跟何新阳双双请了假,买了夜里的火车票,连夜奔赴上海见家长。 陈学功和易真就躲不掉了,各大单位也是没了办法,把指标硬是分摊到各部门,硬选也要选几个代表出来支援农村。 外一科就陈学功和姜淑敏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再有就是老高,三十多岁的人了,下乡支援过好几回,这次总不能让人家再去。 “先说好,我不会拿镰刀,万一割到我的手咋办,我家老姚该心疼了!”姜淑敏最喜欢当着别人的面秀恩爱,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家姚公安多好似的。 方主任听到这种话脑仁都疼,直接打断姜淑敏,问陈学功,“小陈你行不行?” 陈学功还能说啥,不行也得行了! 秀春他们一中,整个班级都要下乡劳作,也不期末考试了,不对,应该说期末考试就是下乡支援农忙,谁不去考试就不及格。 秀春二话不说,自然申请回芦汪北,她的老家。 陈学功像是跟她心有灵犀似的,在众多支援点中选上芦汪北递交上去。 指标下来,陈学功卷上铺盖去找秀春。 这还是距上次陈学功强耍流氓之后,两人还是头一次见面。主要是秀春恼他做太过,近几天总躲着他。 处对象归处对象,哪有人像他那样,把人逮着又亲又摸的,易姐和新阳哥也这样?不行,等易姐回来了,她得问问。 秀春已经把铺盖打包好了,这几日下乡抢收庄稼,凭她的经验,估计是要睡到地里看麦苗啦! “春儿,带了花露水吗?乡下蚊子多,你不耐叮,皮肤总起红疙瘩,挠破了还得涂碘伏消毒,麻烦。” “哦,我带了。” “皮筋也多带几根,天热,把头发盘起来戴上草帽,别梳大辫子,容易捂痱子。” “嗯,知道啦,啰嗦。” “月事带装兜里了吗,这几天别赶上你来月事,带着以防万一。” “......” 第27章 号一更 市里派来支援农忙,合作社领导高兴归高兴,可也犯难啊! 先不说这帮人劳作熟不熟练,单安排吃饭住宿问题,就够让人头痛,索性农忙不过十来天,把人分到户下去住,熬熬也就熬过去了。 秀春自己有房子,不愿去别人家住,陈学功家里一排四间红砖大瓦房,有的就是地方,也不用去挤别人家。 陈学功让秀春去他家住,“春儿,你三叔三婶都在,你跟着他们挤一块,能住得舒坦?” 秀春想想也是,现在立马撵走孙有粮两口子,那是不能了,跟他们住一块又糟心。 陈学功又道,“我家除了堂屋,三间能住人,你来住我原先的房间,我去我爸妈房里睡。” 秀春不用想了,立马点头应下,铺盖由陈学功拎着,一块去他家。 “哎,哎,孙秀春你等等...” 秀春回头,蹙眉看向她同班同学顾伟民,紧跟随顾伟民的是郝雪梅。 “孙秀春,你家还有地方住吗?发扬下精神,我和郝雪梅就住在你家成吗?”顾伟民背着铺盖,蹬了半天自行车,郝雪梅死沉死沉,可把他累得够呛。 秀春两手一摊,无奈道,“我家没地方住,我住的还是苗苗哥家里。” 顾伟民立马又对陈学功道,“同志,发扬下精神呗,把你家收拾出两间屋来,安排我和郝雪梅都住进去。” 陈学功乐了,住他家还得收拾出两间屋出来?这两人,当他们是下乡来度假啊? 放眼望去,整个芦汪北合作社,哪家哪户不是祖孙几辈人住在一块,挤得满满当当,谁家能一下收拾出两间空房? 陈学功爱莫能助,“我家只剩地窖了,你们要是不介意,打地铺睡地窖也成。” 闻言,郝雪梅义愤填膺道,“不公平!刚才我分明听到你让孙秀春住你家,还单独住一间,凭啥轮到我们就要睡地窖了?你这是区别对待!” 秀春太阳穴突突跳,这个郝雪梅,成天公平正义,正义公平,疯了吧她?! 跟你八竿子打不着一点干系都没有的人,还把你请回家当佛祖供养着啊! “两位小同志,我想你们弄错了,你们的住宿问题,跟我没关系。”陈学功不客气道,“去找公社领导,他们很乐意为你们解决。” 说完,陈学功拍了拍秀春的肩膀,“走吧春儿,我奶见到你一准很高兴。” 时下的农民还是比较好客热情,来芦汪北支援的二十来个人,被公社领导分到哪家就是哪家,没谁有个怨言,还尽可能把家里最好的房间收拾出来,吃饭也是管够饱! 陈老太把屋子收拾的干干净净,安排秀春住一间,陈学功住一间。 按公社领导的意思,下乡支援的人,被分到住哪家,就跟着哪个生产队出工,既然下乡来了,大家的自觉性总体还是挺高,没有偷懒,老农民干啥他们就干啥,天不亮出工,中午就在地里随便对付一口,天擦黑了才收工回来。 陈木匠也跟着去队里干活,陈老太吃不消,就在家做饭洗衣,老两口也不图挣工值年末分钱,只是想为队里出一份人力,赶上大丰收不容易,可不能让粮食被大雨给糟践了。 一天到晚抱着大镰刀砍麦秸秆,这让在市里上班、上学习惯的商品粮户怎么受得了哟! 秀春在市里生活了两年不到,就被养娇气了不少,两天下来,手掌心被磨出了大水泡,磨水泡挑开消消毒就也就没啥事,令人无奈的是,第三天她的月事造访了。 大热的天,头顶大太阳,身下汩汩流血,还得干农活,秀春肚子疼得直冒冷汗,实在忍受不了了,扔了镰刀去田埂上坐着休息。 陈学功今早上厕所注意到了茅坑里的血迹,临下地之前,把家里翻了个遍,没有找到红糖,只能用白糖代替,泡了一壶白糖枸杞茶带着备用,看见秀春扔了镰刀,他也扔了,拎了水壶去田埂上,拧开了递给秀春。 “喝点能好受些,不行就别干了,坐着等放工。”如果不是碍着有人,陈学功真想把手搁在秀春肚子上帮她揉揉。 听陈学功说这番话,秀春脸一红,没吱声,接过水壶喝了几口,甜甜的带着枸杞香味。 “苗苗哥,你去干活吧,我歇一会儿就好了。” 大家都在干活,他们这样歇着也不好。 陈学功看了看地里弯腰忙活的众人,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叮嘱道,“别硬撑,太难受就跟我说,我找个借口带你先回去。” “没事没事,我哪有这么娇气,缓过来劲就行了!”怕惹人说闲话,秀春赶忙把陈学功撵去干活。 陈学功走了之后,秀春左看右看,干脆摸到树底下靠着,颇感无奈,平时生龙活虎,来个月事就能整成半残! “喂,孙秀春,别人都在干活,你凭啥偷懒!咋地,你这是想搞享乐主义?!”郝雪梅过来了,义愤填膺指责秀春。 秀春扶额头疼,这个郝雪梅,不想着法子给她扣大帽,就不舒坦是吧?! “郝雪梅,你不搞享乐主义,你觉悟高,那你还扔了镰刀过来跟我磨洋工夫?有这个空当,你抱着镰刀该放倒多少小麦秸秆啦?光阴寸金,你这是在浪费时间!” 胡搅蛮缠?谁不会! 郝雪梅立马急眼了,“孙秀春,你牙尖嘴利!” 秀春呵呵笑,是又怎样! “别人都在劳动,只有你在休息,我现在让你去干活,不准再搞享乐主义!”郝雪梅一颗红心向太阳,慷慨激昂。 秀春不为所动,笑话,她以为她是谁?有权利命令她干不干活? 生产队长注意到这边起了争执,忙赶过来,就听到郝雪梅最后一句话,脑子嗡嗡直响,心道,这小同志一听就是没干过农活吧,老农民可不是老驴,谁干活累了不要休息一会?更何况还是从城里刚下乡没做惯活的,这要是休息一下就被扣上享乐主义的帽子,还让不让人活了? “郝雪梅同志,天气热,孙秀春同志累了就让她休息一会儿吧。”生产队长还算客气。 “不行!要休息大家一块休息,要干活一块干活,凭啥她搞特殊化?!”郝雪梅平时可是评论政治的积极分子,生产队长哪能说得过她呀。 “郝雪梅,你想休息就直说,别拐弯抹角,想坐下乘凉,队长也没不让!”秀春一针见血。 “你!”郝雪梅红着眼眶,瞪眼看秀春。 秀春休息够了,懒得搭理她,起身下地,临走前还不忘噎死她,“郝雪梅,我现在去干活了,你再休息那你自己就是在搞特殊化,搞享乐主义!” 说完,秀春戴上草帽,优哉游哉的去地里抱上大镰刀,慢腾腾的割小麦秸秆。 生产队长乐呵呵道,“郝雪梅同志,累了就休息会儿,喝点水乘乘凉。” 郝雪梅仰着下巴,咬牙坚持道,“我不累!” 这次下乡支援农村建设,考核的就是积极性,表现好坏直接与成绩挂钩,郝雪梅是力求争上游的人,不容许自己的课外劳作成绩不及格! 生产队长敲敲烟袋杆子,懒得管了,不累更好,不累就去发扬你的雷锋精神帮忙干活吧! 大热的天,大多数人都撑不了多长时间,干一会儿得喝点水歇息一会儿,这么多没自觉性的人里面只有郝雪梅一个同志最有自觉性! 盯着大太阳,一声不吭,闷头干活,跟谁较劲似的,水也不喝一口,结果还没撑到中午,两眼一黑,人就先晕了过去... 她这一晕,可把众人吓坏了,好好的小姑娘,雷锋精神没发扬成,把自己往死里整,这是要为哪般啊! 一阵慌乱,大家七手八脚把郝雪梅抬到树荫底下,陈学功蹲在郝雪梅身边检查了下,给她数了脉搏心率。 轻微中暑,不需要如何救治,保持空气流通,补充盐水或糖水即可。 陈学功不方便跟郝雪梅有太多肢体接触,让秀春倒点他们带的白糖水先喂她,秀春照做。 好一会儿,郝雪梅才悠悠的醒来,刚醒来便嚷着要去下地干活。 生产队长无语了,几乎是恳求道,“郝雪梅同志,你还是歇着吧,别给咱们添乱啦!” 郝雪梅眼眶通红,瞪眼看秀春,神情愤然。 秀春摸摸鼻,郝雪梅晕了过去关她什么事?瞪她干啥! 一连十来天都是这般忙碌,最后把所有粮食都运回了粮仓之后,庄稼人们总算吁了一口气,这下巴不得老天爷多下几场大暴雨,天晴地晾干之后,又可以种下一季粮食啦! 最后一天,合作社领导做主,张罗在合作社支一口大锅,就用新收晒干的新小麦磨面粉,烙大饼,蒸馒头!好好请下乡支援的二十来个工人兄弟吃一顿! 合作社的四合院里,开大会似的,大家围着在一块,吃大丰收,啃馍馍头,能喝酒的还喝两杯一毛钱一斤的散酒,说说笑笑,气氛极好。 “安静,安静,大家安静一下。”喝到兴奋之际,合作社领导红光满面,大声对下乡支援的二十来个商品粮户道,“这些天大家都辛苦了,小麦总算收了下来,亩产量两百多斤,前所未有啊!我跟公社其他干部,还有底下生产队的都商量了下,大家临走前,每人带走二十斤小麦!” 公社领导话音刚落,立马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秀春激动在人群里大笑,给的二十斤可是纯细粮啊,时下没工作的一个月就只有两斤的细粮比例,像陈学功他们这样有工作的,细粮比例也就在三到五斤不等。 这一下就给二十斤,无疑是大好事啊! 陈学功就挨在秀春边上坐,看她把手掌拍得震天响,不由想笑,臭小孩,也太容易满足了,这以后还指望她管家收工资呢,要是看到了他的存款,她得乐成什么样啊。 就在大家极为亢奋之时,人群中一声极为不和谐的声音冒了出来。 “我不同意!咱们下乡支援为的就是发扬雷锋精神,哪还能再要二十斤小麦,谁要了,那就是在给雷锋同志抹污点!” 郝雪梅同志如是慷慨激昂道。 众人咬着牙花子,有人想脱了鞋抽她。 下乡支援芦汪北的二十来个人里,除了秀春、郝雪梅还有顾伟民是学生,其他都是已经有了工作要养家糊口的,他们之中就算不乏陈学功这样的光棍,可招架不住家里弟弟妹妹侄儿侄女一大堆,哪个不是嗷嗷待哺? 郝雪梅这个傻逼,张口闭口发扬精神,还让人家也跟着灌西北风,你说人家能不想抽她两大耳刮子吗?! “眼下正是缺粮的时候,咱们一个人带走二十斤粮,合起来那就是四百多斤,就意味着泽阳老百姓少吃四百斤粮,如果咱们不拿,平均分到泽阳老百姓头上就多了些粮,孙秀春,你说,你还能要这粮食吗,反正我不要!”郝雪梅说到激动点,站起来点名道姓。 都被点到名了,秀春不说两句,哪能对得起郝雪梅同志! 秀春站了起来,神情严肃,言语间满是佩服,用比郝雪梅还大的嗓门道,“郝雪梅同志,你这种舍己为人,大公无私的雷锋精神,实在令人佩服,咱们毕生只能跟在后面仰望!” 郝雪梅面露得意之色。 秀春话锋一转,立马又道,“等下咱们领走二十斤粮食前,别忘了赞美郝雪梅同志两句,郝雪梅同志不要粮的精神值得宣扬!” 你不要拉倒,你不要我们还要!! 人群里立马爆发更热烈的掌声,生怕郝雪梅再出幺蛾子,众人赶紧催公社领导开粮仓称粮食,临走前还不忘吹捧郝雪梅几句。 “舍己为人!” “大公无私!” “舍身就义!” 诶?郝雪梅为谁去死了? 从公社回来的路上,秀春走一路笑一路,笑到肚子疼,陈学功一手拎一个口袋,也直发乐。 笑够了,秀春擦擦被笑出来的眼泪,对陈学功道,“苗苗哥,你把你的二十斤小麦留家给陈爷爷奶奶吧,我的咱两各分十斤就行了。” 陈学功笑道,“不错,是个孝顺的孙媳妇。” 秀春脸一红,唾他一声,“乱说乱说!” 陈学功可是记着上次秀春发飙踹他呢,也就只敢占点口头上的便宜,真怕秀春再揍人,赶忙转了话题,两人有说有笑的往家去。 下乡支援结束,秀春临走之前还得拿证明表去公社盖章,回去交给学校,证明表还有一栏是专门填写公社领导人的评价,秀春去的时候,顾伟民和郝雪梅都在。 排队等他们写好,盖完章,秀春的也交了上去。 郝雪梅不愿走,就站在公社领导人身后,看他是怎么给秀春写评价的。 评价这种东西,只要你不犯啥大过错,那还不都是大同小异? 郝雪梅一看公社领导人给秀春的评价跟她差不多,一句负面评语都没有,愤然指责道,“孙秀春她下地干活偷懒休息!” 秀春呵呵笑,“你中暑拖累大家干活进程!” “你要了粮食我没要!” “所以书记一定给你写了舍己为人、大公无私!” 第27章 号二更 隔天大早,陈学功和秀春骑了自行车回城,陈学功让秀春把二十斤细粮都留在她家。 “说好咱两平分的。”秀春不同意,坚持给他分一半。 陈学功拿她没法,趁着秀春不注意,低头亲了一口她脸蛋,在秀春发火前,嘴角溢着笑,拎着粮食立马就走人。 从秀春家出来之后,直接就去了科室,连家都没来得及回。 “哟,小陈回来啦,大早上的咋拎的这是啥?”趁陈学功不注意,老高上来就解布口袋。 “小麦!”老高惊呼出声,“农民兄弟还给咱分了粮?!” 老高要抢,陈学功眼疾手快把布口袋抢过来,放在自己办公桌柜里锁好,钥匙揣兜里。 “想要你自己去乡下弄,别来打我主意。” 老高没皮没脸笑道,“别啊,自打去年粮食危机开始,到现在咱们一个月细粮比例还是两斤,没半点调整,我家闺女成天嚷着吃饺子...小陈啊,就分我点粮呗,回头我让媳妇包点饺子分你一碗。” 陈学功不为所动,并且对老高道,“以后我的烟票、布票、糖票还有工业劵,都得发到我手上,你可别再打主意,我留着有用。” 闻言,老高叫苦不迭道,“我知道了,一定是外二科的小何要结婚,你凑票给他用是吧?!” 陈学功没否认。 有这方面原因,粮票、布票和工业劵还好,都是按年失效,像肉票、烟票、油票、糖票还有肥皂票这种,都是到月就失效,想存也存不下来,现在先借给何新阳和易真用,到时候他跟他春儿结婚,再管他们要回来。 说到何新阳要结婚,老高又道,“小陈啊,小何结婚,你看咱们随礼随多少合适?” 不等陈学功回话,老高又接着自言自语道,“外二跟咱们外一好歹是兄弟科室,跟大流随五毛好像也不太合适,何况他两口子还都是咱们院的职工,要不跟小姜结婚一样,随八毛?” 这点陈学功没意见,反正依他跟何新阳的关系,肯定是不能只随八毛。 没几时,姜淑敏拎着手提包来上班了,心情不太好的样子,进门之后也不跟前辈们打招呼,一声不吭。 偏偏老高还要往枪口上撞,张口就问道,“小姜啊,外二科的小何跟财务科小易马上要结婚了,你随礼准备随多少?” 姜淑敏早上刚跟姚公安因为这事吵了一架,满头都是火呢,现在又听到易真的名字,无疑是火上浇油。 姜淑敏到现在才知道易真跟她男人有过一段过往,还不是别人碎嘴告诉她,姚公安昨晚跟她欢好失神之际,脱口叫出的名字竟然是易真!姜淑敏心高气傲的一个人,让她怎么能接受得了! 大半夜的,穿了衣裳就要回娘家,又砸东西又闹架,姚公安甩了她一大耳刮子才老实了下来! 姜淑敏几乎是狰狞着冲老高吼道,“谁爱随去随,反正我不随!” 老高到底是科室老职工了,哪怕姜淑敏父亲职位再高,姜淑敏也得有个最起码的谦恭态度,老高脾气好,没说啥,方主任和肖主任则是齐齐皱了眉。 “小姜,生活上再有不愉快,也不能带情绪上班,为人民服务可不是你这种态度!”方主任可不管姜淑敏她父亲是谁,不轻不重的警告。 姜淑敏立马红了眼眶,咬着嘴唇,到底没敢再顶嘴。 早上陈学功走之后,秀春就带上证明表去了学校,把证明表交给班主任,路上碰见不少同学,都是来交证明的,交完证明就意味着他们放暑假啦。 秀春跟同桌张秀英一块从办公室出来,手挽手相约去看电影,张秀英去下乡支援的地方,就在一钢西边的郊区,白干了十来天的活,回来之后连根小麦秸秆都没捞着。 “还是你们好,听说农民兄弟给你们分二十斤粮作答谢,我们可倒好,连碗糖水都不给喝!”张秀英不满的嘀咕。 秀春笑眯眯的,还是她老乡够意思! 张秀英随即又捂半张嘴,窃笑着对秀春道,“秀春你听说了没?郝雪梅回家之后就被她妈拿擀面杖揍了,还兜头给了她一个大耳刮子,脸都肿半边!” 闻言,秀春有些讶异,“你怎么知道的?” 张秀英笑道,“我比你来得早,碰见郝雪梅了,躲躲闪闪的,以为我看不见呐,五个手指头印这么明显!郝雪梅前脚刚走,顾伟民就把她出卖啦,顾伟民跟我说是郝雪梅她妈揍的,就因为郝雪梅没要二十斤粮食!” 这下秀春忍不住乐了,饱汉不知饿汉饥,郝雪梅舍己为人,咋就不考虑考虑她爸妈兄弟姐妹呐,这些可都是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亲人啊! 看完电影,秀春跟张秀英在电影院门口分手,自己溜达回家,路过供销社,还不忘花一分钱买一根冰棍啃,唉,烈日炎炎,泽阳最难熬的大夏天又来啦。 秀春到家,易真就坐在她家外间的小板凳上,在喝钱寡妇煮的绿豆汤,跟钱寡妇唠嗑。 “诶,易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易真笑道,“刚回来没两天!” 说着,把从上海带回来的东西给秀春,“呐,送你的。” 秀春接过,油纸包扎的纸袋上印有上海第一百货的印记,秀春好奇打开看,啼笑皆非道,“易姐,你送啥不好,要送这个!。” 易真笑得促狭,“又长大了吧,以前的乳罩穿着不勒?” 确实又长大了,秀春不是一般的头疼,本来她还想着实在不行就扯布它们勒上,就是夏天遭罪,容易捂痱子。 不过还好,易真送的乳罩算是解了燃眉之急,秀春也不害臊,拿着纸袋就进屋换上,易真买的碗口比原来又大了些,薄薄的一层棉,夏天穿着也不热,大小刚好! 秀春穿着出来,易真隔着短袖汗衫打量了下,“应该刚好合适!” 秀春可不想再谈论她的小白兔了,忙转移了话题,问道,“易姐,你去上海见新阳哥父母怎么样了?准备啥时候打结婚证呀?” 易真满脸幸福之色,笑道,“我们已经去照相馆照了相,结婚申请他来写,写好交给组织部审核完应该就能打结婚证了。” 秀春开心道,“那现在可以准备准备办婚礼啦!” 时下结婚通常是先向各自单位递交申请,双方出身没啥大问题之后,盖上单位公章,双方手持结婚申请去市委打结婚证,再然后就是办婚礼。 当然,最后一道程序可以办可以不办,不过像易真跟何新阳这样,双方都是正式职工,工资不低,生活也不是很困难,哪能不办婚礼呀,不但要办,还要好好办! 易真头疼道,“我怕结婚就因为怕折腾,做衣裳、做棉被,还要置办洗脸盆、红毛巾乱七八糟一类,想想就脑袋嗡嗡叫。” 秀春拍胸脯道,“易姐你怕啥,我们放暑假了,我来陪你置办!” 钱寡妇也乐呵呵道,“小易呀,新娘子进门要拎着包袱,不然人家笑话你没嫁妆...新嫁衣、新鞋子一样都不能少!不会套被不要紧,把被里、被面还有棉花芯准备好,拿来我来给你套!” 易真心下感动,乐呵呵的哎了一声,心里盘算着回去之后可得好好筛查一遍自己的空间,把能拿出来用上的都拿出来。 易真这边没有娘家人,秀春和钱寡妇就充当娘家,钱寡妇没有闺女,但好赖张罗取过三房媳妇,比两个小年轻有经验多了。 “易啊,给我买点红纸来,染色要好的,红双喜我来剪,洗脸盆、痰盂、肥皂盒、暖壶...但凡带盖子的都得贴上红双喜!” “红袜子也不能少。” “去小何家,要穿带襻井口鞋。” “拖鞋你有吗?” ...... 这些天易真下了班就往秀春家跑,棉被芯是从空间里现拆的单人床被子,时下床窄被幅窄,后世一米八宽的大棉花被压根就不敢拿出来用。 被面尽挑化纤布料,老土布农村结婚都不愿意用了,她就更不可能再考虑,不过倒是可以拿来当被托。 拖鞋井口鞋啥的,就交给钱寡妇了,别看老太太眼睛瞎,手灵巧着呢,千层鞋底纳得针脚紧密又好看! 结婚证领到手,易真又立马忙着凭结婚证买红洗脸盆、红痰盂、大红带喜字的暖壶、带喜的肥皂盒还有喜糖瓜子花生之类。 秀春没别的事干,天天作陪,她还没结婚呢,都快把结婚流程摸得一清二楚。 何新阳这边,父母都不在身边,置办结婚用品也都是陈学功帮忙出体力,陈秋实夫妇时不时过去看看,指点下还缺少啥东西。 “大衣柜买了吗?”近段时间,许淑华参加了不少小年轻的婚礼,瞧见好些结婚的小年轻家里都有个大衣柜。 “小何啊,你可得上点心,下了班到处去跑跑,我瞧着哪家结婚用的红木椭圆大衣镜,样式倒是挺好看!” 何新阳擦擦汗,哎了一声,大衣柜易真早就让他上点心去买了,转来转去就是没买到合心意的,听说再过两天百货商店要上一批新的大衣柜,到时候再去看看... “兄弟,真辛苦你了!”陈学功这个作陪的都觉得累,更别说当事人了。 “彼此彼此,以后也有你忙活的!”何新阳递给陈学功一根烟。 两人瘫坐在何新阳家地板上抽烟,越抽越寂寞,何新阳是想媳妇了,易真说了,哪怕已经领了结婚证,不办完婚礼都不搬过来跟他一块住。 陈学功那是天天帮何新阳置办结婚家用,也念想自己结婚了... 忙忙活活了个把月,双方的新衣裳、家居床上用品都置办全了,就剩下酒席方面愁难人。 两人都在医院上班,毫无疑问,酒席要摆在单位食堂,同事朋友,零零碎碎加起来,怎么也得让大灶师傅准备五桌左右。 时下可不像是几十年后,找个酒店把订金钱一交,啥都不用操心了,饮料水酒烟糖果,全都能包办好。 现在谁要是敢拿大沓钱往大灶师傅满前一摔,大灶师傅一准用大铁勺把你头敲个洞,有钱了不起啊,光有钱不行,天王老子拿钱过去,大灶师傅都不会睬你,人家见粮食才给蒸馒头,见肉炖肉,见蔬菜炒菜! 粮食还好,上回何新阳从外地动关系弄来的粮食还在陈学功家地窖里藏着,油票他们东拼西凑,二两的、四两的,好赖也拼凑了两斤,两斤油,想炸个狮子头,也能在油锅里飘起来了。 至于烟酒,何新阳早就开始搜刮同事朋友的烟票,当月就去百货商店买掉,全用的是牡丹,白酒就不需要太好,就用本地生产的瓶装土酒。 蔬菜想办法去周边郊区一趟趟换,好在是秋夏之际,黄瓜、西红柿、西葫芦、冬瓜、南瓜等,各样都能炒一盘菜。 猪肉可不好弄啊! 城里固定死每人每月二两到四两肉不等,肉票到月就失效,就算把陈学功、陈秋实夫妇还有科里同事的肉票都搜刮来,最多不过五斤,做一大碗红烧肉还得将近一斤的肉呢,更何况预备五桌酒席。 农村不逢年过节又不会宰猪,上哪搞猪肉去! 何新阳一筹莫展。 秀春拍胸脯,汗颜道,“新阳哥,你忙糊涂啦,最好弄到手的就是猪肉!这点事你们就别操心了,我来帮你们整!” “小春儿,你可真是我的救星!” 何新阳热泪盈眶,上来就要抓握住秀春的手,向她表示感谢,却被陈学功半路拦截,一把打开何新阳的手,把秀春拉坐到他旁边。 何新阳摸摸鼻子,收回了手老实坐好,被易真瞪眼,挠头干笑。 从初夏忙到初秋,何新阳的宿舍已经被整得像模像样,桌椅板凳大衣柜,锅碗瓢盆铁皮炉,还有床上用品,连红双喜都被钱寡妇剪了好,墙上桌上大衣镜上都贴了,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猪肉弄到手开酒席! 眼看天色不早了,陈学功要把秀春送回家,没提顺道把易真也送回去的事,看何新阳强拉人猴急的样,陈学功就特别懂。 先让秀春出去,他善后,啪嗒一声把何新阳家大门一关,兄弟,只能帮你到这了! 已经八点多了,外面行人渐少,陈学功放心的捉住秀春的小手拉着,有路灯的大道他不走,专挑黑灯瞎火的小巷。 “我们抄近路。”陈学功冠冕堂皇。 秀春没意见,反正走哪儿都是走。 走了一会儿,陈学功原本捉着她的大手改揽住了她的肩,大掌就垂在她小白兔上面。 “苗苗哥...你手拿开。”秀春反手就拨他手。 “我不。”陈学功坚定不移,鼻息不稳。 “你这样...下回我不跟你走一块了。”秀春急眼。 “小春儿,你看老何,他今晚都当新郎官了...”声音有点委屈。 秀春涨红了脸,呛道,“苗苗哥你是故意的,难怪不愿顺道送易姐回家!” 结婚不是过家家,凡事得有商有量,他们几个人有时聚在易真家,有时候就在何新阳家,逐一挑出结婚还缺少的东西,如果天太晚,陈学功就会和秀春顺道把易真送回家,可今天陈学功把易真推给了何新阳,让他想送自己送。 何新阳能想送易真回去?想送才怪! 陈学功捂住秀春的大惊小怪,在她耳边低声道,“老何跟易真那是领了结婚证的人,正儿八经的两口子了,还不能睡在一块?还要憋死老何不成?” 秀春从鼻子里哼了哼,不想跟他说话,老流氓! 与此同时,何新阳家里,原本准备结婚的一米二喜床上,被浪翻滚。 小面瓜何新阳突然变得凶猛起来,两手上下作乱,衣裳一件件扔出喜被外,女式罩衫、男式白衬衫、乳罩...还有最后一件小裤... 易真慌得手忙脚乱,“新阳,别这样...我们说好等办了酒席的啊...” 何新阳脸颊红扑扑的,鼻息间喷着粗气,“都领结婚证了...” “办酒席才算,农村都是办酒席才承认结婚...”易真强词夺理。 何新阳充耳不闻,固执道,“我,我...我想更深入的跟你交流。” 易真愣了下。 就这空当,何新阳兵临城下,直捣黄龙。 “哎妈...疼死我了,你个大贱.人!” 国庆节前夕,何新阳跟易真在单位食堂办了婚礼,钱寡妇和秀春提前一天去了易真家给她当娘家人,还有财务科的马大姐,领着她闺女一大早就过来了,就等着闹新郎官。 何新阳带着单位要好的几个,热闹闹接了亲,加上今早刚下火车的何新阳父母,几方人马在大食堂顺利会了师。 院里知道何新阳底细的没几个人,结婚这天院里大领导亲自过来庆贺,倒是把所有人给吓了一跳。 远的不说,就前些时候姜书记的闺女姜淑敏结婚,也没见大领导亲自到场啊,亲自出面为个刚来工作一年多的新职工庆贺,这是要闹哪般呀! 第28章 号一更 秀春扶着钱寡妇,和陈学功还有陈秋实夫妇他们坐一桌。 八仙桌上摆着瓜子花生糖块,桌上的两包牡丹刚放上来就被别人揣口袋装走了。 趁人不注意,陈学功剥了一块糖果塞秀春嘴里。 “甜不甜?” 秀春唔唔点头,高价糖果,两块多钱一斤,能不甜么! 陈秋实斜眼看了儿子一眼,有些忍不住,咳了一声,低声对陈学功道,“苗苗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也注意点。” 陈学功哦了一声,慢慢收回了给秀春擦嘴的手,理了理衣裳,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再看同桌其他人,注意力都放在了新郎官新娘那边,并未将视线投放在他跟秀春身上。 陈秋实的顾虑有理,秀春毕竟还在上着学,年纪又小陈学功许多,两个孩处对象的事,至今为止,也就少数几个知道,就连钱寡妇都还蒙在鼓里,旁的不说,这要是给钱寡妇知道了,还指不定咋想呢,好好的照顾人家孙女,把人孙女照顾成自己媳妇了,唉,到时候该咋张嘴提啊! 陈秋实脑瓜子嗡嗡响,陈学功全然不觉他父亲的烦恼,只是嘴角噙着笑,不自觉的又去看秀春,秀春兴致勃勃看新人表演节目。 婚礼仪式开始了,食堂的文化台上,何新阳和易真肩并肩站在一块,何新阳穿着白衬衫黑色长裤,易真穿得比较喜庆,大红的列宁装,梳着两根麻花辫,笑得甜蜜。 院大领导出马做证婚人,说了大段演讲稿似的官方话。 酒席桌上纷纷热烈鼓掌,给足了大领导面子。 随后,大领导请何新阳父亲致辞。 何新阳的父亲老来得子,此时已是五十来岁,跟何新阳的嬉皮笑脸不同,何新阳的父亲比较威严,说的话比大领导还要官方,使这场婚礼一时间有点像开大会。 什么结婚之后,夫妻两要更好的斗私批修、积极参加阶.级斗争,互相督促、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听得下面人兴致缺缺,稀稀拉拉,给面子的鼓了鼓掌。 秀春瞧着何新阳的父亲很眼熟,像是从哪儿见过,想了许久,才记起来,扭头低声对陈学功道,“苗苗哥,我在你家的旧报纸上见过新阳哥的爸爸,在□□城楼上跟总理握手的那个!” 陈学功也压低了声道,“乖,先看婚礼,以后跟你详说。” “咳咳...”陈秋实重重咳了一声。 陈学功立马直起了身,把视线移向文化台。 “老陈,咋还咳嗽上了?你感冒了?”许淑华不解道。 “呵呵...没,没。” 冗长的官方致辞结束,大领导客气的将何新阳父母请下台坐,婚礼暂由外二科的主任来主持,换了人主持,气氛就活络多啦,主任号召大家踊跃向小两口发问他们处对象的经过。 “小何,快说说,领证前带过小易看电影没?” “去公园是不是晚上去的?” “有没有偷摸拉小手?” 哄闹嬉笑间,外二科的主任发话了,“好啦好啦,问这么详细干啥,在场还有没结婚的姑娘,都收敛点,先动筷吃酒,回头想闹了,把新郎新娘关屋里,大家好好闹!” 场下顿时热烈鼓掌! 姜淑敏和姚公安两口子坐一块,同桌还有姜书记等院内领导,姚公安递烟敬酒间,显得有些怅然心不在焉,姜淑敏全程阴着脸,瞪眼看文化台上的易真,手指绞的死紧。 吃饱喝足,客人散去,秀春还要跟着去新房,被陈学功一把拽住,“小春儿,听话,你把奶奶带回家,闹洞房你可不能去,我进去一会儿就出来。” 钱寡妇也道,“小陈说的是,春儿你是大姑娘了,里面闹腾,咱可不能进去,把我送回家,赶紧的。” 秀春不傻,约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哪还再敢进去,跟陈秋实夫妇说了一声之后,就陪着钱寡妇回了家。 这对新人结婚之后,还应该有个三朝回门,易真娘家没有亲人,索性就回门秀春家,钱寡妇让秀春置办了酒菜,三朝回门这天又在秀春家热闹了一回。 结婚之后日子回归于柴米油盐酱醋茶,小两口上班下班,一块做饭,一块排队买粮,还商量着啥时候生孩子好。 “现在怀上最好,来年生的时候不冷不热,坐月子舒坦。” “不要,我还没缓过来劲。” “缓什么劲,趁着年轻牟足了劲生,生完老大要老二,再来老三...” “滚蛋,当我是母猪啊!” 没了前些时候的忙碌,秀春也开始安安心心上课,学校还是那样,劳动为主,学习为辅。 年末就要由校方推荐上高中了,秀春不敢再马虎,无论如何都得有个高中文化程度。 易真之前给她普及过一次工作知识,时下满十五周岁,拥有城镇户口的居民,就可以参加年初各大单位的招工了,每年招工的单位以及工种也都五花八门,单位像国营大企业炼钢厂,还有街道的小厂诸如棉麻厂、印刷厂等,还有像百货商店、邮局这类比较抢手的。 不论什么单位招人,文化程度越高自然越好。 就拿炼钢厂来说,要是小学文化程度的,那招进去就是临时工,月工资十六块五,工作五年之后可能才会转为学徒工,若是中学文化程度,那进单位就是学徒工,月工资二十块左右,一般三年出师转成正式工。 可如果是高中文化程度,基本上招进单位就是正式工,无论是工资还是粮食定量,甚至其他福利待遇,都比学徒工和临时工好太多。 为了工作,秀春也得争取上高中。 门当户对的道理,秀春再懂不过,陈学功是大学生,走的是技术路线,工资高粮食定量高,家庭文化程度高,秀春必须也要有拿得出手的东西配得上陈学功才行。 转眼又是周末,陈学功心里装着事要跟秀春说,大早上端着从国营饭店买的油条豆腐脑,匆匆往秀春家走。 “哎...哎,等我一步...小陈这是又来找秀春那丫头呐。”住秀春家对门的王大婶气喘吁吁追上来,手里拎了二两猪肉。 又是月初了,工资条到手,零零碎碎票据发到各家各户,就该买粮买肉了,不知道他春儿有没有去买,没买正好,他两能一块,只有他两,也好跟她好好说。 陈学功跟王大婶打了招呼之后,脚步加快,油条豆腐脑凉了味道就会大打折扣。 “小陈啊,你咋一到周末就过来,你对象呐?不带对象去玩玩呐?”王大婶又撵了上来,扒着陈学功瞎打听。 陈学功心道,他每周末过来,不就是陪对象学习,陪对象吃饭,外加带对象出去玩吗? 心里这么想,嘴上随口对王大婶道,“带了。” 王大婶略可惜,又笃定道,“那你跟你对象处得指定不好,一周都见不上一次面吧...大婶是过来人了,你听大婶一句劝,处不来的对象趁早分了才好,分了之后大婶给你介绍下一个...” 陈学功忍不住蹙了眉,扭头对王大婶道,“我让介绍了吗?” 王大婶呵呵笑,“哎呀,我这不是好心好意么,我家闺女你瞧见过吧,梳着麻花辫,长得水灵灵那个...” “不必。”陈学功打断了王大婶的自说自话。 秀春破天荒的还没起,昨晚打着手电筒去郊区瞎晃荡了,凌晨才背篓筐回来,到家匆匆洗了手脸,倒头就睡。 “小陈啊,咋又买早饭啦,我炉子上熬了面粥,热了馒头!”钱寡妇心疼粮票。 陈学功笑道,“也就几两粮票的事,上月开始粮食定量恢复到了之前的三十六斤,细粮比例也调整到原来四斤。” “那也省着点花!”钱寡妇招呼陈学功坐,她进屋去喊秀春起床。 秀春渐大了,当着钱寡妇的面,陈学功也知道自己不好再乱进秀春的房间,老老实实坐在外间等。 没几时,秀春衣衫整洁的出来了,就是眼睛半眯着睁不开,无精打采的跟陈学功打招呼,“苗苗哥,你又来啦。” 臭小孩,什么叫他又来了?! 大早上跑去给她买早饭,结果就得到个又! 反正钱寡妇看不见,陈学功伸手就拧了一把秀春的脸蛋,臭小孩!让人心塞! 秀春嘿嘿笑,飞快的刷牙洗漱,坐下吃饭。 “苗苗哥,今天咱们去哪儿玩?” 打从两人确定处对象开始,似乎也没什么不同,还是跟以前一样,周末一块出去放风,看电影,去百货商店买东西,要不然就是一块排队买粮食。 想到买粮,秀春拍了拍脑瓜子,“完了完了,苗苗哥,我粮食还没去买。” 陈学功朝秀春碗里拨了豆腐脑,“我也没买,现在去也晚了,明天再起早排队吧,吃完饭先去买煤球。” 冬天就快到了,该换无烟煤了。 秀春哦了一声,没意见。 吃完饭,借了架子车,陈学功推着,秀春在他旁边走,已经是深秋了,马路两旁的杨树落了一地的叶,地上铺得厚厚一层。 自古逢秋悲寂寥,不过路上行人脸上却个个洋溢着笑。 为啥?秋季的玉米、大豆、高粱又是丰收!温饱问题一天不解决,谁有瞎闲心去悲伤春秋! 秋收之后,粮食定量恢复了不说,细粮比例城镇居民也由两斤增加到三斤,青砖红砖墙面上随处贴的都是丰收喜报。 秀春脸上挂着笑,扭头四处注意各大商店贴的布告。 “注意注意,本粮油店明日供应的细粮是富强粉,油是大豆油!” “白砂糖、洗衣粉、肥皂...售完为止!” “凭鸡蛋票加工作证,可购买十四个!” “猪肉暂无,再等通知!” ...... “苗苗哥,你这月的鸡蛋票能不能给我使?我想买点鸡蛋给我奶补补身子,她老寒腿又犯了。” 陈学功想也不想便道,“糖票、油票、肉票都拿去。” “为啥?你不过日子了?”秀春惊讶。 陈学功不是不过日子了,而是他要去外地,一时半会都回不来,票用不完,扔着也过期。 “春儿,我要跟你说个事。”陈学功犹豫了下,还是说了,早晚都得告诉她。 “上月末,科里开会,一致决定派我出去学习。” 秀春愣了下,随即问道,“去哪里呀?要去多久?两个月还是三个月呀。” 陈学功注意了秀春的脸色,见她并无不高兴,多少松了口气,不过又有些隐隐失落,男人啊,啥年代的男人都是贱骨头,就巴望着这时候秀春能撒撒娇,缠着他不让走! “去南京,去两年。”陈学功道。 这回秀春后知后觉的闷闷不乐了起来,好半响才拉长着声音道,“两年啊...” 如果明年开春她上了高中,两年之后她高中都能毕业了。 “南京离泽阳不远,我轮休的时候就坐火车回来,火车赶不上就赶汽车。”陈学功保证。 秀春闷着头,低声哼了哼,难怪今天一大早就过来了,原来是要跟她说这事。 陈学功有点贱骨头,听见秀春小猫一样的哼哼声,竟然觉得心里舒坦无比,臭小孩,还知道舍不得他! “我都十六了,再过两年就十八了。”秀春突然道。 陈学功唔了一声,等着秀春下文。 “如果你很久不回来,那我就回老家给小二做媳妇去...”秀春抬眼瞪他。 陈学功按按太阳穴,头疼。臭小孩,还学会威胁他了? “估计两年不到就能回来,等我再回来,就结婚好不好?”陈学功也怕臭小孩真扭头回乡下给那什么小二做媳妇去了,要真那样,怄就把他怄死了! “哼哼,谁知道你会不会拖三拖四。” ...... 月中,陈学功接到派出学习调令,院方跟南京医院交接好之后,陈学功就该动身了,他买的是夜里的火车,第二天清早就能到南京。 何新阳跟易真来给陈学功送行,在等候棚坐了一会儿,没待太久就走了,把空间留给小情侣两。 秀春坐在等候棚里不愿意动,她要陪陈学功检票进站。 “都快十点了,好了春儿,快回去吧。”陈学功摸摸她脑袋,也舍不得。 秀春固执的摇头,“不行,你就快进站了,我要把你送上火车。” “太晚了,不安全。” “不怕,谁敢招惹我谁倒霉。”秀春把脑袋搁到陈学功肩膀上。 等候棚里人来人往,多的是为亲朋送行的,棚顶吊了个昏黄的灯泡,离别之际,谁也没心思去看别人,陈学功背着人在秀春额头上亲了亲,可真想把他春儿装行李里带走啊... 第29章 号一更 住房基地秋收之后生产队就给批了,就是这两口子迟迟未动工,主要还是手里钱不够。 以前的积蓄都被蒋兰花倒贴给了娘家,傻蛋出生之后,哪哪都要花钱,那就更存不住钱了,何况现在又怀上了老二。 蒋兰花给孙有粮使了个眼色,让他来说。 孙有粮也够作难,赶鸭子上架一般,准备从钱寡妇下手,搓着手,笑呵呵道,“老娘啊,大冷的天还回来,冻着了吧...兰花,赶紧给老娘烧点热水烫烫脚。” 闻言,蒋兰花不情不愿的哎了一声,磨磨蹭蹭去厨房。 秀春扶钱寡妇坐上炕,堂屋炕烧得热乎,秀春就挨着钱寡妇坐,看孙有粮还能打什么主意。 孙有粮左右言他,丝毫没提刚才秀春问的话,钱寡妇忍不住开了口,问道,“有粮,你房基地批了吗?” 孙有粮作难道,“批是批了,就是还没盖...” 钱寡妇道,“还不盖,你想干啥?这房是春儿她爹留给春儿的,借给你们几口子住得够久了,咋地,你们难不成还想再住个十年八年的?” “老娘,看你说的这是啥话,哪能啊。”孙有粮忙道,“我这不是愁难手里没有钱吗...等年末从队里分到工钱,过年开了春我就动工。” 说到这里,孙有粮转转眼珠子,凑到了秀春跟前,面上带了笑,对秀春道,“春儿呀,三叔想跟你商量个事...” 秀春不动声色道,“啥事,你就直说吧三叔,就别拐弯抹角了。” 孙有粮瞧了秀春的脸色,这才斟酌道,“春儿,三叔很想盖房,就是手里头钱不够,你爹给你留了不少钱吧,我听说你娘现在也给你抚养费,你看...要不你帮三叔点钱,帮三叔把房子盖起来,以后三叔有钱了再还你!” 秀春呵呵笑了,“三叔,你想借多少?” 孙有粮一看有戏,忙给秀春算账,“我准备盖三间,不要太好,青砖瓦房咱盖不起,就盖红砖的吧,我都打听好了,红砖一分钱一块,三间房盖起来估摸着得三千多块砖,单买红砖大概花三十多块钱,加上瓦一共得花掉五十来块吧,再有房梁窗户门扇,还有请泥瓦匠的钱,我跟你三婶算过了,盖下来得两百块...” 秀春打断孙有粮,问道,“那三叔你手里有多少钱?” 孙有粮嘿嘿笑了,“到年末队里分钱,估计能挣个五十块,剩下的一百五十块,春儿你要是有的话,就先给我垫上呗,以后我慢慢还。” 闻言,秀春故作惊讶道,“一百五十块?!三叔,你当钱是大水淌来的啊,我哪有这么多钱?!” 孙有粮道,“怎么没有?!我可都听说了,你娘一年都要给你五十块的抚养费,你跟你奶能花得完?怎么手里也能存个七八十块吧,有多少就先借多少给我用用呗!” 秀春给气乐了,“我有钱就该借给你啊,你说还,多少年能还得清?十年八年还是一辈子?远的不说,就去年欠我奶的粮食,你还了吗?粮食你都还不起,我还能指望你还钱?三叔,你当我三岁小孩好糊弄?!” 孙有粮一看秀春这里行不通,转而攻克钱寡妇,“老娘,春儿向来听你的,你倒是说说她啊,她借点钱给我,我房子不就盖上了吗?只要盖上房,你当我还想住在这里?!” 孙有粮话音刚落,钱寡妇顺手摸了她的拐杖就往孙有粮身上砸,气得嘚瑟,“混账东西!啥主意你都敢打,春儿连学都没下呢,能去哪里弄到钱?!老大不养我,你不甩我,春儿拉扯我这个老东西不说,现在还要拿钱给你盖房子?!混账东西...我打死算了,看你还敢打鬼主意!” 钱寡妇是真下了狠手,把孙有粮打的捂头乱挑,秀春在一旁看得直想笑,护着钱寡妇,防止她太激动摔着了。 “死老太婆,你干啥呢,干啥打有粮!” 蒋兰花在厨房烧着炉膛,心里正打着小算盘呢,冷不丁听见堂屋动静,出来一看,乖乖,她男人竟然被打,这算啥事? 蒋兰花当即不愿意了,回身就去厨房拿擀面杖,没头没脑就挥着往钱寡妇身上招呼,还有站一旁偷笑的秀春,死丫头片子,还敢偷笑,连她一块打! 秀春要是能让钱寡妇吃亏,那也不是秀春了,蒋兰花的擀面杖还没招呼到钱寡妇身上,就给秀春抓个正着,使了点力,把蒋兰花连人带擀面杖甩到一边。 蒋兰花没站稳,歪倒撞在门框上,顿时愣住了,没想到她竟然被秀春给撂倒?! 反应过来之后,咬牙切齿,立马扑过来就跟秀春干仗。 刚才顾着蒋兰花的肚子秀春没用多大力,见蒋兰花还不依不饶的扑上来,也烦了,三下五除二反剪住蒋兰花的双手,抓了床单就绑上。 蒋兰花嘴里泼粪,秀春四处看看,抓个傻蛋的尿布塞她嘴里。 好了,这下终于清静了。 孙有粮被钱寡妇打急眼了,想还手。 秀春冷了脸,把钱寡妇拉到自己身后,冲孙有粮不起客气道,“三叔,我懒得跟你废话,今天你立马收拾东西带三婶走人,你想住哪儿就住哪儿,只是有一点,以后别再想住我家,你再敢过来,信不信我把你东西全砸了扔出去?!” 信,孙有粮怎么不信,当初他头一个女人葛万珍想占巧,秀春就把他家的东西全给砸个稀巴烂,这回照样能砸。 孙有粮这下焉巴了。 “好,好,好,我走,我走还不成吗?!”孙有粮这个懦夫,本事没有鬼点子多,真给他颜色看了,他比谁都孬种。 秀春不怕孙有粮一家几口找不着地方住,生产队大院可有的是地方。 秀春这一下午哪也没去,就看着孙有粮把他那点家什物件全搬走,除了被褥衣裳,锅碗瓢盆桌椅板凳全是秀春的,他一样也别想多拿。 “春儿呐,你还得回去上课,你回吧,我看着,放心,你三叔他不敢把我怎么着。”钱寡妇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权当没生这个儿子。 索性这个点回学校也迟了,秀春干脆留着,“奶,我今晚就在家睡,明早再回市里,反正下午去了也就是劳动,缺半天没事。” 钱寡妇心知秀春是个有主意的,也就随她去,孙有粮两口子灰溜溜搬走之后,祖孙两把家里简单收拾了下,晚上随便吃点对付一口。 冬天天黑的早,农村没通电,家里又没有煤油了,秀春早早温了洗脸水,和钱寡妇洗了手脸之后准备上炕睡觉。 砰砰砰,外边有敲门声,孙有银在外边喊秀春开门。 秀春披了棉袄,开门让孙有银进来。 孙有银脸色不太好,进门朝堂屋炕上一坐,吧嗒吧嗒抽着烟,半响不吭声。 钱寡妇从东间摸出来了,也坐堂屋炕上,对孙有银道,“有银,这么晚了来有啥事啊。” 孙有银重重叹了口气,“老娘,你看你把春儿给惯的,像啥样!有粮好歹是她三叔,说给他撵走就给撵走了,也太不像话了!” 闻言,钱寡妇不悦道,“大晚上的,我还当你是来看看你老娘死没死,有粮是我撵出去的,他媳妇拿擀面杖往我身上招呼,我还不能把这两小畜生撵走呐!” 听钱寡妇这么说,孙有银语塞,半响方才道,“老娘,你看看你,一大把年纪了,咋还干这种丢脸的事,这不叫人看笑话么!让我脸往哪搁,以后在队里还要不要开展工作了?!” “我管你开展啥工作!”钱寡妇心凉了半截,直接道,“今年年前你和有粮都把我明年的生活费交上来,一人给我十五块钱。” “啥?”孙有银被烟呛住了,直咳嗽,“我在跟你说有粮的事,你又提这个干啥啊!” 钱寡妇道,“有粮他爱住哪儿住哪儿,我也不管了...有银,这些年我几乎没叫你们操一分心,也从来没给我一分钱花,我老了,春儿早晚得嫁人,总不能让她一直养活我,从今年末开始,你和有粮两个把生活费交给我。” 孙有银叫苦不迭,忙对秀春道,“春儿,你奶这是咋啦,这些年不都好好的?是不是你在背后教唆你奶,让她管我和你三叔要钱?!” 秀春两手一摊,无辜道,“大伯,你可不能这么说,我可从来没教唆我奶管你们要钱。” 钱寡妇道,“是我要的,关春儿啥事!别给我扯开话题!” 眼下孙有银心里后悔的不行,早知道听他女人的话,由着他们去闹腾,干啥出头说事?!这下好了,事没说成,还得给生活费! “老娘啊,你看...咱家大丫都十七了,翻过这年就该说人家啦,到时候准备嫁妆,摸摸哪儿不要钱呐,我这...” 钱寡妇打断孙有银的话,“大丫结婚要花钱,养活我就不要花钱了是吧?还是你想把我挂树上喝西北风?” 孙有银苦笑不已。 钱寡妇随即又下一剂猛药,“有银,这几年我也看到了,我不图跟着你们住,你们就给我点钱够我花就成了,要是连这点孝心都没有,那我只能找人写大字报让大家批评你们了!” 闻言,孙有银脸色一变。 这大字报要是贴出去,他孙有银以后的仕途可就全完了,名声扫地不说,以后他家几个孩还跟着让人瞧不起。 “老娘,我是你儿子,你咋这么狠毒!”孙有银气得拍炕几。 钱寡妇比他更气,嗓门更大,“我是你老娘,我管我死活吗?!” 孙有银语塞,半响不能言语,紧了紧身上的棉袄,顶着风雪,灰溜溜往外走。 孙有银前脚刚走,秀春后脚就把堂屋门关上,喊了坐着发怔的钱寡妇一声,“奶,上里间炕上睡吧,当心老寒腿再犯了。” 钱寡妇长长的叹了口气,“春儿呀,我早就该这样了,早几年狠下心,也不会这么难过,怪我,生生把两个儿子养成了没良心的畜生。” 秀春不知道怎么安慰钱寡妇,养孩子这种事,一方面归后天,还有更大一方面出于本性,时下大多数人忙于生计,家里孩子五六个的不在少数,挨个细心教那指定是教不过来,可照样没少出孝子。 “奶,别想太多啦,睡一觉啥都能好。”秀春把钱寡妇扶上了炕,自己也脱了棉袄钻进被窝。 隔日大早,秀春要上课,大清早就骑车回了市里。 都快期末考了,学校仍旧没把文化课放在心上,教育一团糟,听着老师在讲台上念报纸,秀春脑瓜子都疼。 熬到中午下课撞钟声响起,秀春抓上书包骑车就往老家赶。 午休约莫有两小时的时间,除却一来一回在路上花的,秀春能在家待一个小时。 要搁平常,秀春就不回去了,只是发生了昨天那种事,秀春还是不放心钱寡妇,不对,确切来说,她是不放心孙有银兄弟两。 秀春脚蹬的飞快,不到半个小时就到家了,本以为家里会被闹得一团乱糟,没想到还是原样,烟囱里往外冒着烟,钱寡妇蹲在炉膛口烧柴禾。 “春儿,你咋又回来啦?”钱寡妇有些讶异。 秀春没瞒着她,直言道,“我不放心。” 钱寡妇笑了,“放心吧,淑芬和有粮家的兰花都过来了,又被我给撵了回去,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就担心恼了我给他们糊大字报呢!” 秀春也忍不住笑了,万事有利有弊,这个约束力极强的年代,就这一点好,内心再腌臜的人,对外都讲求个名声,谁也不想被唾沫性子淹死。 钱寡妇都这么说了,秀春放了一半的心,吃了晌饭之后又匆匆赶回学校。 下午没进行日常劳作,眼看就放寒假了,要进行同学之间推荐,得票数越高的,越有机会被推荐上高中。 谁不想被推荐啊,吵吵嚷嚷,窃窃私语。 “安静点,大家安静!”班主任拿教鞭敲了敲桌子,“今天大家就推荐上高中互相投票,不准把票投给自己,有记名投票,大家都给我安分点!好好投!好了,现在大家踊跃发言!” 秀春捂着脑门子,直接投票不就行了?还得来个踊跃发言,当评时政呐! 班上有三十来个同学,最后被推荐上高中的估摸最多不会超过十个,这种事,肯定是抱团投票,同时把差评给敌对分子啊! 这种事永远少不了郝雪梅,站起来第一个发言,“我投顾伟民!他平时兢兢业业,在监察纪律方面很有一套,为班级着想,考虑集体利益,是个舍己为人的好同志!” 顾伟民随即也站起来,大声道,“我投郝雪梅!她平时在班里最活跃,劳作最积极,下乡支援更是累到中暑,还不愿要农民兄弟给的粮食,这种大公无私的精神值得我们学习!” 秀春止不住乐了,这两人,合起来唱双簧呢! 第29章 号二更 论发言,论鼓动人心,顾伟民和郝雪梅这两人都很有一套,他们互相慷慨激昂的吹捧对方一番之后,班上相继有其他同学站起来效仿。 谁谁谁,高风亮节,我投他! 谁谁谁,乐于助人,我的票投他! 秀春竖耳朵听着,不为所动。 张秀英有点坐不住,戳戳秀春,低声道,“秀春,我把票投给你,你找几个熟悉的把票投给我好不好?” 想要全班人都投,那得有多大的影响力才行,像张秀英这样平时不善长拉拢人的,也就小范围有几个交好的,眼下能争取几票就几票。 秀春低声道,“我可以把我的投给你,其他人我可不敢保证。” 能争取一票是一票,张秀英管不了这么多了,催秀春快投。 投完票,班主任喊顾伟民上去统计票数。 班级是个大集体,里面各有小帮派,这种投票严格说起来其实毫无意义,用脚趾头想想,大多数人都会把票投给自己熟悉的,然后以此为交换,再获得一票。 统计票数完毕之后,班上每个人获得的票数在黑板上一目了然,除了顾伟民获得五票,郝雪梅获得三票的支持权以外,其他人要么是一票,要么是零票。 毫无意外,秀春的一票是张秀英投给她的,张秀英的则是她投的。 张秀英对这个结果有些气馁,嘀咕道,“完了完了,顾伟民跟郝雪梅指定要上高中了!” 秀春摇摇头,“你总盯着他们看干嘛?又不是只推荐两个名额,到底谁上还说不准。” 张秀英讪笑,“我就是看不惯他们两神气的样!” 转眼到了周五,学校开始进行文化课程考试,一大早秀春还未出门,就收到了邮递员送来的电报,是陈学功发来的,告诉她这周回不来,祝她考试旗开得胜。 去学校前,秀春先跑了一趟邮局,在柜台要了一张电报单,给陈学功回了电报:好好工作,一定努力! 填写好收件姓名和地址之后,去窗口排队,电报员数完字,报价钱,“三分钱一个字,加急六分,普通还是加急?” 秀春想了想,递给电报员两毛四,“加急!” 电报员收了钱之后,秀春听见窗口传来一阵滴滴答的声音,这才笑眯眯出邮局。 到学校刚好赶上考试铃,学校统一油印的试卷,书本一般大小,正反面两张,语文、代数、平面几何... 这种考试,并非小学升初中那般,是泽阳市内统一考试,批阅时间长,还要统一录分数,像这样的校内考试,考试快,出结果更快,当天考完,第二天就出结果,同时宣布推荐上高中的人员名单。 隔日,还是在教室里集合,班主任拿着教鞭敲打课桌,示意大家安静。 “现在我开始宣读名单,顾伟民,孙秀春,张秀英,葛大勇,王百峰...” “热烈祝贺以上同学!大家鼓掌!” 台下传来稀稀拉拉的掌声。 郝雪梅像被噎住了一般,她刚才听得仔细,确定没有听见自己的名字。 “不公平!”郝雪梅猛地站了起来,神情愤怒,“班级投票我有三票,我还是工人阶级出身,凭啥我不能上!” 班主任道,“你文化课不合格,不予考虑。” 当初公布推荐标准时,已经列出了各大要求,第一,地富反右坏的子女不能上;第二,文化课合格;第三,班级投票;第四,下乡支援表现优异。 郝雪梅其他三项都符合,可就是文化课不合格,班上其他三项审核没问题,文化课又合格的同学多着呢,怎么排也排不到她郝雪梅啊。 公布名单之后,张秀英高高兴兴挽着秀春去办公室填写信息表,写完之后两人又相约去看电影。 “秀春秀春,我太高兴了,你看刚才郝雪梅那吃瘪的样!”张秀英乐得不行。 郝雪梅咋样,秀春没兴趣搭理,她高兴是因为自己被推荐上高中了,苗苗哥知道一定也开心! 两人看得是《地雷战》,电影散场之后,秀春对张秀英道,“走,咱两下馆子庆祝去!” 张秀英愣了下,摸摸罩衫口袋,涩然道,“秀春,咱还是回家吃吧,下馆子...我没装多少钱...” 张秀英上面两个姐,下面两个弟,大姐嫁人了,二姐倒是有工作,在三钢车间当学徒工,就是只顾自己不管家里,工资不上交,粮食关系在三钢,她还有两个弟全靠她爸那点工资,实在捉襟见肘。 “看电影都是你买的票,吃饭肯定我来请!”秀春笑眯眯道,“就去吧,当陪我吃顿饭,我奶回乡下了,我自己在家没意思。” 闻言,张秀英这才乐呵呵的哎了一声。 一碗大丰收,一份炒萝卜丝,两盘炒饼,两人吃得喷香。 “秀春,我有个疑惑,说出来你别介意啊。”张秀英道。 “啥疑惑,你说吧。” “就是时不时来咱们学校门口等你下课的,那是谁啊,看起来跟你关系很要好。”张秀英早就想问了,张秀英也是大姑娘了,她不傻,看他们的言情举止,不由得让她往那方面想。 听张秀英这么说,秀春脸一红,倒也没瞒着她,“他是苗苗哥,我跟他一块长大,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 张秀英一语中的,窃笑不已,“秀春,那你是童养媳了?!” 秀春瞪她,“乱说乱说!” 笑归笑,张秀英还是挺羡慕秀春,她也有喜欢的人,可惜人家看不上她。 在国营饭店吃了晌饭之后,张秀英回家了,秀春在马路上瞎晃荡,不想回家,就她自己一个人,回去也没意思,去哪儿好? 这个点易真指定在上班,她都怀娃娃了,下了班也要回去休息,秀春也不好去打扰。 去二舅妈家? 不想去。 去陈学功家? 家里就陈秋实夫妇两,都是长辈,过去了也没什么可玩的。 要不然去南京?! 秀春被脑子突然蹦跶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可随即这种念头就越来越强烈,既然陈学功没时间回来,反正她没事,那她就去找他不就好了?! 这么想着,秀春立马回了趟家,简单收拾行李,又把前些时候风干的腊肉带上一大块,打包好之后,直奔火车站。 “同志,我要一张去南京的火车票。”候车棚几乎没人,秀春不用排队,到窗口直接买。 售票员抬了抬眼皮,懒洋洋道,“不卖。” 秀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为啥不卖?要介绍信?我开了,给你看。” 售票员不看,不耐烦道,“不卖就是不卖,问这么多干啥?!” 秀春顿时恼火,气道,“有你这样为人民服务的吗?!左一句不卖右一句不卖,你倒是给个理由!说不清楚我找你们领导说!” 售票员吓了一跳,似乎没想到面前软软的小姑娘会突然发飙,主要是这两天询问她的人太多,她不耐烦了才懒得说。 “红什么眼眶,快说!” 售票员怯怯道,“南京段铁路毁坏严重,无法通车,施工人员正在抢修。” 秀春一愣,铁路毁坏?这得多大的阵仗才能把铁路给毁了啊。 转念一想,秀春又明白怎么回事了。 瞪了售票员一眼,“这么点理由,不想说就写个布告贴在窗口不就得了?!” 说完,无视售票员吃瘪的样,拎上行李箱直奔泽阳市长途汽车站,铁路被毁,大马路总不能被人挖坑吧? “去南京?介绍信拿来。”汽车站的售票员是个中年大姐,笑吟吟的,服务态度要比火车站好许多。 秀春把在街道开好的介绍信递给售票员,状似无意道,“大姐,我刚从火车站过来,去南京的火车票买不了啦。” 中年大姐心直口快,“今天好些个人过来买汽车票啦,不止南京路段,上海路段也毁了,上海那一段路才修好不到一年,这不,又完蛋!” 中年大姐边跟她唠嗑边找出五块面值的汽车票据,在上面填写好泽阳到南京,在票别一栏全票上划勾,又在最后一栏填写上乘坐日期和发车时间。 啪啪盖上戳,递给秀春,“小同志,给我五块钱,注意了,今天乘坐有效,超过今天可就无效啦。” 秀春哎了一声,掏出三块和两块面额的钱递给中年大姐。 时下居民外出,首选的还是火车,主要是火车票比汽车票便宜许多,具体收费方式秀春也不太清楚,就拿这次去南京的汽车票来说,泽阳到南京约莫两百公里的路程,车票五块钱,头几年秀春去兰州,一千来公里的路程,买的是学生票才四块多,相较之下,显然乘火车出行更为便宜。 因为不是过年期间,火车站都没多少乘客,汽车站就更别提了,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等候。 秀春看了乘车时间,两点发车,估计到南京得六七点,临上车之前,秀春去饭店用本地粮票买了包子油条带上,有备无患。 秀春晕火车,汽车就不用说了,照例晕,上车就睡觉,一路颠簸,半路上醒来,有人在晃她。 秀春扭头看了看,是坐她旁边位置的中年大叔,身上穿的是墨蓝色邮局工作服,面庞和善。 “小同志,都一块下车吧,前面路段毁了,汽车过不去了。” 秀春张张嘴,半响无语,铁路毁掉就算了,现在连马路也毁?这帮人也太丧心病狂了吧?! “别的路段行不通?”秀春问。 中年大叔叹口气道,“有倒是有,司机不愿重新找路,撵咱们都下车。” “大叔,你知道咱们到哪儿了吗?” 中年大叔摇摇头,“估摸着是快到南京了吧。” 秀春跟着中年大叔下车,一块的还有其他乘客,十几个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背口袋的背口袋,拎行李箱的拎行李箱,全是一副吃瘪的无奈样。 “造孽啊,早知道不坐汽车了!” “啥时候汽车都没火车靠谱!” “靠谱啥,火车不照样停运了?!” 冬天黑的早,眼看就乌漆墨黑了,一路打听问人,走了老半天才看到冒烟囱的村子,今天想到南京那是不可能了,只能先去村子里借宿。 这么多人,任谁家都不乐意收留他们借宿,最后还是中年大叔出面,找到生产队长家,跟生产队长好说歹说,才同意他们在生产队借宿一晚。 想有炕有棉被那是不可能了,能有间屋挡风就不错啦! 秀春和中年大叔靠墙坐干稻草上,把买的包子油条拿出来,虽然已经凉了,但总比没得吃强。 秀春注意到了,中年大叔就拎了个公文包,其他啥都没带。想了想,秀春把自己的口粮分给他。 中年大叔愣了下,随即乐呵呵接过,“别说,我还真饿了!” 中年大叔姓庞,在泽阳亚麻街道邮局工作,被局里派到南京办事,具体啥事,他不方便向秀春透露。 “秀春,你去南京干啥?” 秀春笑道,“去看亲戚。” 庞叔点头,又问秀春上初几了。 秀春道,“初中已经毕业,明年就该上高中了。” 闻言,中年大叔笑道,“上高中好,现在有高中文化程度,就可以找到不错工作啦,咱们邮局新招的小同志,都是高中生。” 听庞叔这么说,秀春忙道,“庞叔,那高中生可以干滴滴答那种工作吗?” 庞叔起先没反应过来,明白之后,笑道,“咋不能?电报员培训之后就能干!” 秀春把这事默默记在心里。 次日大早,生产队长匆匆赶过来了,对他们道,“都是去市里的?那正好,我赶马车顺道送你们过去!” 眼下南京正在建双层式铁路、公路两用大桥,生产队长托关系给他们生产队接了个活,每隔几日要去一趟施工地。 马车行了小半日才到长江南,庞叔要去邮局,两人在桥口分开行动,秀春把陈学功的地址拿出来,一路询问打听才找到陈学功学习的单位。 陈学功在之前的来信中跟秀春提过,他在普外。 秀春找到普外办公室,在一群工作服里一眼就看到了陈学功的背影。 “苗苗哥。”秀春站在办公室门口,洋红色的高领毛衣,黑色短呢子外衣,同色绒裤,两根麻花辫松松的绑在两边,脸庞白净,笑起来眼睛都跟着笑。 办公室里清一色的男同志全望了过来,怔怔看着外边。 谁家的小姑娘,太水灵了吧?苗苗哥?谁是苗苗哥? 陈学功以为自己幻听了,回头一看,满眼狂喜,顾不上跟科里同事打个招呼,大步朝秀春走来。 “春儿,你怎么过来了?!” 秀春笑眯眯道,“你回不去,我就过来找你。” 办公室一帮男同志瞬间了然,感情这是千里寻夫啊... 陈学功侧身挡住了一帮男同志的暧.昧的视线,把秀春带到楼道里。 左右没人,陈学功放心了,一把抓住秀春的手,随即道,“这么凉,穿得太少了!怎么不穿棉袄?” 秀春嘻嘻笑,大姑娘知道爱美了,大棉袄暖和是暖和,又肥又大罩在身上,还得穿件罩衫,一点也不好看,来看他,当然要穿得漂漂亮亮! “走,我带你去我宿舍。”陈学功脱了白大褂。 秀春看他,跟她一样黑呢子大衣,也没穿棉袄呀。 陈学功看出了她眼神里的意思,不由头疼,“我是男人,火力大,抗冻。” 秀春哦了一声,跟他去宿舍。 这个点,都在上班,宿舍没有人,秀春走在陈学功身旁,神不知鬼不觉把手填到陈学功的大衣口袋。 陈学功嘴角不由自主上挑,眼睛里满是柔情,手也伸进口袋,把口袋里的小手抓在手心里。 职工宿舍不大一间,有四张上下铺,住了四个人,洗脸盆暖壶桌子板凳,挤得满满当当,陈学功的床铺靠南,最干净整洁,上铺放置的是他行李还有几本书。 “现在没人,脱了鞋先坐我床上暖暖。”陈学功捏了捏秀春脸蛋,心情不是一般的好,拎了暖壶去热水房打水。 秀春不客气,扯了被,脱了鞋盘腿坐在单人床上。 没几时,陈学功拎着暖壶回来了,往他茶杯里倒上开水,递给秀春让她暖手。 “不要茶杯。”秀春把手伸给他,“你给我暖。” 第30章 号一更 “苗苗哥,明年我就可以上高中了!”秀春挽着陈学功的胳膊,脑袋靠在他肩膀上,突然想起来这个好消息! 她两只手在陈学功手里叠握着,手早就被暖热乎了,就是不愿意拿出来。 “这么厉害?!”陈学功眼含意,毫不吝啬夸赞。 秀春挣出一只手,伸到他面前,“要奖励。” 陈学功逮着她的手,对着手心就是吧嗒吧嗒两下! 秀春脸腾地红了,在他身上擦了擦手心里的口水,“哎,我还没说要什么呢!” “还不够?”陈学功立马捧住她脑袋,照着脸胡乱亲,两人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哐当一声,砰一声。 两人立马弹开,齐齐朝外看。 门外站的是陈学功室友,刚毕业的大学生,二十出头,挂着酒瓶底子厚的眼镜,穿着朴素,被宿舍里的这对狗.男.女震惊的话都说不出来,面红耳赤,我了半响,没我出下文来。 陈学功还算淡定,并未解释任何,拍拍秀春脑袋,让她穿上鞋,然后起身把室友掉在地上的书捡起来,重新塞到他怀里。 秀春穿好了鞋,站到陈学功旁边。 陈学功拎上秀春的行李,拍拍他室友的肩膀,道,“我晚上不回来了。” 集体宿舍里,秀春没法留宿,让她一个人在外边住陈学功不放心,指定是要在外边跟她一块住才行。 在医院旁边就近找了国营招待所,交上秀春的介绍信和他的工作证,在服务员来回审视的目光下,开了挨在一块的两间房。 行李放招待所,陈学功要带秀春出去吃饭。 “今天不去国营饭店,带你去鸡鸣酒家吃他们的鸡鸣汤包,可比泽阳开的那家包子铺味道好太多。” 从早上到现在秀春还没吃东西,早就饿得饥肠辘辘,现在一听吃的,顿时来了精神,拉着陈学功的手下楼。 经过一楼服务台,迎上服务员来回打量的目光,陈学功脑仁疼,不得不松开秀春的小手,低声道,“南京时局比泽阳乱,我们注意些。” 秀春不傻,几乎是立刻松了手,虽然跟陈学功并排走,但中间隔了有半个人的距离,大街小巷的行人不乏情侣,也是这么走路,没人敢当众拉手。 两人一路找鼓楼广场的一条不起眼的小巷里,乌央乌央排了老长的队伍,秀春垫着脚都望不到头。 “这么多人啊!”秀春更期待了,跟泽阳的韩记一样,鸡鸣酒家属于合法私营,味道秀春还没尝,价钱不用看都能猜到,绝对不会便宜。 等排到秀春他们时,就只剩下三笼,陈学功全要了。 排在后面的只能遗憾离去,等下一个时段再过来排。 笼屉里的汤包比小笼包还要小,国营饭店的一个大肉包能赛过五个小汤包。 陈学功让秀春先坐,来来回回几趟,圆桌上多了两碗蛋丝汤,两碟醋。 秀春咽咽口水,就要开吃。 陈学功忙拦住,细心道,“咬开皮,先把卤吸掉。” 秀春照做。 “唔唔...苗苗哥,好吃,人间美味!” “我不是人间美味!”陈学功笑眯眯的,又拿勺,把蛋丝汤从秀春咬开的小口里灌进去,“再吸。” 秀春依旧照做。 “比泽阳的包铺好吃多了!” 陈学功反复往里面灌了几次蛋丝汤,直到把甜味吸走,才建议秀春蘸醋吃。 三屉汤包一大半进了秀春的肚子,陈学功把剩下的全吃完,“小春儿,可别吃太饱,不然你会后悔。” 秀春一听,立马放下筷子不吃了,有样学样的帮陈学功灌蛋丝汤,两人皆吃了半饱,从鸡鸣酒家出来,七拐八拐,陈学功又带着秀春去另外一家馆子,比鸡鸣酒家更不起眼的地方。 破落的门面,进去倒是别致,一看就是回民的风格,里面唯一的一个服务员穿得很是精神,回民样式的工作服,胸前别了一个牌子,少数民族的文字,秀春看了一眼,不认识。 服务员是汉人,礼貌的招呼陈学功和秀春入座。 “美人肝、松鼠鱼、蛋烧卖,还有凤尾虾。”陈学功利索的报上菜名。 服务员想也不想便报价,“美人肝一块六,松鼠鱼八块五,蛋烧卖一屉两块三,凤尾虾四块五,一共十六块九。” 脱离国营的私营饭馆,菜品是天价,通常是国营饭店十几倍以上的价格,当然,人家揽了瓷器活那指定是有金刚钻,国营饭店可做不出来什么美人肝、蛋烧卖... 陈学功先把钱付了。 等服务员走之后,秀春忍不住低声道,“苗苗哥,刚才服务员胸牌上写的是什么?” 陈学功道,“写的是马祥兴,我该早几年带你过来,早个三五年,马祥兴酒馆可不在这里,规模比现在也要大上很多倍。” 秀春瞬间就明白了,不再多问。 没几时,服务员把菜送上来,四道菜全是秀春尝都没尝过的,陈学功已经来吃过几次,不住往秀春碗里夹菜,秀春本就吃的半饱了,再好吃也吃不了多少,陈学功照例扫尾。 从马祥兴出来,吃得饱饱的肚子自然要走走消化,再去新街口的百货商店,百货商店无论是规模还是外观,都比泽阳市的百货商店高档许多。 百货商店有四层,柜台繁多,除却极个别商品,卖的东西倒是和泽阳差不离。 “苗苗哥,这个钟有趣!”路过钟表柜台,秀春驻足观望。 玻璃窗内摆放的是彩色大公鸡模样的时钟,圆圆的钟表面靠在大公鸡肚子上,色彩鲜艳的大公鸡摆出仰头打鸣的姿势。 售货员带着当地口音,笑眯眯道,“这是江南钟表厂生产的闹钟。” “闹钟?”秀春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个词。 陈学功给她解释,“就是你头一天定上时间,第二天会按时喊你起床,跟公鸡打鸣一个意思。” 秀春兴致勃勃问售货员,“这个闹钟怎么卖?” 售货员介绍道,“不带公鸡的原型闹钟十块钱,两张工业劵,带公鸡的闹钟十五块,三张工业劵。” 秀春想也不想,掏出三张工业劵,十五块钱也拿了出来,一块递给售货员。 售货员还算耐心道,“同志,外地工业劵不能用,有南京本地的吗?要是有工作证,可以减免一张工业劵。” 陈学功把他刚发的南京市工业劵掏出来,连同工作证还有十五块钱都递给售货员。 “工业劵给我使使就行啦。”十五块钱可不是小数目。 陈学功眼中带笑,“不是要奖励吗?之前的不够,要加上这个才够实在。” 这个礼,秀春收下了! 从百货商店出来,随即又去曙光影院看了场电影,傍晚花一毛钱买两张门票在玄武湖公园转悠,直到天黑了,两人才敢手拉手往回走。 到招待所门口,又极为一致的放开手,挺胸拔背,目不斜视,一前一后的上楼,关门反插上插销。 “服务台的那位大姐眼神也太凌厉了。”秀春吁了一口气,晃荡了一天,早累了,坐在床上不想动。 陈学功也不好多待,给秀春打了洗脸热水之后,叮嘱她插好插销,这才去隔壁房间。 一夜无梦,次日陈学功要上班,秀春不能再缠着他,想到宋乃娥,秀春道,“苗苗哥,今天我想去我娘那里看看。” 宋乃娥这几年每年都雷打不动给秀春寄东西,抚养费也照给,不管有没有感情,既然秀春都来了南京,不过去看望心里过意不去。 陈学功不反对,“我送你过去。” 秀春把宋乃娥的地址拿给陈学功看,宋乃娥住的地方距离鼓楼不算远,陈学功把秀春送到了裁缝店门口才拐回去上班。 秀春站在裁缝店门口不远处,对着背对她正引炉子的宋乃娥喊了一声,“娘。” 宋乃娥的背略有僵硬,转过身来,似是不相信眼前站的是秀春,跟头几年比,变化实在太大了,长高了不说,越长越俊了,宋乃娥试探的喊了一声,“春儿?” 秀春笑着点头,走近了几步,“娘,我来南京玩的。” 宋乃娥高兴的不知道该说啥好,好半响才道,“傻站着干啥,快进来,快进来。” 秀春哎了一声,跟着宋乃娥进去。 裁缝店的格局跟秀春家有些类似,最外间是门面,往里走才是宋乃娥他们平时住的地方。 宋乃娥的男人张大壮,身上围了件灰色的大围裙,在做工,瞧见秀春进来,一时没认出来。 “春儿,是春儿。”宋乃娥对她男人道。 张大壮一愣,随即道,“好,好,外头乱,快跟你娘进屋坐。” 里屋宋乃娥的儿子蹲在地上玩木头玩具,当初还在襁褓中的小男娃已经三四岁了,小脸蛋肉嘟嘟的,看着就知道养的很好。 “二蛋,快,喊春儿姐姐,这是你姐。” 二蛋好奇的盯着秀春看了一会儿,听话的喊姐,还有点羞涩,叫完就一溜烟跑了。 秀春忍不住发笑。 没两分钟,二蛋又回来了,原来是去给秀春抓了一把瓜子,塞到秀春手里,咧嘴笑道,“姐,你吃。” 秀春嗑了一粒,剩下的手剥开了喂给二蛋。 “娘,我从老家带过来的,风干肉,你收起来慢慢吃。”秀春把布兜递给宋乃娥。 秀春之所以带风干肉,就是想拿来给宋乃娥,原本她想过邮寄过来,可时下查的严,肉太多引怀疑。 “春儿你真是的,过来就过来了,干啥还带这个?”宋乃娥嘴上唠叨秀春,可心里却很高兴,当初抛弃秀春,一直是她心里的结,面对秀春总归有些愧疚,不觉间就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 秀春笑道,“我和小舅一块去山里打的,家里还留了。” 宋乃娥这才乐呵呵的收起来,“中午就切点腊肉烧一顿!” 秀春点头,没意见! “对了春儿,好好的怎么想起来南京了?唉,南京这段时间时局不太好。” 秀春没瞒宋乃娥,如实道,“我来找苗苗哥,他从泽阳调动到这边学习。” “苗苗?”宋乃娥愣了下,随即明白了,“是大嫂的侄儿吧?” 秀春点头。 宋乃娥到底是过来人,心又细,秀春大老远的跑过来,还是奔她大嫂的侄儿,又不是啥正儿八经的亲戚,还这样亲,分明是她想的那样... 犹豫了下,宋乃娥到底问出了口,“春儿呀,你跟娘说说,是不是跟你苗苗哥...你两处对象了?” 一个大小伙子,一个大姑娘,做出这种举动,实在难让人不想歪。 秀春脸一红,随即点了点头。 这下宋乃娥又不知道该说啥好了,时间过得快,秀春已经是十六七的大姑娘了,宋乃娥像秀春这么大的时候,秀春已经出生了。 张大壮做完了活,从外边进来,搓搓手对秀春道,“大闺女,中午在这吃,二蛋他娘,咱们中午吃啥好?” 宋乃娥道,“春儿带了腊肉,你去副食品店看看今天供应了啥,有啥就买啥!把家里白面揉上,多揉点,中午我娘家侄儿也过来!” 张大壮是个听媳妇话的,哎了一声,从挂在墙上的大夹子上取下副食品卷,提着篮子就去副食品店。 “春儿,苗苗啥时候下班?让他过来一块吃顿饭,这孩子,都好久没见了!” 宋乃娥这么说,也是存了相看陈学功的意思,日后若是跟春儿结了婚,那可就是她女婿了,丈母娘总得看看女婿长相人品才能放心把闺女交出去! 秀春不傻,也明白宋乃娥的意思,等快中午时,秀春又去了趟医院。 早上来上班,陈学功已经受到一轮轰炸,秀春再过来时,大家都了然,甚至还有比陈学功年纪小的,挣着到秀春面前笑嘻嘻喊小嫂子。 “去去去,瞎起哄什么!”小同志被科室主任骂了一声,随即对陈学功道,“小陈,科里也没什么事了,准你先下班,去吧去吧,带你小媳妇好好转转。” 这两人面上都竭力维持镇定,只是任谁的脸都红的很难让人忽视。 “春儿,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陈学功在她后面下楼。 秀春道,“我是喊你过去,我娘让你去吃顿饭。” 说着,秀春又小声补充了一句,“我娘知道我两在处对象了。” “那就是要考察考察我了。”陈学功立马明白,本来他就准备过完年之后跟秀春那边的亲人说一下,他爸妈这边没问题,爷爷奶奶就更不会有问题了。 秀春家那边,为了慎重起见,要找个合适的机会郑重说一下,可能还要请他爸出马。 头一回上门不好空手去,陈学功先带秀春在百货商店转了一圈,买了奶糖和蛋糕拎着过去。 宋乃娥跟她男人在忙活烧晌饭,陈学功进屋把零嘴递给三岁的二蛋,冲张大壮两口子礼貌道,“叔,婶。” 宋乃娥赶忙招呼陈学功坐,不住打量陈学功,秀春他们去兰州那会儿,宋乃娥就见过陈学功,干净精神的小孩,那个时候陈学功还没上大学,现在都已经工作了两年,自然成熟了不少,加上又比原来长高了些,宋乃娥单看外相就满意,再看她闺女秀春,俏生生的站在陈学功旁边,怎么看怎么配! 中午腊肉炒萝卜,糖醋大白菜,闷土豆,烙大饼,都是家常菜。 张大壮得了他媳妇的授意,买菜回来顺道从供销社买了瓶白酒,拿盛饭的瓷碗给陈学功倒了半碗,“小陈,来陪我喝点!” 第30章 号二更 四十多度的当地土产白酒,陈学功陪张大壮连着喝了两碗。 两碗酒下肚,张大壮开始上脸了,黝黑的脸颊泛着红,陈学功比张大壮稍微好一点,还能有问有答,说话也没大舌头。 宋乃娥见陈学功神色还算清明,行为举止也得当,还知道时不时给秀春夹菜,心里颇为满意。 不像时下有的男人,二两白酒下肚就不知东南西北,把自己当成天王老子,话语间全中国的人都没他厉害,更有甚者当着娘家人的面就使唤媳妇,对媳妇打骂。 再高级的知识分子,都逃不过几两白酒显本性。 当年秀春她爹头一回去宋家,两杯酒下肚之后,原本瞧着挺老实的男人话多了起来,甚至还对宋乃娥吆五喝六,指挥宋乃娥盛饭盛汤,还未结婚,俨然已经以宋乃娥的男人自居。 事后秀春她外公在这门亲事上犹豫了,有些不太愿意把闺女嫁过去,后悔定早了亲事。 秀春她外婆没想太多,只是劝秀春外公,说这个节骨眼上了,再退亲事惹人说闲话,而且秀春她爹好歹是一钢的工人,吃商品粮的,以后宋乃娥跟着他不吃亏。 酒品不好的男人,人品能好到哪去,当年宋乃娥小姑娘一个,不谙世事,哪里知道秀春她爹本性,两杯酒下肚,哪怕宋乃娥正怀着秀春,不高兴了照样揍人。 正因为有过这种经历,宋乃娥在看女婿方面才格外留心,她可不想秀春步她的后尘。 如果陈学功两杯酒下肚后跟秀春她爹一个德行,那无论如何宋乃娥都不能同意把秀春嫁给他。 陈学功又陪了半碗,土瓷瓶里的一斤白酒已经见了底。 宋乃娥心里大概有了数,给她男人递了个眼色,又忙招呼陈学功吃菜,“苗苗快吃菜,喝的尽兴就行啦,大壮你也别喝了,苗苗下午还得上班!” 张大壮呵呵笑,黝黑的脸泛着红,他也喝的差不多了,“对对,不喝了不喝了,小陈,吃菜,多吃菜!” 其实陈学功至多也就七八两白酒的量,再多估计就该喝趴下了,就眼下这个状态,下午去上班都够呛。 秀春扭头看他,有点担心,她约莫能明白怎么回事,不好说话,起身给陈学功盛了碗鸡蛋葱花汤,让他多喝点醒醒酒。 “姐,姐,二蛋也要。”二蛋把自己的小木头碗递给秀春,露出米粒牙。 秀春哎了一声,给二蛋也盛一碗,摸摸二蛋软乎乎的头发,叮嘱道,“先别喝,再冷冷。” 吃了晌饭,宋乃娥跟两个小辈唠嗑,秀春注意到陈学功有点犯迷糊了,想了想便开口提醒道,“娘,苗苗哥下午还得上班呢。” 宋乃娥恍然,从善如流接话道,“那苗苗你赶紧去上班,春儿就让她在这住两天。” 闻言,秀春忙道,“娘,我打算回泽阳了。” 宋乃娥拉着秀春的手没松开,“这么赶着回去干啥,在这住几天再回去啊。” 秀春不好再叨扰他们,这间裁缝铺面积不大,统共里外两间,里屋就一张床,靠门口放着铁皮炉子,锅碗瓢盆、吃饭桌,摆得满满当当。 秀春再留在这,住宿方面就是个问题,大冷的天,她住在这,总不能让张大壮去打地铺吧。 思及此,秀春拍了拍宋乃娥的手道,“娘,南京离泽阳也不算远,我想过来还能再过来,这趟我来得急,没跟我奶说好,等天暖和了我再过来看你。” 听秀春这么说,宋乃娥一时找不到再相劝的话,只好作罢,又拉着秀春说了几句,这才送秀春和陈学功出门。 从裁缝店出来,秀春瞧见陈学功酒劲上来,脸颊通红,不放心道,“苗苗哥,你行不行?要不然我扶着你?” 陈学功摇摇头,笑道,“不用扶,走吧,下午不去上班了,去招待所。” 回招待所,陈学功困得不行了,上楼都是被秀春拽着上去的,也摸不清进的是哪间房,进屋扑上床倒头就睡,任秀春怎么喊都喊不醒。 秀春没了法,只能倒了暖壶里剩的热水,给陈学功擦擦手脸,脱了呢子大衣、鞋子,盖上棉被让他在自己床上睡。 陈学功这一觉睡得死沉死沉,再睁眼,屋里黑黢黢的,拉开电灯看看手表,三点多。 这个时候肯定不会是下午三点多,而是凌晨三点。 从床上坐了起来,四下没看到秀春人影,立马开门去隔壁,手都放到门上了,又放下回来,这个点再去敲秀春的门,也是扰她睡觉。 重新躺回床上,两手枕在脑后,陈学功一时半会都没了睡意,想着昨天他有没有失态,一直睁眼到天亮,隐约听见隔壁有了动静,陈学功腾地起床去开门,正好秀春也开了门。 “苗苗哥,这么冷的天怎么就穿件毛衣啊,快进屋穿衣裳!”秀春推他进屋,自己拎了暖壶去楼下打热水。 没几时,秀春拎了暖壶上来了,往洗脸盆里倒热水,喊陈学功来洗手脸。 “苗苗哥,等下你去上班,我就回去了。” “这么快。”陈学功忍不住嘀咕,觉得这两天过得特别快,他还没回过味呢。 “不能待太久,我跟我奶说了,放寒假就回老家,拖太久她该担心了。”秀春无奈。 洗漱之后退了招待所的房,两人就近在国营饭店吃了早饭,陈学功把秀春送到中央门汽车站,陪她坐等候棚等车。 秀春催他赶紧回去上班,“十点的汽车,还早呢,苗苗哥你快回吧,你放心,没人敢招惹我。” 陈学功忍不住乐,见识过秀春的厉害,陈学功完全相信谁招惹秀春谁倒霉。 让秀春坐原地等一会儿,陈学功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两个油纸包,一包陈皮干,一包糕点,递给秀春,“春儿,上车之后先别吃糕点,慢慢吃陈皮,记不记得我教你预防晕车的法子了?” 秀春不迭点头,“按内关穴,行啦,我知道了,你赶紧上班。” 依依道别,磨蹭好半天黏在一块的两人才分开。 铁路毁坏,乘车回泽阳的路也不是来时的主干道,一路颠簸,原本四个小时的车程硬是行了六个多小时,早上十点坐的车,到泽阳汽车站时天已擦黑。 秀春晕晕乎乎的下车,一天没有吃东西也没有任何胃口,陈学功给她买的陈皮干已经全被吃完,糕点倒是一口没动,回到家也没心思吃饭了,喝点热水倒头就睡。 夜里又飘了雪,大早起来胡同里的积雪已经末踝,天阴沉沉的还在下,秀春原本打算收拾行李回老家,眼下只能作罢。 想起行李箱里还有从南京带回来的两只桂花鸭,秀春准备给易真送一只过去。 桂花鸭原本是私人手艺,建国后被纳入国企,南京的国营商店里都有卖,一块五毛钱一只,不要粮票,油纸袋的包装,纸壳上印着韩复兴。 赶着易真下班的点秀春才过去,正好在去家属区的路上碰上她,穿着呢子大衣,四个多月了,还没开始显怀。 “易姐,今天这么冷,你穿太少啦!” 秀春拉住易真的手,意外,“咦,手还挺热乎。” 易真笑道,“孕妇火气大,就穿这些我都嫌热。” 说着,易真又道,“春儿,你快看看我,变丑了没有?” 秀春依言认真打量了下,注意到易真的脸颊上长了几颗小雀斑,实话道,“挺好,没怎么变化,就是有雀斑。” 闻言,易真泄气道,“科里的马大姐说我变丑了,怀的一准是男孩!” 秀春忍不住笑,伸手摸摸易真的肚子,“那小男娃乖不乖呀!” 提到小娃娃,易真把她那点烦恼抛到了脑后,立马道,“可乖了,被他爸成天吓唬,能不乖么!” 说话间,易真注意到秀春手上拎的纸袋,“韩复兴?春儿你啥时候去的南京?” 秀春咋舌,只看个韩复兴就知道她去了南京,这个易姐到底是吃了多少地方的美食啊,这都知道! “头两天去的,昨天下午才到泽阳。”秀春开了话匣子,跟易真说她这两天在南京吃的喝的玩的。 易真竖耳朵听着,笑得暧.昧,鸡鸣汤包,马祥兴,鸭血粉丝汤...易真不用想都知道这两天陈学功花出去的钱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别说,陈学功还真是舍得为秀春花钱啊。 说说笑笑间上了二楼,何新阳昨晚夜班,今天下班之后就去了副食品店,听同事说的,今早副食品店上一批猪肉,去割了四两猪肉用掉一张肉票,瞧见被剃掉肉扔在一边无人问津的猪骨棒,又花五分钱买了回来,猪骨棒和白萝卜放在一块熬汤,蒸屉搁在汤锅蒸上大米饭,猪肉先搁着,等媳妇回来看她想怎么吃。 孕妇难伺候,上一秒说吃炒肉丝,下一秒就变卦要吃红烧肉,何新阳要是提前做了不合心意,易真回来一准跟他闹。 “哟,春儿来啦,易真昨天还在念叨你。”都快当父亲了,何新阳还是成天笑嘻嘻,像个没长大的大男孩。 易真把桂花鸭给何新阳,催促道,“快切了,中午我要吃鸭肉。” “媳妇,我早上去买了猪肉,在菜橱里放着呢。” “又买肉?”易真已经想不起来这个月第几次买肉了,“你哪来的这么肉票?” 她跟何新阳加起来一个月统共就七两肉,不赶着逢年过节,一两都别想多买。 何新阳笑得狡黠,“从同事手里抢的。” 没结婚前自己在单位食堂吃,每月发的肉票可都贡献给科里同事,现在他媳妇怀孕,正要补身体的时候,该他们回报了! 辣子炒白菜,再切一盘桂花鸭,骨头汤还在锅里熬着,不急着上桌。 “媳妇吃菜,春儿吃菜,别客气。”何新阳夹了一块桂花鸭,把皮先咬掉放到易真碗里,他媳妇不吃皮,说恶心人。 “春儿,你去老陈那儿啦,他咋样,过年能不能回来?” 秀春摇摇头,“估计不能回了,苗苗哥说他们科室的班都排出来了,正好他除夕那天值班。” 无论什么单位,刚到的新人总会在这方面吃点亏,总不能还让人家老前辈去值过年的班吧? 在易真家吃了饭,秀春没好多叨扰,外边雪也停了,秀春回家就开始收拾东西,屋里墙上还挂着十几张工业劵和好几张布票没花出去,再不花过了这阳历年就该全失效了。 拿上工业劵和布票,秀春又去了趟百货商店,给老地主买双棉花鞋,羊绒线称一斤,又买了些糕点果脯,一块打包带回老家。 腊月二十三大扫除,二十四分粮食,二十八发面蒸馒头,今年没有大年三十,二十九就过除夕啦。 除夕这天照例把老地主喊来,炒菜炖肉包饺子,炮竹噼噼啪啪响,欢欢喜喜迎新年。 唯一遗憾的是陈学功今天自己一个人在外过年了,唉! 年初一挨家挨户串门子,年初二开始走亲访友,耍到年初五,初五一过,剩菜剩饭吃的差不多,这个年也就算过去了。 初六大早,秀春收拾行李,也该回城里了,年初十还得去高中报道。 钱寡妇盘腿坐在炕上一肚子火气,从年前回来,等了这么些天,两个儿子没一个提给她赡养费的,全把她的话当耳旁风! 钱寡妇这股火忍不住了,对秀春道,“春儿,先别急着回城里,去把你大伯三叔找来,他们要是搪塞,告诉他们我要贴大字报!” 闻言,秀春忍不住朝钱寡妇竖了个大拇指,哎了一声,立马去孙有银家喊人。 高淑芬一看秀春过来,就知道没好事,推脱道,“你大伯不在。” 秀春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钱寡妇的话带到,“大娘,我奶说大伯要是今天再不去,她豁出去了,嚷着明天就贴大字报。” 看高淑芬一副吃瘪的表情,秀春心情极好,再去生产队大院,把话原封不动传给孙有粮。 带完话之后,秀春没回家,钱寡妇母子三人的事,她没立场说话,索性眼不见心不烦,转而溜达去了郑二婶家。 小二被推荐上了市里高中,跟她一个学校,秀春过来问问有没有什么行李要她先帮着带过去的。 欢欢喜喜的喊了郑二婶,发现有些不对头。 郑二婶红着眼眶,在家抹眼泪,郑二叔蹲靠在门框上抽烟,唉声叹气。 “二叔、二婶,你们这是咋啦?” 郑二婶瞧见秀春过来了,擦了擦眼泪,勉强笑着招呼道,“春儿来啦,快进来坐。” 秀春拖了把凳子坐下,里里外外没瞧见小二跟小妮子,“小二和妮子呢?” 郑二婶叹了口气,也没瞒着秀春,“去接大妮子了,唉,我苦命的闺女,刚怀上娃不到两个月,就流掉了!” 秀春惊道,“二婶,怎么回事?” 提起这个,郑二婶就来气,“怎么回事?大妮子被她婆婆打流产了!” 闻言,秀春忍不住皱眉,“好好的,她打大妮子姐干啥?” 郑二婶又红了眼眶,“大妮子刚嫁过去没多长时间,小两口处时间长了吵架拌嘴那都是常有的事,吵几句生完气不就算了?偏偏大妮子她婆婆要在里面掺和,撺掇她儿子跟大妮子干仗,要她儿子好好教训大妮子,儿子教训就算了,婆婆还跟着一块打,大妮子能干得过他母子两吗?!” 婆婆和男人一块打? 秀春道,“二婶,这种事你跟二叔该出面管管啊。” 听秀春这么说,郑二叔接过话茬道,“这么大的事,我跟你二婶咋能不出面啊,年前我带小二都去闹过一场了,吵过闹过能咋办?闺女都嫁出去了,日子还得照常过,大妮子流了娃身体正虚着,婆家那边也不管,妮子托人带话,说她过不下去了,要回来。” 郑二婶作难道,“唉,流娃的女人回娘家带晦气啊!” 秀春汗颜,“二婶,这都新社会了,你怎么还闹这种迷信,大妮子姐在婆家无依靠,她不指望娘家人还能指望谁啊。” 说是新社会,一时半会都破除不了根深蒂固的旧思想,哪怕秀春这么说,郑二婶还是不愿大妮子回家,对秀春道,“我把原先你和你奶住的地方收拾了出来,先让大妮子在那儿住下吧。” 秀春张张嘴,到底没再劝,别人的家事她说再多也无用, 没过一会儿,小二把大妮子接了回来。 大妮子苍着脸,挽着包袱进家,却没想到被她娘给拦住了,“妮子啊,你还是去住秀春原先住的地方吧,你可是还有一个兄弟一个妹子呢,你得为他们想想啊!” 第31章 号一更 秀春在破草房里陪大妮子说了半天话,印象中就没哭过的姑娘,抓着秀春的手哭的泣不成声,痛恨她男人窝囊废,又心寒本以为可以依靠的娘家人这样对她... 秀春不停拍着大妮子的背,给她顺气。 大妮子嫁的男人叫赵卫军,在家排行老幺,家里五间石瓦房,兄弟四个拖家带口挤得满满当当,没一个敢分家,家里财政大权掌握在婆婆手里,四个儿子全听老娘的话,年末生产队分了工钱就上交给老娘,老娘让向东不会去向西。 儿子相继娶了媳妇之后,媳妇也要听婆婆话,哪个不听话的,就挑唆儿子跟儿媳妇干仗,打到儿媳妇听话为止,在大妮子嫁过去之前,上面三个嫂子已经被训的服服帖帖,婆婆说啥就是啥。 大妮子在家做姑娘时可没怎么受过气,郑二叔有门手艺,家里过得也不是特别差,加上郑二叔和郑二婶都不是太过重男轻女的人,大妮子活的比较散漫,性子耿直说话直接,哪能忍受的了婆婆那种怪脾气,嫁过去没两天就跟婆婆因为嫁妆的事斗嘴了一次。 她婆婆一看这媳妇是个不听话的,可就记在了心上,平时生活中有个小摩擦没少挑唆赵卫军,赵卫军坚信他老娘一心为他好,听他老娘的话,只要被他瞧见大妮子跟他老娘吵嘴,二话不说就揍大妮子,几次仗干下来,小两口结婚前的那点情分早就给磨没了... 一样米养百种人,还真是啥样的人都有啊... 郑二婶抱着干柴禾过来烧炕,见大妮子哭的伤心,她心里也不好受,但嘴上还是道,“大妮啊,听娘一句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哪家日子都不好过,关起门过日子谁能不吵架?超过闹过气消了就算啦,过些日子卫军要是过来接你,你就跟他回去...” 郑二婶话还未说完,大妮子冲口便道,“要过你跟他过去,这日子我不过了!” 郑二婶不住叹气,“你这丫头,说的这是啥话?!你奶活着的时候,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你不知道?谁不是硬熬过来的,啥时候熬死你婆婆,你自己使唤儿媳妇,你就享福了!” “呸!我自己过这种日子就算了,我还去坑害我儿媳妇?!那我死也不得好死!”大妮子激动道。 “好好好,你在气头上,我不跟你说这些。”郑二婶转而对秀春道,“春儿,你跟你妮子姐差不多大,帮二婶好好开解开解她。” “春儿,你可别像我娘那样劝我,要真是,你就回家吧,我不想听!”大妮子一肚子的火,哪还能听得下去。 “妮子姐,你养好自己身体是最要紧的,为了那几个人把自己身体弄垮了,不值得!”秀春可不会说什么劝和的话,只让大妮子放宽心养好身体,流产之后也是小月子,不养好身体以后落下了病根,苦的还是自己。 秀春和大妮子说话,郑二婶就坐在炉膛口,听着她两不谙世事的对话,直摇头。 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想不过日子就能不过啦!想当年她婆婆打烂脑袋,吵过闹过,不还是继续过!熬死了婆婆,连生三个孩,公婆全死了,关起门过自己小日子,再吹吹枕边风,现在她男人还不是照样听她话! 天擦黑时,秀春才从郑二婶家回去,刚进堂屋,钱寡妇就喊她了,听声音就知道心情很好。 “春儿,快来奶跟前坐。”钱寡妇笑吟吟道。 秀春坐炕沿上,“奶,大伯和三叔给你赡养费了啊。” 钱寡妇道,“我嚷着要贴大字报,他们能不给么。” 说话间,钱寡妇把三十块钱给了秀春,“春儿,这钱你收着。” 秀春不接,“奶,大伯和三叔给你的,你装在身上留着花,我拿了也没有用。” 钱寡妇道,“咋没用了?我平常吃喝拉撒那样不是你在花钱,我一个瞎眼的老太婆,还能拿着钱去逛百货商店不成?” 钱寡妇把钱塞到了秀春手里,又道,“春儿,你去看看,你三叔说他把粮食搁在西间了,你看看有没有五十斤粮。” 谢天谢地,孙有粮总算把粮食还回来了。 秀春去西间解开口袋看了看,还的五十斤全是高粱,里面还掺杂了不少碎土,估计净重至多也就三十多斤。 “春儿,他有没有糊弄我?”钱寡妇问道。 秀春没瞒着,直言道,“奶,还的全是高粱,里面还有很多碎土,绝对没有五十斤。” 钱寡妇气得骂娘,下炕就要去找孙有粮。 秀春忙拉住,“奶,你顶着大雪一路哆嗦过去,无非是再要几斤高粱,为了这点再跟三叔磨叽也没劲,咱们烧饭吃饭,明天早起回城里吧!” 这点高粱秀春都不打算带到市里,就算带过去也是想法拿到黑市卖掉,主要是高粱实在太难以下咽啊! 钱寡妇想想也觉得挺没意思,遂而作罢,对秀春道,“春儿,去把你何爷爷喊过来,咱们再一块吃顿饭,这一走,再回来估计又得大半年啦。” 秀春哎了一声,立马去生产队喊老地主。 晚上秀春把家里的食材都拾掇出来,烧了一顿,又给老地主打了二两散酒,三人盘腿坐炕上吃喝。 饭间,钱寡妇道,“何老头,我跟春儿明天走了,以后你过来住,帮着看门吧。” 何铁林明白钱寡妇的好心,笑道,“门可以帮你看,住我是不过来住了。” 钱寡妇一愣,“为啥?” 何铁林笑笑转移话题。 何铁林的意思,秀春懂,要是能住,她早就让老地主过来住了,农村的革.命跟着大环境走,越演越烈起来,自从去年年末全国各省相继建立革委会之后,农村风风火火搞起了农学大寨,这个时候老地主过得越‘可怜’才是自保的最佳手段。 “爷爷,你有啥需要的,给我拍电报,我给你寄过来。” 何铁林不客气道,“这个成。” 次日大早,秀春骑自行车载钱寡妇回城里,路过公安局门口时,瞧见公安局门口围了好些带红袖章的青年,吵吵嚷嚷,口号震天响。 “咋啦,春儿,又是为了啥事?”钱寡妇低声问秀春。 秀春加快了骑车速度,头也不回道,“奶,这事不是咱们能问的,别管。” 隔日,秀春去邮局给陈学功寄包裹,她给陈学功织了件背心,开春之后刚好能穿,邮寄出去之后,秀春注意到柜台上放着两叠报纸,一叠杂志。 杂志是红旗杂志,两叠报纸里,一叠是人民日报,一叠是泽阳本地日报。 秀春顺手拿了本红旗杂志。 柜台办事人员立马道,“哎,放下放下,谁让你拿的?!” 秀春不解道,“我没要白拿走,多少钱一本,我买。” 办事人员气乐了,“你当你是去副食品店买大白菜啊,还买一本,你工作了吗?拿多少级工资?出示工作证了吗?!” 秀春愣住了,“想买个报纸还要工作证?” 秀春从未买过,只是去陈学功家瞧见陈秋实经常看,有时候她也会看几张陈秋实看过的报纸,买报纸要工作证,这还是头一回听说。 所幸办事人员态度不佳,但还是给秀春解了疑惑,“泽阳日报凭工作证可买一份,人民日报单位集体购买,红旗杂志除非拿十五级以上工资,否则无资格” 本来秀春还想买份报纸看看这几天泽阳发生了什么事,听办事人员这么说,只能作罢,不过走在大街小巷还是能听到窃窃私语。 “公安局被砸啦!” “以前市委那帮退休的听说也出了事。” “注意你的措词,现在是革委。” ...... 市医院家属区内,易真已经在家连续休息了将近一周,自从姜淑敏来找过一次茬之后,易真干脆找了个理由申请休假,天天在家安心养胎,不理会不相干人的破事。 八百年前的破事,姜淑敏还能来找她喝茶唠嗑,有意思没?! 她易真现在可是有家有口有男人有儿子的小妇女一枚,还去惦记姚公安?除非她脑子被驴给踢了!姜淑敏宝贝的臭狗.屎,不代表她易真会看一眼! 何新阳大早上就去上班了,炉子上煨了面粥,从单位食堂买了包子油条,临走前叮嘱易真吃掉,易真把包子吃了,面粥她懒得喝,从空间里摸出大苹果,窝在床上打游戏看小说,别提多逍遥自在! 外边有人敲门,易真去开门,是邮递员来送报纸,泽阳日报,何新阳订的,他没事喜欢翻看这些东西。 易真啪关上门,也翻了翻。 市委退休老干部姚某某? 自打怀孕之后,易真的脑子就不太好使,想了很久才想起来,这个姚某某可不就是姚公安他爸? 咋了?姚某某犯啥事了?退休还不让人安生? 再翻另一版面。 泽阳市公安局遭砸... 这么说是要过上一段没公安机关的日子了? 姚公安下岗了?! 易真顿时不厚道的笑出了声,扔下报纸,心情极好的拎上布兜,找秀春逛街去! 阳历三月份街道发的粮票秀春没收到,回来把家里里外外收拾一通之后,又去了趟街道办事处,把她三月份的粮票取走,办事人员提醒她,“这月细粮比例调整,玉米面降到粗粮行列,细粮供应两斤大米,两斤白面。” 秀春听得直乐呵,拿了花花绿绿的票据回家,大铁夹子夹着挂在墙上,准备挨个去买。 正好易真来找她,结伴而行。 只是隔了一个新年没见到易真而已,再见她肚子已经鼓了起来,秀春看得唏嘘不已,同样是结了婚怀上娃的,大妮子和易真的境遇竟相差这么大! “易姐,你慢点,路上滑!”秀春赶紧挽住她,这么大肚子了,万一有个闪失,她可没办法向何新阳交代。 “没事没事。”易真心情出奇好,“走,咱们去百货商店转转。” 孕妇最大,秀春自然作陪,家里肥皂洗发膏啥的都没了,正好买点回来。 年初十去学校报到,秀春办完手续就去找小二。 市高中就在革委会后面,大院围起来,几排红砖大瓦房,有一排专门留给走读生做宿舍。 一间宿舍满满当当挤十来个学生,大通铺,正是开学的时候,进进出出都是生面孔。 秀春找到了小二,喊他。 “小二,中午去我家吃饭,我奶昨天还叨念你,让你过去。” 小二情绪有些低落,拒绝了秀春的好意,“春儿,我就不去了,等办好手续,我得回家一趟,我姐一早去乡卫生站挂水去了。” 闻言,秀春忙道,“大妮子姐生病了?” 小二道,“烧了两天,找了队里的赤脚医生没瞧好,今早烧得人都糊涂了,被我爹拉到乡卫生站了。” “小二你等着,我回家骑自行车,我们一块回去看看!” 小二点点头,“那我就在宿舍等你!” 秀春没打岔,立马回家推自行车,钱寡妇问她回老家干啥,秀春三言两语把大妮子的事跟钱寡妇说了下。 钱寡妇到底是过来人,听秀春说完前前后后的事,提醒道,“我看大妮子怕是小产之后染上脏东西了吧!” 钱寡妇口中的染上脏东西,其实就是流产之后感染,时下卫生条件有限,本身流产之后身体就虚弱,流产之后没注意好个人卫生问题,极容易感染上细菌病毒。 小二不会骑车,秀春蹬自行车载他,半个小时的路程二十来分钟就骑到了乡里。 大妮子还在挂水,郑二叔和郑二婶守在一旁,面带焦急。 秀春过去往大妮子头上一探,烧分明就没退。 “二叔二婶,不行就把妮子姐送到大医院看看吧,挂两天水烧都没退,别耽误病情把人烧坏了!”秀春建议道。 乡卫生站的医生也道,“就是,赶紧回队里开介绍信,把人送大医院,我这治不好!” 郑二婶一听,顿时吓得腿软,一时没了注意,好半响才对小二道,“二啊,快去找你姐夫,把他找来,这可是大事,赶紧让他过来!” 小二气道,“找他干啥?找他我姐就能好了?有那个时间早送去医院了!” 秀春一看他们还吵嚷起来了,急道,“二叔你回去开介绍信,大妮子姐我先骑车把她带市里,小二你跟我一块有个照应。” 第31章 号二更 大妮子虽然高烧不退,但好在人还算清醒,秀春先蹬上自行车,让小二把大妮子抱坐到前面大杠。 “小二你坐后面。” 小二道,“算了,我跑去市里,加上我太重,春儿你该蹬不动自行车了。” 秀春催他,“别打岔,快上来坐,我力气大!” 小二这才跳上自行车后座,三人风风火火往市里赶,刚到市里就被戴红袖章的一群青年给拦住了,冲在前面的正是郝雪梅。 这个郝雪梅,不上高中念书倒是找个工作去挣钱养家啊,天天举着红宝书在大街上瞎晃荡有啥用?! 冤家路窄,秀春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不得不停下自行车。 郝雪梅指着大妮子道,“大庭广众之下,你是怎么坐自行车的?有伤风化!给我下来,不会坐就地走!” 秀春扶住了大妮子,对郝雪梅还算好声好气道,“这是我老家亲戚,正发着高烧,我赶着送她去医院,再说她虽然坐的是大杠,但骑车的人是我,不是男人,这样不算有伤风化!” 郝雪梅语滞,随即瞪眼看小二,“那他呢!” 秀春挺直腰杆,“也是亲戚,我弟弟!” “谁知道你是不是空口说白话!”郝雪梅不依不饶,对她身后的几个青年道,“一看就来路不正,把他们带到革委会好好审审!” “睁眼说瞎话!”秀春火大,指着郝雪梅道,“我哪来路不正了?我们两还是中学同班同学,我要是来路不正,你能正到哪儿去!” 说着秀春又缓和了语气,对郝雪梅身后的几个青年道,“同志,我认识她,知道她叫郝雪梅,今天我可以跟你们去趟革委会,我身子不怕影子斜,祖上三代贫农,不畏惧审查,但如果我说话句句属实,那郝雪梅就是在撒谎!那组织就应该好好审查她了,是不是敌方派来的特.务、奸细!” 郝雪梅怒火冲天,反口道,“胡说,乱说!” 秀春一口咬住,“谁胡说谁乱说还不一定!” 郝雪梅身后的几个小同志到底年轻,弄糊涂了,不知道该拉谁去革委会。 “晕了,晕了!”有个小同志喊道。 原来是大妮子受不了吵嚷,又被烧得难受,晕了过去。 小二急眼了,不管三七二十一,逮着郝雪梅要揍人,秀春眼神示意他别鲁莽。 “几位同志,你们也看到了,我没说谎,急着送亲戚去大医院看病,人都晕过去了,性命攸关!” 其中一个同志慌了神,立马道,“赶紧,赶紧的,咱们帮着把人送医院,别好好的闹出人命来!” 其他几个人也同意,大家二话不说,七手八脚把大妮子抬起来,扶着坐自行车后座,秀春反应也快,推着自行车就往市医院去,一群人连走带跑,风风火火。 郝雪梅站在原地咬牙切齿,瞪眼看秀春离去的背影,呸了一声,“孙秀春,咱们走着瞧!” 一路赶到市医院,挂急诊。 “介绍信,介绍信!”梳着两根麻花辫的年轻工作人员不耐道,“没有介绍信,来看什么病,切,老农民!又来浪费城镇医疗资源!” 秀春的脾气也是忍耐到了极限,刺啦一声,顺手就撕了红袖章小同志大胳膊上红袖章,摔在工作人员面前。 “老农民,老农民咋地!主席同志都号召工.农.兵一家亲,你把主席同志话当耳旁风了?!为人民服务就是你这样服务的?!你说我浪费城镇医疗资源,乡下能治得好的病,你当我想来?!” “哭什么哭,开票挂号!” 最后一句秀春几乎是用吼的,工作人员也是给吓傻了,二十岁不到的小姑娘,高中毕业刚上岗工作,就被秀春一通连吼带喝,哆哆嗦嗦赶紧开急诊票,递给秀春。 站在秀春旁边被撕掉红袖章的小同志也是被吓住了,不过别看人家小,好歹进京面过主席,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看秀春的眼神立马就不一样了。 “孙同志,你该加入我们,积极参与阶.级斗争!” 闻言,秀春一个趔趄,回头忙道,“刘同志,再说,再说!” 忙忙活活,一通检查,戴白口罩的医生道,“病人这是流产后个人生活不卫生,致使感染,需要住院治疗,如果不及时控制住将发展成重症感染,甚至败血症。” 戴白口罩医生生怕秀春和小二听不懂,又加了一句,“有生命危险。” 小二六神无主,慌乱间抓住秀春,道,“春儿,咱们现在咋办?” 头几年秀春经常带钱寡妇过来看病,有了经验,对小二道,“听医生的,先办住院。” 农村人有个头疼脑热去乡卫生站的都极少,更别说来大医院住院了,就算是得了大病,也有宁愿等死也不来大医院的,主要还是手里没钱。 小二道,“可是春儿,我身上就两块多钱。” 还是来市高中报道,交了学费住宿费之后剩下的。 秀春身上也没带多少钱,全掏出来数数,不到十块钱。 戴口罩的医生道,“先办手续交一部分,其他可以等后面慢慢补上。” 从早上折腾到大中午,总算是把大妮子安排住进了医院,郑二叔和郑二婶两人才气喘吁吁赶到,把整个医院找遍了才看到从饭店端着午饭进医院的秀春。 “介...介绍信,春儿,介绍信开来了!”郑二叔一点都没敢打盹,从乡里回家立马就找孙有银开介绍信了,几道手续磨蹭下来,自行车又没有,两口子连走带跑,半口气都没敢歇。 秀春如实道,“大妮子姐住上院了,医生说病情严重,再不及时救治,就是要命的事!” 郑二婶吓得腿软,一下瘫坐在了地上,拍大腿嚎啕大哭,“我苦命的大妮啊,这是造了啥孽啊,摊上这种婆家!我可怜的...” “好了,好了!”郑二叔把郑二婶拉起来,“别丢人现眼,在外头哭啥哭!” 郑二婶止不住哽咽。 秀春道,“别哭了二婶,我先带你们进去看大妮子姐。” 秀春又在医院陪了一下午,眼见天黑了,郑二叔道,“春儿呀,今天可麻烦了,现在也没事了,你一个姑娘家,趁早赶快回家,回晚了不安全。” 郑二婶缓过来了情绪,拍拍秀春的手道,“快家去,别叫你奶操心。” 秀春道,“二叔二婶,我回去给你们做点饭送来。” 老农民进城,手里没半分粮票,来得急迫,干粮又没带,大妮子在这住院可不是一天两天,中午他们都没怎么吃了,总不能晚上再饿肚子! 秀春话音刚落,郑二叔忙道,“别了别了,中午都吃了,不饿。” 正如秀春说的,大妮子在这住院不是一天两天,加上大妮子,医院里有四张嘴,一顿最起码得吃掉秀春两斤粮食! 秀春不给他们拒绝的机会,“俗话说宁舍一两金不舍老乡亲,二叔二婶你们就别客气了,让小二跟我一块去我家,回头做好我就不送来了,明天赶早我再过来!” 好说歹说才把小二喊去她家,外头路灯已经亮了起来,两人沿着大马路回家。 “春儿,今天真多亏了你。” 明明是同样的岁数,小二深觉惭愧,他明明是个男人,却没有秀春能担当起大事,这样下去,他还怎么想着娶秀春当媳妇啊... 秀春不知小二心中所想,只是让他安心,大妮子会慢慢好的,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说话间,拐进了秀春家胡同,远远的秀春就瞧见陈学功了,在门口帮钱寡妇引炉子呢。 “苗苗哥!”秀春惊喜。 自打上回秀春去南京,陈学功一直未回来过,铁路毁了没修好,坐汽车来回赶不及上班。 “苗苗哥,你怎么有时间回来了?” “这周轮到我大休,有两天时间。”瞧见小二,陈学功心中略有不满,低声问秀春,“他怎么又来了?” 秀春汗颜,“大妮子姐住院,小二过来照看。” 听秀春说大妮子,陈学功还有印象,去年还去喝过大妮子的喜酒。 “她怎么住院了?” 秀春把小二招呼进去,抽空对陈学功道,“我先给郑二叔他们做饭,回头再跟你说。” 钱寡妇在家已经熬好了面粥,秀春又揉了面贴了一锅馍馍,家里还剩一把韭菜,敲了鸡蛋炒,钱寡妇在跟小二说话,长吁短叹。 “春儿呀,明天我也去看看大妮子,唉。” 秀春哎了一声,把馍馍揭掉,喊陈学功,“苗苗哥,你帮我把面粥盛饭盒里。” 刚才钱寡妇和小二的谈话,陈学功也听了个七七八八,把面粥盛好递给小二,“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跟春儿说,让她去找我爸妈。” 秀春及时解释,“苗苗哥爸妈都在市医院上班。” 小二听得越发黯然,他不傻,光看陈学功和秀春之间的默契,就不是一天两天能培养起来的。 小二没顾得上吃饭,钱寡妇让秀春在笼布里多包两块馍馍。 吃完饭,往常没几时就犯困要睡觉的钱寡妇今晚一直很精神,弄得秀春和陈学功老老实实坐在小板凳上,中间隔着一张矮八仙桌,两两相望,彼此眼中尽是思念。 钱寡妇咳了两声,开口道,“小陈啊,也不早了,坐一天车该累了吧,回家早点歇息吧。” 陈学功哎了一声,不想动摊。 钱寡妇又道,“春儿,洗脸水烧了吗?洗洗手脸,咱们也该插门睡觉了。” 秀春哦了一声,磨磨蹭蹭端铝锅去接水。 回头看一眼陈学功,发现对方也在看她。 陈学功清了清嗓子,终是站了起来,对钱寡妇道,“奶,那我就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 钱寡妇笑呵呵道,“哎呀,我哪里要看,明天我和春儿都去医院看大妮子。” 言下之意,你可以别来了。 陈学功吃瘪,秀春忍着笑,不吭声。 “那我走了。”陈学功的声音比先前大了点。 “走吧走吧,早点回去休息。”钱寡妇道。 陈学功一看秀春没有送他的意思,拎着行李箱一步三回头的出了门。 “奶,我...我突然想起来,咱家尿壶还没拿,我去公厕拿回来。” 不待钱寡妇说话,秀春拿了手电筒,一溜烟跑出去了。 刚出门,就被陈学功抱了个满怀,胡同里没路灯,眼下黑黢黢的,几个邻居家关门闭户,生怕别人在饭点去串门子。 “春儿,我想你。”忍到现在,终于摸上小手、抱上人了,陈学功的声音有些委屈。 “好啦,当心给人看见。”秀春声音很小。 陈学功拉着她,两人一块去公厕! “不行,找个合适的机会,把我们的事跟你奶说下。”陈学功不能再等了。 秀春道,“就怕我奶不同意。” 提起这个,陈学功也是惴惴,一来陈学功大秀春不少,年龄差距大不说,两人还是拐弯抹角的亲戚,要是冷不丁跟钱寡妇提这事,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受。 用陈秋实的话来说,开始分明是照顾人家孙女,照顾照顾着就想把人变成媳妇,钱寡妇心里不得像打翻了佐味料一样,五味杂陈呐! “不同意我就带你私奔。”陈学功开玩笑。 秀春抗议,“我还怕脖子上被挂上破鞋呢!” ...... 拎着行李箱一路摸黑抄近路到家,掏钥匙开门,陈秋实夫妇还在吃饭,从单位食堂切了一盘猪头肉,麻婆豆腐,还开了酒。 谁说没儿没着落的?没陈学功在家,老两口二人世界过得相当好! “苗苗回来啦,吃过了吧。”许淑华笃定道。 陈学功嗯了一声,行李箱放屋里,出来还是在圆桌前坐下,也要了杯酒。 “爸,你看什么时候找个中间人媒人,把我和春儿的事跟春儿她奶说一下。”陈学功开门见山。 闻言,陈秋实笑着摇头,“年轻人,太激进啦!处对象就像搞革命,得慢慢来,哪能一蹴而就,起码等春儿不上学再说。” “还有两年。”陈学功提醒。 许淑华道,“不急不急,再两年你也就二十五六,当年我生你时,可都三十多了。” “那妈你先前还左右托人给我介绍对象?”陈学功道。 许淑华笑眯眯道,“我这不是怕你搞学术搞傻了吗,现在看来,还不是,那我就不急了,抱孙子那是早晚的事。” 陈学功无语,喝了半杯酒,去卫生间简单洗洗,回屋倒头就睡。 次日大早,秀春带了烙饼,还有腌萝卜干,笼布包上,小篾篮里拎着,挽钱寡妇一块去了医院。 只有郑二叔和郑二婶在,不见小二。 大妮子烧退了,被郑二婶扶了起来,跟钱寡妇说家常。 秀春把小篾篮搁在床头柜上,问道,“二叔,小二呢?” 郑二叔搓着手,笑道,“我让小二回家拎粮食去了,昨晚我跟你二婶也商量了,咱们在这不是一天两天,哪能天天让你送饭,去年丰收,家里不缺粮食,我让小二把粮食送你家,柴米油盐就得占点便宜了。” 秀春忙道,“不用,家里粮食够。” 秀春话这么说,郑二叔却没当真,秀春如今吃的事商品粮,一个月不到三十斤粮食,再贴他一家四口,还让不让人活了! 不到中午,小二从家背了篓筐,给秀春送了二十斤大米,二十斤黑面,还把自留地里能摘的蔬菜、生姜、大葱都带了过来,大妮子住院秀春垫付的钱也给还了。 陈学功提着小纸盒过来,就瞧见外间地上放的米面蔬菜。 “谁送的啊。” “小二刚送来的。” 陈学功不由嘀咕,“献殷勤。” “苗苗哥你说什么?”秀春没听清。 “我说给你买了奶油蛋糕。”陈学功把纸盒递给她。 奶油蛋糕这玩意秀春已经很久没吃了,不知道啥时候起,开始收蛋糕票,没有的票的,一律不卖。 秀春不吃独食,用勺先挖给陈学功。 陈学功长嘴咬住,同时不忘看四下,含糊不清问道,“春儿,你奶呢?” 秀春乐了,“放心吧,去邻居家串门了。” 陈学功放心了些,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并排坐在外间的单人床上。 吃着吃着,秀春就想到了大妮子的事,“苗苗哥,我假设,假设你是大妮子姐,碰上这种事,你该怎么做?” 陈学功想了想,遂而道,“没有假设,要看大妮子想要什么,她为别人活,那就回婆家继续忍,她想为自己活,就跟她丈夫解除婚姻关系。” 大妮子和赵卫军都没到领结婚证的年龄,没有什么离婚不离婚,老农民认酒席不认结婚证,只要办了酒,任谁都说大妮子是赵卫军的媳妇,回娘家再嫁的机会很小。 下午陈学功乘车回南京,秀春送他去车站,回来之后又去了趟医院。 大妮子的病床前坐了一老一少,秀春认出年少的那个,是大妮子的男人赵卫军。 第1章 号一更 打从大妮子一气之下回娘家开始,赵卫军一天比一天沉默,白天跟队里出工,收工了回来,自己端个碗往墙角一靠,食之无味,再没人会在他吃饭的时候把筷子伸到他碗里,跟他说要吃这个,要吃那个。 晚上独自一人趟炕上,旁边没了铺盖,没人再把凉脚丫子偷偷往他被窝里伸,被他发现了,干脆就直接往他脚上伸,嚷着他给捂脚。 浓情蜜意时,也会钻到一个被窝里欢好... 媳妇在的时候不当回事,走了之后又无比念想... 赵卫军他三嫂子是个不错的人,跟大妮子关系处的也不错,给赵卫军盛饭的空当,语重心长的对她小叔子道,“卫军呐,过日子是你小两口过,可不是你娘跟大妮子过,你媳妇咋样,你心里还不清楚?” 赵卫军垂头丧气,不吭声。 三嫂子劝道,“去跟你媳妇好好道不是,说些软话,小两口干仗归干仗,日子哪能不过呀。” 隔日,生产队不出工,赵卫军鼓足了勇气要去老丈母娘家接媳妇,不想却从邻居口中得知大妮子住院的消息。 “听说高烧了两天,脑袋都烧糊涂了,搁乡卫生站怎么挂水都不见好,没办法了,郑二才把闺女送大医院去住院,唉,丫头是个好丫头,可惜了,再把脑袋烧坏了可咋整啊!” 听邻居这么说,赵卫军的脑瓜子嗡嗡响,呆愣了许久。 反应过来之后,立马管他老娘要钱,他要去市里看他媳妇! 赵老娘是生产队里有名的抠逼,几个儿子交钱给她的时候,她乐呵,但凡谁管她要钱,不管是啥原因,都不情不愿。 眼下听她儿子说要去市里看大妮子,赵老娘抿着嘴,耷拉着眼皮,冲赵卫军道,“啥毛病能去大医院瞧?要我看啊,指定是大妮子矫情,屁大点毛病还去市里?!” 说来说去,磨磨唧唧,不想掏钱。 “儿啊,你听娘的,那种女人,你就得晾晾她,越宠她她越蹬鼻子上脸,这个时候你要耐住了,别上赶着去看她,你就当啥也不知道,再过几天你看看,保管那女人自己乖乖回来,她不回来,到时候她老子硬送都给她送回来,你急啥?” 赵卫军急得脸通红,憋了半天,冲他娘道,“大妮子不是那样的人!” 赵老娘不高兴,“合着你娘我就是害你是吧?” 赵卫军不知咋说,急得满头汗,蹲在墙角不知如何是好。 想买点东西去医院看媳妇,还得管老娘伸手要钱,赵卫军头一回厌恶了这种生活状态,他已经二十岁了,不是三岁小孩,都娶了媳妇的人了,离了老娘,自己就管不好钱了? 最后还是赵老爹出面,管赵老娘要了十块钱,赵老爹到底是一家之主,赵老娘哪敢不听,把一叠两块一块三块的钱给了赵老爹,嘀咕道,“儿媳妇都是给你这样的公公惯出来的!” 爷俩被赵老娘又说又骂,到底去了市里,大妮子住着院,总不能空手过去,兜里倒是揣了十块钱,到了市里才发现几乎买啥都要票,瓜子花生倒是不要票,谁住着院能吃个瓜子花生? 最后任样东西没买,空手而去,惹得郑二婶恼火不已。 瞧见秀春来了,郑二婶从病房里出来,跟秀春直嘀咕,“就没见过赵家这种人的,当初我是瞎了眼,才同意大妮子嫁过去!” 郑二婶开了话匣子,跟秀春说了好些,听得秀春直皱眉,问道,“二婶,大妮子姐咋想的?” 郑二婶叹气,“这丫头也够让我头疼,都回来这么些天了,气还没消,一门心思要不跟女婿过,说她要出远门去要饭!” 大妮子也是被逼急了,尽管主席同志宣扬妇女能顶半边天,可大多数时候,舆论的指责,封建的枷锁,并未从妇女身上挪开,旁的不说,就秀春她三婶葛万珍,跟孙有粮离婚之后,到现在都抬不起头,尽管葛万珍嘴上够厉害,可被地里没少遭人说闲话。 大妮子宁可流落外乡去要饭都要自己过,性子够烈! 秀春往病房里看了一眼,大妮子神情激动,赵卫军抓着她的手满口赔不是。 郑二婶拉秀春进去了,趁机道,“大妮啊,小两口拌嘴干仗是常有的事,卫军知道错就成啦,给他一个机会,啊。” 秀春听得皱眉,拌嘴是常有,男人打女人也是常有? 何新阳跟易真结婚这么长时间,就从来没听易真说何新阳打她过,秀春每次去他们家,他们两口子吵嘴归吵嘴,但起码可以看出心里有对方,一心为对方好。 秀春跟她苗苗哥相处,也从未见苗苗哥动过手。 大妮子两眼通红,“给他一次机会?结婚半年多,他打过我多少回了?我忍了一次又一次,还要忍他一辈子?!” 秀春在里面没待多久就出来了,临走前告诉小二晚上过来拿饭。 秀春去了趟易真家。 易真开门见是她,欢喜的拉她进去,圆桌上苹果皮、橘子皮一大堆,秀春讶异,“易姐,这个季节你哪来的苹果橘子?” 易真猛地咳嗽,秀春赶紧给她拍背,好在秀春心不在焉,没纠结于此。 “咋啦春儿,想啥呢。”易真给她泡了杯牛奶。 秀春又疑惑了,“牛奶?市里政策改了?也卖孕妇奶粉?” 易真又咳嗽,睁眼说瞎话,“何新阳托人从上海弄的。” 秀春哦了一声,没多想,说大妮子近来的遭遇。 大概是孕妇火气比较大,易真比她还激动,边听边拍桌子,气得骂骂咧咧,对秀春道,“春儿,你一定要劝大妮子跟她男人分,这种男人要不得,打一次就有第二次,就有无数次,窝囊废,妈宝男!” 秀春听不懂啥叫妈宝男,继续对易真道,“大妮子要是离了她男人,就要去外乡流浪要饭!” 易真唏嘘,“流言蜚语害死人啊!” 说着,易真又对秀春道,“春儿,你知道我后来为啥坚定了嫁何新阳的心吗?” 秀春摇头。 易真道,“就因为我跟何新阳去上海,第一次去何新阳家,何新阳那种家世,我就不跟你多说了,何新阳他妈跟我唠嗑的时候,不是左一句她儿子怎么好,右一句她儿子怎么优秀,何新阳他妈在跟我唠叨,她儿子有多皮,多烦人,多让人操心。” “春儿,你信我的,能跟你说这种话的婆婆,一定是个不差的婆婆!” “要是跟你说她儿子如何如何好,那完了,以后结了婚,你绝对会发现她是个极品。” “极品?” “咳咳...就是恶婆婆的意思。” 秀春道,“那大妮子这事...” 易真耸耸肩,“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怎么整!” 秀春捧着甜甜的牛奶喝了几口,舔了嘴角的奶汁,想到了个主意,附易真耳朵上一阵嘀咕。 易真膛目结舌,“我的天,小春儿,你可真够坏的,一肚子坏水!” 大妮子出院回去之后,原本以为她还要闹多长时间的情绪,令郑二婶意外的是,她闺女竟然松了口,愿意跟赵卫军回去了。 赵卫军差点没哭,再三保证以后跟大妮子好好过,再也不动粗。 没多久,一张大字.报贴在了赵家大门上,除了赵家大门口,还有生产队大院、合作社、其他生产队... 报上白纸黑字控诉赵老娘的罪行,一二三四五六七...十几行,密密麻麻。 几乎全公社的人都知道了赵老娘,知道她是个尽会撺掇儿子打媳妇的坏逼,要说为这点事挨批,罪行倒是不成立,但足够丢人。 这个时代的人,好坏家庭都图个面子,最怕出门被人指指点点。 赵老娘成名之后,疯了一般,头一个怀疑的就是大妮子,扑上去要撕了大妮子这个贱货! 大妮子闪了开,躲到赵卫军身后,冲赵卫军道,“我写的字你能不认识?你娘说我给她贴大字.报分明就是诬赖!” 赵老娘又瞪眼看其他媳妇,大媳妇不识字,二媳妇小学一年级的水平,写不出来这么多字。 三媳妇念到五年级,有可能! 三媳妇立马道,“那也不是我的字!” 到底是谁贴的大字.报,成了赵家人的不解之谜,更可怕的还在后面,只要赵老娘跟哪个媳妇闹架之后,第二天整个合作社都贴满了大字.报,反复几次,差点没逼疯赵老娘。 生产队的领导更是找上了门警告,再有下回被人贴大字报,就真的要把赵老娘带去好好批.斗批.斗。 赵老娘一听要挨批,立马焉菜了。 无端被人这么整,最痛快的首当她四个儿媳妇,娘的,老天爷总算开眼了! 大妮子事情过去许久之后,在学校里碰见小二,秀春还是会问两句。 “我姐现在挺好,刚分了家,跟我姐夫单过了,我姐夫的几个哥也分开了。” 听小二这么说,秀春就放心了许多,小两口关起门过日子,只要大妮子够厉害,能降得住她男人,日子都不会过得太糟心。 “那大妮子姐住院花的医药费呢?”秀春想起来,出院前两家人为这件事闹得不可开交。 赵老娘一口咬定,大妮子在家感染,在家生病,关她赵家啥事,医药费得郑家人自己出! 郑二婶也不是省油的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大妮子都是赵家的人了,有啥事他们凭啥不管?! 两个老货各说各有理,大妮子听得烦了,幽幽得问赵卫军这事怎么办。 赵卫军好容易得了媳妇松口跟他回家,举手指天道,“医药费我来出,今年队里挣的工钱我全你!” 赵老娘一听她儿子这么说,差点没当场气厥过去,哭天喊地一通骂。 “姐夫死活要担着这医药费,他娘还能怎么着,到底拧不过她儿子,把我姐住院的钱给付了。” 秀春一听,心情大好,赵卫军早这样,他跟大妮子也不至于闹这么多吃矛盾! 春天雨多,几场雨水之后,地里庄稼长势良好,不出意外,收成不会太差! 赶着劳动节那天,易真生产了,生了个男孩! 大早上,秀春就接到何新阳的喜报,媳妇生了儿子,差点没把他乐得找不着北! “男娃好,易姐更想要女娃。”秀春也喜欢女娃。 何新阳笑嘻嘻的,“先生男娃再生女娃!” 何新阳还要赶着去别家报喜,没跟秀春多说,今早孩子出生之后,何新阳立马用单位电话给他爸妈挂了一通电话。 老两口立马乘了火车往这边赶,估计得夜里才能到。 陈学功那边自然也要给他挂个电话,一通炫耀! 秀春这边接到喜报之后,立马跟钱寡妇一块去医院看易真,易真是自然生产,刚生完已经能下地走,在医院观察一天就能回去。 秀春看她精神状态还挺好,病床前围了一大圈人,大都是医院里的同事。 人太多,不方便多唠嗑,秀春跟钱寡妇小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等易真回了家,才登门去好好看她。 媳妇生娃,可把何新阳忙活坏了,洗衣买菜烧饭,给孩子换尿布,还得伺候媳妇,动作娴熟,分明就是被提前训练了很久! 把何家老两口看得膛目结舌! “老何,我生新阳那会儿,你可没这样伺候过我!”何老娘的话语里有对丈夫不加掩饰的不满。 何老爹老脸微窘,清了清嗓子,还算淡然道,“当着儿子媳妇的面,你还瞎搅合什么!” 转眼到了周天,陈学功从南京乘车回来,照例提着行李直奔秀春家,身上穿的是秀春给他织的背心,洋灰色,里面搭白衬衫,很是精神。 “易姐生了儿子!”秀春开门就道。 陈学功汗颜,敲她额头,“易真生儿子,最该高兴的是老何!” 又不是秀春给他生儿子... “吃完饭,咱们一块去新阳哥家看看吧!”秀春建议。 这点陈学功没意见。 两人早就给小男娃备好了礼,一块去何新阳家。 哪知在何新阳家楼下竟然看到了姜淑敏,倒是让两人挺意外,姜淑敏和易真的关系,还不至于到要特意登门拜访的地步吧? 第1章 号二更 这姜淑敏和姚公安结婚不过一年多,结婚时多风光,男俊朗挺拔,女高挑美丽,双方家世皆良好,羡煞了多少小姑娘,谁曾想到现在竟然会是这样? 公公被牵连,六十多岁的人了,被一群激进分子捉去游街,现在天天扫大街,不敢有一丝歇息的空当,婆婆被折磨的精神错乱,她男人受到牵连,还在接受调查,连个面都见不到。 就连她爸姜书记也受到了影响,原本低他一级的张副书记势头直上,已经赶超了姜书记,在医院里混的风生水起! 姜淑敏现在走路都不敢抬头挺胸,以往巴结她的小护士,现在躲闪老远,见到她像见了瘟疫一般,姜淑敏过得那叫一个窝火! 头几天去上班,老高告诉她外二科的何新阳和财务科的易真生了儿子,要随礼,问她能随多少。 随礼随礼,姜淑敏气得想摔东西! 她男人被带去调查没个信,哪有闲心去管其他,更何况生孩子的还是她的死对头! 姜书记从旁人口中知道姜淑敏没跟大流随礼,恨铁不成钢,气得把姜淑敏喊过去大骂一顿,他这傻闺女哟,何新阳结婚的时候她还没看出端倪?能让大领导亲自出席的,来头还能小?! 姜书记好说歹说,分析利弊,姜淑敏这才不情不愿的拎了一小篮鸡蛋送过去。 来着是客,何新阳收下了鸡蛋,对姜淑敏话里的请求,笑嘻嘻的,四两拨千斤踢回去,只当不解,想让他找关系把情敌给整出来?除非他脑子被驴给踢了! 前脚送走姜淑敏,敲门声又响起。 “有人敲门...快...快去开门!”易真气息不稳,两手抓埋在胸前人的头发,可惜何新阳是半寸头,抓也抓不住。 “等,等会,奶不吸出来,受罪的还是你...”何新阳忙着在胸前作业,无暇顾及其他... 易真脸颊赤红,兜头给了他两巴掌,“滚去开门!” 何新阳顶着红脸颊,晕乎乎的去开了门,见是陈学功和秀春,抬手给了陈学功一拳头,早不来晚不来,偏要选这个时候来打扰他的好事! “快进来,快进来坐!”易真穿戴好从屋里出来,头上戴了羊绒线帽,全身上下裹得严实。 秀春拎了鸡蛋和肉,陈学功托人从上海弄了两罐奶粉。 易真笑眯眯的接下,跟秀春一块进屋看孩子,陈学功跟何新阳在客厅说话。 “老陈,准备啥时候要孩子啊,要是生个闺女,以后咱两做亲家。”何新阳笑得贱兮兮。 陈学功没好声道,“我生儿子!” “一样一样,那就跟我儿子做拜把子兄弟!” “别把我儿子带坏。” “切,说的好想你已经有儿子了一样!” 陈学功气结。何新阳递了一根烟给他,还是大前门。 陈学功接过,“老何,自从你结了婚,生活质量直线下降,牡丹降到大前门,现在生了儿子,为了省奶粉钱,不会准备以后抽九分钱一包的大生产吧?” 何新阳深觉这个提议不错,“九分钱的大生产也可以。” 陈学功汗颜,“小姜跟你很熟?还是跟易真熟?我看都上门拜访了啊。” 何新阳摇摇头,“谁跟她熟,她男人跟我死对头,你还不知道?” “那她来干什么?” 何新阳嗤笑,“想让我找关系把她男人扒出来。” 陈学功忍不住要骂一声蠢货,“你答应了?” 何新阳两手一摊,“我是她爸?专门负责给她擦屁股?” 屋里秀春坐在床沿上盯着摇篮里熟睡的小娃看不够,小娃这几天张开了,皮肤白嫩嫩,小嘴红嘟嘟,眼睫毛又长又翘,实在可爱! “易姐,小娃叫什么呀?” 易真道,“大名他爷爷给取。” 何家老两口没能在这多待,回去之后三五不时往何新阳科里打电话,这几天何老爹天天翻字典,想着法给大孙子取名,因为取名的事没少跟何老娘吵嘴,到现在还没把大名给定下来。 “小名呢?” 提起这个易真就来火,“他爸天天喊他二蛋!” 秀春忍不住乐了,憋了半天才道,“贱名好养活。” 易真哼了哼,要不是考虑到这个,易真一准跟何新阳干仗,二蛋就二蛋吧,眼下医疗卫生条件远不及后世,就像秀春说的,贱名好养活,就图个孩子健康。 中午何新阳下厨,把姜淑敏送来的鸡蛋炒了一盘,小炒腊肉,又从食堂打了两个素菜,大米饭在骨头汤锅上蒸出来。 看着这一桌子菜,陈学功多少明白何新阳为什么要改抽大生产了,实在是养媳妇养儿子压力太大!以后他春儿生了孩子,也得照这个标准把她养的白白胖胖! 吃完饭,陈学功和秀春不好多叨扰,每人给二蛋一个红包,何新阳不客气的全收下! 从何新阳家出来,陈学功想跟秀春多呆一会儿,让秀春去他家。 主要是钱寡妇看秀春看的严,陈学功去了不敢多动手动脚,钱寡妇眼睛瞎了,耳朵灵的很,有啥悄悄话都说不了,索性到他家,关上门想说啥说啥。 天气好,许淑华在家洗衣裳,还把以前的旧衣裳都翻了出来,许淑华身上穿了件打补丁的罩衫,灰扑扑的,看着极为简朴。 陈学功瞧见了,忍不住道,“妈,你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许淑华招呼秀春进来坐,道,“死孩子,你没看到最近咱们单位穿衣裳一个赛一个简朴?你看哪个还穿得光鲜亮丽?尤其是我跟你爸这一层面的,远的不提,咱们楼上的老梁,昨天穿着打好几个补丁的裤子上班!” 陈秋实也道,“苗苗,春儿,往后去你两能挑朴素的穿就挑朴素的,别瞎做新衣裳啦,还有那小易,春儿你哪天找她唠嗑的时候,也叮嘱叮嘱她,可别因为这点事影响了前途。” 秀春哎了一声,琢磨着要不然把衣裳撕个口,专门打上补丁? 陈秋实这番话秀春确实放在了心上,鲜亮整洁的衣裳能不穿就不穿,尽量把自己往磕碜了打扮,日子过得也算相安无事。 这天秀春下课回来,路过对门王大婶家,听见王大婶家隐隐传出哭泣声,像是王大婶的声音。 钱寡妇在家纳鞋底,一声没吭,听见秀春的步子声,低声让秀春把门关上。 “奶,对门王大婶这是咋啦?” 钱寡妇无事基本不出门,顶多去邻居家串串门,今早的事实在让她心有余悸,好好的一个姑娘,把人整的鬼哭狼嚎。 “你王大婶她闺女,小婵,百货商店上班那个,今天被人挂破鞋拉去游街啦!” 闻言,秀春有些惊讶,王大婶家的小婵长得漂亮,平时又会打扮,加上在百货商店上班,能从中捞点别人摸不着的好处,什么不要布票的布料,不要工业劵的羊绒线,还有有瑕疵的皮鞋,诸如此类,姑娘家爱俏,爱做衣裳,时不时下下馆子,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生活小资派。 过得是潇洒了,就是容易招人嫉妒,小婵那姑娘平时又是个眼长头顶的,不保在单位不得罪人,得罪一个两个还没事,得罪的多了,让身边的群众不高兴了,人家能不群起而攻之,搞臭羞辱而后快么! 钱寡妇被今早的事搞怕了,拉着秀春的手道,“春儿呀,你跟我实话说,小陈是怎么回事,你跟小陈,你两是不是偷偷瞒着我在处对象?” 秀春面上一红,轻轻嗯了一声。 哪怕钱寡妇早就猜到了点什么,眼下听秀春亲口承认了,心中还是被梗住了一样不舒坦,枉她把小陈看成孙子一样,人家可倒好,偷偷摸摸在她眼皮子底下把她孙女给勾走了! “春儿,小陈他有没有占你便宜,对你做过啥坏事?!” 钱寡妇问这话的时,心里七上八下,小陈三五不时往她家跑,得亏了钱寡妇对门旁邻居说他是亲戚,要不然指不定人家该怎么想了! 秀春哪敢说实话啊,忙道,“没有,没有...” 钱寡妇将信将疑,“真的?” 秀春又道,“没有。” 听秀春这么说,钱寡妇吁了口气,叮嘱道,“春儿呀,以后别让小陈再来咱家了,你一个大姑娘,他一个大小伙子,男未婚女未嫁,长时间下来,奶眼睛瞎,你当旁人眼也瞎,对门小婵不过是爱打扮了些,就被人挂了破鞋,奶怕你也被人盯上啊!” 秀春嗯了一声,不情不愿,“奶,我跟苗苗哥在外边很守规矩的。” 钱寡妇一下听出了端倪,不悦道,“背着人就不守规矩了?!春儿,你要是张不开嘴,回头小陈过来我跟他说!” 隔了半个多月,南京路段的铁路修好,陈学功买到夜里十点的火车,凌晨三点多到泽阳,下火车就直奔秀春家,敲门。 没几时秀春出来开门了,身上披了件单衣裳,俏生生的站在那里,冲他笑,像会勾人魂的小妖精。 陈学功克制不住,进门反手带上,一把抱住秀春,春儿春儿的叫不停。 秀春呜呜两声,脑袋从他胸膛里□□,用了力推开,低声对陈学功道,“苗苗哥,我奶知道我们的事了,你先有点心理准备...” 秀春话音刚落,钱寡妇从里屋出来了,她早醒了,听见是陈学功的声音,开口道,“小陈啊,这么晚了,你下火车不回家,来这干啥?像啥样?你考虑咱家春儿的名声没有?” 钱寡妇上来就是一连串的问,无疑是当头棒喝,还好秀春先提醒了陈学功,反应过来之后,忙道,“奶,是我考虑不周,我现在就回去,明天再过来。” 陈学功话音刚落,钱寡妇便道,“明天也最好别来了,要真是春儿的表亲,我也就不说啥了,春儿大了,你也老大不小,都该避避嫌。” 陈学功语塞,碰了一鼻子灰,几乎是被钱寡妇给哄了出去,郁闷不已,形单影只的拎着行李箱回家,月光下背影萧瑟。 回家开门,许淑华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讶异道,“咋大半夜回来了?” 陈学功嗯了一声,心情不佳,扔了行李箱回屋睡觉。 许淑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回屋关了门,陈秋实睡得不踏实,也醒了,许淑华掀被子上了床,忍不住道,“老陈,咱家苗苗心情不佳。” 陈秋实翻个身,嗯了一声,含糊不清道,“大概是在春儿她奶那儿碰了一鼻子灰。” 次日大早,许淑华起来张罗做早饭,饭好了把陈学功喊起来。 “苗苗啊,吃了饭,把春儿那丫头喊来玩。”许淑华给儿子盛了碗面粥。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陈学功没精打采道,“我下午回南京。” “咋啦?跟春儿闹矛盾啦。”许淑华也坐了下来。 陈学功没瞒着老两口,“被春儿奶奶赶出来了。” “呵呵。”陈秋实一副我早就料到的模样,放下了报纸,“我要是春儿她奶,早该这么干了。” 陈学功不吭声。 陈秋实老长道,“年轻人,我早说过,不能这么急进!你也得站在春儿她奶角度上考虑考虑,人家好好的孙女,能说让你拐走就拐走。” “老陈,别这么打击苗苗,说点激励鼓舞的!”许淑华不赞同,当年她上大学那会儿,他比谁都积极,现在还好意思说儿子! 许淑华没当着儿子揭老底,陈秋实万分感激,忙道,“苗苗你听爸一句,不等春儿高中毕业,咱们正式请媒人去说媒,你两都少见面!” “还有一年多。”陈学功淡淡提醒。 陈秋实道,“一年多不算啥,我跟你妈那会儿,耗了三四年,我...” “好啦好啦。”许淑华忍不住打断,“在儿子面前说那些陈年旧事干啥。” 去不了秀春家,看不到他春儿,陈学功买了下午的火车票,落寞的回南京。 在钱寡妇面前,秀春敢想不敢言,三天两头跑邮局,拍电报说不上几个字,还是寄信,这么总去邮局,碰见庞叔好些回了。 “丫头,又来寄信啊!”庞叔乐呵呵打招呼。 秀春哎了一声,道了一句早,赶着去上课,说了几句一溜烟跑了。 春去春来,花开花落,秀春家里的书桌上不觉累了厚厚一摞信件,一年多的时间不知给邮局贡献了多少张邮票,这厚厚一摞,总算跟着秀春一块毕业了! 继续上大学那是没可能了,大伙纷纷收拾东西。 “小二,你以后打算干什么?” 毕业前夕,小二收拾了铺盖,来像秀春辞别,这个十八岁的大男孩在这座市高中的两年里,除却长高了身体结实了,也懂得了不少事,结交了朋友,获得了友情,开阔了眼界,抛弃了许多纯属于乡巴佬式的狭隘和偏见。 一切都好像才刚刚开始,可就已经结束了... 秀春问他以后干什么,小二显得有些迷茫,如果像几年前,高考没废,他有把握能凭自己的实力考上大学,像合作社出名的人物陈秋实和宋建军那样,寒门子弟跃龙门,可是现在他空有高中文化水平,却达不到知识分子程度。 想留在城里工作,因为户口的事,绝无可能,原本一心读这么久的书,想的是以后娶秀春当媳妇,他们能有更多共同话语,后来才知道都是空想... “我回去教书。”小二吁了一口气,抛开了杂念,对秀春道,“我回去在咱们小学当代课老师,教咱们农村娃识更多字。” 时下农村的教书匠有正式和非正式之分,当然,一个学校可能只有一到两个吃公家饭,像城里人一样有工资条,拿公家工资,绝大多数老师都是本公社里为化程度稍高的人去代课。 在小学代课,可以不用参与生产队劳动,年末粮食照样分,工钱照样从队里拿,等于是庄稼人在以一种特别的方式支付他们工资。 “你适合当老师,耐心,成绩又好。”秀春觉得对小二来说,当教书匠无疑是个不错的出路。 “春儿你呢,你想过干啥。”小二道。 秀春笑道,“还没想好,等过完年开了春,各大单位招工我再看看有什么合适的。” 寒冬腊月,随着除夕越来越接近,新年的气氛越来越浓烈,元月初,街道办事人员来挨家挨户发粮票。 “各家各户注意了,为了让大家过个好年,这月供应的细粮是四斤富强粉,四斤大米啊,可都要放在心上,注意布告,及时购买!” 年末福利多,除却供应的细粮多了,猪肉也增加到了半斤,四两豆油,还有瓜子糖果鸡蛋糕...花花绿绿的票据比以往多了五六种。 胡同的街坊邻里们个个脸上洋溢着笑,暂时把以往的诸多烦恼抛却脑后,收拾心情,欢欢喜喜奔赴节前抢购。 秀春也不甘落后,为了买粮,大半夜就起了,裹着大棉衣,打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往粮站赶。 刚出家门没多远,碰上熟人了,跟她一样裹着大棉袄,一撮头发还翘着来不及用热毛巾给压下去,就站在电线杆旁,可不就是在等她么! 第12章 号一更 许卫东扔了自行车大步走过去,他身量魁梧,肌肉结实,相较之下男人就不够看了,许卫东像扔小鸡一样把男人扔了出去,喝声道,“大白天的,欺负女同志,哪个单位的?我要找你们领导谈谈,看看他管不管这事,伤风败俗!” 张秀英连忙藏到许卫东身后,手指着顾伟民道,“军官同志,他约我出来说是谈事,结果威胁恫吓我!” 闻言,许卫东撸起了袖子,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朝顾伟民走去,吓得顾伟民连连后退,待看清许卫东肩膀上的星星之后,一阵冷汗,忙道,“军官同志,你不能听信她的片面之词啊,她背地里编排我,坏我名声,所以我才找她出来,希望她谨言慎行!” 张秀英给气乐了,“我在背地里编排你?是你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亏心才是,我人正不怕影子斜,我问心无愧!” 张秀英承认,她从初中就开始偷偷喜欢顾伟民,班上数他最会说话,无论何时都能侃侃而谈,课上经常和老师争论时政争论的面红耳赤,什么事都有自己独到见解,组织性又强,父母都是工人出身,根正苗红,当时班上指定不止她一个人偷偷喜欢顾伟民。 单张秀英知道的人里面,郝雪梅就算一个! 郝雪梅跟顾伟民一样喜欢谈时政,喜欢出风头,无时不刻不夹一本红宝书...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郝雪梅跟顾伟民就是一路货色,可当时张秀英就是看郝雪梅不顺眼,巴不得她考不上高中,大快人心的是,郝雪梅最后还真没考上。 没了郝雪梅,她跟顾伟民在高中校园里你来我往,交流不觉多了起来,高中毕业之后就算处起了对象,周末一块去看电影,在放映室乌漆墨黑的时候,顾伟民会伸过来抓她的手,在他手心里来回揉捏,搓的她心砰砰乱跳。 天黑了之后,也去过小公园,背着人的时候,顾伟民会把手搁在她腰上,揽着她一块散步。 还有他滚烫的唇舌... 本以为他们处对象是你情我愿、光明正大的事,没想到顾伟民单方面偷偷摸摸,从来不把他们的关系告知周边人,更不提请媒人上门去她家说媒,弄了半天,原来人家是背地里又跟别的姑娘勾搭上,火速领证结婚了。 结婚就结婚吧,她又没死缠烂打,他犯的着说她家条件不好,说她配不上他,还说她想攀高枝,啊呸,他有什么高枝可让她攀的! 张秀英也不是什么拖泥带水的姑娘,顾伟民既然不跟她处就拉倒,至于他背地里脚踏两只船,张秀英只当是自己被狗咬了一口,识人不淑,谁没个年轻不懂事的时候! 她也没再理会顾伟民的事,还是去找秀春玩,才知道顾伟民因为作风不正被精简去乡下支援建设。 初时张秀英知道之后,心中大快,只觉他活该,可后来又有些怅然,到底是跟自己处过一段时间,并且是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心里多多少少有点难受,她年纪也不小了,单位里有大姐给她介绍同单位的小伙子,张秀英都没心思再处。 直到今天顾伟民再次来找她,说找她有事相谈。 张秀英也想跟他好好谈谈,他两处对象时,她只告诉了秀春,再者说,秀春也不是大嘴巴的人,任谁都能往外放,至于其他人,她可不敢保证没别人看见他们偷摸手拉手过,说来说去,要怪就怪顾伟民他自己吃着碗里还看着锅里! 许卫东皱眉看着这两人针锋相对,呵斥道,“好了,一个一个说是怎么回事!” 说着,许卫东看向张秀英,道,“女同志,你先说。” 事到如今张秀英也是破罐子破摔了,犯不着再顾着脸面,对许卫东道,“军官同志,他在邮局上班,以前跟我过对象,但是因为他在跟我处对象的同时又跟别人处,作风不正被人发现,现在反过来赖我,说是我到处散播谣言,毁他名声!” 张秀英话音刚落,顾伟民便不客气呛声道,“军官同志,你别听她胡说八道,张秀英同志,我啥时候跟你处过对象了?我光明正大处对象的一直是我现在的媳妇金兰香,我说难听点,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你连给我提鞋都不配,我还能去找你?” 张秀英顿时气红了眼眶,浑身发抖,没跟她处过对象,没跟她处对象还拉她手,搂她腰,甚至是亲她嘴? 此时张秀英才知道自己是被耍得团团转,她要怎么证明她跟顾伟民处过对象?难不成跟眼前的军官同志说顾伟民搂她抱她亲过她? 让她怎么能张得开嘴,白吃了个哑巴亏! 顾伟民这一番话,让许卫东止不住皱眉头,一个男同志,把话说到这份上,一点情面都不给人家女同志留,还是个男人么? “你单位在邮局?”许卫东冲顾伟民道,“行,回头我就去管你领导了解情况,要是敢说假话,我看就你这样的,最该送去好好改造改造。” 顾伟民被这话吓得腿软,他到现在还在支援农村建设,回城遥遥无期,要是再被按个其他大帽,他还能混下去吗! 顾伟民呵呵笑,“军官同志,误会,都是误会...” 说话间,侧身挪着步子,一溜烟窜走。 许卫东骂了声娘们,再转头看张秀英,这姑娘五官长得还行,挺黑。 “女同志,你说他在邮局上班,哪个街道上的邮局?还是总局?” 张秀英低头,无意识的搅着手指头,半响才道,“我不知道。” 话音刚落,飞速的往车间方向跑。 许卫东站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好歹是帮忙解了围吧,这女同志,好歹说声谢谢再走啊... 入了伏天之后,天气越发燥热,实在难熬,秀春不停挥蒲扇一点不好使,旦旦肚子上就围了个肚兜,睡觉的时候再给他盖个小毯子就算完事。 这天下班,陈学功拎了个电风扇回来,往圆桌上一放,插上电,那风力,可不是扇风扇能比的。 “苗苗哥,这玩意从哪来的?”秀春知道它叫电风扇,但没见泽阳的百货商店有卖过,要是有的话,她早买了。 陈学功三两下脱了短袖衬衫,里面就穿了个背心,坐下来跟秀春挤在一块对电风扇吹。 “老高去省城办事,我托他带的。” 海鸥牌的电风扇,五十块钱,要三十张工业劵,幸亏从许卫东那里搜刮来不少工业劵,不然还真有钱都买不了,这也是电风扇没能家家户户都有的原因之一,像陈学功这样,一个月也就五张工业劵,三十张工业劵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蓄积的,所以不少家庭宁可用蒲扇,也很少愿意花这么多工业劵买一台一年最多用两个月的家什。 很快,家属院里的邻居门知道秀春家有台电扇,吃过晚饭之后都愿意溜达来串门子,顺带吹吹电风扇。 陈学功干脆把电风扇插在外面,大家坐花坛沿上唠嗑。 “小陈,陈主任和许主任现在住在哪儿?回头你帮我传个话,我找他们有事。”说话的是院里的齐书记,其实齐书记家有电风扇,不过看这里天天这么热闹,就也跟着过来凑热闹。 齐书记话音刚落,他爱人便心直口快道,“直接告诉人家小陈要请陈主任和许主任回来上班不就得了?还整得神秘兮兮,跟啥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在坐的人纷纷一怔,要请陈主任和许主任回来?众人不由想到顶替陈主任和许主任职位的两个副主任,默默在心里为他们点了根蜡烛,等这两大拿回来,他们又得靠边站,还不知熬多少年才能出头啊... 隔几日,赶着周末,陈秋实夫妇过来看望大孙子,手里拎了从淮河坝上逮的草鱼,约莫巴掌大,不过足足有十条。 许淑华道,“草鱼要小的吃才鲜美,熬汤,咱们熬汤喝,汤里再敲两个鸡蛋,滴几滴香油!” 婆媳两个去杀鱼洗菜,陈秋实怀里抱着旦旦,跟陈学功说事。 “爸,齐书记让我带话给你和妈,应该是商量复职的事。” 陈秋实一怔,随即摇头,“都不想再回来干了,我看现在这样挺好,不过就是可惜了学生,我还是想踏踏实实交给他们点东西。” 陈学功道,“那就回来吧,不想在医院,那就去学校。” 陈秋实道,“回头我跟你妈先商量商量,等我们商量一致了,再去找齐书记谈话。” 实话说,陈秋实夫妇和时下的人相比,完全是不求上进类型,别人巴望着往上攀,他两一路往下走。不少人因为派别问题,被斗倒丢了工作,无论是精神还是情绪方面,多多少少都会受到打击,这两人可倒好,回了农村就不想再回来。 就算是复职,许淑华也不愿现在复职,她的理由很简单,三伏天太热了,不愿意上班。 一直等过了伏天,一场秋雨下了之后,陈秋实夫妇才去找齐书记谈话。 暂且不论他们谈了什么,谈话之后,陈秋实夫妇回来办理了复职手续,原先的两室一厅的房子还在那儿空着没动,夫妇两顺理成章住进去。 有真心诚意道贺的,比如楼上的梁主任,住陈学功家隔壁的霍主任,当然大多数还是带着些许不爽。 一类是怕被陈秋实夫妇抢了权的副主任之流,一类是单位没分到房没结婚和将要结婚的光棍们,还有一类是已经结了婚但还跟父母挤在一块的。 本来职工房就是僧多粥少,怎么都不够分,现在姓陈的一家还占了两套房子,他们能不眼红么! 职工代表大会上,由齐书记主持,这三类人将矛头直指陈家。 “陈主任这是占用资源,这么多人没有房子住,可他们却占了两间套房!”内二科的小江拍桌而起,率先发言。 小江和陈学功的工龄差不多,也结了婚,递交了住房申请,可就是迟迟不给批,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三间房挤得满满当当。 小江话音刚落,齐书记瞧瞧桌子,皱眉道,“坐下,坐下说话,别整得跟吵架,行了,组织已经接到你的意见。” 接到是一回事,给不给解决又是另一回事。这个小江,讲话做事到底带不带点脑子,撇开陈家三口都是医院职工不谈,单说许部长现有的影响力,但凡上了年纪的副主任和主任们,哪个敢这么拍桌而起,也就这几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愣儿吧唧的,早晚给人整死! 像小江这样义愤填膺的愣头青还不少,又站起来一个,财务科刚工作不到一年的小曹姑娘。 “俺也觉得陈主任一家这是占用资源,俺还听说陈主任一家不止单位分了两套房,家属院外还有三大间。” 小曹姑娘前些时候跟院里内三科的小沈处了对象,眼看就要打结婚证,住房还没着落,小曹姑娘可不想结了婚之后跟婆家人挤一块,她要住两室一厅的套房。 小曹姑娘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她家跟秀春娘家住一个街道,秀春生完孩子之后,陈秋实夫妇过来照看,住的就是秀春娘家,正好被小曹看到过。 易真看了小曹姑娘一眼,心道这姑娘平时看着一声不吭挺老实,心里还挺有主意啊。 “这事我知道。”易真站起来道,“家属院外的房是陈主任儿媳妇娘家的,儿媳妇娘家的房,不能还按在陈主任家头上吧?在坐的各位,有哪个娶媳妇还顺带把媳妇娘家的房子也给占了的?!” 说着,易真又笑眯眯的问小曹姑娘,“小曹,还是说你以后跟咱们院的哪个小伙结婚,娘家就顺带给你陪嫁一套房?!” 众人立马哄笑,心道也是,一码归一码,哪能把人媳妇娘家的房子也扯进去,不像话,不像话了。 小曹吓得不敢说话了,红着眼眶瞪向易真,易真不客气的回瞪过去! 这姑娘够厉害,以后不给她小鞋穿,都对不起她易真睚眦必报的性子! 齐书记敲敲桌子,大声道,“安静,安静!我来说两句。” 众人停止了交头接耳。 齐书记道,“院里分房也是考虑到实际情况,首先咱们陈主任和许主任的资历排在那儿,论资排辈也该有个房住,再者他们一家三口都是院内职工,也算是为咱们院在医疗教学方面做出了贡献,何况小陈的工龄也够分房了,没分到房的同志继续努力,大家慢慢来,总能分到房!” 内二科的小江不满意,站起来道,“我跟陈学功工龄差不多,凭啥我还没分到房?!” 齐书记语塞。 一直没说话的陈秋实站了起来,对齐书记道,“我看这样,让小陈他两口子搬来跟我和老许住,房子腾出来,分给单位其他有需要的同志。” 众人立刻鼓掌。 小江热泪盈眶,这下他总该有机会了吧?! 第12章 号二更 会议结束,易真百思不得其解,快走几步跟上陈秋实夫妇,疑惑道,“大伯大娘,其实就算你们不松口,他们也不能拿你们怎么着,干嘛要白让出去一套房啊!” 在易真看来,实在可惜了,要是她,指定不能松口,爱嫉妒就去嫉妒吧! 何新阳也快走跟了上来,正好听见他媳妇这番话,摇摇头,笑道,“大伯大娘这叫以退为进,与其宿敌,还不抵借此机会再发扬下精神。” 时下揪着这个批逮着那个斗,跟嫉妒心也有极大关系,若是借此树个好形象,未尝不是件好事。 陈秋实笑着点头,“而且我跟你大娘也干不了几年啦,等退休之后,我跟你大娘回乡下养老,苗苗跟春儿住着也舒坦,再生两个孩也没问题。” 现在陈学功和秀春搬过去跟他们一块住,以后两室一厅理顺应当就是他们的,如果不搬过来,等陈秋实和许淑华退休,两室一厅还会被院里收回去,陈学功和秀春将会一直挤在那间一室一厅的套房里,还不知猴年马月才会换房。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陈秋实走这步棋实在是高明,既受到拥护,又得到了实际利益,一箭双雕啊。 易真虽然不清楚现在到底多少岁退休,但她知道,要不了多久,时局稳定之后,国家就会统一出台政策,像陈秋实和许淑华这样,生于解放前,而且已经是干部级别的人,以后可是终身享受离休待遇,依然享受和原职位相同的所有工资福利待遇,就和上班一样。该涨工资就得涨工资,该发东西就得发东西! 姜还是老得辣啊! 又得搬家,面对一屋子的杂七杂八,秀春有点哭笑不得。 还好两套房也就五十米的距离。 陈学功让秀春带旦旦,搬东西的活他来干就好。 秀春摇头道,“家里东西多得先整理下,我把旦旦送给大娘,让他们带旦旦出去玩,我们一块收拾。” 听秀春这么说,陈学功没意见,整理家什方面,他确实没秀春动作麻利。 从院里借了架子车,秀春在家收拾,陈学功来回推送,锅碗瓢盆铁皮炉,衣裳被褥还有旦旦的尿布奶粉奶壶... 收拾家就一样好处,好些被遗忘在角落的东西全能给扒出来,比如陈学功送她的玉镯,许家几个长辈送旦旦的礼,老地主送她的金银玉器还有一把钥匙。 陈学功推了一趟,再回来进门就看见秀春对着一堆锦盒发愁,也坐下来跟她一块看。 陈学功随意开了个宝蓝色锦盒,咋舌,“劳力士,日志型全金款,不用说,肯定是大舅送的,好好收着,它可是稀有款。” 再然后是个暗红色锦盒,打开一看,“我猜这个是何爷爷送的,羊脂玉,水头不错,分量足,好东西。” “冰种翡翠?”陈学功又打开一个。 秀春摇摇头,“我也不太清楚。” 说话间,秀春又把老地主给她的钥匙拿了出来,对陈学功道,“苗苗哥,何爷爷给我这把钥匙,只让我收好,也不跟我是用来干什么的,你说它有什么用?” 陈学功拿过来,一本正经的反复看了看,一把普通的铜锁,旧货市场或者废品回收站随处可见,跟其他宝贝相比,没任何特色。 “搞不好是什么宝藏钥匙。”陈学功开玩笑道。 秀春不信,“真要什么宝藏,解放之后早就被人找出来了,连何爷爷家的祠堂都给烧了,还能留什么好东西。” 陈学功失笑摇头,捏起那块羊脂玉,“那这个呢?他哪来的?藏哪儿的?” 秀春语塞,难以置信,“该不是真送旦旦一个宝藏吧...” 陈学功笑,“赶紧收起来,可惜了,不能存银行,放家里总归不放心。” 秀春又一阵翻腾,把陈学功的存折也给翻了出来,时下不以密码取钱,取钱凭红印章,小小的一个拴了红绳子,和存折放在一块。 “苗苗哥,你真够穷的。”秀春笑嘻嘻道。 这还是她头一次看陈学功的存折,存折里就剩五十多块钱。 闻言,陈学功气结,伸手捏捏秀春被养的滑腻腻的脸蛋,“每次工资发下来我可都连工资条一块交给你了,年前才涨到六十块,月月花光,存折上能有多少钱。” 秀春听得暗爽,就要这样才行,易真给她支的招,结婚之后一定要管好财政大全,存下她自己的工资,花陈学功的,这样他才有斗志,好好挣钱养老婆孩。 琐碎的东西连收拾了两天,才把房子腾出来,赶着休息天,易真带二蛋下楼一块给秀春拎东西。 邻居霍主任他爱人也过来帮忙,忙忙活活一天,总算是全搬完了。 陈秋实抱着旦旦去楼上跟梁主任下棋,秀春和许淑华在家还要把东西挨个归位。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有陈秋实夫妇在,秀春几乎不用操心既要带旦旦又要烧饭洗衣的事,人清闲下来就想找事干。 这天晚上洗完澡,秀春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儿书,见陈学功擦着头发进来,喊道,“不行了,不行了,苗苗哥,明天我就想回邮局上班,再这样下去我就发霉了!” 陈学功坐床沿擦着头发,想也不想便道,“你们邮局正经业务停了一大半吧,三天两头开会说些鸡毛蒜皮的事,你去干什么,还不抵在家里带旦旦,你上班了,旦旦怎么办。” 秀春道,“大伯大娘也不是天天上班,他们能帮着带旦旦,不行我把我奶接过来,让她帮忙带。” 陈学功反对,“奶年纪这么大,眼睛又不好,让她带旦旦,这不是折腾她吗。” 秀春不傻,听出陈学功不太想让她上班,她把工作辞了最好,天天在家带孩子,晚上陪他暖被窝。 “那你说怎么办。”秀春的语气不由僵硬了起来。 陈学功也听出了秀春的不高兴,把毛巾扔在书桌上,踢了鞋上床,伸手揽住秀春的肩,秀春把他手掸开,翻个身背对他。 “小媳妇?生气啦?”陈学功伸脑袋,捏她鼻子。 秀春哼了哼,“之前我们都说好了,生了旦旦之后我还去上班,你言而无信!” 陈学功摸摸鼻子,笑道,“你现在都是小富婆了,还去上班做什么?工资三十多块钱一个月,上不上都无所谓,我能养活你们娘两。” 秀春相当坚持,“那都是何爷爷外公他们给旦旦的东西,我不用...再说了,苗苗哥你存折上就剩一百块不到,还好意思夸海口说养我和旦旦。” 陈学功语塞,臭小孩,生了旦旦之后,脾气渐长啊。 “小媳妇?”陈学功犯.贱,撩拨她。 秀春裹紧了身上的被子,带旦旦滚到床里面,决定不跟言而无信的人说话! 看吧,恋爱时再甜甜蜜蜜,回归到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中都会生摩擦,婚姻呐,无时不刻不在磨合中,总得有一个人最终妥协让步。 秀春可不想当深闺怨妇,所以她必须坚持这一步,否则以后有她后悔的,因为在秀春看来,工资多少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能有个转移注意力的东西,或者说它叫脱离家庭生活之外的调剂品。 隔日早,秀春还未醒,旦旦已经醒了,眨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两只小手搁在秀春胸上,乖乖的,不吵秀春睡觉。 陈学功起来去卫生间,闹钟才指向四点多,从卫生间回来,陈学功瞧见他儿子已经醒了,忍不住笑,轻手轻脚越过秀春,把旦旦抱到中间,伸长了胳膊,把她娘两圈在怀里。 旦旦乖了没一会儿,饿了,瘪瘪嘴,陈学功手指在他嘴巴上比划了个闭嘴的动作,可惜旦旦看不懂,哇一声就哭,这一招最好使,立马就能吃到饭。 秀春睡得迷糊,伸手摸旦旦没摸到,一个激灵睁开眼,翻个身瞧见陈学功在手忙脚乱哄旦旦,伸了手,“苗苗哥,我来吧,旦旦估计是饿了。” 确实是饿了,秀春解开衣裳,旦旦自己就找到食物来源,裹着乳.头猛吸,小手还霸占着另一个,生怕被别人抢去。 晨起的男人不禁撩拨,陈学功在一旁看得身体发热,底下胀得难受,伸手把旦旦附在另一只小白兔上的小手轻轻抓在手里,等于旦旦的手放在他手上,他的手放在秀春的小白兔上。 秀春不客气的拿开了他的手,抱着旦旦,翻个身,背对他。 “春儿,小媳妇...”陈学功声音哑哑的,手脚并用,直接夹住秀春,笃定道,“你在生我气。” 还算知道她在生气。 秀春道,“因为你言而无信,所以我才生气,说好我生了旦旦之后照常上班,现在你又反悔,或者说你再找个借口,拖着等我怀二胎,再生再怀,未来多少年内我都不用上班了,直接在家养着为你生儿育女。” 陈学功失笑,“生了怀,怀了生,那你不成母猪了?” 说着,在伸头快速在秀春额上亲了一口,低声道,“我怕了你还不成?你想去上班就去吧,不行就让爷爷奶奶过来帮忙带旦旦。” 秀春道,“苗苗哥,不是我硬坚持去上班,而是我想跟你一样,你都有工作,每天接触不同的人,每天都在进步,如果我一直待在家里,总有一天我们会无话可说,因为你说的东西我将会听不懂,我烦心的事在你眼里可能不值一提,我不想你以后嫌弃我。” 陈学功没想到秀春担心的是这个,一时间心里又酸又软,捏了捏她的鼻子,“我刚见你那会儿,你还是个小土包子呢,你什么样我没见过,要嫌弃你早嫌弃了,瞎想些什么。” “我以前也不会想这些问题,就是怀旦旦之后到现在,闲着没事干,就愿意瞎想,还不抵我去上班,再说你看易姐,带两个娃照样上,她还没公婆爷爷奶奶帮忙带呢,我们就旦旦一个,还带不过来?大不了我把旦旦带去邮局。” 陈学功汗颜,“你都这样说了,我再不同意,你再把旦旦给抱着离家出走了怎么办。” 陈学功好想听许淑华提过一回,说他刚出生那会儿,他妈就因为上班不上班的事,跟他爸闹矛盾,直接抱着他藏了起来,可把他爸折腾的够呛。 同在一屋檐下,陈学功有点担心万一秀春染上他妈一言不合就离家出走的脾气,赶在他上班的时候偷跑了,他可找不着。 “我才不离家出走,我得天天在你眼前瞎晃荡烦死你。”秀春拍开他又附在她小白兔上的手。 陈学功一听有门道,死皮赖脸缠了上去,“旦旦又睡了,趁还早,要不你现在就来烦烦我...” “没皮没脸,不行,不行,我要起床...” 陈学功不急不慌的在秀春身上揩油占便宜,还不忘附在秀春耳边说露骨的话... 四点多就醒了,闹到六点多才出来,许淑华已经做好了早饭,让他们赶紧刷牙洗脸趁热吃饭。 “旦旦醒了没?” 秀春先洗漱好,帮许淑华盛面粥,“早上醒来喂了奶之后又睡了。” 饭摆好,陆续上桌,一家人吃着早饭,秀春趁这个空当对二老道,“大伯大娘,我想今天去局里报个到。” 夫妇两皆愣了下,许淑华随即道,“行行行,总在家也瞎着急,把人磨得都没了脾气,去上班吧,旦旦交给我,我来带。” 陈秋实犹豫了下,还是道,“会不会太早了点,旦旦才四个月大。” 陈秋实话音刚落,许淑华便道,“去去去,别拿你那套来管儿媳妇。” 说着,许淑华扭头对陈学功道,“苗苗,你可别学你爸那样,当年我生了你之后,他就是这么找各种借口不让我上班的,我...” 陈秋实一看许淑华当着两个小辈的面揭他老底,忙打断,“老许,咱两还能不能好好过日子了,苗苗都这么大了,还提那些陈年旧事干啥?” 许淑华呵呵笑,“春儿,你看你大伯,就是这样,还不准我说,我就是想告诉你,新时代咱们妇女一样顶半边天,别拿你古板的那套出来说事,孩子照样生照样带,上班一样不耽误。” 秀春不迭点头,无比赞同。 陈学功太阳穴突突跳,他就知道,他春儿要是再跟他妈住一段时间,他早晚能沦落成他爸那样。 吃完饭,陈学功去上班,秀春也要去报到,不过去邮局前她又给旦旦先喂了奶,才交给许淑华,笑眯眯道,“谢谢大娘。” 许淑华道,“这说得是啥话,我带我大孙子,还有不乐意的?” 邮局离家属院有点远,秀春推了自行车,跟陈学功一起走一段路,路过他们原来的家,秀春瞧见有人在往里面搬东西,问陈学功道,“苗苗哥,谁搬进去住了啊?” “应该是老何他们科的韩师兄。”陈学功道,“他比我还早进医院两年,不过老光棍一个,今年总算处了对象,要不了多久咱们就该随份子啦。” 穿过住院楼,陈学功上楼,秀春骑车去邮局。 “哟,小孙来上班啦。”刘姐笑眯眯道。 “孙啊,长胖了,瞧瞧这小脸蛋,水色真好看!”吴大姐拉她坐,“你上班,孩子呢,你家小陈带啊。” 秀春笑道,“不用,我婆婆带。” 许淑华是内二科主任,去上班也就走个过场,她自己又有个单独是办公室,把旦旦抱办公室就成了。 吴大姐恍然,可不是,谁像她那会儿,公婆有五个儿子,也不可能过来帮她带孩,反正也熬过来了。 “哟,小孙来了啊。”周科长下来开会了。 秀春忙站起来,“过来跟您报个到。” 八点之后,局里人陆续到齐,周科长拍拍手,主持会议。 “先欢迎小孙回来上班!” 秀春人缘不错,大家很给面子,热烈鼓掌。 再次看到熟悉的面孔,秀春还挺激动,跟天天在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掌声熄了之后,周科长又道,“好了,言归正传,咱们商讨下关于顾伟民同志调回的问题。” 众人一愣,资历比较老的牛哥道,“满三年了吗?现在就调回?” 上头有政策规定,上山下乡支援的年限通常是三年,当然,如果有关系的,可以缩短年限,没关系的干四五年迟迟不能回的也有。 咋地,顾伟民这是寻到啥门路了? 第15章 二更 二蛋跟着易真后面奶声奶气道,“去北京,看天.安门!” 秀春忍不住笑,隔着帽子摸摸二蛋脑袋,“二蛋去了之后要想姨和姨父啊!” 二蛋小鸡啄米般点头,“想,想!” “易姐,怎么这么突然啊。”秀春忍不住问。 易真叹气道,“主要是新阳他爸身体不行了,刚被查出膀胱癌,咱们小辈的总要去尽尽孝,两个老人家太想孙子孙女了。” 一家子都是医生,秀春听过癌症这个词,是不治之病,得上几乎就等于被判了死刑。 秀春道,“动身前我们去送你。” 易真笑道,“干嘛,又不是生离死别,以后可以去北京找我们呐,等你生个女娃,给我们二蛋当媳妇!” 二蛋跟着就道,“当媳妇!” 秀春噗嗤一声就乐了,忍不住逗二蛋,“二蛋,你知道啥叫当媳妇吗?” 二蛋若有所思,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妈妈给爸爸当媳妇,生二蛋!” 闻言,秀春汗颜,忍俊不禁道,“易姐,你家二蛋,你都给他灌输了啥思想啊...” 易真哈哈笑,“这可不怪我,是他爸成天当着孩子面胡说八道,二蛋要是被教歪了,全赖他!” 两人你一句我一嘴说笑,易真突得想到了什么,跟秀春说正经事,“春儿,你以后想干点啥?你想过没有?我的意思是说,比如像你家小陈那样,整点学术,再或者,像你以前去黑市上捣腾的小买卖,你不会要一直在邮局上那种闲得蛋疼的班吧。” 易真问的倒真让秀春陷入了思考,以至于都没听清易真最后爆粗口。 秀春道,“易姐,你说的我确实考虑过,就是一时半会想不到自己到底能干什么。” 学术方面,她只念到高中就止步,根本无法和陈学功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相提并论,像以前那样捣腾小买卖,又是犯罪,不敢明目张胆的来。 似乎看出了秀春的疑惑,易真笑了笑道,“春儿,如果你想和小陈一样搞学术,那我劝你现在就好好学,现在没有高考,不代表以后没有,如果你想做后者,也不要怕,早晚都会合法化。” 秀春已经不想问易真怎么会知道这些,决定听她的,点头道,“易姐,你的话我记在心上了,我会好好想想!” 辞工手续办理起来很简单,易真跟秀春说完没几天就向工会递交了辞工信,又把手上工作交给新招进来的小范,比小范还早进来一年的小曹坐在一旁,看着她们,眼神幽怨,易真只当没看见,虽说小曹是她名义上的徒弟,可这徒弟工作不咋地,坏水倒是挺多,想接手她的工作,没门! “易姐,有没有要交给俺干的活。”小曹忍不住了,站到易真跟前绞着手指头,同时怨愤的看了一眼低头整理材料的小范,比她还晚进来一年,凭啥取代她地位,不就比她长得漂亮点,女妖精似的! 易真没看她,继续递给小范资料,“没啥让你干的,你坐着歇会。” “易姐,你是不是对俺有意见。”小曹红了眼眶,她这话声音不小,办公室几个老东西都纷纷往这边看。 易真心道你才知道我对你有意见啊,单凭你背地里给我穿小鞋,不是顾着先前的师徒情分在,早收拾你了! 易真呵呵笑,“你怎么就笃定我对你有意见,难不成是你干了啥亏心事?” 小曹脸顿时涨得通红,我了半天没我出个下文来。 索性易真就要走了,也不怕得罪谁谁谁,直接道,“干不了啥活就一边呆着去,别站这跟木头桩子似的耽误我干事。” 小曹抽抽噎噎的回了自己办公桌前坐着,敢怒不敢言,小范不由悄悄冲易真竖了个大拇指。 办完交接手续,跟几个前辈告辞,易真把工作证交给马大姐。 “小易啊,这里就是娘家,以后要常回来看看我们呐!”马大姐拉着易真的手,眼眶微红。 丁科长也道,“去北京是好事,在哪工作都一样,到了首都好好为人民服务!” 易真挨个谢过,拎着自己东西出来,一身轻松,去了北京才不要干劳什子为人民服务的活,她要让几十年后的胡润富豪榜上多个女富豪的名字! 易真辞工之后,何新阳也办理了辞工手续,一家四口买了腊月二十三的火车票,小哭包免票,二蛋半票。 临上车前,秀春和陈学功去送他们,把刚卤好的野兔递给易真,让他们在火车上吃。 “哇,还有卤鹌鹑蛋!” 快过年了,秀春总得给家里人谋点福利,存点腌货卤货好过年。 “你们要来北京玩啊。”易真舍不得这个地方,舍不得她认识多年的老朋友。 秀春弯腰把二蛋抱了起来,忍不住亲了口二蛋白嫩的脸蛋,保证道,“以后去北京,一定找你们。” 小哭包一岁多来,冲秀春扑腾着手,“亲,亲亲。” 秀春笑,又把小哭包从易真怀里接过来,左亲右亲,小哭包咯咯笑,吧嗒吧嗒在秀春脸上印两个口水印子。 二蛋不满,随即也要冲秀春脸上印口水印,不过还没窃香成功,就被陈学功从后面一把抱到了他怀里,冲二蛋伸了脸道,“亲我的。” 二蛋嫌弃的扭开脸。 何新阳笑得肚子疼,“老陈,真有你的,我家二蛋的醋你都要吃。” 陈学功哼哼,心道等我家旦旦长大了,让他亲你媳妇,看你有啥感想。 说说笑笑,直到把何新阳一家四口送上火车,陈学功和秀春才回去,候车室人多拥挤还不觉得有多冷,出来之后寒风阵阵,陈学功把秀春的围巾往头上裹,给她裹得就剩两个眼睛才满意,把她手揣进自己大衣口袋里,踩着雪,深一脚浅一脚往家去。 “苗苗哥,你说外公来咱家吗?” “可能来,可能不来。” 秀春汗颜,决定不问了。说曹操说曹操到,两人站门口掸雪进家门,客厅里坐着喝茶的可不就是许显荻?! 跟许显荻一块的还有两个穿便装的中青年,皆身量魁梧,一看就是练家子。 两人纷纷喊了外公,秀春左右看看,没见着许淑华,陈秋实道,“你大娘去你奶那里了,大冷的天,她又从家里抱了一床棉被过去。” 钱寡妇自己住在那儿,许淑华这个亲家也会三五不时的过去看看,给钱寡妇添置点东西,蔬菜大酱豆油白糖之类的生活用品,钱寡妇总能用得到。 秀春哎了一声,转而问许显荻,“外公,你们晚上吃了没?” 许显荻咳嗽一声,道,“吃是吃了,没吃饱,你要是再做一顿也行,最好揉面做点手擀面,有肉没?炝点葱花切点肉丝,腊肉也行!” 陈秋实擦擦额上的汗,怪他,怎么就不想着再招呼老岳父再吃点呢。 秀春忍着笑,去厨房系上围裙做许显荻要吃的手擀面,她做多,估计两个跟着许显荻的年轻人晚上也没吃多少,家里还有卤野鸡,切了一盘,腌萝卜干切丁拌上调料,许显荻唏哩呼噜吃了两大碗,两个年轻人把锅里剩下的全给吃了,连汤都没剩。 许淑华回来了,瞧见她老父亲面前搁了两个大碗,讶道,“爸,谁晚上没给你吃饭呐?” 许显荻摆摆手道,“别提了,晚上在□□家吃的,大白菜炖土豆,炝萝卜丝,好歹赶着过年吧,连点肉末星子都没有。” 这可就有点做过了,普通人家赶着过年凭肉票还能多买二两肉呢! 这年头,越是大领导越要勤俭朴素两袖清风,吃肉那是享乐主义,奢侈*,得挨批,□□家就住革委会大院职工宿舍里,还不一定有个科长的住房条件好。 晚上许部长和随行干部在国营招待所下榻,明天还要去视察一钢,在这坐了一会儿,进屋看看熟睡的旦旦就走了,临走前问道,“旦旦取大名了吗?” 陈秋实道,“他老太给取了,旦旦这一代论辈分排到祺字辈,取了陈祺松。” 许显荻不住点头,“不错,老亲家还挺会取名字嘛!” 次日秀春去上班年前最后的班,虽然才腊月二十四,但许部长今天就会走,不管查不查得到他们,明天都会清闲很多,排个值班表,每天安排一个人轮流值班即可。 八点钟,所有人都到齐,周科长呼吁大家不能掉以轻心,一天要全身心战斗在岗位上,不得迟到早退,不得偷摸去百货商店抢货,不得... 刘姐插科打诨,“上厕所呢?” 周科长重重咳了一声,“除了上厕所之外!” 一番鼓舞之后,大家各司其职,秀春管拍电报,吴大姐填电报单,一上午就没几个来拍电报的,所以还是很清闲,秀春把她藏在办公桌里的小说偷拿出来,看得津津有味。 上午没来,下午还不见人影,就在大家以为今天都相安无事,傍晚快下班时,许部长由□□作陪,连带一众大小干部,考察来了... 周科长激动的讲话都哆嗦了,这么大的领导,他可是头一次近距离接触啊,还有□□在... 许部长在外一改在家的火爆脾气,显得格外和蔼可亲,让周科长慢慢来,别激动,好好说。 主要还是了解各部门的工作业务,提出不足,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周科长脑子晕晕乎乎,把他提前准备的东西全给忘了,急得面红耳赤,就差没抓耳挠腮了。 局里的一众职工看着也着急,他们科长平时挺能说会道的一人啊,给他们开会时时头头是道,怎么倒了关键时刻还掉链子了呢! 着急归着急,可也没谁敢上去帮周科长说一句话。 当然了,有个想出风头想疯了的人例外,顾伟民几步冲上前,走到周科长身旁,侃侃而谈,把各部门的职务责任挨个向许部长介绍。 许部长往里走,面上不显山露水,竖耳朵听顾伟民报备,顾伟民尾随其后,把周科长挤到了一边,说得眉飞色舞,一个不察,把书记都挤在了身后。 全程陪同许部长楼上楼下视察,文件档案啥的,他都清楚。 考察结束,许部长乐呵呵对周科长道,“小周,你下面这小同志,还挺会说话嘛!” 顾伟民飘飘然如在空中,神情越发恣意张扬。 秀春心里暗爽,顾伟民啊顾伟民,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周科长呵呵赔笑,“哪里哪里,他还得再历练历练。” 听周科长这么说,顾伟民不由心生不满,部长都夸他了,科长咋地?还想抢他功绩不成? 全局上下送许部长,许部长亲切挨个握手,握到秀春时,许部长朝她快速的眨了个眼,刚在秀春心里建立的伟岸形象一瞬间就轰然倒塌,秀春竭力忍住笑,外公还是那么调皮啊... 等许部长走了之后,周科长脸上的笑不复存在,沉着脸,召所有人下班前开个临时会议。 大家各自归位,周科长先看了秀春一眼,问她,“小孙,值班表排出来了吗?” 秀春点头,“排出来了!” 为照顾单位女同志,秀春把女同志的班都排在前面,因为越接近过年,家里烧洗发面蒸馒头的活还得女同志来干,男同志就排到年前和年后几天。 “还有件事。”周科长把话带到了正题上,“上头下达文件,鼓励大家积极支持农村建设,局里要派人去支援,还是老规矩,大家投票决定,今天我先通知,大家回去好好想想,这次争取把局里最优秀、觉悟性最高、最积极的人派过去,支持的不仅是农村建设,还是国家建设!” 周科长把话音都甩了出来,再听不出来的那可真是二傻子了。 今天下班,秀春心情极好,明天她值班,值完班就能收拾东西准备回老家,先去老房子给钱寡妇做饭。 “奶,这两天咱们就回去!” 钱寡妇一听,来了精神,向秀春抱怨,“太想家了,天天在这吃药,去医院,我都被折腾怕啦!” 秀春笑,“生了病就得早治,你现在有没有好很多?” 钱寡妇点头,“那是比原先强太多,先前都不敢走路,你看我现在,啥啥都能自己干了!” 祖孙两唠了会磕,钱寡妇让她赶紧回去,秀春看看手表,都快七点,是该回去了。 晚上又是热热闹闹一桌,陈家人,许显荻、许卫东再加上两个年轻人,满满当当围了一桌子。杀猪菜、麻婆豆腐、卤猪头肉、辣子炒萝卜丝,从食堂买了大馒头,炉子上咕咕熬着面粥。 许显荻道,“春儿,你们单位哪小年轻,叫啥?挺有意思。” 是挺有意思,一连得罪两大领导,还觉着自己神气的不得了!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许部长再厉害,那也是在首都的大佛,家里的香不烧,去瞎拜啥外地佛? 秀春笑回道,“姓顾,叫顾伟民。” 秀春话音刚落,许卫东便皱眉道,“怎么又是他,他还没滚蛋啊!” 许显荻斥他,“瞎说啥!” 吃吃喝喝到快九点,吃了饭又点烟,老少几个男人吞云吐雾。 旦旦在屋里嗷一嗓子,吓得秀春立刻扔了手上的刷碗布,进屋去看。 一米二的床外沿没有防护,旦旦刚睡下那会儿,秀春把他放在床里面,就怕他乱翻滚下来,没想到怕啥来啥,还是滚下来了! 秀春赶紧抱起,还好冬天穿的衣裳多,没磕到哪,就是被吓着了,脸哭得通红。 小娃磕磕碰碰那是常有的事,陈秋实夫妇权当没听见,许显荻坐在原处没挪屁股,就陈学功进来了,看旦旦哭得脸通红,抱了过来,摇头道,“小混球,摔了就摔了,一点也没你爸我当年的风范。” 秀春本来还有点紧张,听陈学功这么说,忍不住笑,“瞎说啥呢,旦旦是摔趴在地上吓着了。” 哄了一会儿,旦旦才瘪瘪嘴安静下来,眨着湿漉漉的葡萄眼,要秀春抱。 秀春接过来,“苗苗哥,你出去陪外公他们说说话,我哄旦旦先睡。” 陈学功点头,随即又道,“你也洗洗,跟旦旦一块先睡吧。” 外边讲话还不知道要讲到什么时候,秀春想了想道,“那我就带旦旦先睡了。” 陈学功很晚才上.床,带着一身凉意,没敢往秀春身上靠,离得稍远,等身上暖和了才伸手伸脚抱住她娘两,亲了亲秀春耳朵,满足的睡去。 夜里下了场大雪,早上还没停,秀春顶着风雪去上最后一天班,局里其他职工也过来了,得要一起开个会,推出支援建设的人。 周科长朝顾伟民看了一眼,没废话,“好了,大家无记名投票。” 第133章 防盗已替换 曹婆婆不是喜欢打探别人*的人,没有继续询问秀春是花多少钱把房子买下的,只是有点可惜了,“等你们搬走,就剩我和老头子,太冷清啦,我看得出来,老头子是真喜欢旦旦和菜团。” 平常多不爱搭理人的倔脾气啊,又是偷教两个孩吊嗓子,又是教写字,不喜欢,哪能这么耐心啊... 秀春笑道,“咱们离的也不远,想旦旦和菜团了,我就带他们过来看看你和大爷。” 知道秀春他们要搬走,曹大爷臭着脸,任谁都能看出他的不开心,“这里住不下你们啊,还要搬走。” 秀春和陈学功对视了一眼,还是陈学功跟他说,“旦旦明年该上学了,户口改给他从上海迁过来了。” 曹大爷哼了哼,还是不高兴。 菜团老气横秋的拍拍曹大爷的膝盖,“哎呀,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我,我会经常回来陪你玩的!” 童言无忌说中了心思,曹大爷面上一红,扯扯菜团的羊角辫,瞪眼道,“谁说我舍不得你了,你是讨厌鬼。” 菜团两手扒眼皮,冲曹大爷做了个鬼脸,奶声奶气道,“我是讨厌鬼,那我回来看女太太,不来看你。” 闻言,曹大爷脸更黑了。 秀春忍俊不禁,摸摸菜团的脑袋,“菜团,太太对你这么好,你哪能这么说话,伤太太心呢。” 菜团立马道,“哎呀,我是在开玩笑,我最喜欢太太了!” 曹大爷哼了哼,脸色总算好了些,吃完饭就把旦旦和菜团喊到了书房,要教他们画画。 没几时,书房里传来曹大爷气急败坏的声音,“这是水墨画!水墨画你懂不懂!” 随即菜团奶声奶气的声音传来出来,“哪里是水墨画,分明是胡乱画,还没我画的好看。” 秀春在屋里整理行李,陈学功在收拾书,厚厚一摞,光搬书累得都够呛,虽说他们刚买的四合院距这里几条街,但也得走上半个小时才能到,单靠人力搬家,那得搬多少趟啊。 陈学功收拾了书,对秀春道,“春儿,这些东西明天你都别动,我找卡车过来拉。” 隔天陈学功还真找了卡车过来,从卡车驾驶楼里跳下两个军官,进门帮他们把家当往卡车上搬。 曹孟英的汽车停在胡同口,卡车把胡同挤得只能容纳下两个人并排走,瞧见住她家的房客在搬东西,勾着嘴角笑了笑,踩着高跟鞋嗒嗒过去,刚进门,迎面差点没撞到其中一个军官。 曹孟英顿时愣住,侧身让开,门口一个,家里还有一个。曹孟英不是傻子,能把军官喊过来搬家的,没点背景,哪能有这么大殊荣? 思及此,曹孟英再看看停在家门口的卡车,后背一阵冷汗,自古士农工商,商人再有钱,在官面前照样得卑躬屈膝低头哈腰。 她以前没说什么难听话得罪这两口子吧? 曹孟英心里直犯嘀咕,站在石台阶上看着他们来来去去搬家,曹婆婆和曹大爷跟着帮他们拎点杂东西,菜团抱着她的洋娃娃坐在石台阶上,旦旦不老实,小牛一样冲过来跑过去... 东西都搬上了车,陈学功带妻儿向曹大爷和曹婆婆辞别。 曹婆婆让叮嘱他们常来玩,“你们上班上学不在家,就把旦旦和菜团送到我这里,我来帮你们带。” 曹大爷眼睛一亮,深觉可行,难得开口道,“我去接过来也行。” 人家这么好意,他们不领情那就是棒槌,小两口忙感谢,让旦旦和菜团跟两个太太告别。 旦旦豪气的摆摆手道,“我带妹妹过来玩!” 菜团黏黏糊糊的,舍不得曹大爷和曹婆婆,扒着曹大爷裤腿,直到曹大爷弯腰把她抱了起来,菜团在曹大爷脸颊上亲了一口,又张开胳膊扑向曹婆婆,也亲了一口,这才依依不舍的跟爸妈走。 送走陈学功他们,老两口相扶进家,曹孟英站在石台阶上,两手抱臂,皱眉道,“阿姨,你怎么不提醒我,他们是有来头的人?” 曹婆婆无奈道,“我又从哪里得知他们是有背景的?” 能在那种地方买下官宅,还有那么多钱去买,今天更是能请动军官军车来帮他们搬家,一般的人哪能做到? 曹大爷哼了一声,“知不知道背景有什么要紧,倒是你,还不回香港?” 曹孟英忙跟了曹大爷进屋,随手把门关上,把曹婆婆关在了外面,“爸,你一天不同意跟我回香港,我哪能放得下心呀,爸爸,你知道我的外国朋友要出多少钱买我们家的四合院吗?愿意出四万美元,折算成大团结,得有将近十万呢!” 曹大爷不为所动,把门大敞开,“孟英,我希望你能尊重你阿姨,她是这个家的一份子,我不希望她被排斥在外。” 曹孟英撇撇嘴,没吱声。 曹大爷又道,“还有这房子,我明确告诉你,我不打算卖,我打算把这房子过到你阿姨名下,等我百年之后,她能有个落脚的地方。” 曹婆婆也是大家闺秀出身,祖上人才辈出,在苏州也算是名门望户,当年义无反顾嫁给曹大爷,成了这段不被人接受的婚姻,早就跟家里人的断了联系,已经许多年不曾回苏州了。 曹孟英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道,“爸,我和两个弟弟都在,你要把房子过给阿姨?” 曹大爷道,“对,我是要过给你阿姨,这么多年来,我有子如同无子,我被下放到农村改造的时候,你们谁来看过我一眼?你阿姨陪伴我这么多年,难道我不该给她个归宿?” 曹孟英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拎上小皮包,嗒嗒就走,她就知道这女人不是个简单的人,到底把她爸给迷住了! 父女两的谈话,曹婆婆在外边听得一清二楚,坐在天井下出神,最终也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眼下秀春他们住的这片住宅可不比曹婆婆家那片四合院区了,看规格看建造就能窥见一斑。 军用卡车大咧咧停在胡同里,街坊邻居有出来看看的,有伸头瞅一眼的,能住得起这片地的都不是简单人,有存了心交好的,过来跟新邻居打招呼,秀春纷纷回笑,没头没尾的闲说几句,俗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秀春可不想跟邻居处坏了关系。 进进出出搬东西,忙忙活活大半天才把东西都整好,秀春客气的请两位军官留下来吃饭,两位军官忙道还有事,秀春也就没挽留,把人给送走。 等卡车开了出去,秀春才问陈学功,“苗苗哥,咱们这样不好吧,太招眼了。” 本来秀春以为陈学功最多会借单位的公车,没想到竟然把军车都给弄来了,还带了两个军官过来,周边人没一个傻子,还不知道怎么想呢。 哪知陈学功却道,“就是要招人眼,越招眼越好,春儿,你以为住咱们四周的邻居都是简单人?该给他们看看的时候,就给他们看看,否则又会出现第二个曹孟英。” 这下秀春懂了,陈学功这么做,无非是光明正大的告诉他人,他们就是有背景,就是有关系,不信的话,来招惹一下试试? 皇城之都,天子脚下,关系能硬得过他们的,恐怕也就剩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了吧。 闲了下来,秀春才得以好好打量他们这座宅院,大门开正南,铜门铁锁,青瓦灰墙,正房厢房倒座耳房,后院带了花园,青砖铺地板,前院还搭了个葡萄架,开了春天变暖,架上已经抽了芽,葡萄架下石桌石凳,还拉了电线掉了电灯。 秀春对现在的环境不是一般的满意,一分钱一分货,真是花到了刀刃上。 旦旦更高兴,拉着妹妹在前后院乱窜,把里里外外转了个遍,还数了数有多少间房间,最后给秀春报数,“妈妈,有十六间房!” 秀春摸摸旦旦的脑袋,笑道,“对了!” 陈学功揽了秀春肩膀,对秀春道,“春儿,等你放暑假了,就回去把爷爷奶奶还有老地主都接过来吧,较真来讲,是老地主的钱买了房,咱们更应该把他接过来养老,以前是地方不够住,现在够住了就把几个老的都接过来吧。” 听陈学功这么说,秀春心里泛暖,指着前院的房间道,“这间爷爷奶奶住,东厢房我奶住,西厢房老地主住,等大伯大娘退休了搬过来,都能住得下!” 陈学功笑,“还可以再给旦旦和菜团生两个弟弟妹妹。” 秀春不觉点头,再生两个更热闹! 搬家是大事,陈学功和秀春在京里亲戚朋友又不多,许老太过来了,勤务兵开车把老人家送到家门口,老人家送的东西实在,勤务兵左手大米右手白面,拎了两大口袋。 “你外公出国去了,让我过来看看,家里还有什么缺的没有?我让小方去采办。” 秀春把老人家挽进来上座,笑道,“家里什么都不缺,你和外公就别操心啦。” 许老太把菜团抱坐在她腿上,跟秀春唠嗑,对秀春道,“东东打电话过来给我,知道你们搬家了,嚷着要过来呢。” 秀春笑,“大老远的就别让卫东过来了,太折腾人。” 许老太道,“东东调来京了,离这不远,我们老了,折腾不动,你们小辈在一块好好热闹热闹。” 陈学功下班,许老太早就回去了,秀春把许卫东嚷着要来的事跟陈学功提了下。 现在天气变暖和了,秀春把饭菜都端上葡萄架下的石桌上,一家四口就在葡萄架下吃饭。 陈学功给菜团掰了一半馒头,对秀春道,“既然这样,那我们把老何他们一家都喊过来,一块吃顿饭,对,还有小妮,都喊过来,认认门。” 秀春觉得这样也行,大家平时都上班上学,只能挑周末的日子,秀春负责去通知小妮子,陈学功通知何新阳跟许卫东。 转眼就到了周末,秀春周六就把小妮子喊到了她家,留她在这住一晚,小妮子看着这里里外外的空间,不由咂舌道,“春儿姐姐,好大,这得不少钱吧!” 是泽阳那间老房的十倍大,怎么也得好几千才能买下来吧。 都是自己人,秀春没瞒着她,告诉小妮子多少钱。 小妮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叹道,“春儿姐姐,你可真有钱!” 秀春开玩笑,“倒卖东西赚的!” 提起这个,小妮子对秀春道,“春儿姐姐,我哥前些时候给我来信了,说咱们老家现在偷摸把地分开单干了,估计今年春小麦每家每户得多收几千斤!” 是个好消息,秀春开心道,“那他们以后不愁吃喝了!” 小妮子又道,“春儿姐姐,得亏买了你的房子,我哥还有我嫂子都搬了过去,我哥在报社找了份工作,我嫂子自己整了点小买卖,咱们家过得比以前好多啦!” 听小妮子这么说,秀春有些迫不及待想回去看看乡亲们的变化,“小妮,我暑假得回去一趟,等你放假了,咱们一块走吧。” 小妮子不迭点头,“不过我回去待不了多长时间,回来得跟老师做实验。” 应了那句话,站得高才能看得远,小妮子对她现在的生活状态非常满意,虽然忙碌,但却过着她想过的生活,每天都活得充实极了。 转天大早,陈学功带旦旦出去买菜了,菜团因为懒床起来晚了,没赶上出门,噘着嘴坐在台阶上生闷气。 小妮子要去哄哄她,被秀春拦住了,“小气包,让她自己气去吧,你看吧,等她爸买点吃的回来给她,她就什么气也没了。” 没一会儿,陈学功和旦旦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何新阳一家,三个孩人手一根糖葫芦,菜团一看他们都有,嘴巴翘得更高了,“爸爸,怎么没有菜团的糖葫芦。” 菜团话音刚落,懂事的二蛋就把他的给了菜团,“我的给你吃。” 何新阳口无遮拦,直接打趣他儿子,“不错,知道疼媳妇。” 菜团哪听得懂媳妇是啥意思,她认得二蛋,更想吃糖葫芦,不好意思的抿嘴笑,不客气的伸手把糖葫芦接过来,嘴里甜甜道,“谢谢哥哥。” 陈学功看得直摇头,从菜篮子里把最后一根糖葫芦改递给二蛋。 秀春把厨房设在了前院,听见动静,从厨房出来,先瞧见的是易真大到夸张的肚子,走路都困难,秀春赶紧扶了她坐下,摸着她的肚皮道,“易姐,你这还有几个月要生啊,怎么这么大。” 易真头疼道,“还要熬两个多月呢,肚子上挂着这两东西,快把我累死了!” 秀春算了算,“那正好赶在夏天生,可够热的。” 易真道,“谁说不是,太受罪,到时候又要麻烦你帮我看几天孩子。” 秀春忙道,“二蛋和哭包都好管,送我这住吧,还能帮我带带旦旦和菜团。” 听秀春这么说,易真没客气,她是真没精力管两个大的了! 热热闹闹说着话,眼看就到了中午,秀春见许卫东还没来,问陈学功道,“苗苗哥,卫东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能到?” 陈学功两手一摊,“他向来没个谱,不行就不等他,咱们先吃饭。” 话音刚落,曹操就到了,自行车停在门口,在大门外喊人,“快来个人帮我接东西啊!” 第26章 号一大更 家里两个大男人在,没道理女人去扛东西,秀春从厨房伸头出来看看,不亏是祖孙两个,想法如出一辙,送的全是米面,还有一块水果蛋糕。 几个孩子从许卫东手中一哄而抢,叔叔、叔叔喊个不停,许卫东听得直乐呵,捏捏这个脸蛋,摸摸那个脑袋,又逮着菜团抱起来亲两口,菜团嫌弃道,“胡子,胡子扎我!” 小妮子从厨房出来,拿刀给几个孩切蛋糕,围站这么多人,许卫东一眼就看到了小妮,长发纤腰,笑意盈盈。 许卫东觉得他脑子又不太够使唤了... “叔叔,快放我下来呀...”菜团急着拍着许卫东肩膀,眼巴巴的瞅着小妮把水果蛋糕切成了一块一块,哥哥拿到了,哭包姐姐拿到手了,还有二蛋哥哥,就她没有... 小妮子留了一块给菜团,冲菜团招手笑,“菜团,快下来。” 菜团直接从许卫东身上滑了下来,等许卫东反应过来的时候,小萝卜头已经滑到地上了,蹬蹬往小妮子冲过去,吸着哈喇子,问小妮子,“姨姨,我要吃带香蕉的。” 这两年厄尔多瓜的进口香蕉已经与中国市场保持稳定交易额,并且在逐年增加进口量,现在水果店里卖的香蕉几乎全来自厄尔多瓜。 小妮子只给她看,“给你留啦。” 菜团满意的笑了,谢过小妮子,几个孩拍拍坐在石台阶上,个个嘴巴上糊的都是奶油。 “开饭开饭吧。”人到齐了,陈学功招呼他们在前院入座。 红烧鱼,炒蛤蜊,水煮盐虾,烤鸭,卤猪蹄,还有几道时蔬,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单闻着香味就让人食指大动。 几个孩吃蛋糕就吃饱了,秀春给他们单盛了饭菜在葡萄架下的石桌上让他们吃。 “唔唔,嫂子做饭一如既往的好吃,尤其这鱼烧得最好!”许卫东大口吃着,赞不绝口。 秀春乐了,不敢居功,“今天这鱼还真不是我烧的,是小妮子帮我烧的。” 许卫东立马将视线放在了小妮子身上,眼睛晶亮,那眼神,太赤.裸,在座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小妮子低头扒饭,没吭声。 何新阳给许卫东倒了杯二锅头,“这么高兴的日子,哪能干吃饭,来兄弟喝点酒,咱们也多少年没见了。” 小时候许卫东总跟在陈学功屁股后头,上哪都要带着他,当时何新阳没少嘲笑陈学功后边总带个小尾巴,当年的小尾巴现在已经长成大块头啦,看这军衔,是又升了啊。 许卫东喝酒爽快,跟何新阳碰杯,一饮而尽。 “兄弟,娶媳妇了没?”何新阳笑吟吟的问。 许卫东先朝小妮子看了一眼,颇有些无奈道,“没有,我看上的姑娘人家看不上我。” 何新阳顺着他视线看了看,“那一准是你没做好,讨不到人家欢心。” 秀春眼瞅着小妮子脸红得要滴血,赶紧出声把话题给带开,对何新阳道,“新阳哥,今天你家二蛋和哭包就留着住了,回头你把他们行李都收拾过来。” 何新阳忙给秀春和陈学功倒了酒,“谢天谢地,总算把两个包袱给甩了!” 易真瞪眼看他,“我肚子里还有两个小包袱呢,要不要把我们娘几个一块甩了?” 何新阳举手道不敢,孕妇情绪多变,当妈的说两个孩是包袱行,他说可就不行了,他哪敢嫌弃他们娘几个啊,生怕哪天他们娘几个一个不高兴把他给扫地出门了。 说说笑笑,这顿饭不知不觉就吃到了下午,四个孩在外面一会儿咯咯笑,一会儿哇哇弄哭一个,再没两分钟雨过天晴又是好伙伴... 快傍晚,秀春和陈学功挨个送客,何新阳扶着易真先回了,他家两个孩也没嚷着要跟他们回去,纷纷表示要在秀春姨家住几天,何新阳乐个清闲,易真反复叮嘱他们不要跟弟弟妹妹吵架打架,秀春姨的话。 何新阳两口子走之后,小妮子也要回去了,她明天还有课。 陈学功给许卫东使了个眼色,道,“让卫东送你回去。” 秀春无语,朝陈学功看了一眼,对方摸摸鼻子,心虚的挪开眼。 许卫东立马推上自行车,对小妮子殷勤道,“走吧我骑车送你回去!” 小妮子有些为难,但还是跳了上去坐好,跟秀春他们辞别。 等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胡同口,秀春用胳膊肘拐了拐陈学功,冲他瞪眼,“苗苗哥,你怎么还给他两撮合机会,大娘都说他们不合适,都说了大舅妈指定要嫌弃小妮身家,你这不是瞎撮合嘛!” 陈学功嘴角噙着笑,揽着秀春肩膀,把人给揽了进去,边走边道,“此一时非彼一时,卫东固然家庭出身好,小妮子也不差,没看卫东急得,真要对小妮没心思,早八百年都结婚了,犯不着一年等一年,难不成要看着我那愣头青表弟一年一年打光棍不成?” 听陈学功这么说,秀春想想也是,此一时非彼一时,一般姑娘还真比不上小妮子能耐,兴许他们还真有那个缘分。 “你说我大舅妈会反对,以后他们又不跟我大舅妈过日子,你放心吧,卫东不是那种愚孝的人,这几年大舅妈催他结婚催多少回了,卫东要是没主见的,早就动摇结婚了,放心吧,如果这两人真能成了,小妮跟着卫东不亏。” 秀春哼哼,“好话都给你说尽了,我还能说啥?” 随缘随缘吧! 晚上秀春把四个萝卜头都安排到后院正房里睡下,正房一排三间,她和陈学功睡中间,哭包主动要带妹妹睡,二蛋要和旦旦睡。 哭包和菜团,秀春比较放心,哭包细心,又懂让着妹妹,两个小姑娘从不吵架,主要是二蛋和旦旦,是惹事的源头,不是把菜团打哭,就是惹哭了哭包,再不然就是两个互相干仗,秀春真怕这两孩半夜打起来。 陈学功做主让他们睡东间,哭包抱菜团睡西间。 “男孩子打架是常有的事,不用操心他们,你看我跟卫东从小打到大,跟新阳住宿舍也打,这不影响我们是多年铁哥们的事实。”显然站在男人的角度上,很多看法跟女人不一样。 在管教男孩方面,秀春决定听陈学功的,由着他们来,反正她是不会掺和小孩之间的打架吵闹。 这晚陈学功过上了性福生活,以往顾忌着菜团在,不敢有大动作,这下好了,只有他们两个,架子床又足够大,晃晃荡荡的动了大半夜,桃花源游了个尽心,放了足够的小鱼小虾进去。 秀春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的,累得手指头都不想动,可气的是第二天她差点上课迟到,陈学功还能精力十足的早起去上班,不行,她要锻炼身体,体力明显下降啊! 有二蛋在,秀春能放心的去上学,其实哭包心更细,更会照看弟弟妹妹,见秀春要走,哭包忙道,“春儿姨,你家有老鼠,昨晚吱吱呀呀一直在叫,吓得我不敢起来上厕所。” 秀春顿时就明白怎么回事了,把陈学功在心里骂了千百遍,只能跟哭包胡扯道,“我下课去买点老鼠药。”说完赶紧走人,生怕几个孩再问出什么惊人的话,今天她还要去屠女士那里给老鼠摘肺。 日子一天天暖和了起来,这天秀春收到了一个包裹,居然是老地主从家给她邮递来的粮食,整整一口袋小麦。 就像小妮子说的那样,老地主在信里说了大坟前偷偷单干的事,今年上半年人均分到手的冬小麦都足够他们吃到年末,更别提还有下半年的水稻、大豆还有玉米红薯,家家户户都有存粮,几乎不用再操心吃不上饭! 秀春立马给老地主回了信,告诉他自己暑假要回去接他们过来住,让他代为告知钱寡妇,又说了好些他们在京生活的细事,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张信纸,还特意拍了几个孩子的照片和他们的四合院,洗了出来给老地主一并邮回去。 陈学功一下班回来,就看到搁在廊檐下的一麻袋小麦。 “何爷爷寄来的,咱们粮票都花不出去了。” 搬家到现在,许老太和许卫东给他们送了大米白面,现在又送一麻袋小麦,家里的粮票几乎没动过,除非拿他们去买些饼干蛋糕之类的小零食给孩子他们吃。 秀春拍了拍脑袋,对陈学功道,“苗苗哥,你给新阳哥他们拎点,我再给曹婆婆和屠老师他们送点过去。” 商议好之后,秀春找了布口袋挨个分装,隔日先把半口袋白面拎去给曹大爷和曹婆婆。 曹婆婆大感意外,说白了他们不过是房主和房客的关系,真难为秀春还能惦记着他们老两口,好说歹说留秀春在她家喝杯茶再走。 “小孙,我跟老头子准备回我老家苏州了。”曹婆婆对秀春道。 秀春以为他们是去苏州小住,就问,“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曹婆婆摇头道,“应该不回来,就在那边安享晚年了。” 因为房子的事,曹大爷的三个子女对他有诸多不满,房子在一天,三个子女就想着打它主意,曹婆婆不关心这座四合院到底给谁,就是不想再过这种生活,她自认没给继子继女穿过小鞋,早厌恶了三个子女对她的猜忌。 如果她真是图名利图富贵的人,当年她的追求者不在少数,条件好的大有人在,也不会死心塌地跟着曹大爷。 秀春乍听到这消息,还挺伤感,毕竟住过一个屋檐下,跟这对老人有了感情。 “以后你们去苏州,记得去看看我和老头子就好啦!” 秀春笑道一定,随即又道,“你和大爷都走了,那你们这房子?” 曹大爷从书房出来了,刚好听见秀春这么问,对秀春道,“卖出去,卖给谁都不会留给那三个兔崽子。” 秀春看曹大爷不像是开玩笑,忙道,“那大爷有人过来买了吗?” 曹大爷摇头,“我跟你婆婆暂时是这么打算,准备卖了这里,用这笔钱回苏州乡下盖个独门独院养老,你婆婆她家人都在那里。” 秀春把这事给放在了心上,曹大爷家的四合院虽然是中小型的,单房间加起来也有七八间,秀春第一个就想到了易真,因为她公公的原因,她跟何新阳不好买太大的招人眼,但这座小四合院就不同了,不会太贵,也不招眼,买下来绝对合适。 秀春没耽搁,转头就把这事跟易真说了,让她跟何新阳商量下快点决定。 “天呐春儿,你可真是我的福星!”易真挺着大肚子就要来抱她,奈何肚子太大抱不住,只好改挽秀春胳膊。 “曹大爷家我跟新阳帮你们找房子的时候去过,确实合适,春儿,曹大爷有没有说多少钱能卖?”易真在心里迅速盘算着她手里有多少钱。 除却何新阳存折上他们共有的工资是两千多块钱,易真还有个私藏,存折上有一万多,还有她空间里的东西,不够的话卖点兴许能补上。 四合院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再过几年私有的四合院价格会被炒得更高,等二三十年后,那就是几个亿才能买到的东西了,就算不住人她都要买下来,不仅要买,逮到机会还要多买! 曹大爷提卖房的时候,秀春顺口问了一嘴,曹大爷给的价还算保守,一万三。 说实话,曹大爷给这种白菜价,只要消息放出去,不愁没人上门去买,别说一万三了,一万三美元搞不好都有人买,譬如曹孟英那对史密斯夫妇朋友。 易真跟何新阳几乎没打顿,托秀春当中间人,准备好钱就登门拜访曹大爷老两口,把房子的事商定好。 曹大爷道,“我和老伴可能还要住上几天才能回苏州。” 易真忙道,“我们也不急着搬过来,可以先把户过了。” 户过了之后房子就是她的了,老两口别说住几天,就是住半个月一个月都没问题。 挑了个日子,何新阳出面,跟曹大爷去房管所把户过了,交了将近三百块的税,剩下的钱全部交到曹大爷的手上。 其实曹大爷不缺钱,只是不想让这座宅院变成他三个子女反目成仇的□□,索性卖给别人,一了百了,谁都别想来打主意。 过完端午,曹大爷和曹婆婆就动身去了苏州,还是秀春一家人把老两口送上的火车,临走前,曹大爷冲菜团拍拍手,想抱抱这个时而讨喜时而讨人厌的小姑娘。 菜团瘪瘪嘴,想哭,亲了亲曹大爷,叮嘱他,“太太你到苏州可别把我忘了,等我自己能坐火车了,我会去看你和女太太。” 曹大爷忍不住笑了,也亲了亲菜团的脸颊,“小丫头,你也别把我给忘了。” 依依不舍送别曹大爷老两口,秀春突然有些感概,“苗苗哥,你看,多子不一定多福。” 像曹大爷,像钱寡妇,子女倒是有几个,就是没人管他们,反倒是膝下就一个孩的,大都惦记着父母。 曹大爷和曹婆婆搬走之后,何新阳一家就搬了过来,很多东西都是现成的,曹大爷和曹婆婆带不走,都留了下来,易真大着肚子行动不便,秀春抽控过来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 易真挺着大肚子,坐院子里指挥何新阳搬东西,拉了秀春坐,“让新阳干点火,他这两天火气大。” 孩子就快生了,欲求不满的男人只能把精力都发泄在别的事上多累累! 两人正唠着嗑,大门口传来动静,秀春和易真齐齐往外看,门外站了个女人,面色不善,不对,应该说是怒火冲天。 易真莫名其妙,低声问秀春,“春儿,这女人是谁,你认不认识?” 秀春点头,同样低声道,“曹大爷的大闺女,是个麻烦女人。” 曹孟英火大的进来,四下看着院子里摆放杂七杂八的东西,不见她爸人影,家里她就认识秀春一个,冲秀春道,“我爸和阿姨呢?他们又把房子租了出去?” 秀春无语,她这闺女当的,连父亲回苏州都不知道。 易真手指头敲了敲石桌,提醒曹孟英,“不是租,是卖,这房子现在已经是我的了,你站的地砖是我家的。” 闻言,曹孟英瞪大了眼,难以置信,飙出了一连串粤语,叽里呱啦说个不停,秀春听不明白,易真却听懂了个大概,这女人,是在骂他们呢! 易真伸手指指大门,“我管你信不信,现在马上给我滚出去,什么香港人,什么英籍华裔,我管你这些鸟身份,不爽了我分分钟让你在大陆待不下去!看你那跪舔英国人的样儿,大陆才是你亲妈!” 曹孟英大约没想到易真说话这么毒,气得哆嗦,听出易真说的不是正儿八经的京腔,张口便道,“穷乡僻壤养刁民!” 这下两人齐齐变了脸,秀春按捺不住,正想教训她,易真捂着肚子突然哀嚎了下,喊在屋里忙活的何新阳,“老何,我肚子疼!” 秀春吓了一跳,易真给她使了个眼色。 何新阳扔了东西就冲了出来,吓得脸发白,他媳妇肚子里怀的可是两个宝贝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头一个不放过他的就是他老子! “怎么了怎么了,我送你去医院。” 易真抱着肚子不挪屁股,指指曹孟英,不客气道,“这个香港鸟,她骂我是穷乡僻壤的刁民,肚子里的娃是刁民种!” 秀春忍不住发笑,香港鸟,易真还真会形容人。 何新阳不悦的瞪眼看曹孟英,曹孟英又呱啦呱啦说了几句掺杂了英语的粤语。 何新阳不客气的请她出去,“你英国爸爸他没教你,在别人地盘上撒野是件很蠢的事?” 何新阳说话的时候,手上也没客气,扯着曹孟英胳膊,连拖带拽把人给送了出去,看了眼停在胡同里的汽车牌号,啪嗒一声把门甩上。 曹孟英气急败坏,在香港,除了英国人,还没哪个敢对她这样! 让司机开车回了北京饭店,气还没消,一路踢踢摔摔,把房间里的东西都摔了个遍,反正她有的是钱! 夜里,曹孟英正要上床睡觉,门外传来敲门声,曹孟英以为是服务员,开了门,瞧见门外站了几个穿警装的,吓了一跳。 “有人举报你是英国人派来奸.细,跟我们走一趟。”其中一个说话间迅速掏出手铐,啪嗒一声把曹孟英铐住,直接带走,任曹孟英大呼小叫,路过的行人不过侧目看一眼,任谁也不会管,这是公安局逮人,没准就是犯了什么大罪的人! 曹孟英在蹲班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易真动了胎气,真发动生产了。 竖着三根红旗的小汽车连夜开过来,把人拉着送到医院,怀了两个,顺产有些危险,何新阳做主让她剖腹产。 易真害怕,“老何,我想自己生。” 她是真疼,牙齿都在打颤。 何新阳摸了摸她汗湿的头发,宽慰她,“媳妇别怕,我来给你接生。” 用的是全麻,整个过程易真啥也不知道,等再醒来,她怀里就多了两个嗷嗷待哺的小奶娃,穿着一模一样的小衣裳,裹着一模一样的小包被。 “带把还是不带把?”醒来之后问的第一件事。 何新阳在给小奶娃冲奶粉,脸上满是为人父的喜悦,“两个小子!” 易真哀嚎一声,“我仿佛看到白花花的银子从指缝间溜走...” 要是两个闺女多好,加上哭包,以后可以一口气招三个女婿上门!养儿子是给亲家母养的! 任由易真躺在床上神神叨叨,何新阳熟练的喂了两个小奶娃,“一个四斤,一个四斤二两,系红绳的是老大,蓝绳的是小二。” 自己生的崽,是男是女都爱,易真左手揽一个右手抱一个,左看右看,感慨基因的强大,两个奶娃长得跟二蛋小时候一个样! 一下多了两个娃,易真带不过来,何新阳他妈少不得要过来伺候儿媳妇,何部长人远在国外,得知一下来两个孙子的消息,顿时大笑,惹得作陪的几个黑面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二蛋和哭包嚷着要看弟弟,秀春抽空把四个孩都带了过去,又拎了两罐奶粉,一小篮鸡蛋。 四个孩从高到低排成一排,趴在床沿看睡得正香的两个奶娃,红彤彤的,菜团惊讶的瞪大了眼,小大人一般感慨道,“可真丑呀!” 二蛋看看如今粉嘟嘟的菜团,对她道,“你小时候也这样。” 菜团不相信,“我这么漂亮,不可能!” 几个孩子开始叽叽喳喳表达自己的优越感,秀春坐在凳子上给易真削苹果,突得想到了曹婆婆给她发的电报,低声问易真,“易姐,曹孟英的事是新阳哥整的?” 易真反应了好大一会儿,哦了一声,“看她这么神气,让她吃几天劳饭好好杀杀她的锐气!” 秀春道,“难怪曹婆婆拍电报托我求个情。” 易真摆摆手道,“放心吧,就是教训教训她,给她个警醒,还穷乡僻壤养刁民?她不过是英国人养的走狗,哪里来的优越感!” 秀春擦擦额上不存在的汗,她易姐真是越来越会骂人了。 随着天气一天天炎热起来,秀春他们也放暑假了,因为他们这一届高考在冬季,所以他们这学期等于把整年的课程都上完,过完暑假再开学,他们就大二了,下一届的新生也该过来报道了。 秀春要回老家接几个老人家,旦旦和菜团放家里让陈学功带她也不放心,索性就把两个孩都带回了乡下,至于二蛋和哭包,则是被他们爷爷奶奶接过去让勤务兵照看。 秀春买了两张卧铺,把旦旦托给小妮子带,她带菜团,从北京到泽阳,得一天一夜,火车上相当枯燥,有卖小人书的,秀春给旦旦和菜团各买了两本,小妮子教他们认小人书上的字。 到了饭点,餐车在车厢里来回推动,一荤两素的盒饭,还有葱花鸡蛋面,秀春给她和小妮子买了盒饭,旦旦和菜团让他们吃点好消化的面条。 借着吃饭的空当,秀春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了,“小妮,你跟卫东,你们怎么样了?” 闻言,小妮子腾地红了脸,也没瞒着秀春,“他常来我们学校...” 秀春笑着点头,“那就是在处对象啦。” 小妮子迅速的点头,被秀春笑得不好意思,本来她是一再拒绝许卫东,主要还是考虑到两人家庭的差距大,被人瞧不起的感觉很不好受,所以当许卫东提出要跟她处对象时,小妮子连着拒绝了两次。 俗话说得好,事不过三,许卫东虽然是个糙老爷们,也是有自尊的,被小妮子一连串的大道理气得睡不着觉,爬起来绕着操场连跑了五十圈,不解气,看看手表,才九点多,开了队里的汽车就去小妮子他们学校。 这个点小妮子还在图书馆看书,不到宿舍关门前她是不会回宿舍的。 许卫东早就摸准了她的习性,直接找到图书馆,把人给喊出来。 图书馆背影面,路灯照不到的地方,许卫东一把将小妮子推到了墙面上,咬牙切齿,“你真是个没良心的姑娘,我等你等到快三十岁,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虽然不是大庭广众之下,但这种姿势,也足够小妮子别扭了,她不敢看许卫东的眼睛,左顾言它,“我都跟你说清楚了。” “说清楚什么了,啊?年纪不大,大道理倒是一箩筐,你倒是说说以后嫁谁,谁不比你家家世好?除非你回去嫁个老农民,才跟你一样根正苗红!” 许卫东也是气极了,好话坏话都飙了出来。 小妮子有些黯然,许卫东说得没错,单从考上大学来看,农村子弟上大学的还是偏少数,大都是*或者工人子女,真要论起来哪个都比她家庭好。 “你跟我过,又不是跟我家过,你这颗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就不行?跟我不行,那跟谁行?!”许卫东不准她左顾右盼,捏住了她的下巴,让她看自己。 小妮子不敢看他,因为他的眼睛太过犀利,她怕自己先败下阵。 “你看着我,郑耀秋你看着我。”许卫东低了头,在她耳边道,“你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你不喜欢我,只要你说了,我以后绝对不会再来缠你,送上门找着让你糟践!” 许卫东一呼一吸就在她耳边,呼出的热气扑在她的耳朵上,惹起她一阵战栗。 “你看我啊,还是你根本就不敢。”许卫东自嘲的笑了笑,“你就是个懦夫,胆小鬼...算了,回头我就听你的,找个跟我家世相当,高挑漂亮的大学生,或者机关单位的干部子女结婚,再生个...” “别说了,你别说了...”小妮子低声道了一句。 “我别说?”许卫东更贴近了些,小妮子胸前鼓鼓的一团已经压到了他的腹上,“没良心的姑娘,你把我整得睡不着觉,你还想独善其身?” 小妮子被他固定在墙上动弹不得,胸前又被他恶意磨蹭,耳边还是他带着恶意的话,小妮子终于忍不住低声抽泣了起来,到底是没上过社会的姑娘,再有主见再心高气傲,也抵不过对方三两句话就让她溃不成军。 许卫东一看她哭了,有片刻的慌神,把人松开了些,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头,看不清她脸上的泪痕,但能看见她清澈的眼神,又明亮又倔强,还带着掩藏很深的骄傲... 等许卫东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亲了上去,跟他想象中一样绵软,一样让人疯狂。 已经快而立之年的许卫东,此时就像个毛头小子一样,不得章法,只会压上去,重重的摩擦,甚至不会叼住唇,更不会舌伸头开门进去嬉戏。 小妮子人早已傻眼了,待反应过来之后,两手扑腾,推不开压在身上的人,立马改挠脸,像个炸了毛的猫,两只爪子瞬间让许卫东脸上挂了彩。 此时不少人已经从图书馆出来夹着书三三两两回宿舍了,有人经过时察觉到了不对,拐拐身旁的人挤眼睛,虽说此时风气远没后世开放,可有男有女的地方就是酝酿爱情的温床,大学里三三两两偷摸处对象的不在少数,白天不好意思,晚上黑灯瞎火,就靠这个时段来培养感情了。 经过的人不过会心一笑,并没哪个好事的去打扰。 等许卫东放开时,小妮子觉得她绝对大脑缺氧了,晕晕乎乎的站不住,缓和了好大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还被许卫东圈在怀里,两脸颊挂了彩,火辣辣的疼,他也不在意,之前的郁闷一扫而光,大有豁然开朗之感。 伸手捏了捏还在愣神的姑娘,“别拧巴了,以后跟我好好过,嗯?” 小妮子一个激灵,推开许卫东,丢下一句‘我不知道’,脸红的滴血,捂着脸逃跑,天呐,还没结婚呢,没脸见人了... 书都来不及收,冲回宿舍扑到床上,把睡她上铺的室友给震醒了,哄得一下坐了起来,“地震了地震了?!” 上铺室友是唐山人,被两年前的地震吓坏了,现在还心有余悸。 “震你个头!是郑耀秋发神经了!”睡对铺的室友道。 意识到自己失态,小妮子不好意思的向上铺室友道歉,小心翼翼的端了脸盆刷牙缸去水房,水房有面镜子是公用的,小妮子嘴里咬着牙刷,抬头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脸红的不像样,最关键是她还在笑! “笑什么笑!别笑了!”小妮子冲镜子里的人瞪眼。 隔日早,许卫东照常训练,顶着花猫脸出现在众人面前,这一看就是被人给挠了啊,偏偏当事人还不生气,心情极好,跟他们一块长跑。 队里年纪大点的,跟许卫东平级的好开口问,打趣他,“昨天半夜出去一趟,这是怎么了?路上遇到野猫,钻窗户进来把你给挠了?!” 许卫东只是笑,不吱声。 “小许啊,好事将近了吧。”都是过来人,大家心里清楚的很。 许卫东没瞒着,“估计快了。” “那早点写申请啊,看看能不能申请让你媳妇随军,咱们这样,两地分居实在不好,结婚长时间了还好,刚结婚的,到时候一准能把你给急坏!” 过来人血淋淋的经验。 许卫东虚心接受,心里想的是还得再跑几趟,等彻底把人搞到手,立马就登记结婚,至于他父母那儿,不管了,先把人带给他爷爷奶奶看,爷爷奶奶看了好亲事一准就跑不掉,他妈那儿,等结了婚,生上三五个孩,就看他妈急不急! 第28章 号二更 老人家觉少,常是天不亮就翻来调去睡不着,有了事可干之后,陈老太再也躺不住了,每天早早起床在前院厨房里揉面、碾芝麻,白砂糖家里现成的吃不完,她烙的不多,小篮子里垫上笼布放一篮,也不走远,就在出胡同的街道上。 很快就有人打听,多少钱一个? 老太太不为赚钱,也不能赔本不是,伸了手笑吟吟道,“三毛钱一个。” 主要是芝麻馅和花生馅两样,一个就能抵饱,能住这一片地的人没一户是普通人家,三毛钱对他们来讲真不算什么,一家至少四口人,先来四个尝尝鲜。 买过一回,口感好有嚼劲,又甜而不腻,有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 基本上陈老太出门一趟,不大一会儿小篮子就空了,回来吃早饭,家里几个小辈才陆续起,等秀春和陈学功去上班,陈老太又忙活起来,和面发面,炒花生炒芝麻... 陈老太忙活,别人也不能闲着不是,反正不是急事,慢慢悠悠剥花生,炒花生,碾芝麻,旦旦带着菜团在院子里穿来穿去,欢声笑语,不觉一天就过去了。 家里不差这点钱,赶上刮风下雨的天,陈学功不让陈老太出去遭那个罪,陈老太拧巴不过孙子,乐呵呵的听孙子的。 她不出门,倒有人找上门了。 “糖饼老太,今天怎么没出去?我孙子嚷着要吃糖饼,出来转悠一圈,没找到你人影。”说话的老大爷也就是这片的街坊邻居。 秀春忙请他进来坐。 陈老太昨晚发了面,今早都烙好了糖饼,外边下着雨,又阴又冷,陈学功不让她出门,只能自家人把它解决了,人手抓一个糖饼,吃得喷香。 老大爷视线瞟了一眼熟悉的小篮子,里面还剩下不少,呵呵开口道,“剩下的我拎走行不行?你算钱,回头我就把篮子送过来。” 又不是啥大事,陈老太自然连声应好,客气了两句,明算了账,统共三块三毛钱。 送走老大爷,老地主笑着打趣,“做的吃食被人惦记,感觉不是一般的好啊!” 陈老太脸上挂着笑,透着自豪,不仅是为挣多少钱,就是心里生了一种被需要的满足感。 陈学功摇摇头,跟这帮老人算笔账,“奶,咱们这是坐吃山空,钱是到手了,面粉芝麻花生白糖,这些可都是紧俏供应商品,等咱家耳房那几口袋粮食没了,我看你还用什么烙糖饼。” 粮食用完了之后,还得带粮票去买,四个老人户口都不在这里,等于是秀春和陈学功两个人的粮食养这一大家子,这么一想,这糖饼卖的不合算。 陈学功话音刚落,秀春却道,“怕什么,既然粮食芝麻花生都是从老家寄过来的,那就再寄不就行了,他们分开单干之后,哪家地窖里能没存粮?卖给粮站是卖,卖给咱们也是卖,想办法弄来就是。” 这话陈老太爱听,笑着点头,“春儿说的是,咱老家粮食可不缺了,谁都能给寄粮食过来!” 陈学功扶额,竟无言反驳。 秀春把粮食的事搁在了心上,抽空给她小舅去了信,让他帮忙从老家寄粮食过来,多少钱收上来的,到时候算了账秀春把钱打给他。 小舅是老生产队队长,从生产队收粮食上来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很快就给秀春办好了,比粮站价多一分钱收上来的,三百斤粮,三十六块钱。 还有生产队家家户户地窖里存的花生芝麻,小舅都给一并收了上来,再加上邮寄费统共八十五块钱。 隔了半个月,秀春收到原材料之后,给小舅打了一百块。 做出来的糖饼每天都一点不剩,几个老人家的热情空前高涨,有点收不住了,老地主和陈木匠也拎出去卖,每人相隔几条街的距离,卖完就回来。 一个月之后,他们开始算纯利润,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秀春和陈学功也大感好奇,围在他们后面看算账。 “我的老娘啊,苗苗春儿,知道咱们这个月卖了多少钱吗?”陈木匠不敢相信,比划了下,“五十多块钱!” 时下厂里的学徒工干一个月不过二十来块,三级工也才能拿到这个工资而已。 对于常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来讲,五十多块钱相当于他们半年的收入了! 秀春笑道,“还是你们手艺好!” 陈学功还真挺讶异,没想到卖这么点不起眼的东西居然比寻常工人的工资拿得还高,他们还只是卖一个早上而已。 “是好事,爷爷奶奶,我就怕你们身体吃不消。”陈学功别的不担心,主要还是怕累着他们,接他们过来是享福,也不是指望他们过来给挣钱的。 老地主乐呵呵道,“早些年咱们啥样苦头没吃过,就这点活,根本不看在眼里!” 听他们这么说,陈学功和秀春也就由着他们了,只是有一点,赶着下雨下雪天,不出去卖。 首都十一月份就冷了,还没到十二月就下了雪,雪天路滑,他们不出去,仍旧有人找上他们家。 秀春蓦地想起她买的小四合院,临着十字路口,人来人往,行人众多。 “苗苗哥,要不咱们把那里抽空整整,让奶奶他们把糖饼放在那里卖?风不吹头,雨不打脸,要少辛苦很多!” 秀春之所以这么想,也是受到泽阳那家有名的包铺启发,天价的包子,还是排队排老长,只要有手艺,不怕别人不排队买。 陈学功捏住她鼻子,“傻春儿,想法是好,就是不合法,再观望观望,先别轻举妄动。” 秀春不以为然,“那我先把那里收拾收拾,反正是咱们的地方,我找人重新修缮一下总是合法的吧?!” 陈学功摇头失笑,“伶牙俐齿。” 既然存了这个心思,赶着周末,秀春让旦旦和菜团在家跟太太,她要出去打听找人去修房。 秀春此话一出口,陈木匠便道,“还找别人干啥,我干了多少年木匠活啦,我跟你去看看,缺哪样,买了材料回来我自己修。” 说干就干,祖孙两个一块去小四合院,秀春带了纸笔,把缺的门窗还有屋顶脱落的瓦片都记上,听陈木匠的,该补哪块,哪片地砖该换了,记好算好之后交给陈学功,让他去买材料。 也不知道陈学功从哪找到的,砖瓦还有木料,架子车连拉了几趟,尽管已是深秋,还是累得满头汗。 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秀春近乎崇拜的看着她苗苗哥爬上爬下,拉电线,装电灯泡,拧螺丝刀,羊绒衫脱了,身上就穿了件白衬衫,被爬上爬下糊的脏兮兮,秀春一点也不嫌弃他满身臭汗味,在一旁端茶递水献殷勤,看得陈木匠直摇头,他是老了,跟不上时代啦... 一场雪下来,气温骤降,冬天的衣裳该穿上身了,秀春把家里的布票工业劵都从墙上撕了下来,算了算。 “总共存了两尺六的布票,三十二张工业劵,苗苗哥,不够给爷爷奶奶他们扯布做棉衣过冬啊。” 秀春犯愁了。 眼下就陈学功一个人上班领工资,她和旦旦他们户口虽然也在首都,但没有参与劳动创造,工业劵一张不给发,布票只有陈学功发的多一点,能发八寸,秀春早就存了,但架不住家里人多,随便给谁买件衣裳,都得花掉将近一尺的布票。 首都冬天比泽阳可要冷多了,秀春给他们收拾行李的时候就看到了,棉花袄都太旧,也不够厚,御寒方面指定差。 本来秀春准备去找易真借,可转念一想,易真家又添了两个娃,布票棉花票肯定紧俏,她再张口借也不好。 “我明天上班打电话给卫东。”陈学功想也不想便道。 秀春打断他,“别了苗苗哥,你忘啦,卫东现在可不是光棍了,总得向他对象献献殷勤啊。” 陈学功恍然,随即又道,“马上月初了,我先管单位同事借点,等明年再还给他们。” 闻言,秀春想把他脑袋撬开看看他咋想的,男人跟女人考虑事就是不一样,“你单位同事哪个不是有家有口的人,眼看过年了,肯定都想着给家里孩子老人添新衣裳啊,哪个能借给你啊...” 陈学功摸摸鼻子不吱声了,拉开台灯,翻杂志,少说少错。 秀春自己琢磨了半响,突然道,“苗苗哥,我把弓箭都带过来了,要不我重操旧业吧。” 陈学功正在喝水,冷不丁听秀春这么说,被呛住了,连咳了几声,制止道,“媳妇啊,你就少折腾点吧,上个月我没忍住弄进去了,说不准你会怀上。” 秀春脸一红,没吱声。 生了菜团之后,他们再欢好都会注意避开那几天,两人没打算接着要,但也不是一定不能要,如果真有了,秀春不介意再多两个小娃。 秀春也怕真再怀上,不敢轻举妄动,等月经来完干净之后,才蹦跶起来,对陈学功道,“那苗苗哥,我去重操旧业了?” 陈学功扶额,穿上军大衣,“我跟你一块。” 跟几个长辈打了招呼,傍晚出去的,天快亮了才回来,关门闭户,在后院窸窸窣窣一阵忙活,接下来连着几天秀春都早起出门,大冬天穿得厚,也顾不得形象的,头上裹了大围巾,包住大半张脸,卖的价钱和副食品店差不多,就是要换布票棉花票工业劵此类。 眼看过年,谁家不想整点肉回去,毕竟副食品店再供应,不过七八两,还是多买点过个好年再说! 留足了自家过年的,剩下的秀春全卖了出去,卖多少钱不是重点,晚上秀春坐台灯下数花花绿绿的票据,零零碎碎加起来十五尺的布票,五斤多棉花,还有一大叠工业劵。 “明天就去扯布,拿裁缝店给爷爷奶奶他们做棉袄,羊毛线也再称点,给旦旦和菜团织件羊毛衫,苗苗哥,我看你大衣都旧了,再换一件吧。” “先给他们买,我买不买无所谓。”三十多岁的男人了,对外貌关注度远不及二十多岁。 “你自己再买两件。”陈学功叮嘱她,想这个想那个,就是没想自己。 秀春没把陈学功的话放在心上,转天就给他们丈量尺寸,扯布做棉袄... 进了十二月份,随着三中全会的召开,各大报纸铺天盖地报道,关于对内改革,对外开放,头脑灵活的人已经抢占了先机,让居民最早察觉到起了变化的是小商贩,原本偷偷摸摸的小商贩们,眼下光明正大的把菜担子往路口一放,卖完为止,甚至有的还吆喝起来,虽然还是有斜眼不啻,但一点也不影响人家挣钱养家。 菜团现在坐家都能听到走街串巷吆喝卖糖葫芦的声音,每次听到她都要管太太要两毛钱出去买两根。 先前修缮好的小四合院总算派上了用场,陈老太他们不再挎着篮子出去卖,而是把地点给固定了,每天早上在门口支一条大板凳,上面放两口藤框,雪白的笼布垫在里面,热腾腾的糖饼边烙边卖。 一口藤框放芝麻糖馅,一口放花生糖馅。 在此之前,首都居民没有吃糖饼的习俗,陈老太等于是把泽阳的习俗带到了首都。 卖糖饼的老太太在这一片地区早就穿了开,一传十十传百,现在要排队买才能买到了。 年关将至,陈秋实和许淑华从上海赶来过年,瞧见这阵仗,吓了一跳。 “你们可真行!”许淑华惊叹。 陈老太脸上挂着骄傲自豪之色,说明她的手艺好! “苗苗啊,咱家面粉又没了,你抽空去市郊让他们送点,如果有”陈老太道。 烙糖饼的原材料消耗大了,总不能一直让老家邮寄过来,怎么算这笔账都不合算,索性现在政策放开,郊区农村基本都分开单干,下去找生产队,跟他们保持长久供应,对他们来讲,无疑是件好事。 生产队有拖拉机,挨家挨户收上来之后,有专门负责人开拖拉机送过来,多少钱一斤,过磅之后算账交钱。 “这不就是产业链!”陈秋实早年读过西方经济学,眼下他们借鉴的可不就是资.本主义国家的路。 在易真的建议下,小四合院门口还被竖了一张牌子,老地主写的毛笔字,陈老太糖饼。用易真的话来说,陈老太的手艺就是招牌,是招牌就要宣传出去。 为此,秀春还特意去订做了油纸,上面印了陈老太糖饼。 材料供应源有了,招牌有了,宣传有了,买客也有了,还真像那么回事。 卖到腊月二十九关门,一大家子热热闹闹过农历年。 清蒸鱼,红烧大肉块,猪耳朵、酱鸭...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菜,有好菜哪能少好酒,陈秋实把他收藏的酒特意从上海带了过来,除了旦旦和菜团,陈学功都给倒上。 陈木匠和老地主互相推提第一杯酒,最终还是老地主先提,他年纪最长。 老地主比较感概,指指秀春和陈学功道,“多亏他两,多亏你们,我没孤零零一个人过晚年。” 陈木匠接话道,“咱们说开心的,希望我们来年进财宝,行好运!” 钱寡妇不识字,还不知道外边已经日新月异,对陈木匠道,“老亲家,你这想法不对,哪能进财宝,腐朽思想,该批评!” 众人大乐,许淑华给钱寡妇解释,“哎呀,老大娘,进财宝现在可是先进思想,咱们要富裕!” 钱寡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这跟不上时代了啊!” 众人又乐,钱寡妇话音一转,又道,“不过我有一样还能跟得上,希望春儿来年再生个大胖小子!” 秀春汗颜,又提孩子。 旦旦开春就该上学前班了,连菜团都三岁了,几个老人家早就在盯着秀春肚皮,巴望着她能再怀上,再生两个,在他们的观念里,仍是多子多福气。 秀春踢踢陈学功,让他说。 陈学功忙一本正经道,“来年我和春儿努力!” 菜团奶声奶气要求,“爸爸,我要弟弟,不要妹妹。” 菜团话音刚落,旦旦扭头对她道,“我都没嫌弃你是个妹妹。” 怎么说话呢!菜团不大高兴了,嘴巴能挂油壶。 第141章 完结章 都当过两个孩子的妈了,再反应不过来是怎么回事,那真是根棒槌了。 钱寡妇更有经验,直接追出来,冲口便喜道,“春儿,该不是有老三了吧?” 秀春不觉摸摸肚子,还有点不好意思了,对钱寡妇道,“奶,还不一定呢,回头我去医院检查之后再说。” 钱寡妇喜上眉梢,“啥叫不一定,我看是一定,奶是过来人,准错不了!” 秀春哭笑不得,其实她心里算算,大概也能确定了,但还是要去医院查一下再说,正好她也要去医院了。 钱寡妇已经把鱼汤打好,盖上饭盒了,铝锅锅盖也被盖上,秀春闻不到什么味道,好受了许多,拎上饭盒就要走,钱寡妇拦住不放心道,“要不然让老何去送就好,春儿你在家歇着吧。” 闻言,秀春笑道,“奶,我哪有这么娇气,旦旦和菜团都这么大了,放心吧,我知道分寸,让何爷爷去送他也不能找准地方。” 钱寡妇没再坚持了,只一味叮嘱秀春小心。 秀春没太当回事,把饭都送到病房,医院也有病号饭,但是要粮票不说,做的味道也不行,宋乃娥已经醒好几天了,精神方面还不错,张大壮父子轮流守着她,有时候秀春也过来守守,但大多数时候还是他们父子二人在辛苦。 “春儿,你还要去上课吧,赶紧去学校,这里有你叔就行了。”宋乃娥是觉得已经够麻烦秀春了,不愿意让她在这看着耽误事。 秀春下午确实还有课,看着宋乃娥他们吃了饭,这才往学校走。 傍晚下课回来,家里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眼神很不对,像是看什么国宝一样,弄得秀春不好意思,心里大约猜到钱寡妇是跟他们说了又怀上的事。 当着长辈的面,陈学功不好有太过亲昵的动作,但还是情不自禁拉了秀春的手,让她坐下歇着。 旦旦甚至很自觉的把秀春的手提袋接了,蹬蹬跑到后院正房放好。 菜团也没像平时那样,回来就嚷着让秀春抱她,而是依偎到秀春怀里,摸摸秀春肚皮,眨着大眼睛问道,“妈妈,太太说你肚子里现在又有个小弟弟,是真的吗?” 秀春笑眯眯的点头,“应该是了。” 陈学功道,“明天早上别吃饭,我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如果不是在外边,此刻陈学功一定会抱住秀春狠亲两口。 秀春被他眼中的炽热弄得不好意思,别了耳前的碎发,轻轻嗯了一声。 钱寡妇突得道,“老何,我看从明天开始,你去给乃娥他们送饭,别让春儿来回折腾了。” 老地主吧嗒吧嗒抽着烟袋,“小事一桩,没问题!” 吃了晚饭,陈学功主动把旦旦和菜团洗漱好送上床,菜团要跟秀春睡,被陈学功温柔而坚定的拒绝了,坐在小床上念了快百页小人书才把菜团哄睡着,给菜团掩好被子,再打水让秀春过来洗漱。 四下无人之时,秀春的两只手还在洗脸盆里,就被陈学功握住了,抬头不解看他,眼前一黑,陈学功已经亲了上来,不复往常的猴急,只是轻轻地吮着,温情脉脉,秀春沉浸其中,不觉张开嘴,与他唾液交融。 “爸爸妈妈,你们在干什么呀?”菜团从床上坐了起来,及肩的头发乱乱的披在身后,揉着眼睛不解的看他们。 秀春面如火烧,腾地一下把人推开,嗔他一眼。 陈学功被她嗔怒的眼神看得腹中似有一团火烧,被瞪眼也甘之如饴,转头看菜团,小丫头哪有半点困意,不觉扶额,去问她怎么了。 选择性耳聋,不回答小萝卜头的问题。 菜团指指橱柜,提醒陈学功,“爸爸,你没有给我冲奶粉呢。” 菜团睡前要喝半壶奶粉才肯睡觉,本来都睡着了,猛地想了起来,像菜团这样有强迫症的宝贝,哪能就这么轻易睡着,纠结了半天,还是爬起来要奶喝,结果就看到了刚才打架的场面... 陈学功认命的给小祖宗冲了半壶奶粉,又给秀春冲一杯,主意到奶粉罐里的奶粉快没了,还得记着再去侨胞店买几罐才行。 娘两个喝了奶粉,一个乖乖睡觉,一个靠在床上看书。 书被陈学功抽走了,“早点睡,以后过九点不看书。” 秀春扑腾两手,“给我,还要考试呢。” 陈学功不听她的,把书直接扔到书桌上,抱住秀春的腰,让她睡下去,“以后你白天看,两个孩子你别管了,叔婶那儿我来去,说起来婶也快出院了,接回来让她在咱们这儿养一段时间再回去。” 秀春抱这他的腰,静静地听他在耳边唠叨,“听你安排。” 陈学功忍不住亲了亲秀春光洁的额头,挺翘的鼻子,喊住她的小嘴,无休无尽的亲吻。 “小春儿,我真开心...”声音含含糊糊。 再没有什么比喜欢的女人为自己生儿育女更幸福的事了。 隔日大早,秀春没吃饭,跟陈学功去他们医院做了检查,确定怀孕已经将近两个月。秀春怀上老三的消息,像插了翅膀一般,不出几天的功夫,亲朋全都知晓了,令秀春颇感讶异的是,小妮子居然是最先登门来看望她的。 “小妮,你怎么知道的啊?”话一出口,秀春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傻,难怪易真怀孕的时候常跟她喊,一孕傻三年。 尽管小妮子宿舍没有电话,可许卫东知道之后,不就意味着她也知道了?! 小妮子拎了两罐奶粉还有一网兜罐头过来,摸着秀春的肚子,没瞒着秀春,“东子哥告诉我的。” 秀春见她笑意盈盈,脸面红润光泽,显然过得很滋润,不免问道,“你和卫东,你两什么时候准备领证?” 闻言,小妮子脸蛋更红了,笑眯眯道,“东子哥想越快越好,可我还是想等毕业,课业太忙了。” 小妮子没好说,主要是许卫东看着挺有气势,挺大块头的男人,私底下黏糊糊的,太爱粘人了,有点像他们养的那条狗屎运,要是现在就结婚,就照着他粘人的劲头,不缠着她那什么才怪... “那你们这是见过家长了?”秀春又道。 小妮子点点头,“起初我还挺忐忑,担心像他们家那样的指定要看不上我,后来发现他们都挺好,都想我们快点结婚。” 这点秀春能想象到,许家如今也就许卫东一个拖到现在没结婚了,都三十的人了,家里人能不急么! 宋乃娥出院这天,天气极好,穿暖花开,市民们大都换上了轻便的春装,陈学功接他们出院,秀春在家把后院的厢房又整理了下,力求让宋乃娥住的舒服。 宋乃娥整体状态还行,已经拆了线,秀春给她买了顶羊毛线帽子,遮住她头上的伤疤。 成天在这吃秀春的喝秀春的,张大壮心里过意不去,还有医药费也是陈学功给付的,吃喝就算了,医药费还是应该给。 抽了个陈学功和秀春都在的空当,张大壮把五百块钱的医药费给了陈学功,他们在医院住了一个来月,没少花。 陈学功没接,示意秀春来说,这老丈人身份比较尴尬,陈学功这个当女婿的不好说。 秀春把钱推了回去,笑道,“我也没孝敬过我娘,这钱指定是不能收,做手术可是件大事,我这当闺女的哪能坐视不管。” 论说大道理,张大壮嘴巴钝,肯定说不过秀春,被秀春三言两语说得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秀春看出他的窘迫,心里不觉想笑,宋乃娥能碰到张大壮,确实是她的福气,比起她已经去世的爹,张大壮显然更会疼媳妇,人也老实本分,至少秀春从未厌烦过他。 “叔,这钱你拿着,回头给娘多买点好吃的补补身体是要紧事。” 哪怕秀春这么说了,张大壮还是觉得难为情,私下和宋乃娥商量了下,把钱花在旦旦和菜团身上,吃的喝的玩的,给两个孩买了几大兜。 他这样,秀春也没话说了,只能接着,让旦旦和菜团谢谢外公。 两个孩被教的还行,外公长外公短,逗得张大壮直乐呵,旦旦和菜团都不是自私之人,把吃的喝的玩的都分给小舅舅,这点不用秀春教,他们也知道怎么做。 在这里养了半个月,宋乃娥惦记着家里,跟秀春说要回去。 “冬冬要上学,你叔的裁缝店也不能不开,我也好得差不多了,咱们该回去了。” 首都再好,也不是他们的家,总归要回去,各过各自的生活。 听宋乃娥这么说,秀春没拦着,给他们买了火车票,带旦旦和菜团送他们上火车。 “外婆,你回去吃肉吃鱼,才能好得快。”菜团小心翼翼摸摸宋乃娥的脑袋,小大人一般叮嘱她。 宋乃娥心里熨帖,连声道好。 旦旦抱着张立冬不撒手,向秀春提要求,“妈妈,我跟舅舅去南京吧。” 其实他是不想上学,天天要起早,三天两头挨他爸揍。 秀春还未开口,陈学功便道,“不行。” 语含警告,他那点小心思,陈学功能不清楚么。 旦旦气呼呼的抹眼泪,张立冬道,“姐夫,那放暑假我过来把旦旦接过去。” 陈学功嘴角噙着笑,点头道,“这个行。” 菜团忙道,“小舅舅,还有我呢,我也要去。” 秀春哭笑不得,就她这到晚上就找妈的样,去了还不得把宋乃娥折腾死? 直到检票之后,看张大壮一家三口上火车,秀春他们才回去,陈学功抱菜团,秀春手拉旦旦,一家四口漫步在街头,途径少年文化宫时,秀春被外边的贴画吸引了。 “苗苗哥,你说我们要不要送旦旦和菜团来学点课外东西,比如书法,比如舞蹈?” 秀春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易真送了她家哭包来学民族舞了,说是培养兴趣,让孩子学门课外技术,并且建议她家两个孩也过来。 陈学功没回应秀春,先问了旦旦,“你想不想学?” 旦旦猛摇头,“爸爸,我想玩。” 再问菜团,“闺女,想不想跳舞?” 菜团吸了吸鼻涕,反问,“什么叫跳舞?” 陈学功丢给秀春一个你看吧的眼神,不以为意道,“小孩子上学就够了,让他们多玩点吧,别瞎折腾。” 听陈学功这么说,秀春只好歇了这个念头,既然孩子爸都这么说了,不管,她不管了。 暑假前夕,秀春肚子开始显怀了,不过在学校里大家习以为常,边怀孕边上课的不在少数,更有的同学还把孩子带到客堂上,没办法,出生没多久的孩子也离不开妈,所以课堂上总是能听见婴儿的啼哭声。 老教授们无奈,但也无法改变现状,班级同学年龄参差不齐,大都是结过婚的人了,你能不让人家生娃么?! 期末考之后,秀春照常每日去屠女士的研究室,屠女士见她这样,要给她放假,“小孙,在家好好养养,学习的事不急,以后有的是机会,实在想过来,等你毕业前夕跟我说一声,我给你打个招呼,把你分配到这里来。” 秀春忙感谢,求之不得,随即又问道,“老师,听说你要申请带研究生了?” 屠女士笑道,“还不知道能不能成,等消息,怎么,你要想当我开山大弟子?” 关于这点,秀春没啥好掩藏的,立刻点头,“老师,我早有打算了。” 无论是医学界还是其他专业,首徒和关门徒对导师来说,感情都非同寻常,手把手教出来的,跟中间的徒弟到底是有差距。 秀春早就算过了,如果屠女士能在后年前申请上,那她就能报她的研究生,申请不上也没关系,她可以再等两年。 这边秀春琢磨着考研的事,陈学功已经踏上了考研的路,距统考还有半年的时间,陈学功开始了系统复习,因为还在职,所以格外辛苦,白天没时间看书,只能晚上挑灯熬夜。 赶着暑假,秀春把耳房收拾了出来,又请陈木匠重新打了书桌和书架,给陈学功布置了个简易的书房,让他晚上去书房看书,省得菜团闹他。 陈学功为秀春这一贴心的举动心生感动,夜里从书房回屋,发现秀春还没睡,捏她耳朵,“不乖,不是说好过九点就睡的吗?” 秀春失笑道,“我白天睡了午觉,晚上不困了,倒是你。” 秀春指指床脚的座钟,“以后十一点前上床。” 现在都快十二点了,天天这么熬夜哪能行。 陈学功亲了亲她额头,“我去洗漱。” 他亲她的时候,秀春鼻子尖,闻到了烟味,“你又抽烟,最近是不是压力特别大啊,我看你总爱抽烟。” 虽然背对着她,但身上总是有烟味。 陈学功笑笑,先去耳房洗了澡,踢了鞋上床,单手摸着秀春肚皮,跟秀春商量道,“春儿,我想辞职了。” 秀春没问为什么,只是把手覆到陈学功的大手上,等他下文。 “虽然医院准许我读在职研究生,可我还是想辞职,我想读完研去协和。” 秀春把头靠在他胸膛上,“苗苗哥,你的决定我都无条件支持你。” 陈学功忍不住笑,随后又道,“春儿,咱们结婚都快八年啦。” 秀春默默在心里算了下,可不就是旦旦虚岁都七岁了。 “可是感觉你还是以前那个小姑娘。” 闻言,秀春翘着嘴角忍不住笑,“哪有,你看看我,自从怀上老三之后,脸上都长斑点了。” 陈学功仔细瞅了瞅,还真有,不过他平时从未注意过,大概情人眼里出西施,他春儿怎么样都好看,哪怕现在大着肚子,手脚浮肿,可只要想到肚子里是他的宝,心里就不觉荡漾,哪里还能看到其他。 昏黄的灯光下,陈学功低头看秀春,满目的柔情和恬静,鼻尖萦绕的是她身上淡淡的香皂味,不觉心念动,低头先在秀春裸.露的肩膀上亲了一口,渐向上,颈脖,耳后,辗转吮吸,一手探入她的大汗衫里,抚摸她那对越来越丰润的白兔... 秀春被他弄得痒痒的,回头问他,“苗苗哥,你想了啊。” 陈学功唔了一声,自打秀春怀上老三之后,顾着她的身体,很少缠着她有房事,眼下都五个月了,每天抱着看着不能吃,有点忍不住了。 “我轻点,没事。” 陈学功褪下秀春的裤子,一手探入桃花源内,引着小溪缓缓流淌,轻拢慢捻,然后把手拿上来,在她耳边轻声笑,“你也想要了。” 秀春满面赤红,用胳膊肘拐他。 陈学功生怕媳妇恼羞成怒,不敢再造次,侧着身,从后面温柔缓慢的进入,架子床承载这三个人,吱吱呀呀响动不停。 事后陈学功又下床出去打水,用毛巾给秀春擦拭,秀春蜷缩在床上,羞涩的同时心中又泛着甜,想到他刚才顾着孩子不敢大动,秀春道,“没尽心吧。” 陈学功故作无奈,叹气道,“没办法,谁让咱家老三在里面呢,真把他惊到了,你又该生我气了。” 暑假快结束时,许卫东和小妮子一块过来了,许卫东一脸春风得意,过来通知他们,“我们领证了,等着喝喜酒吧!” 秀春不觉讶异,看向小妮子,“不是说要再等等嘛?” 小妮子怒视了许卫东一样,许卫东忙打哈哈道,“是我等不及了,等不及了。” 陈木匠询问,“啥时候办酒席?” 许卫东道,“还没订好,先把结婚该买的东西都买了,日子等爸妈他们商量好,要我说挑哪个时间办不行啊。” 老人家顾虑的多,要算日子。 秀春看小妮子有话跟她说的样,就拉了她到后院,进屋说话。 “怎么啦?”到底是从小一块长大的,秀春一眼就看出了小妮子的心事。 屋里没人,小妮子这才哭丧着脸对秀春道,“春儿姐姐,我,我怀上了。” 说完,捂着脸,没脸看秀春了,如果不是这样,他们哪能这么快就结婚,小妮子是打算毕业的,许卫东也是急得没了法才整出这么个烂招数,时候差点没被小妮子打残,平时斯斯文文的姑娘,撒泼起来一点也不含糊,对他又打又咬,没办法,想结婚嘛,只能生生接下了。 秀春张了张嘴,半天才找到声音,伸手戳了戳小妮子额头,“你啊,怎么这么不小心!” 亏得许卫东是真想跟她结婚,不过转念一想,要是不想结,小妮子能让他近身么。 小妮子把头扑到秀春肩膀上,羞的不行了,嚷嚷道,“春儿姐姐,不怪我,是他,是他太无耻。” 秀春忍不住笑了,拍拍她背,安抚她,“好啦好啦,反正是领证了,你不说没人知道,办酒席那就是走个形式,现在怀上了,别人也不会说什么,好事好事。” “二叔二婶知道这事吗?”秀春又道。 小妮子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爹娘要是知道了,非得打死我,我没敢说...” 秀春拍拍她的肩膀道,“我也不说,我也不说。” 又安抚了一会儿,秀春道,“你反应大不大啊,吃饭怎么样?” 小妮子不觉摸了摸肚子,羞涩道,“还行吧,没什么反应,就是容易犯困,害得我没法专心学习了。” 秀春拍拍她的肩,笑了,“孩子有了就生下来,学习是一辈子的事,以后照样有机会学。” 刚知道自己有了那会儿,小妮子又气又恼,可缓过了劲之后,只要一想到肚子里的是她和许卫东的结晶,心里就有种莫名的感觉,不由得吃饭按时,睡觉也提前,上下楼梯都不敢跨大步了。 前院许卫东跟陈学功一人夹一根烟在闲聊,听许卫东三句话不离打听怎么喂孩子的事,陈学功心里多少就有了数,问他结婚之后能不能随军。 许卫东挠挠头,“随军够呛,我准备申请退伍了。” 陈学功看他不像开玩笑,“好好的,怎么就想着退伍了?” 许卫东道,“我早有打算。” 说着,低声问陈学功,“哥,云南那边我弄到一座矿山,有没有兴趣?” 陈学功摇摇头,难怪要退伍,感情是打了这个主意,“详细说说。” 陈木匠留许卫东和小妮子吃了晚饭再走,送走小两口,秀春抱着肚子跟陈学功一块晃荡回来,扭头问他,“你跟卫东说什么的,这么起劲,我好像听到什么矿山。” 陈学功揽着她的腰,“就是你听到的这样,咱家老三马上要出来了,总得给他赚点奶粉钱。” 秀春扔他白眼,“老三奶粉钱够啦。” 说着,秀春突得想到了要事,对陈学功道,“你抽空去给奶的糖饼店办理什么营业执照,我也弄不懂怎么回事,好像个体户以后要统一管理了。” 陈学功点头,“行,回头我打听清楚了,去给奶办上。” 严格说起来,秀春是小妮子娘家人了,小妮子要结婚,她不能不过问,时不时陪小妮子去置办结婚用的东西,不得不说,现在比十年前好太多了,没了过于严格的票据政策,不少东西都能放开了买,像搪瓷盆、暖壶、肥皂盒这类东西,也不要工业劵了,想买多少买多少。 “春儿姐姐,你不用总陪着我。”眼下这两都是孕妇,秀春都七个多月了,肚子挺得老大了。 秀春摆摆手,一副过来人的架势,“我没事,越到生之前越要活动,之前我奶啥都不让我干,现在反倒让我把家里衣裳给洗了,说是临产前多干活好生。” 闻言,小妮子没多想了,欢欢喜喜带秀春去看他们的新房。 因为许显荻的关系在,他们没法买像秀春家那样两进大的院子招人眼,买的是跟易真他们家差不多大的院子,加上耳房倒座有八间屋。 正房就是他们的新房了,里面红床单红被褥都已经准备好,小妮子把刚买的洗脸盆和暖壶放在盆架上,拉秀春坐下说话。 “二叔二婶他们都什么时候过来?” 许卫东和小妮子结婚的日子定在国庆节之后,还有半个来月。 “我爹娘说过几天就能来,哥嫂还有大姐他们要等我结婚前才过来。” 这么安排也是郑二叔和郑二婶的意思,虽说闺女嫁得是高门,可郑二婶并没多少欢喜,部长的孙媳妇啊,想都不敢想,他们先过来给置办置办嫁妆,其他人都不准过来,省得拖家带口遭人说闲话,好像他们多想攀高枝一样。 秀春摸摸小妮子的肚子,打趣道,“那你可得小心了,别让二婶注意到。” 郑二婶是什么人呐,火眼金睛都不为过,连生了三个孩,朝夕相住之下能看不出来小妮子的异常? 热热闹闹的办完许卫东和小妮子的酒席,到了十一月份秀春也就快临产了,不得不向学校申请休学,在家安心养胎等待老三到来。 陈学功也辞了职,照顾秀春之余,还要全力以赴备考。 算来算去,秀春生产那几天大概就是他考试的日子。 秀春安抚他,“放心放心,我都生过旦旦和菜团了,老三也好生。” 还真赶巧了,陈学功前脚去考试,秀春后脚羊水破就要生了,家里几个老人也整不动她,相较于几个老人的慌乱,秀春还算淡定,麻利的报了许卫东电话,让老地主去就近邮局打电话让许卫东开车过来。 许卫东过来时,小妮子也跟着一块了,小妮子这个时候都显怀了,看秀春脸色惨白,吓得也是够呛,手忙脚乱要扶,被许卫东呵到一边,他跟老地主两个人把秀春抬上了车,送到医院急诊。 就像秀春说的那样,她前面已经生过两胎了,一胎比一胎生得快,从阵痛开始到宫口开全,不过三五个小时,老三呱呱坠地了。 “是儿子。”接产护士抱给秀春看。 等陈学功交了考卷,神清气爽出考场到家时,旦旦小蛮牛一样冲到他跟前,“爸爸,妈妈去医院生小弟弟了!” 菜团跑得慢,“爸爸,带我去医院看小弟弟!” 小汽车坐不下太多人,就陈木匠跟了过去,陈学功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了,在家干等肯定是等不下去,跟钱寡妇说了一声,把两个孩全带去了医院。 等他赶到医院时,秀春早就生完了,被安排进了病房。 老三乖乖的贴在秀春身旁睡得熟,小妮子坐在床沿盯着老三看,瞧见陈学功过来了,忙给他腾出位置,“姐夫,是个小子呢!” 陈学功扫了一眼,把手搁在秀春额头上,“累不累,想不想吃什么?” 秀春笑了笑,“爷爷回家去啦,你们没碰上?” 陈学功摇摇头,旁若无人的把秀春汗湿的头发都顺到脑后,可把许卫东看得酸倒牙,扯扯他媳妇,对陈学功二人道,“好了,我们先撤了。” 秀春拍拍陈学功的胳膊,“苗苗哥,快去送送卫东和小妮,今天多亏他们了。” 陈学功起身送人的空当,旦旦和菜团挤了过来,排排趴好,撅着小屁股盯着小弟弟看。 “好小啊。” “好难看啊。” 兄妹两齐齐感慨,不过还是小心翼翼的,不敢打扰小弟弟睡觉。 菜团突然道,“妈妈,弟弟叫什么呀。” 秀春摸摸她软软的头发,反问道,“姐姐给取,姐姐说叫什么好?” 菜团还真像模像样的纠结了一会儿,最后道,“妈妈,叫他糖葫芦吧,菜团爱吃糖葫芦!” 陈学功听得太阳穴直跳,反驳道,“不行。” 菜团哼了哼,扯了扯被陈学功梳的歪歪扭扭的小辫子,“我知道,爸爸有小弟弟,就不喜欢我了。” 陈学功无奈扶额,好声好气道,“三个字的小名,不好听。” 最后一家五口,四口在一块讨论下,决定叫他糖球。 这一年的冬,瑞雪兆丰年,却也冷得厉害,旦旦放寒假了,心满意足的天天睡懒觉,菜团真如她自夸的那样,很勤快,每天早早起来,洗了手脸之后,悄悄爬上大床,手里拿个小拨浪鼓,带弟弟玩,让秀春去刷牙洗脸吃饭。 看秀春换尿布,菜团也要学着给弟弟换,秀春不反对菜团干这种活,可以培养姐弟感情,放开手让菜团学,看她踩着板凳趴在床沿给糖球认真换尿布的模样,秀春就忍不住想笑。 陈学功更是自豪的不行了,刮着胡子对秀春道,“我就说过,闺女更贴心,你看旦旦那臭小子,到现在还在床上懒着不愿意起来。” 秀春笑,“儿子也好,都是宝。” 大孩带小孩,秀春的第三胎生的轻松,养得更轻松,翻过年,陈学功的笔试成绩下来,被协和医院录取,成功拜入滕老门下,成为他的关门弟子,秀春也回学校上学了,糖球从小被家里这么多人带,不认生,谁都给抱,尤其粘他姐姐。 二月份,老家小舅来信,说外公去世了,让秀春赶回去奔丧。 陈学功陪她回去,路途遥远,秀春只把糖球带了回去,糖球还没断奶,不能长时间离开她。 外公走的突然,没生什么大病,摔跤磕到了脑子,脑溢血去世的,最难过的要数外婆,老来伴老来伴,无论儿子还是闺女,陪她到终老的还是自己的老伴。 宋家儿女子孙,皆聚一堂,办理外公的后世。 时下农村不兴火葬,外公被埋在了宋家田间地头,坟坑是提前挖好的,扶棺下葬有个说法,要女婿,孙女婿和外女婿扶棺,并且把鞋子脱掉扔进坟坑,光脚走回来。 这个习俗秀春先前一直都不知道,陈学功就更不可能知道了,为了少带行李,陈学功只脚上穿了一双皮鞋回来。 临扶棺下葬才有人告诉他,无奈之下,陈学功只好踢了脚上的皮鞋,掩好土之后,跟随大流一块回来。 进门前还要过火盆。 秀春看他光着脚,愣住了,再看张大壮还有几个姨父,都是光着脚。 关键人家都有鞋穿,陈学功没鞋穿了。 秀春哭笑不得,想来想去,只好借了大舅的一双井口布鞋递给他。 埋葬外公之后,接下来就是算账分家了,这些琐碎事秀春他们不便参与,心里念着家里两个孩,秀春跟外婆说了之后,提前跟陈学功回京。 此举在小舅妈看来很是不爽,忍不住要酸秀春两句,“去了首都之后就是不一样啦,咱们寻常小老百姓鸡毛蒜皮的小事人家都不放在心上啦。” 此时秀春和陈学功抱着糖球已经上了回京的火车,眼不见为净,耳不听心不烦,管谁谁嘴巴贱,管谁谁心酸,她做到问心无愧即可。 “苗苗哥,为啥要把鞋留下啊。” 陈学功单手抱儿子,一手搂媳妇,“说是要拴住女婿孙女婿,要对他们的闺女孙女一辈子好。” (正文完) 第142章 番外1 人都说投胎是门技术活,这话用在许卫东身上正合适,一路顺风顺水,可就不小心踢到了郑耀秋这块石头,又臭又硬,还拿她没法。 自打上次亲了她,许卫东表面强势,其实内心跟大姑娘上花轿似的,七上八下还带了点羞涩,开车回部队,翻来覆去一夜未睡,第二天脸上不仅挂抓痕,还挂了黑眼圈,谁都不是瞎子,少不了要拿他开玩笑。 “哟,这是跟谁打架了啊?” “谁这么厉害,敢我们团长挠成这样?指甲得挺长吧!” “头发也挺长吧...” 要搁平常,许卫东早发飙操练他们了,可他今天心情好,任由他们瞎猜,笑而不语。 “有情况,这是有情况了!”底下的班长几乎可以笃定,他刚结完婚,每趟从家回来也是这么魂不守舍。 许卫东扭头看他,比他还年轻五岁,人家都结婚了,搞不好再回家都该有娃了,他可倒好,人还没逮到。 思量一下,许卫东决定虚心请教,“老高,你是怎么讨好媳妇的?” 闻言,叫老高的班长忙给他出主意,“工资上交,给她买新衣裳,给她买好吃的,温柔体贴点,咱们性子都糙,有的女同志受不了咱这样的糙汉子,要么人家怎么宁可找个老师啊,医生啊,头发梳得光鲜,拎个皮革包,脚上穿皮鞋,多有臭老九的派头...” 交工资、买新衣裳、买好吃的,可以不用考虑了,不用想那块臭石头都不会要,温柔体贴点? 集体澡堂里冲澡的时候,许卫东摸摸下巴,对着镜子看了看,贴头皮剃了板寸头,皮肤黝黑粗糙,鼻直口阔,粗发浓眉,怎么看都跟温柔挂不上边。 许卫东想到了他表哥,头发梳四六分,白衬衫黑长裤,脚穿牛皮鞋,确实有臭老九的派头,又想到那块臭石头学校里的男同学,好打扮点的,也都是这么个穿法,那块臭石头拒绝了他这么多次,该不是就中意臭老九那一款吧。 关于这一点,许卫东还没来得及弄个清楚,就接到了任务,临时出远门了一趟,等再回首都时,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 许卫东悄无声息的这一个月里,对小妮子来说,由头几天的忐忑羞愤,随之而来的甜蜜,再到后来渐渐不安,到冷却淡定。 小妮子故作寻常上课下课去自习室,每日生活跟以前似乎没什么不同,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目前的状况有多糟糕,心不在焉是学习的一大忌,她发现自己无法再做到心无旁骛念书了,上着课会走神,去实验室更是接错了线路,被老师不客气的训斥了一顿。 无奈,气愤,又失落,如果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小妮子一定找去把书全砸到他头上,质问他凭什么在搅乱一池春水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平常不是三五天就会来一趟吗,就在她鼓起勇气想答应他时,他又拍拍屁股走人了! 月末的时候,小妮子接到她哥电报,说她爹摔断了一条腿,电报字少说不清情况,小妮子坐立不安,索性向学校请了假,连夜坐火车回了老家。 老家房顶年久失修,赶在入冬前,郑二叔想把房顶的芦苇秸秆换一下,趁农闲时跟郑二婶赶马车去河坝上砍了新芦苇,老两口谁也没喊,就自己在家忙活,郑二叔到底是年纪大了,手脚比不上年轻人灵活,一个踩稳,从房顶上摔了下来,当即把腿给摔断了。 瞧见小妮子大老远回来,郑二叔说小二,“你也是的,我不过是断了腿,其他没大事,还告诉小妮干啥。” 话虽这么说,闺女回来,他还是很开心,郑二婶也高兴,把家里鸡宰了,红烧半只,熬汤半只,让小妮子在家多住两天。 小妮子也想念她爹娘,想着落下的课回去熬夜几天就能补上,索性就在家安安心心过几天。 自从队里分开单干,家里过得比以前好太多,至少现在能顿顿吃上细粮,像高粱这样的粗粮,郑二婶都拿来养猪了。 泽阳发大水那年,小妮子捡到的狗屎运也被养的肥了不少,可见它平时的伙食有多好了。 这天郑二婶去地里锄草,郑二叔翘着脚坐家里编篾篮,小妮子坐郑二叔跟前,帮他劈竹子,狗屎运原本趴在篱笆院里晒太阳,猛地嗷呜了两声,冲出去一阵汪汪叫。 郑二叔父女两齐齐往外看,皆愣住了。 郑二叔愣住,是因为他有点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见过这个年轻人,主要是许卫东没穿军装,如果他今天穿得是一身军装的话,郑二叔一定能想起来,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发大水那年送他闺女回来的那个。 小妮子愣了片刻,反应了过来,扔了手里的竹子,起身出去,把狗屎运赶回院里。 许卫东低头看这条土狗,认出来了,“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这条狗命还是我救的,现在居然冲我叫这么凶。” 小妮子回头看看郑二叔,发现他正好奇的往外看,不觉面上绯红,抬头看了一眼许卫东,问道,“你怎么来我家了。” 提起这个许卫东就来火,冲口便道,“我怎么来你家了?你不声不响跑了,我还不能撵过来了?” 话音刚落,许卫东就想把自己舌头咬掉,说话这么冲做什么,要温柔,温柔! 思及此,许卫东缓和了语气,用自己难以想象的温和声调对小妮子道,“我听你室友说你家里有事,我不放心,所以跟过来看看,没什么事吧?” 小妮子抬眼皮飞快看了许卫东,眼里有诧异,但还是道,“是我爹从房顶摔下来,腿摔断了,现在已经没大事了。” 许卫东点点头,两人一时没了话语。 “我出远门了一趟,就是上回从你学校回去之后就出远门了。”许卫东突然道了一句,他有预感自己如果不赶紧解释一句,接下来会很麻烦,搞不好被人打上亲完就不认账的负心汉烙印。 果然,小妮子纠结了一个月,似乎立马释然了,但还是别扭道,“你去哪儿不用向我报备。” 这两人,总站在外边干啥,郑二叔不方面走动,在院子里喊小妮子,“你这丫头,咋这么不懂事,快把人喊进来坐啊,晌午留在这吃饭。” 许卫东没空手过来,在市里买了水果和罐头,网兜拎着,不用小妮子招呼,他自己就进去了,把东西搁在石台阶上,对郑二叔道,“我是小妮朋友,听说叔摔了一跤,过来看看。” 郑二叔忙拽了板凳让许卫东坐,乐呵呵道,“哎呀,我太不中用啦,给你们添麻烦!” 说着,又喊小妮子,“闺女,还傻站着干啥,给你这...” “叔,我叫许卫东,叔喊我东子就行了。” 郑二叔连哦了两声,“快,给东子倒杯茶水,把你娘喊回来杀鸡烧饭...算了算了,别喊你娘了,小妮你去杀鸡烧饭...” 小妮子一听又要杀鸡,顿觉肉疼,她家可就剩两只老母鸡了,还指望它们下蛋呢,顿时不满的扫了一眼许卫东。 许卫东会意,忙客气道,“叔,不用这么忙,随便做点家常饭就成。” 来者是客,哪有这么招待人的,郑二叔不听,催小妮子道,“杀鸡,快去杀鸡,把大米饭也蒸上,再去后面地里砍点菜回来,多炒几个。” 小妮子没法,只能把老母鸡拎去房后宰杀,锅里有热水,顺带打到桶里一块拎到房后烫鸡毛。 这些活或许城里姑娘不会干,可对小妮子来说都是寻常的活,当着许卫东的面,小妮子也没什么好做作的,她早就跟他说过了,这才是她原来的生活。 许卫东见小妮子拎半桶热水,起了身,从小妮子手里接了水桶,对郑二叔道,“叔,我帮小妮忙忙。” 郑二叔笑眯眯的,“去吧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到房后面的自留地畦畔,房后没人,许卫东四下看看,放下水桶,一把将小妮子拽了过来,低头就是猛亲。 想死这张小嘴了。 小妮子吓得不轻,反应过来之后连推许卫东,许卫东那身板是她能随便推得动的嘛,单手抓握住不停扑腾的两手,许卫东把怀里的人尽情的亲了个够。 好半响才放开人,气息粗的不像话,不能再亲了,再亲就该引火*了。 小妮子又气又羞,握起拳头胡乱捶他,“不要脸,死流氓,下流胚!” 许卫东心情极好,任由她捶打,还不忘提醒她,“光天化日之下,打打闹闹,要是被人看到了,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小妮子立马收了手,四下看了看,见没有人才松了口气,气呼呼的不再理他,蹲下来拔鸡毛,就把老母鸡当成许卫东,狠狠的拔毛泄愤! 许卫东也知道适可而止,不能把人惹毛了,否则今晚搞不好会被扫地出门。 大铁锅炖了老母鸡,笼屉上蒸了大米饭,另一口锅炒小菜。 正烧着饭,郑二婶扛锄头回来了,瞧见家里坐了个长相周正的年轻人,愣了一下,随即招呼许卫东。 郑二叔忙对郑二婶道,“孩他娘,他你不认识了?发大水那年...” 郑二婶猛地想起来了,“是军官同志啊。” 在堂屋跟许卫东笑吟吟的跟许卫东说了会话,又去厨房,进了厨房可就没了刚才的笑脸,开始审问小妮子,“你跟他啥关系,好端端的人家为啥要来咱家?别跟我说是你爹摔了一跤人家来看你爹!” 小妮子所缩脑袋,嘀咕道,“就是来看望我爹的...” 郑二婶气得拧小妮子耳朵,“最好是这样,要是别的原因...你要是敢在外面不好好念书给我乱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这个节骨眼上,小妮子哪敢乱说,他们是没定下关系呢,让她咋跟她娘说啊。 中午吃饱喝足了,小妮子适时开口撵人,“趁天亮,你赶紧回去吧。” 闻言,许卫东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嘟囔道,“今天没回京的火车了,最近一班在明晚九点。” 这话给郑二叔听见了,男人粗心大意,不会往别的地方想,就对小妮子道,“小妮,东子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家里又不是住不下,让他歇一晚,明天再走也成。” 不管什么原因过来,总归是客人,也没有把客人往外赶的道理,郑二婶虽然觉得不合适,但也还是道,“留着住一晚,把堂屋炕上铺上垫褥就能睡人。” 许卫东就这么大咧咧在郑家住了一晚,虽然在二老眼皮子底下他不敢造次,但一想到他睡得炕跟小妮子睡得炕是连在一块的,心里就一阵激动,农村屋里没有门,只有个帘子遮挡,小妮子在里屋翻个身动静大点,许卫东都能听得清楚,黑暗里反手枕着头,心里琢磨着等这趟回京就带她去见爷爷奶奶,然后再托人出面正式说个亲... 在郑家拖到第二天吃了中饭,郑二婶下地锄草去了,郑二叔就坐在堂屋炕上,跟许卫东大眼瞪小眼,实在没借口了,只能告辞离开,小妮子看他磨磨唧唧不想走的样,忍不住想笑,对郑二叔道,“爹,我去送送他。” 送许卫东快出了生产队,小妮子道,“好了,你自己去乡里吧,有到市区的汽车。” 许卫东幽怨的看了她一眼,有这样送人的么,不该是依依不舍,黏黏糊糊的? “你没注意到我有什么变化吗?” 小妮子眨眨眼,“什么变化?你不还是你?” 许卫东心有余力不足的望着眼前这块臭石头,真是有力不知道往哪使。 “看看我衣服,看看我鞋子。” 小妮子早都看到了,换了身打扮,白衬衫黑西裤,脚上还穿了牛皮鞋,“嗯,我看到了。” 就这样? 许卫东不满道,“你不喜欢?我可是特意穿给你看的,你们臭老九不都这么穿么。” 还臭老九,有这样当着她面说他们读书人的么... 但是一想到他为了讨她喜欢才穿成这样,小妮子心里那湖水啊荡漾个不停,低头飞快道,“你就是你,不用这么穿,我更喜欢你穿军装。” 说完,不管他反应,飞快的往家跑。 第143章 番外2 小妮子又在家过一段时间才回了首都,以前总念想着往外走,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真出去了,又惦记父母,难得回来一趟,总想腻歪在父母跟前,何况她又是家里老幺,郑二叔和郑二婶还是疼她的。 住了些时候,还是被郑二婶赶去了学校,理由是好好的学不上,哪能成天闲在家! 走前一晚,小妮子要跟郑二婶睡,把郑二叔撵到了堂屋炕上,母女两个好久没这么睡了,闲话了半夜。小妮子还是找了个机会给郑二婶透露了一下,“娘,就是前些时候来咱家的许卫东,他,他...” 郑二婶是什么人呐,一看小妮子这吞吞吐吐的样,大约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瞪眼接话道,“他看上你了,想跟你处对象?” 时下风气外放了,也不竟然都是托中间人说媒,自由恋爱成风,尤其是像小妮子这样读书识字的,那种大环境下,更容易跟人出个对象,拉个小手啥的。 “他有没有拉你出去,有没有摸你哪儿?”郑二婶急着问。 小妮子心里咯噔一下,要是跟她娘说她被许卫东楼在怀里又亲又啃,估计她娘会先打断她的腿,然后再拿刀去跟许卫东拼命吧... “没...没有。”小妮子磕巴了。 郑二婶哼了哼,“他家哪儿的?干啥的?家里几口人?有几亩地?” 农村每隔三年有征兵入伍的,不少适龄的都被应征上去,那绝对是一件光荣事,不仅要放炮,还要像娶媳妇那样摆酒席,郑二婶一直都以为许卫东就是他们合作社哪个生产队的农村娃。 其实小妮子对许卫东的家庭情况也不太了解,但肯定不是郑二婶说得这么简单,小妮子把她知道的都跟郑二婶说了遍。 闻言,郑二婶长吁了一口气,拍着小妮子的手,语重心长道,“小妮啊,不是娘打击你,娘是怕你在外边被人骗,你啊还是踏踏实实先念书,别想些有的没的,人家那样的高门头,咱家攀不起,就是攀上了,以后你进去也受罪。” 郑二婶说得句句在理,小妮子无话反驳,没吭声。 郑二婶见她半响没声音,也不知道她听进去多少,拍拍小妮子的背,有些感慨,真是儿大不由娘啊。 回京路上小妮子网兜大包小裹从家里带了不少东西,大都是郑二婶做的吃食,让带过来给她舍友尝尝。 刚出火车站,就给许卫东拦住了。 小妮子抬头看他,又穿回了军装,军帽没戴,肩章也被他撕掉装进了口袋。 “你怎么有空过来了?”小妮子不过随口提了她什么时候回来,没想到他过来接了。 许卫东拿过她手里的网兜,拎在自己手里,开心道,“给我带的?哟,还是咸鸭蛋,婶腌的吧,我收着了!” 闻言,小妮子讪讪道,“那个,是我娘让我带给同学吃的...” 许卫东一颗心隐隐有碎裂的迹象,从喉中发出一声哽喝,瞪眼道,“给我的!” 小妮子不说话了,跟在许卫东后面,被许卫东送回了学校,却不是送她回宿舍,而是拉她到了湖畔,正值金秋,树叶金黄,有些被风吹飘进了湖面。 许卫东拉她在草坪上坐下,沿湖三三两两围坐不少学生,男男女女皆有,他们这样并未引人侧目。 “想我没有?”许卫东盘腿坐她对面,咧嘴冲她笑。 或许是军人脾气比较直,许卫东笑起来像个大男孩,露出一口大白眼,生气的时候又像个耍脾气的大孩子,他问话也直接,把小妮子闹了个大红脸。 小妮子含含糊糊,撇头望向湖面,耳根子绯红一片出卖了她。 许卫东看在眼里,耐不住心痒,伸手快速的捏了捏小妮子的耳垂,她的耳垂跟她瘦瘦小小不一样,耳垂厚长,捏在手里软而舒服。 小妮子掸开他的手,嗔怒道,“被人看到了!” 许卫东四下看看,悻悻的收了手,往小妮子身边靠了靠,“我带你去见我爷爷奶奶吧,咱们结婚吧。” 小妮子怔住,半响方才道,“东子哥,这事...你要不再考虑考虑,毕竟不是过家家,不能说风就是雨。” 许卫东差点没吐血,感情他做这么多,人家都看成了过家家,还说风就是雨! “我很认真,打算了很久!”开始咬牙切齿了。 小妮子无视他风雨欲来的大黑脸,把视线放在了落在脚边的树叶上,想到了郑二婶说的那番话,斟酌着开口道,“我还没想好...” 关系是定了,立马就结婚,小妮子还没能适应。 许卫东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两手搭在小妮子肩上,把她转过来正视自己,“你还有什么可想的,像我这样好的男人,应该想都不想就答应,你错过了可就要后悔一辈子。” 听他这么说,小妮子忍不住想笑,还有这样夸自己脸都不红一下的。说实话,自从许卫东亲了她之后起,小妮子一直觉得浑浑噩噩的,有意外,有迷茫,还有说不清的快乐甜蜜,因为许卫东的胡搅蛮缠中透着一股执着和真诚,让人莫名信服他真的会是好男人。 小妮子大力吸了一口凉空气,让脑子清醒了一些,仔细回想两人之间的相处,倒也融洽和谐,关键是她对他没有任何反感,还可以说是很喜欢。 “好了,我周末过来接你去看爷爷奶奶。”许卫东直接下了决定,不让对方有反驳的机会。 “我...” 小妮子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许卫东打断,恶狠狠道,“你敢说一个不试试。” 小妮子又好气又好笑,“你至少听我说完啊,我是想问你要不要穿什么衣裳,要带什么礼物好...” 许卫东先是一怔,随后挠头笑了,“什么都不用准备,我带你过去他们就够开心了,他们巴不得我今天带姑娘回去,明天就领证结婚!” 这话许卫东没说假,搁在五年前,家里人还会跟你他唠叨,找个什么什么样的姑娘,人家姑娘要怎么怎么样,现在倒好,没有别的要求,就求他带个姑娘回去就行了,可别搞那些乌央乌央乱七八糟的事去祸害他们的小心脏。 虽然许卫东说什么都不用准备,但小妮子没真把这话当真,赶在周末前,她还是出去转了转,买了罐头和糕点,周末这天又把她最新最整洁的衣裳找出来换上,头发也规规矩矩辫了两根麻花辫垂在两侧。 小妮子越这样,许卫东越是高兴,说明她真是把这事放在了心上,并且是很重要的位置。 关于许卫东的家世,小妮子有说耳闻,可却从为往这个神秘的地方想过,直到被许卫东带进来,她还是云里雾里,跟在许卫东身旁,没敢四下张望。 许卫东在她耳边提醒,“到了。” 小妮子蓦地紧张了起来,深吸一口气,问许卫东,“东子哥,你快看我这样行不行?” 许卫东忍不住笑,伸手拽拽她的小辫,笑道,“你放心吧,我爷爷奶奶穿得比你破旧多了,吃的喝的跟寻常一样,你进去就知道了。” 小妮子半信半疑,直到看见许卫东的爷爷奶奶,才相信了许卫东的话,说得一点也不假。 两位老人也很和蔼,没有什么架子,尤其是许卫东的奶奶,笑得见口不见眼,拉着她不住道,“东东总算肯带姑娘给我们看了,有门,有门了!” 又听小妮子说她老家是泽阳,细细一打听,和秀春还是一个生产队的。 许显荻道,“丫头,我还在你们芦汪北住了将近一年呢!” 许老太也道,“对啊,想想那段日子,可真是担惊受怕。” 都过去了,许老太也不好多说,直说他们有缘,有缘分。 “我就说吧,爷爷奶奶很好处,你就放心当我许家媳妇吧!”从二老那里出来,许卫东尾巴恨不得能翘上天。 小妮子无奈,道,“话别说太早,我爹娘那儿...” 许卫东道,“这点你放心,等我把事跟我爸妈商量好之后,再托中间人去你家正式说媒,我看就早苗苗哥他爷爷好了,跟你们在一个地方,多少能说得上话。” 许卫东满心开始打算了起来,往后的一段时间都在整他们结婚的事,结婚不单是两个人的事,涉及到双方父母,结婚之后住哪儿,是小妮跟他随军,还是他退伍... 这些事小妮子不用操心,她只要安安心心上课,因为许卫东都会安排妥当。 快年底,小妮子放了寒假,回家前许卫东说要带她去个地方。 是个小四合院,面积不算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院子里还有花架和前面主人留下来的花,寒冬腊月,腊梅开得正好。 “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关上大门,许卫东一把从后面将小妮子抱住,低头含住了她的耳垂,肉肉软软的,跟嘴巴一样味道好。 小妮子还是不习惯他这样动手动脚,挣了几下以示抗议。 许卫东也不敢太过,握住她的手,带她一间屋一间屋参观,“这间我们结婚用,隔壁给咱们闺女儿子用,东西厢房就留着待客,叔婶要是想你了,可以接他们过来住,耳房留一间用作书房,不耽误搞研究,还有另两间...” 小妮子听他开了话匣子一直在说,嘴角噙着笑,没打断,认真听着,似被他带了进去,开始期待隐隐期待他们结婚之后的生活。 小妮子读大四前,她和许卫东见过彼此家长,上门说媒,该走的流程都走了,只剩下挑日子领证结婚。 “东子哥,要不等我毕业咱们再领证吧。”虽然周边同学有结过婚的,有带孩子上学的,可毕业前事多,要完成论文,还要帮老师做实验,她想全心完成毕业,再慢慢准备他们结婚的事。 许卫东牙疼,“你知道我多大了?嗯?等再过完生日,我就三十,三十了,你还貌美如花,我已经成苍老大叔,要搁在古代,我都能当爷爷了!” 小妮子忍不住笑,赶忙安抚他,“我还有一年就毕业了,再等等好不好?” “不行!”没得商量。 九月前夕是许卫东生日,在许卫东的强烈要求之下,小妮子提前从老家赶回了首都,给他庆生,庆祝他而立之年,离当爷爷又近了一步。 许卫东生日在他们的新家过,没喊任何人过来煞风景,就小妮子下厨给他做了一桌爱吃的菜,去商店买了蛋糕。 许卫东则是开了一瓶红酒。 “东子哥,我不会喝酒。”小妮子看他给自己倒,忙拦住。 “这酒不醉人。”许卫东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非但给她倒了,还给她满上了,“你尝尝,我特意托人弄的,味道很好。” 小妮子在他的劝说下,试着喝了一小口,酒味不浓,入口甘甜醇和,确实很好喝。 许卫东跟她碰了一杯,“我说的对吧,多喝点,不会醉。” 在许卫东的三劝四说之下,小妮子不知不觉把一整杯红酒给喝了,起初不觉有什么,等她意识到这酒后劲极大时,她人已经晕乎乎的趴在桌子上了,脸颊两坨嫣红。 见目的达到,许卫东贱笑着把软哒哒的小妮子抱坐到他大腿上,在她耳边低声道,“今天可是我生日,你还没送我礼物。” 小妮子迷迷糊糊道,“我不是做了一桌子菜,还给你买了蛋糕吗。” 看来还是没喝多。许卫东又倒了一杯,递到小妮子手里,“再喝点。” 小妮子傻傻的哦了一声,捧着杯子咕咕把整杯都喝了下去,那豪放程度,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海量。 这下是真多了,靠在许卫东胸膛上直睡了。 许卫东伸手戳戳她脸蛋,咽咽唾沫道,“小妮,要不我们水.乳.交融吧。” 小妮子当然不可能回应他。 “不说话,我当你默认了啊。” 许卫东直接把人抱了起来,抱进正房,这里许卫东时不时会来住,正房虽然很多东西没置办,但床铺垫褥什么的都有,许卫东把人放了上去,脱掉鞋子。 小妮子睡得正香,许卫东又拧她脸蛋,又捏她鼻子,她只含含糊糊的唔两声。 “臭石头。”许卫东嘀咕了一声,弯腰亲了下去,这一亲就跟干柴点着了火,烧得一发不可收拾,鞋甩掉,衣裳甩掉,还有小妮子的,把碍事的都给甩下了床..... 小妮子觉得她这一觉睡得真够累挺,浑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两腿像灌上了铅,腿上似有石头在压着,硬邦邦的膈人。 眼都没睁开,先伸手把石头搬开,结果摸到了一手毛... 小妮子猛地睁开眼,瞪眼看着跟她睡面对面的人,傻眼了。 第144章 番外3 “混蛋!王八蛋!臭流氓!”小妮子把她能想起来的骂人话全用到许卫东身上,手上也没闲着,两只小拳头直往许卫东身上招呼。 许卫东长年操练,平时穿上衣裳看不出来,眼下光着膀子,胳膊胸前鼓鼓的全是腱子肉,就小妮子那两下,非但没把他打疼,反倒把自己手锤疼了。 许卫东试图抱她安抚,被小妮子狠狠拍开手,见她气得眼眶都红了,不觉心虚,也不还手,干脆把脑袋一低,伸到她手边,“呐,打吧,打头。” 还真当她不敢打是吧。 小妮子左看右看,操起枕头就往头上招呼,把许卫东打的哇哇叫,“哎,媳妇,还真打啊!” “谁是你媳妇,别说话,别说话!”小妮子是真气到了,下手更重。 忍无可忍,许卫东一把抓住枕头,扔得老远,再稍一用力翻个身,小妮子人已经被他压在身下,“好了,再打就打傻了!” 小妮子两手被他按着两手固定动弹不得,深刻体会到了男女体力上的悬殊,本就气着呢,现在又被这样欺负,忍不住了,眼眶更红,眼泪直接滚了下来,越滚越多。 许卫东这下慌神了,松开手不停给她擦眼泪,翻身侧躺,搂着她像哄孩子一样,手没轻没重的往小妮子背上拍打,嘴里道,“我又不是不负责任,你要不放心,咱们现在就起床去市委办结婚证行不行?” 闻言,小妮子瞪眼狠狠道,“这不就如了你的意!” 许卫东摸摸鼻子,心虚道,“我这不是想咱两早点结婚吗,过了昨天我都三十了,你忍心让我再熬一年吗?” 说话间,他自个还委屈上了,嘟囔道,“我看在你心里,那什么实验什么考试,都比我重要千百倍。” 听他这么说,小妮子感觉自己一身的劲打在了棉花上,坐起来穿鞋下床,只是人还没走,就被许卫东拦腰截住了,从后面紧紧抱住。 “你干啥去?” 小妮子掰开腰上的手,“洗脸刷牙回学校。” 闻言,许卫东慌道,“不准去,咱们今天就去办结婚证!” 小妮子觉得她很有必要教训他一下,转过头,手伸到许卫东耳朵上,用了力气往外扯,“你知不知道你昨晚那样等于是强.jian,你经过我同意了吗?!你把我的名声置于何地?!” 许卫东顺势抱住小妮子的腰,弯腰把头搁在小妮子肩膀上,像一只大尾巴狼样吊在小妮子身上,“我混蛋,我王八蛋,我流氓,可我这不是想跟你早点结婚么,要不这样,我能那什么你吗,换个人,我看还不会看一眼。” “少跟我贫嘴。”小妮子挪开他脑袋,正色道,“我先回学校,你自己反省反省。” 许卫东也不敢再惹恼她,苦哈哈的看她梳头洗脸刷牙,就是不敢上前,真他奶奶有种搬了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许卫东这一反省就是一个多月,来小妮子学校也不敢动手动脚,就跟着小妮子,她去吃饭,他跟去食堂,她去上自习,他就大咧咧坐对面,也不学习,干看人就能看半天。 其实小妮子气早就消了,在心里盘算着等许卫东再来,就跟他去办结婚证。 当天晚上寝室熄灯之后,小妮子上铺室友窸窸窣窣爬下床,出去一阵又进来,摸到她床沿,管她借卫生纸,“我身上来了,卫生纸没了你先借我点。” 小妮子忙找出月事包,把里面剩下点卫生纸全给了室友。 室友道了谢,随即道,“诶,我记得上个月你在我前面来的,怎么这个月我到你前面了啊。” 室友一句无心之言却在小妮子心里掀起了惊天巨浪,僵着身子躺下来算了又算,她已经将近四十天没来了,以往都是二十八天就能来。 小妮子不是什么黄花闺女了,她同寝就有个大姐是已经结了婚正怀二胎的,对这方面的事她多少有耳闻。 这夜,小妮子原本熄了的熊熊怒火又燃烧了起来。 白日里,许卫东在校场巡视,有人过来喊他,说有他电话,还特意强调了句,“是个女同志!” 谁说男人没直觉,许卫东单凭直觉就敢笃定是小妮子给他来电话,按捺住激动,快步进去接电话。 还真是小妮子,许卫东乐颠颠的喊道,“媳妇找我有事?是不是今天去办结婚证?” 哪知那头小妮子哇一声就哭了,冲许卫东道,“这下如你意了!王八蛋!” 说完啪嗒一声挂了电话,许卫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仔细琢磨了下,似乎是同意跟他办结婚证了,当即喜上眉梢,戴上帽子就往外走,最后干脆跑了起来,直接开车去了市区。 两人每次碰面的地点都很固定,湖边的大柳树下。 许卫东大步而来,小妮子已经坐树下等着了,许卫东走近一看,见她眼眶红红,鼻子红红,神情恹恹的,想来是哭了挺长时间。 不由心里泛郁闷,跟他办结婚证就这么不情愿么... “媳妇,这是怎么了?谁敢把我家媳妇惹哭,快告诉我,我去揍他。”许卫东盘腿坐下来,伸手捏捏她鼻子。 小妮子把他手掸开,带着弄弄的鼻音,“谁把我惹哭?惹哭我的人就在眼前,你自己揍自己一顿!” 许卫东苦笑,随即道,“判刑也得有个理由不是,我又哪得罪你啦?” 小妮子哼了哼,又红了眼眶,大颗的泪珠子往下滚,吓得许卫东忙掏出手帕给她擦,“好好好,我让你揍一顿,不解气我立马跳湖里淹死成不成?” 小妮子也不知道最近怎么回事,情绪特别不稳定,她本来不是个容易生气,容易哭的人,怎么这段时间变成了个矫情人,她也挺讨厌这样自己的,挺没趣。 思及此,小妮子拿过手帕,自己擦了擦眼泪,对许卫东道,“怪你,我,我怀上小娃娃了...” 许卫东像是没听明白一样,愣了几秒,还点了点头道,“哦,那挺好。” 小妮子火又上来了,把手帕往他脸上扔。 许卫东这才反应过来,嘴巴都要咧到耳根子,简直难以置信,他枪法也太准了! 到这里,他约莫能明白小妮子为啥情绪这么不稳定了,部队里当爹的人不少,私下侃大山,老婆孩子没少提,怀上娃的女人容易耍小脾气,这点许卫东可是有所耳闻,眼下可算是见识到了。 不过一点也不觉得烦! 如果不是在外面,许卫东一定把小妮子抱起来狠狠啃两口,他媳妇的肚子怎么就这么争气呢! 这娃来得真及时! 他媳妇都怀上娃了,那是坚决不能让娃名不正言不顺,要结婚,要马上结婚。 择日不如撞日,许卫东当即带小妮子去学校开户口证明,再去市委办结婚证,不出一日的功夫,一张大红奖状就到了手。 保管奖状这种活,当然由许卫东来干,仔仔细细的对折好装进上装口袋里,鞍前马后的扶小妮子。 他这太监作风,倒让小妮子不适应了起来,“东子哥,我没残废,不用这样。” 许卫东不听,照旧大咧咧的把人揽着送到宿舍楼下,并且叮嘱道,“以后不许干吃青菜,一天至少吃一顿肉,买细粮吃,还要喝点牛奶,行了,回头我把奶粉送来...” 小妮子听他唠唠叨叨的说好些,忍不住打断他,抛给他个难题,“我爹娘还不知道我这样,要是给他们知道了,我娘一准冲过来打断我的腿,你想想该怎么办吧。” 许卫东挠挠头,想起他老丈母娘,确实不是个好惹的,“要不,让她把我腿打断?” 小妮子噗嗤一声乐了,丢给他白眼,“你腿断了,以后谁还养活我们娘两。” 许卫东一听她连娘两都用上了,显然进入角色还挺快,不觉跟着傻笑,在楼下磨磨唧唧了许久才分开。 结婚证领了,酒席也不能耽搁,要尽快办上,再拖拖拉拉,等显怀了让人看笑话可不好。 接下来的时日,许卫东异常忙碌,要通知双方父母,云南矿山的事他也要整,更要操心置办酒席的事,这么多事积在一块,忙得许卫东脚不沾地,小妮子再见他时,见他脸明显瘦了不少,反倒是她,吃好喝好,啥也不用操心,脸圆润了不少,怀了娃之后比没怀娃还要光彩照人。 “学校里没人向你献殷勤吧?”许卫东摸摸自己胡子拉碴的下巴,隐隐有危机感。 小妮子给他白眼,“我已经跟同学说了结婚的事。” 许卫东这才满意了,带小妮子去侨胞商店看彩电。 时下家庭条件稍好些的基本上都有了黑白电视机,彩电还是少数,光有钱不行,还得有门道。 “再买个冰箱吧。”许卫东指指全身绿的双城冰箱。 小妮子先问了价格,侨胞店里还要两百多块,“太贵了,买不买无所谓。” 许卫东笑道,“买了,你放心,不是我花钱,你婆婆花,她叮嘱我了,该买的都得买,人家难得娶个儿媳妇,要怎么大方怎么整。” 时下的三大件肯定少不得,除了三大件,彩电冰箱洗衣机都买了,还有大衣柜棉床被褥,新衣裳新鞋,该置办的都置办了。 临办酒席前,郑二叔和郑二婶坐火车先过来了,被许卫东开车鞍前马后接到小四合院。 “叔,婶,地方是小了点,我和小妮先住着,等过几年再想办法换个大点地方。 本来依许卫东的意思,是把什刹海那边三进的四合院买下来,要八万多,他老子第一个不同意,骂他胡闹,许家几个长辈的职位在那儿摆着,容许不得他太招摇,只能先买个小四合院凑活着住。 小四合院也不小了,论样式,论装修,论位置,那点不比他们农村几间破瓦房强! 等再进正房一看,郑二婶傻眼了,除了电视机她认识,其他两样她还没见过。 等许卫东回了队里,小妮子留在四合院陪郑二叔和郑二婶住,郑二婶这才问她,“小妮,这啥玩意啊?” 小妮子笑道,“冰箱和洗衣机,我之前也没见过。” “得不少钱吧。” 小妮子道,“加上电视,三样加起来得一千多。” 郑二叔和郑二婶对视了一眼,跟婆家相比,娘家准备的嫁妆就不够看了,郑二婶给小妮准备的那些都是按着农村嫁闺女的标准来置办,生怕小妮子被瞧不起,郑二婶还多套了两床棉花被。 唏嘘归唏嘘,但很快郑二婶就发现了不对劲,她是过来人,郑二叔粗心可能察觉不到,郑二婶可是注意到了,小妮子每天早上都要在卫生间呆很久,郑二婶悄悄趴门上听了听,竟然听到干呕的声音。 除非郑二婶是傻了,才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她哪儿都没去,就站在卫生间外面等小妮子出来。 “娘...”小妮子一开门,冷不丁跟郑二婶来个了照面,顿时就心虚了。 “你受凉了?还是吃坏东西了?”郑二婶反问。 小妮子脸上红白交错,支支吾吾朝郑二叔看,郑二叔叹口气,眼不见心不烦进了屋。 “说话啊!”郑二婶想揍人,手都抬起来了,又放了下来,气得磨牙。 “我我我...”小妮子哪敢不招,把她怀娃的事跟郑二婶老实交代了。 “多长时间了?”郑二婶恨铁不成钢,到底抬手拧了小妮子胳膊,“没结婚就怀上,你这不是自甘下贱吗?!” 不怪郑二婶这样说,农村订了婚就怀上的大有人在,甚至没订婚也有怀上的,不管订没订,反正在结婚前怀上,那就意味着贱卖,男方家庭有足够理由来压他们,做得过分的还有不给彩礼,不盖新房,索性是肚子大了,就看你丢不丢人,愿不愿意嫁! 郑二婶的意思小妮子明白,忙安抚了郑二婶道,“娘,我知道怀上东子哥立马就带我去办结婚证了,他没有欺负我,家里结婚用的东西基本都是他置办的,他没有亏待我。” 闻言,郑二婶禁了声,新女婿人咋样,对她闺女咋样,她都看在了眼里,说来说去,她最终目的是不想让闺女吃亏。 “算了算了,我不管了!” 十一月份,还不算太冷的时候,许卫东和小妮子在饭店办了酒席,许部长的大孙子结婚,该来的全来了,热热闹闹办了一天。 办完酒席之后郑二叔和郑二婶就回去了,没让家里任何人在这多待,省得看在别人眼里以为他们多想攀高枝。 许卫东他妈倒是在这住了几天,被许卫东硬送上了火车。 “我在这照顾你媳妇几天不行啊。”许妈不满。 许卫东不听她的,“我媳妇我来照顾,你瞎掺和什么劲,等孙子生出来了,保管丢给你和我爸带。” 小妮子从学校回来,婆婆就不见了,就问了许卫东一句,“妈呢?” 许卫东哦了一声,淡定道,“她不放心我爸一个在家,回上海去了。” 小妮子也没多想,还没搁一天,就接到了婆婆的电话,说她是被硬送回去的。 小妮子哭笑不得,“那妈你想什么时候过来再过来,我说说东子哥。” 说归说,当婆婆的也不好正经日子不过,天天跟儿子儿媳掺和,等许卫东他妈再来首都时,小妮子已经生了。 小娃娃个头太大,没生出来,剖腹产,足有九斤重,是个大胖小子。 许卫东他妈抱着不撒手,笑得开怀,“跟东东小时候一个样,块头大,现在医疗条件好了,我生东东那会儿,差点没去半条命!死小子天生跟我犯冲!” 小娃娃能吃能喝能睡,还能拉,高兴了闭着眼睡大觉,不爽谁了,扯嗓子就嚎,活脱脱的小版许卫东。 秀春一家四口看来小妮子,陈学功不好总在病房里待,看了小娃就出来了,留秀春娘三个在里面。 许卫东跟着出来,两个烟枪在过道里吸烟。 “老来得子的感觉如何?” “真他娘的爽!” 第145章 番外4 都说老幺是个宝,可这话也就只能用在许卫东家两个孩身上了。在陈学功家,最受宠的仍然是老二菜团。 菜团是爹的小棉袄,陈学功自然宠她,菜团又会体贴娘,秀春疼她,菜团嘴巴甜会说话,几个太太都喜欢她。 用大哥旦旦对小弟糖球的话来说,“你姐是个情商高的人,你指定是斗不过她啦。” 糖球垂着脑袋,乖乖去面壁思过。已经九岁大的旦旦依稀仿佛瞧见了他以前的下场。 糖球今年两岁半了,家里有几个老人在,秀春就没给他送到托儿所,加上菜团也在家,姐弟两相处融洽,玩到一块基本没问题。 不过再能玩到一块也有小摩擦。 起因是糖球心血来潮要喝牛奶,钱寡妇眼睛不好使,冲奶粉不大能看见奶瓶容量,懂事的菜团自告奋勇要给糖球冲。 “菜团啊,你小心点,别烫着了。”钱寡妇不放心,看着菜团。 菜团已经快六岁了,她三岁多就试着给弟弟换尿布了,冲个奶粉她很有自信能冲好,“太太,你就放心吧,你去摘菜吧,我来带弟弟。” 说是这么说,钱寡妇还是等菜团把奶粉冲好才放心的去摘菜洗菜。 “姐姐,好没好,我饿了。”糖球坐在石台阶上无精打采,实际上他是想妈妈了,秀春跟随导师去广州开会,得后天才能回来。 “糖球你再等等,姐姐先吹吹,等凉一点你再喝。”对于照顾弟弟,菜团很上心,也很细心,跟糖球并排坐,鼓起嘴巴,奋力的吹奶瓶,力求让弟弟能早点喝上牛奶。 吹了一会儿,菜团先自己尝了一小口,感觉差不多了,再拧上奶瓶盖,让糖球两手抱着。 “喝吧,快喝吧。” 糖球肚子确实饿了,抱着奶瓶啊呜啊呜大口喝了起来,喝得还剩下小半瓶,他不想喝了,把奶瓶随手扔在地上,跑到花坛那里,撅着屁股从里面扣土。 菜团一看奶瓶里还剩半瓶,拿上奶瓶,跟在糖球后面,悉心教导,“糖球,浪费是不对的,你还剩半瓶呢,快把它喝掉。” 糖球仍旧撅着屁股扣土块,随意道,“不喝,扔掉。” 菜团蹲在糖球对面,试图讲道理,“爸爸说不能浪费,我冲给你喝的,你要喝掉!” 糖球不懂啥浪费不浪费,只知道他肚子饱了,对牛奶不感兴趣。他不搭理姐姐,冲到屋里去翻他的玩具,一会儿拿枪对着姐姐biubiu,一会儿去钱寡妇那里玩水,典型的调皮小男孩。 相交糖球的随性,菜团那就是有强迫症了,譬如她吃米饭一定要把碗里吃的一粒米都不剩,她的小玩具一定要从高到低摆的整整齐齐,她的洋娃娃小辫子都要梳得平整。 这样一个强迫症姑娘怎么能容许糖球浪费了半瓶牛奶? 于是这半天的时间菜团都在跟糖球的斗争中度过,一个在哪儿疯玩,一个追在后面苦口婆心。 糖球怎么都不听她的话,菜团急眼了,她急眼不是打弟弟,而是一屁股坐在石台阶上自己哭了起来。 这回轮到糖球傻眼了,他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站在姐姐面前弯腰伸头傻傻的看了一会儿,挠挠头,又拿着小□□跑远了,边跑边纳闷,咋啦? 陈学功下班回来,糖球坐在门口巴巴仰脑袋望天,掰手指头在念叨什么,陈学功走近了,弯腰把儿子抱起来,“小脑袋想什么呢?” “妈妈。”糖球瘪瘪嘴道。 陈学功揉揉他黑软的头发,“你妈后天回来,你姐呢?” 糖球不吱声了。 陈学功进后院,发现菜团坐在石台阶上,眼眶红红的,身边搁了半瓶牛奶,瞧见陈学功回来,哇一声就哭了起来。 把陈学功吓了一跳,又去哄闺女,皮革包随手扔在了石台阶上,坐下来,左手抱一个,右手揽一个,耐心的问菜团,“怎么了,哭得跟个小花猫一样,快别哭,好好说。” 想到那半瓶牛奶,菜团心里那个郁结啊,哭得跟个泪人似的,“爸爸,糖...糖球他不把奶喝完,他浪费,我说他他不听,他要我扔了!” 糖球一听跟自己有关,默默的从爸爸膝盖上滑下去,想躲得远远的。 “糖球。”陈学功喊住他。 糖球啊了一声,对对手指,拍拍自己的肚皮,“糖球饱了,糖球不喝了。” 陈学功扭头看闺女,菜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喝不完晚上再喝!” 糖球急道,“糖球要喝现冲的!” 陈学功扶额,看着这姐弟两你一句我一句吵来吵去,他还有一堆事要做,伸手指指南墙,糖球会意了,垂着脑袋乖乖去面壁思过。 对着闺女,陈学功舍不得骂一句,抱怀里哄了又哄,好说歹说把人给哄好了,又丢个难题让她去纠结,“去跟你太太商量商量晚上吃什么。” 菜团哦了一声,擦擦眼泪,陷入了另一种纠结中,吃面条,吃馍馍,还是喝面粥?又要搭配什么菜,小咸菜还是炒小菜? 旦旦背着小书包回来了,今年开春他已经上了三年级,个头长高了不少,清清秀秀的小模样,更像他舅舅张立冬。 旦旦先跑后院把书包放下,结果就看见糖球背着手对南墙面壁思过。 “哥哥...”糖球苦哈哈的,他想去玩。 旦旦想了想,建议道,“要不我替你站一会儿,你去玩?” 糖球立马开心了,“哥哥你真好!” 糖球去玩了,旦旦背着手替他站了会儿,陈学功工作完了出来,旦旦听见开门声,忙道,“爸爸,糖球去拉.屎,我替他站一会儿!” 陈学功并不点破,无奈冲大儿子摆摆手道,“好了,去洗洗手吃饭。” 旦旦欢呼一声,立马冲去卫生间洗手。 陈学功去前院,刚才还闹矛盾的小姐弟两个,已经和好了,菜团在悉心喂糖球蒸鸡蛋,矮八仙桌上还放了之前剩的半瓶牛奶。 “糖球,你不能浪费,等会要乖乖喝掉知不知道?”菜团像个小大人一样教育弟弟。 糖球呜呜点头,张大嘴巴,还要鸡蛋羹。 吃了晚饭,陈老太要给三个孩洗漱,陈学功道,“奶你们洗洗先睡,旦旦作业还没写完,等我给他查完作业再洗。” 几个老人家也忙活一天了,他们习惯早睡早起,也就不再管这几个小辈。 总得来说,旦旦是个聪明的孩,就是粗心大意,算术错了一大片,陈学功气得手指直敲桌面,盯着旦旦重算。 相较秀春,旦旦还是怕陈学功的,尽管他已经开始打呵欠,但还是老老实实重新算了一遍,直到全部算对,陈学功才放他去洗漱。 “爸爸,今晚我跟你们一块睡吧!”旦旦要求道。 陈学功挠挠他脑袋,“先去带弟弟洗漱。” 旦旦一听陈学功这么说,就知道他是同意了,忙喊糖球去卫生间,菜团还在守在电视机跟前不愿意动,她最近迷上了靖哥哥的降龙十八掌,每晚守在电视机前必看。 “菜团,去洗洗,都快九点了,你妈让你九点前睡觉你忘了?” 菜团依依不舍,央求陈学功,“爸爸,让我再看一会儿靖哥哥嘛。” 陈学功太阳穴直跳,看了一眼电视机里傻不拉几的男人,哪里把她闺女迷得颠三倒四了,不赞同道,“每晚只能看一集。” 菜团哦了一声,还是听了爸爸的话,把电视机关了去洗漱。 晚上陈学功睡在床外面,三个孩挨个并排睡里面,陈学功这一晚睡得不踏实,时不时醒来看看三个孩有没有踢被子,还要给糖球把尿,可能还得再冲半瓶奶粉给他垫肚子。 “靖哥哥!” 陈学功无奈的看了一眼熟睡中的菜团,这个什么靖哥哥的,明天是不能让他闺女再看了。 没有靖哥哥,以后还有发哥,宝玉哥哥...各种哥伴随菜团成长,菜团七岁上了小学一年级之后,她同桌也是个电视迷,两家离得也近,小姐妹两上学放学手拉手结伴走,互相分享偷看的电视剧情。 当然,看电视剧啥的,肯定是背着她爸妈看,晚上没法看,白天就偷偷看重播,反正她爸中午一般不回来,妈妈也不回,至于弟弟,跟她一样,也是个小电视迷,姐弟两商量好了,谁都不许告诉爸妈,就偷偷看。 他们以为做的很隐秘,秀春每天下班回来,只要摸摸电视机肚就知道这两小鬼有没有偷看电视。 菜团十岁生日时,陈学功跟秀春商量了下,想给他宝贝闺女过个生日,也不大办,就是请何新阳一家,还有许卫东一家,以及菜团班上玩得要好的小伙伴。 对此秀春当然不会反对,旦旦满十岁的时候他们都给办了,儿子闺女都一样,菜团自然也要办。 时下物资宽裕了起来,十几二十年前的各种票据已经逐渐取消,百货商店里的商品也是越做越精美,秀春专门带菜团去了蛋糕店,让菜团挑她喜欢的样式,请糕点师给他们做个二十五寸三层的水果蛋糕。 何新阳一家六口先到了,从雪铁龙轿车里下来,一字排开,四个娃从高到低走哪都拉风。 菜团头上戴了顶小纸帽,从屋里奔了出来,先喊了姨姨父,随后就拉了哭包的手喊姐姐。 何新阳打趣她,“哥在这儿呢,不叫啊。” 已经十五岁的二蛋都快有易真高了,在菜团眼里,那就是小大人,这个岁数的小姑娘已经有了男女大妨的概念,菜团不好意思跟二蛋太亲昵,脸颊红扑扑的喊了声哥哥。 二蛋嗯了一声,伸手捏了捏菜团的脸蛋,把准备好的礼物送给菜团。他听说菜团爱看电视剧,送了菜团刻好的电视剧光盘。 哭包送了一套洋娃娃,可换衣服的那种。 至于易真家刚满六岁的双胞胎兄弟,就是负责来吃蛋糕的,他们纷纷亲了菜团脸蛋,然后冲进后院,去找糖球玩。 许卫东一家来得晚,小妮子拉着刚满四岁的球球,许卫东怀抱他两岁半的闺女不撒手。刚进门,球球就跟脱缰的野马一样,撒欢的冲孩子堆里跑,比起跟妹妹玩过家家,他更喜欢跟糖球各拿一个□□biubiubiu。 秀春冲许卫东他闺女拍拍手,“小珠珠,来,大伯母抱抱。” 小珠珠长得粉雕玉琢,两只大眼睛能萌化人,许卫东这一家四口出去,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来儿子随了爸,闺女随妈,得亏了这样,要是小珠珠随爸爸长成大块头,那以后只能进国家队打篮球了。 秀春看孩子都到了,让陈学功去安排分蛋糕。 分之前,菜团像模像样的许了愿,吹了蜡烛。然后她班上叫梁新的同学问她许了什么愿。 梁新是菜团班上的班长,家就挨在秀春家斜对面,长得憨厚,有点像菜团迷的靖哥哥,菜团对他很有好感,既不想把愿望大声说出来,又不想抚了梁新的意,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趴在梁新耳朵上,把秘密只告诉了他一个。 梁新听了之后郁闷了。 二蛋在这群小朋友里是最高的,虽然隔菜团远,可也把菜团和梁新之间的互动瞧了个清楚,顿时黑了脸,不大高兴。 知子莫若父,何新阳打从年轻时就会起哄,眼下三十四的人了,还是老样子,喊菜团道,“菜团,来姨父这儿,偷偷告诉姨父你许了啥愿望,没准姨父能给你实现呐。” 菜团立马羞红了脸,先看了二蛋一眼,直摇头,“不告诉姨父。” 何新阳立马道,“那告诉你二蛋哥。” 菜团更羞涩了,“也不告诉二蛋哥。” 完了,二蛋好失落,别扭的哼了一声,“不告诉拉倒。” 第146章 番外5 菜团上初一的时候,二蛋读高三,他们在一所学校,初高中连在一块。 菜团时常能碰见二蛋,十七岁的二蛋已经像个大人一般,比他爸何新阳还要高,傍晚放学之后,他一般不回家,会抱个篮球在篮球场上和一群人打篮球,打完篮球之后,在外边随便吃点,继续回学校上晚自习。 高三课业紧,学校开了晚自习。 这天菜团放学之后,挎上绿皮书包,往操场走,她得喊二蛋去她家吃饭,她妈让喊的,说是天天在外边吃没啥营养。 高中部的篮球场场正是热闹的时候,围了大圈人,菜团还没开始长个,比高中部的哥哥姐姐们矮了大截,使劲蹦跶起来往里面看,好在找到人了,二蛋还在打球。 菜团仗着身体小,左挤右挤,挤到了前面,这下看清楚了。已经是深秋了,二蛋身上就穿了件工字白棉背心,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 高中部打篮球的青年身量基本与大人无异,相较之下,初中部那帮半大的小孩打球就不够看了。菜团看得激动,边看边拍手。 等打完散场了,菜团找准目标奔了过去,“路远哥!”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二蛋不许菜团再叫他二蛋哥,也是,长得挺英俊的小伙子,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喊二蛋,是挺那什么的... 菜团早改口喊二蛋路远哥,可二蛋还是在喊菜团小名。 “都放学了,你不回家,来着干嘛?” 二蛋穿上衣裳,单手抱了篮球,脸上洋溢着笑,显然是很高兴菜团能过来看他打篮球。 菜团跟他并排走,笑眯眯道,“我妈让你以后去我家吃饭,别在外边吃。” 菜团家离学校近,步行十分钟就能到。 二蛋拍拍她脑袋,“那你等着,我去骑车。” 菜团几个助跑,跳上车后座,赶紧扯住二蛋的衣裳稳住,自行车歪歪扭扭骑了一段路,二蛋忍不住回头道,“菜团,你最近又吃多了吧。” 没一个姑娘喜欢别人说她胖的,菜团不高兴的哼哼,“明明是你骑车技术不行!” 菜团还没长个,又能吃,脸颊肥嘟嘟的,比周围不少女同学都胖,她也下定决心要减肥过,不吃肉不喝牛奶,不愿吃鸡蛋。每天晚上的牛奶让旦旦喝,早上的鸡蛋偷偷塞给糖球,可这个计划实行了不过两天,就被她爸发现了,把她温柔而严厉的训斥了一顿,大意是,菜团吃再胖都是爸爸的宝,在爸爸眼里都最好看。 加上太太做饭手艺太好,菜团口号喊得响亮,决心下得好,只是一到吃饭就守不住自己的嘴,妈妈不停劝她多吃,多吃才能长个,导致菜团个子还没开始长,肉倒是长了不少。 因为知道二蛋要过来,钱寡妇多烧了两个菜,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勾得二蛋食指大动。 “二蛋,多吃点,你这孩,干啥去外边吃,来太太这儿,太太做给你吃多好!”二蛋小时候那会儿,钱寡妇没少带他,跟他感情自然好。 “路远哥,给我夹块鱼。”菜团往嘴里赛这饭,含含糊糊使唤二蛋。红烧鱼离她太远了,够不着。 二蛋给她夹了一大块,不忘叮嘱她有刺。 糖球两手抱着馒头啃,不忘对菜团道,“姐姐,你不是说要减肥吗?怎么还吃这么多。” 陈学功又给菜团夹了一块鱼,不赞同道,“减什么肥,这样正好。” 在家中长辈包括二蛋的劝解下,菜团一不小心又吃多了... 饭后菜团坐在她自己房间里写作业,二蛋进去了,菜团扭头咦了一声,“路远哥,你怎么还没去学校啊。” 二蛋拖了张凳子在菜团书桌旁坐下,“不急。” 还有半个小时才上晚自习,虽然平常这个时候他早就会去班里,可现在他不想这么早去,挺没意思的。 “在写什么?” 菜团苦哈哈道,“数学,我好多不会...” 也不知道是遗传了谁,反正肯定不是她爸,听她妈说,她爸年轻时成绩可好了。菜团数学奇烂无比,菜团是不指望念初三的哥哥的教她了,因为旦旦的数学更烂,他不止数学烂,其他文化课也烂,没少被她爸教训,更没少私下跟她妈嘀咕,怎么生了个成绩这么烂的儿子。 通常菜团会先写完所有作业,然后再去问她爸不会的题目。 “哪些不会?我来教你。”二蛋把凳子拖离菜团更近了些。 菜团用手划了一长溜,不好意思道,“全不会...” 二蛋看她的眼神很无奈,但没有嘲笑,耐心的把所有题目都给她讲解了一遍,并且告诉菜团学数学不能死记硬背,把一些小窍门都告诉了她。 然后二蛋去上晚自习就迟到了。不过好在他是老师眼中的三好学生,班主任并未责骂他,只是叮嘱他下次准时点。 夏季高考前,要先填写高考志愿,二蛋填的全是本市的大学,易真比较开明,对二蛋道,“其他市有的学校也很好,你报别的市也行,不一定非要在家门口上大学。” 何新阳把双胞胎先抱上汽车,对易真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咱家二蛋这是惦记着近水楼台先得月。” 二蛋脸蹭得红了,易真丢给何新阳个白眼,欣慰的看着比她还高一个头的儿子,不由感慨时间过得太快,她儿子都快娶媳妇了... 高考分数出来,二蛋如愿考进了最高学府,并且是全市第二。 像何新阳这样爱热闹的性子,那指定是要庆祝下,把好哥们都请到家里来,他们已经把小四合院换成了三进的大四合院,来再多人都不会拥挤。 菜团得知二蛋高考分数之后,惊得半天都合不拢嘴,像她这样成绩一直在中下游水平的人是无法体会到考高分是啥感觉。 “路远哥,你太厉害了!”菜团不掩崇拜。 二蛋嘴里谦虚,可任谁都能瞧出来,他被夸之后很开心。 陈学功看看他儿子,同样是儿子,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陈学功也看出来了,他儿子就不是读书的料,打小就该看出来了,上学睡懒觉,放学不写作业,上了初中之后,又迷上了乒乓球,天天想着打乒乓球,还被国家队的人看中,挑去训练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陈学功如今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上了大学之后的二蛋,课余时间相对较多,他周边的同学大都去代家教,他也在代家教,不过这个学生不给钞票,只管饭。 菜团明显的偏科,二蛋主要帮她补习理科方面,争取助她考上好点的高中。 二蛋平时来不了,主要在周末过来给她补习。才初夏,首都就开始炎热了起来,菜团穿了件嫩黄色无袖棉布裙,扎了个马尾,梳得平整。 菜团蹙着眉努力算题目,二蛋单手支着胳膊侧头看她,恍然间,他才意识到,菜团似是长高了不少,原本肥嘟嘟脸颊瘦了不少。 二蛋的视线自然又落到了菜团的胳膊上,白嫩如藕,小胳膊上还有一层细细的绒毛。 “路远哥,我算出来了,你看我算的对不对!”菜团惊喜,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 写完了所有理科作业,二蛋问她吃不吃冰淇淋,告诉她哪里新开了一家,做成了彩色球,还里可以坐在里面慢慢吃。 哪知菜团摇摇头,有些羞涩道,“我不去了,我妈不让我吃。” 二蛋没多想,哦了一声。 干坐着,也没意思,菜团道,“那咱们去看电影。” “好!” 菜团欢乐的收拾书包,一封信从两本书之间滑了出来,被二蛋看到。 瞧见二蛋的视线落在上面,菜团没瞒他,小声对他道,“路远哥,其实是有人写情书给我,我都没敢跟我爸说,要是给他瞧见,一准要生气。” 二蛋不动声色道,“能给我看看吗?” 菜团犹豫了下,然后道,“那你看看吧,不过不要笑话我,我知道他是谁,每天上学都能碰到,尴尬死了。” 闻言,二蛋笑了,“这么说你是不喜欢他了。” 菜团连连摆手,“我还是想着先考高中考大学,我爸说了,他不指望哥哥给他脸上争光了,所以我要努力考,要是哥哥考不上,我再考不上,那爸爸得多难过!” 不得不说,菜团这个小棉袄当得很称职,知道怎么让爸爸高兴。 二蛋听了之后,满意点头,“有这种想法就对了。好了,信我没收了,我给你解决。” 菜团将信将疑,二蛋道,“你还不放心我?” 菜团忙道,“放心,我放心。” 在二蛋的帮助下,菜团成功高上了重点高中,陈学功骄傲的不行了,尾巴差点没翘起来,碰见人就说我闺女怎么怎么地了。 秀春看不下去他嘚瑟样,“好啦!多大的人了,别让人家笑话你!” 陈学功不以为然,“我闺女考上重点高中,还不准我高兴两天呐,看看你儿子,成天不着家,就没让我省心过!” 时代变迁了,陈学功也沦落成了小辈眼中的古板老爸,思想跟不上潮流,还是认为考上大学才是正道,干其他都是邪门歪道。 秀春不跟他犟嘴,顺着他道,“好好好,我儿子不省心,你闺女最好最优秀好了吧?” 上了高中的菜团越长越好看,有她妈当年的风范,不过菜团可比她妈年轻时会打扮多了,小姑娘知道爱美,又有强迫症,每天必然要穿得美美的出门。 陈学功又开始愁了,私下里跟秀春说,“我不好开口,你去说说闺女,别穿得这么好看,斜对面那谁家的小子,看他天天献殷勤的样儿,装成跟咱家菜团一块出门巧遇,当我眼瞎,看不出来啊。” 秀春忍不住发笑,难以想象等菜团大了处对象嫁人,那眼前的男人得喝掉多大一缸子醋啊。 “菜团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从小就事无巨细,她想穿漂亮衣裳,难不成我这个当妈的去给她买两件破烂回来?女大当嫁,菜团早晚要嫁人的,就你这样,说出去人家都要笑掉大牙。” 陈学功悻悻的住了嘴,还是郁闷。 比他郁闷的大有人在,每次二蛋见菜团穿得这么好看,都隐隐有危机感,恨不得缩小几岁,跟菜团一块重读高中,这样才能防火防盗防男同学。 时间一天天过去,老人们在慢慢老去,小孩们在慢慢长大。 菜团上大二那年,钱寡妇先去世了,她走得安详,这个生于封建社会末的女人,她受过地主阶级压迫,三十来岁守寡,独自抚养三个儿子成人,她的性格有些扭曲,脾气有点古怪,或许不是那么讨喜,但不妨碍她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好,性子一点点改变。 都说相由心生,中年时的钱寡妇,明眼人一看就是个不好相与的,可她老去时,却是那么的安和慈祥,看不出半点戾气。 钱寡妇去世前,要秀春把她的骨灰送回泽阳乡下埋葬,就埋在田间地头,她要落叶归根。 这个老太太,终究还是想念乡亲父老的。 易真算是她半个孙女,要和秀春一块给她送回去,几个孩都跟着一块回了去。 细心如菜团,知道她妈难过,每天必从学校回来陪她妈。 春去春来,时间是治愈悲伤最好的良药,悲伤过后生活还是如常。 菜团捡到一条流浪小狗,它只有一个眼睛,菜团把小狗带回了家,秀春想也不想就养了,独眼小狗很懂得感恩,谁喂它跟谁亲,每天腻着秀春,连秀春上班都要送老远才自己跑回家。 菜团毕业前要实习,二蛋问她要去哪儿实习。 “我去给你打杂怎么样?”菜团半开玩笑道。 二蛋大学毕业放弃国家分配,选择了创业,在市区租了间不大的房子,就是一帮年轻人的创业基地。 哪知二蛋却道,“好啊,就怕姨父不同意。” 菜团不担心,“我爸听我妈的,我妈听我的。” 二蛋三十二岁那年,他们公司的房地产开发项目赚了第一桶金,庆功宴上,二蛋几杯酒下肚,壮了胆子向菜团表露心意。 菜团笑眯眯的,问二蛋,“路远哥,你还记不记得我十岁生日时许了个愿?” 提起这个,二蛋幽幽道,“还死活不愿意告诉我。” 菜团乐不可支,“现在我告诉你好了,因为我的愿望即将实现了。” 菜团笑意盈盈,二蛋胸前拳头大的地方砰砰跳个不停。 “我的愿望是长大了给你当媳妇~” 第147章 番外6 1963年开春,风里还夹着寒气,易真裹着身上的薄外套,在大街上哆哆嗦嗦走着。 她无法相信眼前所见到的一切,四周灰扑扑一片,低矮的水泥房,穿着简朴匆匆的行人,还有不远处市委正在播放的大喇叭。 所有的一切,都召示着她穿越了。 马路牙子边上有供销社,有饭店,有旅馆,但她都买不了,不能吃,住不进。穿越前疯狂迷恋各类重生小说的她,不是没看过相应题材的重生小说,花花绿绿的票据,还有出门必带的介绍信,是这个时代的标配。 易真走到东大坝上,寻了个背风口,四下无人之际,从空间里取了面包和矿泉水出来,脑子里想着事,食之无味的咀嚼着面包。 吃完面包喝完水,易真下意识的将面包和矿泉水瓶扔在地上,错眼瞟见品牌和生产商标,暗骂自己大意,又集中精力,暂时将它们扔在空间里。 饭可以不进国营饭店吃,但眼见天黑了,总得有个地方住。 易真先去火车站的等候棚挨了一夜,去之前她先从空间里筛了一件军大衣出来,紧裹在身上。 天将亮,她就醒了,仔细观察着周围,把空间里能卖的东西先筛了一部分出来,在火车站低调售卖。 接下来的数天内,易真忙于赚钱换票,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买房按户口。 买房之后还要添置家当,都得不少钱,处处得花工业劵,易真每天疯狂的奔走于黑市。俗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易真在黑市交易的时候,被公安逮到了。不怪她不谨慎,只怪公安太狡猾,大清早的,没事穿个便衣在接上瞎晃荡干啥! 易真欲哭无泪,被这个姓姚的公安带进了警察局,铐着两手接受审问。 易真狠狠的盯着眼前的姚公安,磨着牙,想吃他肉喝他血。仿佛感受到了易真的怒气,姚公安录口供的笔放了下来,挺直了背,直视易真,“怎么,你有什么意见?” 民不与官斗,易真呵呵笑,忙道,“哪敢哪敢,公安同志,录完口供,我就能走了吗?” 姚公安似是听到了什么大笑话,扔了钢笔,靠坐在椅子上,“小小年纪不学无术,在黑市上瞎晃荡,知不知道这是犯法的?!” 易真小鸡啄米般点头,“知道,我保证再不犯!” 说着,易真趴在办公桌上,苦哈哈的恳求姚公安,“公安同志,我上有老下有小,您就大人有大量放我回家吧,我下次再不敢了,拜托拜托。” 哪知姚公安关注重点与众不同,皱眉问易真,“你上有老,下有...小?” 易真忙道,“在老家养了条野生鱼!” 姚公安看她,不大的年纪,顶多就二十出头吧,念在她是初犯,也不忍把这么水灵灵的小姑娘关在牢房里蹲几天,思量了下,给易真解开了手铐,“你...” “谢公安同志!”不等姚公安把话说完,易真早一溜烟跑了,除非她脑子被驴踢了,傻不拉几等着他上政治课。 打从这次以后,易真行事极为小心,生怕再被逮。 可她好像生来跟这位姚公安犯冲一样,接二连三被他逮到,后来易真掰手指头数了数,被逮进去五次,像她这样倒霉的穿越人士,也是没谁了吧?! 外边有敲门声,易真趿拉了拖鞋去开门。门外站得是身穿制服,高大挺拔的姚公安。 易真开了个门缝,眨眨眼,“姚公安,我没再去混黑市。”只是去外地混黑市了而已。 姚公安摸摸鼻子,嗯了一声,“我听说你找到工作了?过来看看。” 易真可不想听他那套说教话,堵着门口没打算让他进来,“还行吧,工作挺好。” 除了有个小实习生在她背后说坏话,被她逮了个正着,如果不是看他长得白白嫩嫩,一副花美男少年的模样,易真一准要跟他干仗。 死小孩,不好好学习,尽在别人背后说三道四! “那行,那我走了。”说是要走,就没有挪步的念头。 易真哦了一声,“那我不送啦。”说完,啪嗒一声甩上门,把姚公安晾在了外边。 男人有时候也是贱性子,得不到的偏想去得,哪怕碰一鼻子灰。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姚公安经常出现在易真家门口,起初是装作巧遇,跟易真一块上班,她去医院,他去公安局,其实姚公安就住在公安局后边的市委大院,每天绕大半个城,就是想跟易真搭讪。 后来干脆天天送早饭来了。 这要搁后世,不就是大学里男孩追女孩用的那套么。 易真早看出姚公安那点心思了,想起先前自己被他一趟一趟逮到这么多次,还蹲班房吃牢饭,立马就火大了,每天装模作样,他送饭,她就接着,他跟她一块上班,她也爱理不理。 就这样折磨了姚公安一段时间,姚公安忍不住了,大清早来拍易真家门,易真睡眼惺忪过来开门,顺带接过饭缸,接着就要甩上门。 姚公安忙将门抵住。 易真打了个哈欠,不明所以道,“姚公安,还有事?” 帽檐下的脸浮现出可疑的红色。 易真催他,“有话快说,这个点我还能再睡一会儿。” “咳咳。”姚公安撇开了眼,“我还没对象。” “哦。”易真想甩上门。 “你愿不愿意跟我处对象。” 易真扭开头,偷笑,好一会儿才道,“看你表现吧。” “我表现还不够好?!”姚公安干瞪眼。 易真蹙眉,开始翻旧账,“姚公安,你可是抓了我五次进公安局的人,托你的福,我这辈子都不想踏进公安局半步。” 说完,打开姚公安的手,啪嗒一声把大门甩上。 碰了一鼻子灰的姚公安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等着吧,等他追到手娶了当媳妇,看她还神气! 过了试用期转正,两人如同寻常情侣一般,会压压马路,会去看看电影,易真会在白天请他进门坐坐,天一黑就撵他走人。 姚公安还算老实,没对她太动手动脚。 渐渐的,易真发现了姚公安身上有她忍受不了的坏毛病,特别大男子主义,女人在他眼里就是用来洗衣做饭暖被窝的附属品。 “我不可能辞掉工作的,就算是结婚,跟工作也不相违背。” 姚公安显然不赞同,“你不把工作辞掉,以后谁来洗衣做饭?到冬天,谁把棉花被、大棉袄拆开洗掉重新装上?以后你再带带孩,哪还有时间去上班?” “洗衣做饭不是我一个人的活,你也可以干,孩子你也一样可以带!”易真所接受的教育,让她无法苟同这种观念。 姚公安不可置信,“你去看看,有哪个男人是干这种活的,咱们局里哪个家属不是支持男人工作,安心在家带孩子伺候老人!” 易真不想跟他再继续谈这种事了,“那你就找个能给你洗衣做饭带孩子的老妈子,反正我是不会做!” 姚公安脸色铁青,额上青筋直跳,有那么一瞬间易真以为他要揍自己,吓得连后退了两步。 姚公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最终戴上帽,站起了身,“易真,你可别后悔。” 说完,大步离去,门甩的震天响。 易真拍了拍胸膛,好半响才缓过神,盘腿坐在堂屋的沙发上,第一次认真思考她跟姚公安的关系。 如果仅指望爱情,感情渐退去之后,她跟姚公安肯定过不了一辈子,她实在无法苟同姚公安这种大男子主义的想法,在易真的观念里,你上班,我也上班,回家之后一起干家务,一起带孩子,这样才是她认为正常的家庭生活方式... 真正令易真下定决心跟姚公安闹掰的是,她看到姚公安跟别的姑娘打情骂俏。 但姚公安对此却不以为意,“局里其他几个,平时都是这样开玩笑,我看也没谁娶了她们。” 易真忍不了,在姚公安来找她和好时,正式跟他提分手。 姚公安无法理解,深觉她是在胡搅蛮缠,气恼道,“易真,你想清楚了?!这是你的真实想法?” 易真抱臂冷笑,“不是真想法还能是假想法?我是嫁不出去了还是怎么着,非要吊死在你这棵树上?” 姚公安气得拿手指着易真的门面,“我希望你别后悔。” 很快,姚公安发现,易真没后悔,他后悔了... 易真这个人比较随性,压根就不是个死性子的人,更看不起失恋就要死要活,平时该上班就上班,下了班去找秀春玩,或者自己去看电影,走街串巷找挑担子卖吃的,再不然就是干压马路,没了姚公安,她也不是活不下去的人。 期间易真找到了她的玩伴,以前背地里说过她坏话的小实习生何新阳。 易真发现他真的会玩,而且精力十足,会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还会吃会喝。 整个泽阳市的大街小巷,哪家晚上开门做狗肉汤,去哪家能吃到热乎乎的芝麻烧饼,他都清楚。 “过年你跟谁过?”何新阳送她回家,问她。 易真耸耸肩,“我一个人过呗,不行就去春儿家蹭饭,她肯定收留我。” 何新阳忙苦哈哈道,“我也是一个人,要不咱两凑成一桌子,搁一块过年怎么样?” 两人说着话,拐进了易真家胡同,易真还没开口,就瞧见站她家门口的姚公安,制服外面套了件军大衣,肩上落了层雪花。 姚公安咬着后牙槽,看向和易真并排走的何新阳,眼神不善, “你这么晚不回来,就是跟他去鬼混了?” 何新阳只当没看见他,把易真送进去,叮嘱道,“记得插好门,以后可别给不相干的人随便开门,外头冷,快进去。” 易真点头,无视了姚公安,开门进去之后就反插上大门,她可不想上演什么两男为一女打架的戏码,更不需要跟姚公安解释什么。 她现在是自由身,爱干啥就干啥! 大门外,两个男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瞪视了半分钟。 姚公安先开口了,带着胜利者的姿态,“你知道她跟我处过对象吧。” 虽说时下对待男婚女嫁方面放开了不少,也提倡自由恋爱,但不少男人还是会膈应女人跟别的男人处过对象,因为这意味着她被男人拉过手,亲过嘴,甚至可能那什么过... 本以为这样会激怒对方,哪知道何新阳仍旧吊儿郎当的样,扫了姚公安一眼,两手插在毛呢大衣口袋里,“我不知道她跟谁处了对象,我只知道她被狗咬了一口。” 说完,踩着雪,大步离去,留姚公安在原地咬牙切齿。 农历除夕年,何新阳死皮赖脸来易真家搭伙过年,易真念着他在饥荒年弄了大米白面给她,她也不能太小气,从空间里取了大豆油,花椒大料的佐料,动手做了满满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 溜肉段、糖醋鱼、土豆炖排骨、红辣椒炒白菜、凉拌萝卜丝,满满当当摆在堂屋的茶几上。 茶几下面有地毯,易真又扔了两个垫子在上面,堂屋里烧着炉子,暖洋洋的,两人盘腿坐在地毯上也不觉着冷。 有好菜,那必然得喝两杯。 易真本想只喝两小杯,但架不住何新阳相劝,不觉就多喝了几杯,脸颊红扑扑的,何新阳也不是什么好酒量,比易真好不到哪儿去。 俗话说得好,酒后壮人胆,何新阳偷偷把手放在易真手背上,易真有些迟钝了,没反应过来。 “咱两处对象怎么样?” 易真啊了一声,想了想,反问道,“你多大了?” 何新阳道,“过今年二十三。” 易真感慨道,“我都二十五啦,比你大两岁呢!” 何新阳不以为意,“那有什么,我妈比我爸大三岁!我爸照样不是娶了我妈!” 易真晃晃脑袋,“不行不行,压力太大。” 何新阳又给她倒了一杯酒,劝她喝,易真也是迷糊了,哦了一声,接过来就灌下。 完了,更迷糊了。 “咱两处对象怎么样?” 易真挠挠头,感觉这话好像在哪听说过,就是想不起来了。 “怎么样?我以后天天带你吃遍大街小巷,给你洗衣服做饭,给你带孩子,还给你暖被窝。”何新阳跟个小媳妇似的,在易真耳边诱惑她。 这个听起来还不错,易真嘿嘿笑了,长长的哦了一声,“那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有一章苗苗哥的番外,就彻底结束啦,俺也算善始善终了吧(^o^)/~ 第148章 番外7 陈学功五十五岁生日这年,几个孩子想给老爸过个生日,当然了,不需要征求当事人的意见,只要老妈同意了就行。 所以几个孩子秘密准备好之后,生日前一天,秀春才把过生日的事告诉了陈学功。 陈学功不大赞同,“过什么生日呀,瞎折腾,还不抵你给我做碗手擀面来的实在。” 往年陈学功每年的生日,都是秀春陪他过,无论那天再忙,都会大早起来亲自动手揉面擀面,给他做一碗手擀面,还得卧两个荷包蛋。 陈学功只要接到这碗面,立马就想起来原来是他生日到了。 “既然旦旦他们几个有心,你也别抚了孩子们的好意,都一块回来吃个饭,热闹热闹,昨天小可爱还打电话回来跟我说,要给她爷爷买个大棒棒糖回来。” 小可爱是旦旦闺女,两岁半,小丫头机灵可爱,虽然还不到三岁,但就像个小大人能说会道。 提起孙女,陈学功笑了,有些时候没见到那鬼机灵,还真想了。 三个孩子,结婚的结婚,工作的工作,读书的读书,都不在陈学功和秀春身边了,陈木匠他们几个老人家也早相继过世,陈秋实和许淑华都八十来岁了,要接他们来首都,他们不愿,就想在乡下养老。 陈学功生日这天,秀春早早起来,仍旧先给他做一碗手擀面,陈学功闻着味就笑了,打趣秀春,“难得,还能吃到孙总亲自做的手擀面啊。” 秀春丢他个白眼,“快点吃吧大院长,衣裳我给你放在床上了,吃完就换上,小可爱说她一会儿就来了。” 秀春现在,不对,应该说是孙总,孙总现在可成名人了,孙氏企业旗下的薄芝糖肽在全国可是出了名的,单这一项药,一年就能为她带来上亿的收入。 秀春和陈学功,一个忙着企业,一个忙着去医院,诺大的家就没人管了,只能请两个保姆回来,一个专门做饭,一个打扫卫生。 陈学功说得还真没错,秀春下厨的机会是越来越少了。 吃完早饭,陈学功换上秀春给他准备的衣裳,仍旧是笔挺的西装裤白衬衫,秀春给他扣扣子,瞧他身姿挺拔的模样,不觉就嫉妒了起来,岁月在他脸上似乎没留下多少痕迹,他仍然是年轻时英俊的模样,要说改变,褪去了年轻时的青涩稚气,更加成熟稳重,还有不容小觑的气势。 也是,都熬成大院长了,还能随和到哪儿去。 “诶,我听说你们院那个李院长,有女学生告他色.狼,你有没有在外边包.养个小三、二奶、女学生什么的?” 陈学功举了双手,“可别说我,我可是听说有人给你献殷勤,还送你花送到公司去了。” 秀春拍他胸膛,“你儿子送的!老醋桶!” 陈学功总算放心了,满意的笑,反正屋里没人,对着秀春脸颊就亲了两口,把秀春弄得面红耳赤,真是的,一大把年纪了还秀恩爱,被人瞧见了多不好。 换好衣裳,陈学功坐沙发上看了会报纸,秀春靠在一旁给孙女织毛衣。 陈学功几次抬了手表,对秀春道,“看看,小丫头讲话一点不靠谱,还说一会儿就来,我等她快两小时了。” 秀春笑,“你急什么,指定是路上堵住了,再说了,小可爱才多大,你指望她能有什么时间概念。” 说曹操,曹操到。小可爱下了车就往后院冲,进屋就扑上了陈学功大腿,“爷爷,你想没想我啊。” “想,想。”陈学功忙把报纸扔在一边,两手夹住孙女,防止她摔下去。 小可爱梳着两根小辫子,白嫩嫩的小脸,红嘟嘟的小嘴,像极了菜团小时候。 吧嗒吧嗒,小可爱在陈学功脸上左右脸颊各印上了两个小香吻。 秀春看得吃醋,“还有奶奶呢。” 小可爱伸胳膊要秀春抱,不偏不倚,也给秀春送两个香吻。 旦旦一家三口过来之后,菜团也回来了,只不过她不是一个人,把二蛋也带了过来,眼下她跟二蛋算是正式订下了关系,就是还没互见家长,赶着陈学功过生日,菜团想跟家里人说一下。 其实说不说,大家都心知肚明,尤其是何新阳,对着陈学功成天喊亲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真结成儿女亲家了呢。 陈学功有点堵,养得水灵灵的大白菜,就这么被邻家猪给拱了,虽然这头猪还不错,但也难消心头之堵。 秀春跟他多少年了,还能不知道他的德行,一瞧他这副样,就知道他这又是酸上了,好气又好笑,胳膊肘拐拐他,低声道,“干什么呢,几十岁的人了,能不能别耍小孩脾气。” 陈学功悻悻然,干瞪眼看那两人在他跟前秀恩爱。 糖球回的最晚,因为他要先开车去取蛋糕,回家之前,糖球特意穿上他认为最中规中矩的衣裳,头发也不敢再整成鸡窝头,中规中矩的梳得好好的。 但是,回去之后还是被骂了。 “你头上那是什么颜色,被谁喷油漆了?”陈学功就看不惯小儿子这样,从穿着打扮到行为作风,没一样是他能看得惯的。 用他们这一辈老古董的话来说,一看就没吃过苦,不知道节约艰苦朴素! 糖球不满的嚷嚷,跟秀春道,“妈,你看爸怎么说的,什么喷油漆,我这明明是染发,染发你懂不懂?” 陈学功哼了一声,“我是不懂,好好的中国人不当,非要整成个洋鬼子。” 菜团在一旁乐不可支,看她多有先见之明,回家前先把头发给染黑了,拉直了,要穿也穿最中规中矩的衣裳。 撇开陈学功时不时批.斗几个孩子不谈,这个生日过得还是很愉快的,又有小可爱爷爷长爷爷短的逗陈学功开心,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吃了饭,吃完饭小可爱坚持让陈学功许愿切蛋糕。 “你不切,人家怎么好意思吃你蛋糕呀。” 陈学功对孙女向来有求必应,抱着孙女许了愿,跟孙女一块切了蛋糕,并且在孙女的央求下吃了几口甜腻死人的玩意。 小可爱糊得满嘴都是,自己坐在高凳上,吃得津津有。 趁陈家人都在,二蛋把他跟菜团处对象的事跟二老说了,并且表示想尽快跟菜团结婚。 再看菜团,脸蛋红扑扑的,坐在二蛋身旁,一副羞涩的小模样。 陈学功心口窝又发堵了,哼了哼,给个模棱两可的回应,“先搁着,再说吧,等我跟你爸商量商量再说。” 菜团急道,“爸爸!” 陈学功不理会,秀春拍拍闺女的手,笑道,“我先给你爸商量商量,你们处你们的。” 几个小辈待到傍晚就陆续走了,偌大的两进四合院又剩下老两口,秀春跟阿姨一块收拾了桌上的残羹,等洗完碗筷,没瞧见陈学功,心知他又是去书房了,也不打扰。 晚上陈学功躺在床上,颇有些感慨道,“儿子闺女生再多,也不能陪咱们一辈子啊。” 秀春拍拍他的胸膛,“儿子有儿子的家,闺女有闺女喜欢的人,咱们哪能这么自私绑着他们在身边一辈子啊。” 陈学功不由接话道,“这么看来,还是老伴靠谱。” 秀春忍不住笑,“我不靠谱谁靠谱,反正指定不是包的二.奶靠谱。” 陈学功扶额,“咱不提这个,不提这个...唉,回头我还是去找老何好好谈谈两个孩子的婚事,女大不中留,再留就要恼我了。” “你啊,知道就好。” 赶在金秋九月,陈家跟何家正式结成儿女亲家,何新阳笑得露牙花子,毫无形象可言,陈学功想翻白眼,无不酸酸的想,要这么得意么! 菜团结婚一年之后,生了个大胖小子,陈学功抱着跟他长相神似外孙,又啥意见也没了。 春去春来,随着小辈们的增多,陈学功和秀春一天天老去。 退休之后,陈学功不愿再接受返聘,跟他媳妇遛狗,爬山,时不时出去旅游,高兴了就去几个孩子家轮流住住,嫌烦了就跟媳妇腻歪,如果再跟媳妇吵架了,那只能拉着狗离家出走,等着媳妇来找他了。 秀春七十岁生日这天,陈学功自个跑去老批发市场,给秀春挑了件连衣裙,大红色,老土布,用小辈们的话来说,“我的妈,爷爷这眼光,也是没谁了。” 可秀春却很喜欢,“你们知道啥,这种衣服可是我们年轻时特别漂亮的衣裳,想穿都不好意思穿的。” 秀春皮肤白,虽然老了,身材也走样了,但换上老土布裙之后,陈学功还是毫不吝啬的赞美,“我春儿真漂亮!” 秀春还不好意思了,“我都老娘们了,还漂亮啥...” 陈学功忍不住伸手抱住她,低头吻了吻她洁白的耳廓,小情话自然而然脱口而出,“在我眼里,我春儿啥时候都美!” 两个一把年纪的老家伙还在旁若无人的秀恩爱,把小可爱看得都羞红了脸。 这个老boy,别看人老了,还是撩妹的一把好手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的一路陪伴,正文和番外都完结啦,鞠躬鞠躬~ 我的新文也开啦,感兴趣的妹纸就点击链接穿越吧~(≧▽≦)/~ 手机版链接:<INPUT TYPE=button VALUE=手机版通道《不作死就不会死[古穿今]》 OnClick=window.open(".jjwxet/book2/2941410")> 电脑版链接:<INPUT TYPE=button VALUE=电脑版通道《不作死就不会死[古穿今]》 OnClick=window.open("xet/onebook.php?novelid=2941410")> PS:感谢妹纸的地雷,么么哒,爱你~ Lily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10-07 00:31:47